更新 · 2021年1月11日

七步诗 by 橘子花(15 – 17)

15.

天上掉下的旅游,还不用纳税,那是天大的好事!胖子兴奋地上房揭瓦,逼迫吴邪把云彩排在了第一位。吴邪拿出手机,故作为难地在通讯录里挑挑拣拣。

胖子说:“还找什么找,胖爷给你个名单就是了。”说着他报菜名一样不喘一口气地说,“云彩,秀秀,你家阿宁,阿宁那个漂亮室友,你胖爷我,潘子就便宜他一把。”说完定睛看吴邪,表情何其认真。

吴邪抬头问:“完了?”胖子道:“完了。”斩钉截铁。

吴邪低头写短信,写了一会,又抬起头,道:“胖子划掉。”说着转脸看看边上张起灵,“小哥你和我一块。”

胖子站起来就敲了吴邪一个毛栗子。吴邪“哎哟”一声捂住脑袋,斜对面解雨臣道:“几个人?八个?八个就八个呗,吴邪最晚明天晚上给我身份证号别忘了。”

吃完晚饭。看看时间过八点了。解雨臣回他的小公寓去,吴邪、胖子、张起灵还是得回宿舍。台风来过了,天气凉了不少,林荫道上的蝉鸣伴着月光,校园内的河道波光粼粼,甚至还有几个老头在岸边钓鱼。

吴邪看胖子赶着走在很前面,自己默默靠近了张起灵,低声说:“小哥,有没有空?”

张起灵双手插口袋里,一路无语,现在也只是朝他看看。路灯照着他的眼睛,像是黑色的玻璃珠表面反出橙色的光。吴邪立即扭开了脸,也不言语了。

张起灵说:“有空。”吴邪又回过了头,说:“我要去买点东西……”张起灵点点头。

出了校门,胖子已经在马路边等红灯了,打着电话,声音很响,吴邪没仔细听,不听也知道,一定是和云彩说旅行的事。吴邪拽了张起灵一下,张起灵颇为会意,两人悄悄右拐,避开胖子走。

“去超市?”张起灵问。

吴邪“啊?”了一声,尴尬笑笑,挠挠头说:“不是。”这方向和平时去超市正好相反,张起灵一定是注意到了,但他也没再多问。

他们这边也得等红灯,还比胖子那里时间长,这是条主干道。等了一会,红色小人闪起来。吴邪目不转睛看着,突然后背被人重重打了一下——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胖子在后面道:“几天不见,你俩是越发地好了。”吴邪回头一看,怒道:“你说话怎么这么……”

胖子道:“你俩独处那是甚好的,但有胖爷相伴想必更有一番风韵。”

吴邪压下了一肚子槽,绿灯了,他提脚就走,胖子紧紧跟着,背包似的压着他,一到了马路对面,胖子就说:“天真你他娘的背着你胖爷想干哈去呀?”

吴邪道:“我他娘的买泳裤行不行?”说完瞬间脸都绿了。

胖子指着他哈哈大笑,还对张起灵说:“小哥,小哥你看他!天真只有内裤,没有泳裤!”说着就去扯他裤腰,“快让胖爷瞧瞧,是不是内裤也没有啊?”

他们吵吵闹闹走了一站有余,到了最近的商场。七楼是运动商品层,吴邪在这儿买过双登山靴,还是和解雨臣一起来的。他也不是没泳裤,不过游泳不多,从中学起就那么一条,要是和男生一起玩玩也就算了,一想到这回同行那么多女生他就无地自容。用胖子的话说,浑身没一处威武不要紧,这一处不威武一辈子抬不起头!

工作日晚上,商场里营业员比客人还多,他们三个个子高,再加上胖子体大身宽,特别显眼。吴邪一心速战速决,按原计划带个张起灵,靠谱又寡言少语的,多赏心悦目,还不影响效率。现在多了个甩不掉的胖子,只有无奈。

吴邪先看中的,都是专业型泳裤,五分裤,超薄贴身料子,绷在塑料人身上,腿是腿肌肉是肌肉的,然而一看价格他就缩了,没有一条500以下,直接不用考虑了。胖子扯着那料子“啧啧”不停,看看张起灵道:“小哥,你说是不是妞都喜欢这范儿?”

吴邪道:“你怎么不问我?”胖子回他:“小屁孩儿一边去,大人说正事儿呢。”

吴邪“哼”了一声,换了一家看。男的款式也少,大部分牌子都只有一个架子,挂一架子男式泳裤,包括泳帽眼镜都在那里。女式泳衣摆摆倒有一个铺面。张起灵跟在他身后,手插口袋里随便逛逛。吴邪低头转了转架子,平角裤也有长短,还分高腰低腰。

他想了想,短有短的好处,不用勒大腿上难受,但是指不定一个大跨步就露馅了?一想到露馅他突然又想起台风那天晚上,张起灵……他脸上有点挂不住,赶紧住手,矮子里面拔高子,挑了一条墨蓝色中长的平角泳裤。

吊牌上写着78块,吴邪撑开裤腰比着自己肚子看看。胖子走上来一把扯了他手里的裤子,也撑开了往自己肚子上比。

吴邪笑道:“你省省吧,你去买孕妇裤,我刚才看到了,就在楼梯口有。”

胖子也笑,回道:“天真你挤兑我没用,胖爷我天生不吃这套。”他回头向看店小妹说:“这能不能试试?”

那姑娘回他:“试穿?不行。”胖子把裤子往架子上一挂,说:“那咱不要了。”拉着吴邪就走。

吴邪道:“我要啊,你别拉我!小哥!”

胖子拉他到面对面的另一家店,情况还是一样,男式泳裤就那几条,吴邪挑来挑去,还是挑了个藏蓝色,倒是胖子,递给他一条大红的,吃吃笑着看他。

吴邪把本命年裤给挂了回去,胖子又给他拿下来,往边上张起灵腰胯上一比,称赞道:“小哥你套上试试,给他看看什么叫雄姿。”

吴邪心道,没见过的人可是你!眼角余光扫到,立即收了回来。

胖子拿着那条热烈的裤子忽然又被边上的比基尼吸引了,走过去又绕回来,低声靠到吴邪耳边说:“喂,你说我买泳衣送云彩怎么样?你看那件,快去看。”

吴邪嘴上回他:“除非你想死。”人已经跟着他走了,推推搡搡,半遮半掩地来到女式泳衣前,胖子暗暗示意一套花里胡哨的,问吴邪:“怎么样?我一看就想起云彩。”

吴邪心想,我还一看你手里的红裤子就想起张起灵呢,他回了他一句:“你看着一碗饭也会想起云彩。”

胖子欣喜道:“天真你太懂了!”又把手里的裤子举起来,问不远处的营业员:“哎,我朋友试试这个行不?”对方甚至懒得回答,只是摇摇头,拿一脸无聊的表情瞪着他们。

张起灵拍拍吴邪肩膀,简单说一句:“去那边看看。”说着就逛到斜对面那一家去。

吴邪和胖子又暗暗打闹半天,胖子非要拿一套粉色带蝴蝶结的比基尼往吴邪身上比划。吴邪拿了给他挂回去,他又去拿另一套。吴邪道:“那么想买你自己穿。”胖子“嘿嘿”一笑,掏出手机,依照着就给他拍了一张。吴邪夺过他手机一看,没拍到脸,就胖子一条粗胳膊,他自己两条手臂,还有中间一套比基尼,显然对他人身不构成威胁。他把手机还了他,急匆匆跑到张起灵那里去。

胖子也跟着来了,忽然大呼小叫起来,吴邪转头去看,胖子立即神秘兮兮贴上来,给他看手里的东西——是条海蓝色泳裤,颜色很鲜艳,腰上一条还是金色的,吴邪刚想说“怎么和希瑞似的”,翻过来一看,前面正中大大印了个框起来的“S”——超人裤!

胖子叹息道:“可惜是童装。”瞥瞥吴邪,又道:“我看你套不下,不然一裤决胜负!”

吴邪刚想把它放回去,远处营业员就来招呼了,笑盈盈的,说:“给家里亲戚小朋友买啊?这个裤子料子很好的,小孩子穿了皮肤也不会过敏,不会起湿疹的。来来来,你们看。”说着就来扯泳裤的裤腿,撑大了给他们看那个延展力。

吴邪尴尬地笑笑,还没脱手,胖子就笑道:“阿姨,你看他能穿吗?”说着一指吴邪。吴邪差点没就地烧化了。不想这个阿姨见多识广,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立即笑着回答:“最大尺寸的,大人也能穿的,我去拿给你们看。”

吴邪呲牙对胖子道:“你……”胖子毫不在乎,说:“看看就看看呗,多出挑。吴邪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这有啥不好意思了。”

隔了一会,那个阿姨拿了条一个样式的过来,递给吴邪,吴邪接是接了,脸上总有点挂不住。

胖子在边上说:“阿姨,这个能试试吗?”

营业员笑着说:“泳裤都不能试的,贴身穿的,跟内衣一样,哪有内衣能试的。”

胖子说:“胸罩就能试。”

除了他,在场的人都石化了。为了打破尴尬,吴邪僵着笑脸向营业员道:“我大概不能穿,麻烦你了。”

谁知营业员突然改了口,又把裤子推给他,道:“哎,好了好了,小伙子你别脱短裤,就在短裤外面套套不要紧。我看你们也是诚心想买,套套看好了!”胖子喜笑颜开,吴邪算是骑虎难下了。

试衣间奇小无比,就是几个三夹板隔了一间,里面也没有镜子,吴邪脱了长裤,脱了鞋,一条腿套进泳裤里,手扯着另一个裤脚蹦跳着也套了进去。他只觉自己奇蠢无比,站了一会,一不做二不休,还是把泳裤往上提,但裤子过了膝盖就不太好穿,卡得很紧,果然童装的尺寸不适合成年人,他也不知怎么就着了胖子的道了。

“砰砰砰”敲门板声响起,胖子在外面喊:“好了没,快出来看看,大男人的光屁股都不怕,穿裤子怕什么。”

吴邪腹诽:穿裤子当然不怕,裤子卡了穿不上你怕不怕!他又拽了拽裤腰,决定还是放弃算了。他已经开始脱裤子了,没想到试衣间这门关不紧,忽然就被推开一道缝。是张起灵,他人探了进来一点,问他:“能不能穿?”

吴邪跳脚到门边,低声道:“好像拉不上去。”张起灵很淡一笑,说:“那别穿了。”

胖子突然挤进来,门差不多被他撞开了半扇,他还大声说:“卡住了?天真你怎么会卡住?”

吴邪皱眉道:“你快出去。”说话和手里的动作不协调,不知怎么一着急裤子就给他拉过了屁股,他低头再往上拽拽,竟然能穿,就是紧得不可思议,他又不巧穿着条宽松的内裤,后面打褶挤到屁股缝里去,前面打褶叠一快,看着倒是鼓出一大包,正好凸显了超人的“S”。

胖子低头赞叹:“雄伟!”抬手就对着他照了一张。

胖子配图发了微博,吴邪换裤子的两三分钟就转发了七八条,都是他们那班狐群狗党。等吴邪活着出来,刷了微博,一切已成定局。他看到云彩的转发“Yoooooooo”,秀秀的转发“真人兽!”,甚至霍玲的转发“自古英雄出最右”,最右是阿宁的转发——Super吴!

他妈的。吴邪板着脸低头不语。胖子自觉玩过火了,立马调转枪头,不知哪里又找来一条绿裤叉,这回正当中印的是愤怒的小鸟,红鸟那款,比划着张起灵,硬要他套上试试。

吴邪看他比对来比对去的,一心要嘲笑张起灵的架势,冷冷抛出一句:“就这小鸟怎么遮得住小哥的鸟。”话一出口胖子都呆了。

吴邪顿了顿,赶紧说:“童装尺寸不行,不用试了,我随便买一条就行,再晚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去。”

结果他简单挑了条藏青色的,宽松款式,比五分裤短一截,但也快到大腿中间了。

他当然不知道,犹豫了一晚上,隔天张起灵还是又去了次商场,不声不响买走了他试过的那条超人裤。

温泉团的主体是上班的人,为了照顾他们的时间,订了周五下午五点半的火车。只有空调特快,行程要一天十个小时。吴邪看着车票上印的到达时间,隔天凌晨四点半,西部的四点半,想必离日出更远。这也不坏,算是人生体验。解雨臣自个坐了飞机,给他们的票倒买得正好,四男四女各占一间,没有外人。

上了车,吴邪和胖子先帮着隔壁女生搬行李,弄完了再回去理自己的。火车已经开动了,吴邪费劲把箱子塞到床底下,起身看看,张起灵已经在下铺坐下了,他只带了个书包,随手扔在床里面。吴邪脱了鞋,踩着下铺翻到上铺去,张起灵在下面问他:“要不要换?”

吴邪伸出脑袋看看他,摇摇头。胖子那边也刚忙好。胖子上头是潘子,戴着耳机卧倒了,已经闭目养神起来。胖子对面的吴邪也弓背坐到上铺上,正在抖毯子,显然是想睡会,而那下面张起灵显然已经睡了。

胖子怒道:“你们一个个怎么能懒到饭都不用吃!”他边吼边走过来掀吴邪毯子,嘴里念念有词:“老吴,你看你难得坐个火车游个神州,快跟我去餐车开开眼。快起来!起来!”

吴邪拽着毯子蒙住头挣扎了一会,还是被揪了起来,蓬着头坐着打了个哈欠,问胖子:“就一顿饭,你那么执着干嘛。”

胖子哼哼道:“这是第一顿,不囤粮,怎过冬。”说得也是,他们火车上得吃四顿,今天晚饭,明天三餐,后天凌晨才到达。

吴邪又探头朝下看看,张起灵果然还裹得和个春卷似的,不不,看形态像香蕉。他注意着别踩到他,踏着床的边缘下了地,坐在张起灵床边穿鞋,穿完了,回头推推他,说:“小哥起来吃饭。”

张起灵没动。他也不知怎么地,就趴到了他身上去,去看他的脸。张起灵头发长,侧睡着,垂下的头发遮了半张脸,耳朵倒是露了出来,很白。火车上空调冷起来,嗡嗡风声掩盖在列车的行进声中,隔着层毯子捂着,张起灵的身体倒是很热,靠着也很软,难以想象他那一身的肌肉。

吴邪本来就困,这么靠着特别舒服,动都不想动。胖子在后面笑他:“你他妈又不是他女朋友,撒个什么娇。”吴邪又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冲胖子道:“我去叫上姑娘们。”

胖子赶着和他一起去,回头招呼潘子:“行了,你也快着点,没看到吴邪天真是天真了点,有好处还是知道早点上。”

他们跑到隔壁。四个姑娘挤在一张下铺上,不知道在吃吃笑什么。吴邪探个脑袋进去,瞅了一眼就不好意思了,赶紧退了出来,后脑勺和后面胖子正脸撞了个正着。胖子捂鼻子大叫:“天真你头大无脑,胖爷也就鼻子英挺点儿,这都给你毁尽了。哎哟喂!”

吴邪转头道:“她们在打牌。”

“谁打牌了?”里面一个声音窜出来,一听就是阿宁。

吴邪赶紧道:“吃饭去?”

阿宁从床里钻了出来,伸手到上铺捞了件长袖衬衫套上,走过来看着吴邪说:“吃饭?餐车现在没位子了吧?”吴邪回头看胖子。

胖子陪笑道:“有位子,我去就有了。”说着拼命朝里挤眼睛。

秀秀也出来了,看看胖子,又笑对吴邪道:“吴邪哥哥,我们去吃,不管他们。”说着就伸手来挽吴邪的胳膊。阿宁抱臂笑看他们,吴邪脸上挂不住,被秀秀抓住了又不好回绝,两头为难。

里面云彩没搭理胖子,胖子看着吴邪一百个不顺眼,转而又去搭讪阿宁:“宁姐,要不咱俩一起去?”阿宁点点头。

吴邪心里“操”了一声,伸手拉住秀秀的手,抢先往餐车走。

阿宁没说错,餐车只有那么一截,人头济济,四人座位有挤坐六人的。胖子机灵,看准了一家带孩子的,父母都在给孩子擦嘴了,赶紧指挥吴邪秀秀过去站着,以示领地标杆。他和阿宁去买盒饭。吴邪站了一会,闲着无聊,掏出手机翻翻,想了想,还是给张起灵发了条消息:“小哥,我在餐车吃饭,你要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当然没什么回应,他想着,张起灵的乐趣果然只有看书和睡觉。大概还有打架?真看不出他还能把人打到住院,这得有多大仇。再说了,对方究竟有多……搞得张起灵这样的下这么重手?

秀秀靠近了他一点,抬头问他:“吴邪哥哥,想心事?”

吴邪哭丧脸道:“求你了,外面别这么叫我。”

秀秀笑:“那叫什么,跟胖子叫你天真?”

吴邪叹了口气,道:“随便吧,你们高兴就行。”

秀秀抓着他衣服下摆,小声问:“你觉得云彩怎么样?”

吴邪心里一惊,先念起了经“朋友妻不可欺。胖子不算朋友?胖子算朋友?”,嘴上说:“你想说什么?”

秀秀道:“想找你帮个小忙。”吴邪摸不清她中心思想,瞪着她看了半天。

秀秀又道:“你是和我好,还是和阿宁好?”

吴邪心道,我是想和阿宁好,回她却说:“那还用问。”

秀秀赶紧踮脚搂他肩膀,搂不住跳起来也要搂。坐着收拾东西的小夫妻不免瞥了他们几眼,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仰起脑袋,目不转睛看着他们,脸颊两边圆圆两团肉垂着,脖子上还套着个围兜。

秀秀勾住了吴邪脖子,迫使他侧弯了腰靠着她。她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给我去打听一下,你室友喜欢云彩多一点,还是霍玲多一点。”

操。果然上火车的,都不安好心!吴邪摇摇头,推开秀秀,也压低了声音,一边还注意着胖子那边有没有排到,回答说:“这任务太艰巨,我感谢组织上的信任,但我实难担此重任,还是请政委您……”

秀秀打断他道:“别跟胖子学这套,这事我是跟你说了,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不帮我也得帮我。还有,警告你,你可别想着跳人家船上去啊,跳了也让你翻船!”

回想才十分钟前,她们四个女孩子挤坐在同一个炕上的情景,真能用“恍若隔世”来形容了,吴邪就是想破一千一万个脑袋也想不通,女生之间是怎么维持这种看似亲密实则紧张的关系的。何况他们现在过来了,那床上就只剩云彩和霍玲面对面,岂不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所以说,人世间最可怕的果然还是人心。

他自诩是个乐观的人,凡事一定要得出个积极向上的结论。想了一会,想得那对夫妻总算抱着儿子拖着女儿留了一桌子狼藉走了。他想到一个好事——是该给张起灵洗洗脑子了,妹子们都排上队了,他还睡他的大头觉,要是怕摆不平……怕什么,两个都娶了。真他妈好!

他这头胡思乱想,那头胖子咬着吸管端着两个盘子过来。吴邪起身去接,胖子一张嘴,嘴里的吸管掉了,吴邪刚想说他蠢,胖子先开口了,“哎,云彩,快来坐!”

吴邪转头去看,云彩和霍玲手拉着手来了——他差不多都要怀疑自己,难道刚才和秀秀那段对话是灵魂出窍,白日做梦?!他让了让,把他坐的地方让给她们。但是云彩很客气,笑着摆手,说:“吴邪你坐吧,我们再等等。阿宁也端着两个盆子来了,放下了直接往秀秀对面一坐。广播响了起来,车快到苏州了。

吴邪问:“你们人都走了,行李不要紧?要不我去看着,你们先吃。”

胖子赶紧道:“你去,你快去看着,别让姑娘们少了什么东西!”秀秀瞪着胖子说:“你怎么不去,凭什么使唤吴邪哥哥。”

吴邪一听“哥哥”两字,都快给她跪下了,直接上个笑脸,连声说:“你们先吃,先吃着,我等你们来了换班。”说着又冲胖子道,“我去看看潘子和小哥。”

房间空着毕竟不保险,又到了上下车换客时间,更加不妥,吴邪急匆匆往回赶,不回自己那里,先冲进了女孩子们的隔间。

里面张起灵竟然坐着。吴邪在门口呆一呆,说:“小哥你不是在睡觉?”

张起灵揉了揉睡得翘起的头发,慢吞吞道:“她们叫我来看房间。”但是刚才不管霍玲还是云彩都没提起。

吴邪走了进去,也在张起灵身边坐下,转脸看了看他,回过头,自个低头想了一会,说:“小哥你饿不饿?”

张起灵摇摇头,吴邪没看他,光只能感觉到他的动作。隔了一会吴邪又说:“问你个事。”张起灵“嗯”了一声。

吴邪说:“你和谁打架了?”张起灵没回答,吴邪转头去看,他也正看着他。吴邪赶紧回过了头。

张起灵说:“以前高中里有点过节。”吴邪点点头,又摇摇头,问:“你没什么吧?”

张起灵打了个哈欠,低垂着脑袋,看样子又困了。吴邪用肩膀顶顶他肩膀,到嘴边的话没再问。怎么看都没问题,有问题老早也住院了,他都见过他脱光了,身上至少没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没问题的。他安慰自己。

张起灵忽然抬头看看他,问他:“你吃完了?”

吴邪回道:“没。我想这里不能空着,再说那边也没多余位子,等他们回来再去吃,反正我也不饿。”说着又问,“我以为你还在睡,怎么过来了?”

张起灵道:“霍玲来叫我的。”

吴邪一激动,脱口道:“她叫你你就起来了?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动?”他本意是要打听,话一出口意思却怎么都不对。

张起灵看着他的脸,像是听不懂的样子。吴邪赶紧辩解,道:“我,我,你,我是说你对霍玲有意思你怎么还,你……唉。”

张起灵一笑,看样子是思考了一会,他的刘海垂在眼前,透过刘海盯着吴邪看,看得吴邪只想后退。张起灵说:“你不觉得你很有意思,”他站了起来,空间狭小,也没什么可活动的地方,他只是原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吴邪,说,“我的事为什么要跟你说。”

吴邪一听就憋气,猛得站起来,想着要说:“我没那么爱管闲事!”话没出口,额头先撞到上铺的横档上,“嘭”一声,整个人往后翻倒在对面的床上,他两手捂住脑袋,痛不欲生。

张起灵一转身,看他这样,立即趴过来拽他,吴邪往边上躲,他追着来掰他手臂,“让我看看!”他说,声音很严厉。

吴邪松了手,还是疼,又自己摸了摸,额头上竟然鼓出个大包,一摸是软的,像个乌青那种闷痛,他忍不住呲牙“嘶嘶”喘气。

张起灵也来摸他的大包,拇指按在上面,只是碰到,根本没按下去,吴邪就大叫:“疼!疼!疼!疼!不要不要!你住手!”

门口一个女声笑道:“你们在干嘛?”

吴邪使劲推开张起灵,捂着脑袋探身一看——果然是阿宁——真是不该来什么就他妈来什么!

阿宁脸上带笑说:“Super吴,你去不去吃饭?”吴邪问:“你吃完了?”

阿宁点点头,双臂抱在胸前,走近了又低头看看他,伸手过来拉他的手。吴邪不好意思,僵持了一下,手给掰开了。阿宁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得都喘气,转头问边上张起灵:“他怎么搞成这样的?”

张起灵没回她,只是又看了看吴邪,起身走了。

吴邪还憋着口气,一看他走了,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阿宁了,腾地站起来,捂住额头也跟着走。列车快进站了,速度渐渐慢下来,他们这儿是软卧,没什么下车的人,外面就是站台,吴邪才分心看了一眼,张起灵一闪身就进了他们那个房间。

吴邪皱眉夹脚跟了进去,潘子正在穿鞋,看他们两个阴沉脸走进来,随口问了句:“吴邪你没吃饱不开心?”

吴邪道:“你快去吃。”

潘子看他捂着头,很快系紧了鞋带站起来,也要来看他脑袋。吴邪转着脸避来避去。潘子问:“小哥,他怎么搞的?跟人打架了?”

张起灵爬到床里面拿他的书包,看看他们,说:“你去吃饭,吃好换我们。”说着抬手拉拉吴邪垂着的左手,道:“坐下。”把吴邪拉到床边坐下。

潘子戴上耳机点头示意,走了出去。张起灵翻了翻包,拿出个塑料盒子,吴邪捂着头凑近一看——打开了是个药盒,放了很多药片,其中有个长条的分隔里塞着塑料纸包的几根黄褐色的棉签。张起灵拿了两根,又来掰他的手。

吴邪面对面坐着,瞪着他看了一会。棉签头有点凉,带着股药味。他一边“嘶嘶”地咧嘴,一边问:“这管用吗?消肿的?”

张起灵摇头。吴邪道:“那干嘛?哎!痛痛痛!轻点轻点!”

张起灵撤了手,棉签扔进床边的废物袋,又来看吴邪的额头。他说:“消毒。”

吴邪道:“我管不着你,你也别管我。”张起灵看着他,笑了笑,牵强而无奈。吴邪不明白他。

张起灵道:“那你说我选霍玲,还是选云彩。”说着脱了鞋,盘腿退坐到床里面去。

吴邪也往里坐了坐,回头看看门外,又学着张起灵的样,脱了鞋,也盘腿坐好,低声道:“你快说你喜欢哪个?”

张起灵看着他,问:“你喜欢哪个?”

吴邪一时语塞,呆了一会,道:“我……”他又回头看门口,转头声音压得更低:“好,好像,”他摸摸脑袋,“……阿宁。”他说。

张起灵默默在心里吐了口气,尽管早就知道,面对面听吴邪说了,到底有点受不了。他双手撑着床面,支撑住自己,一动不能动,怕动了表情就变了。

吴邪又说:“小哥,你不是也喜欢……”他想说阿宁,但是不能说出口,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一定毫无竞争力。张起灵默不作声半天,倒有点像默认了……吴邪萎了下来,往后退了退,心里翻滚着,想着应该说句什么大方的话,表示他不会介意。

张起灵道:“……不是阿宁。”

吴邪惊讶地抬头,心虚道:“小哥你要是……你别管我,我其实……没关系,我……”

张起灵只简短说:“你去吃饭。”他得避开这个话题,他怕忍不住就把“吴邪”这个名字给供述出来。那样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胖子这时剔着牙逛进来了,一瞥他俩的姿势,大惊失色,嚷嚷道:“哎哟喂,小天真,你这和小哥练玉女心经哪!”

吴邪低头看看——还真是,两人盘腿对坐着,表情又严肃,跟托付生死似的,就只差没抬手掌对掌,背后再冒个烟,身上再爆个衣了!张起灵看看胖子,也不言语。

吴邪挪到床边来穿鞋,他头上顶着大包,还被碘酒涂得黄黄的。胖子一看就哈哈大笑,笑得停不下来,指着吴邪直说:“吴邪你看花姑娘撞门上了?”

吴邪不理他,自顾自穿好了鞋,回头对张起灵道:“小哥,胖子也来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张起灵点了点头。

餐车里人比刚才少,秀秀、云彩和霍玲、潘子还坐在老地方。秀秀对着门这边,一看到吴邪就招手,吴邪怕她再叫“哥哥”,赶忙冲过去封口,他扫了一眼他们桌上的盒饭,笑道:“有啥吃的?”

云彩、秀秀和霍玲都看着他的脸不言语,只有潘子一个人低头专心吃饭。

“你怎么回事?”云彩问。

吴邪摸摸头上的包,尴尬笑道:“撞了一下。”

秀秀“噗”一笑,大声道:“你看什么野眼去了!”

吴邪回道:“思想不纯洁的人,看这世上什么都是不纯洁的。”

这回霍玲也笑了,冲着他说:“吴邪你挺有趣的。”带点居高临下评判人的意味。吴邪心里过了一遍,有点希望张起灵选择云彩了。

张起灵不声不响给他买了饭,这边坐不下了,还好张起灵又等到个空位,离得不远。车窗外的风景过得不快,小树林和小山坡,无止无尽的高压电线塔,吴邪出神看了一会。张起灵问他:“怎么不吃?”

吴邪呆看着窗外说:“小哥你家在哪里?”

张起灵手里的筷子停了停,闷头扒了口饭,含糊答道:“吉林。”

吴邪惊讶道:“东北!你怎么一点口音都没有?”

张起灵喝了口汤道:“在广西住了很多年,我身份证是广西的。”

吴邪回想了一下,身份证,确实。这么说这两个地方一个北一个南,也难怪他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口音。

张起灵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吴邪说:“我想你暑假不回家,大概家很远。”

张起灵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告诉吴邪:“报了德语班,暑假不回去了。”

吴邪若有所思点点头,赶着又问了一句:“小哥你要出国?”张起灵没回答。

边上有个乘务员推着个推车,经过时问他们:“热茶、咖啡、饮料要不要?”

吴邪抬头看看张起灵。张起灵道:“可乐?”

乘务员事务性地回答:“可乐有。”

张起灵一边掏钱一边说:“给他一罐。”指指吴邪。

吴邪不好意,但也没推辞,那乘务员收钱给饮料时大概瞥见了他的大包,整个忍着笑的表情。吴邪心里又郁闷了一把。

旅途中人容易想多也容易什么都不想,就像火车本身的隐喻,明明是密闭的空间,却又在最广袤的土地上飞跑。所以明明在一个世俗浓缩的环境里,却又有点难得的万事都身处世外的心境。外面的天过了七点就漆黑一片,时间长了那些规律的行车噪声也都不再存在。旅途静谧到让人犯困。

车上三天,他只单独遇到过阿宁一次。是最后一个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醒来去上厕所。窗外乌黑一团,只有借着手机的光能看清一点。他猜他们也许正好穿过一个超长的山洞。他看过行程攻略,知道这一段铁路不好修,山多水急,凿山的通道也特别多。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凌晨一点。

他跟着走廊边晃边走,没料到迎面突然冲出来个人,背光一时看不清,又一头黑发遮着脸——简直就是“正面反面都一样”的女鬼。吴邪扶着墙屏息站住不动。

对方竟然露齿一笑,颇有点诧异:“吴邪?”他还有点迟疑。

阿宁问:“你醒了?”

吴邪点点头,手按住墙壁借了点力,拿出笑脸,开口道:“阿宁,浴室里人多吗?”说完立即改口,“哦不,厕所里人多吗?”

这下他闭嘴了,什么叫多说多错。阿宁也许太吃惊他这样傻,竟然一时也没回话,连笑都没笑他。沉默的黑暗又淹没了他们。

火车晃了晃,阿宁静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吴邪你太有意思了。别憋坏了,快去厕所吧。告诉你,人不多,特别是没有女鬼来咬你屁股。”

他可恨死阿宁这最后一句话了。

16.

解雨臣还算靠谱,他们四点一刻下了火车,拐个弯就是麦当劳,吃到五点多,订的大客车就来了。三十几个人上了五十几座的车,挺宽敞。不过他们到底是赚便宜的,坐起来没有太过分,除了胖子先天不足,一人占两座,其他人都还两两相坐。

吴邪睡够了,特别精神,他边上的张起灵却带着股汉堡味儿一秒陷入沉睡。

车子在高速上开了一个多小时,突然拐上一条山路,前面导游站起来拿了话筒说:“各位可以看向你们的左手边,那就是大渡河了。”

吴邪左手边是睡得东倒西歪的张起灵,车子一打弯,张起灵脑袋一斜,靠到他肩膀上,满脑袋头发搔在他脖子里,暖烘烘的。胖子突然探出半个脑袋,像个光秃秃的土拨鼠,吴邪瞥了他一眼表示看见了,他才把整张圆脸冒出来,道:“哟,小哥他……”说着仔细端详了一会,嘻嘻笑着,指指张起灵,轻声说,“等到了山里,咱把小哥卖了,回家买田买地,你织布来我耕地。”

吴邪道:“你怎么不说,等进了村,大伙一看你分量足,赶紧绑了扔河里祭拜河神去。”

胖子伸手就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吴邪“哎哟”一声,张起灵突然抬起了头,睁开眼,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胖子。

吴邪说:“小哥,看窗外,大渡河。”他们三个都扒窗上使劲看。

一开始的河面很平静,导游说是水库发电站,沿途大大小小的发电站非常多。再走了有两三个小时,张起灵又睡了,他们的车突然就停了。吴邪晃得也困,坐着不动,张起灵蜷在椅子里,腰突着卡在他胳膊上,压得都热了。

胖子第一个站起来,沿着走廊往外走,后面秀秀也跟了上去。吴邪猜他们下车撒尿,一想秀秀跟着胖子走就不靠谱,不过他也懒得动,想想自个好像水喝得不多,感觉还没上来。他赶紧打住不能多想,越想只会越觉得想小便,待会车开起来了再酝酿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隔了一会胖子回来了,踩得整个车板都晃三晃。他回过来坐吴邪前头,没开口先对着吴邪摇摇头。

吴邪问:“怎么了?”胖子道:“不清楚,前面说咱们要排队过去。”吴邪问:“排队去厕所?”

张起灵动了动,蹭着他胳膊靠上来,吴邪缩着肩膀,连说话的幅度都想减小,怕吵醒他。

胖子伸手越过他拍拍张起灵的脸:“喂,哥们,醒醒了嘿。”

吴邪刚要龇牙发火,发现张起灵竟然没动静,呼吸一样平稳。他收起怒容,皱着眉看胖子,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上厕所要排队?”

胖子瞪着张起灵笑,瞟瞟吴邪,也轻声回他:“天真你快摸摸,小哥脸跟豆腐一样,又滑又嫩!你说小哥是不是女扮男装?”吴邪这儿还没听懂,他那儿自己先张大了嘴,拿出一脸吃惊,“吴邪!你金屋藏娇!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你就不告诉你胖爷爷,你……”

他没说完,吴邪先打了个喷嚏,鼻涕都流下来了,他吸着鼻子拿手背一抹,翻着眼睛回胖子:“你他妈好意思吗你,说小哥是女的,开玩笑也要有限度……”但是他忽然琢磨了一下,“小哥要真是女的,那也轮不到你。”

外面突然“轰隆隆”巨响,车子也震三震。吴邪抓紧椅背,一扭头见张起灵都被震醒了。他坐直了适应了一会,问吴邪:“外面怎么了?”说着就要起身去看。

吴邪一把拉住他又坐了回去,严肃地说:“地震?”张起灵没说话,警觉地注视向窗外。

胖子对他们吆喝:“小两口你们别考虑存折了,卿卿我我的等逃命路上说,”边吼边拽他们,“走!下去看看去!”说着就呼哧呼哧往外冲,张起灵拉着吴邪也跟他走,吴邪就听到后面阿宁喊了一声:“吴邪!你们下去要小心。”

他们下了车震动早没了,就是间隔有点“沙沙”的声音,坐车上听不清下车了倒是很明显。张起灵绕过几个围观的人走到前面去,吴邪不管胖子就管紧跟着他。有几个穿少数民族衣服的人穿插在人群里,一看就是当地人。

张起灵忽然和其中的一个搭起话来。吴邪吃了一惊,他反正一句听不懂,只能在边上干站着。

他们说了有一会,张起灵蹲到地上逗起那人的小女儿。小孩子脸鼓鼓的,脸上、手上、脚趾都很脏。她穿着一身蓝布绣花的民族服装,张起灵一握她的小胖胳膊,她就咯咯直笑,非常有趣。

照这情形,估计没出大事?吴邪不知道状况,但心是安下来了。他还在想事情,后面胖子突然冲了他一下,他向前扑了几步,回头怒视。胖子也被那小姑娘吸引了,低头逗逗她,笑道:“哟,小哥,原来你喜欢年纪小的?”吴邪用手肘顶顶胖子。

张起灵没听胖子说完就一把拉过他,走得远远的,吴邪赶紧跟了过去。张起灵道:“那人彝族,你说话小心点。”吴邪应声回头过去,一看就看了老半天——原来那种是彝族,怪不得看着和武打片里的五毒教差不多。

胖子瞪圆眼睛说:“小哥你牛,难道你也是彝族?怎么会说他们的话?”

张起灵道:“广西彝族同学很多。”确实,刚才路上导游说过,河对面经过的一个小镇就是彝寨,建筑风格独特,还提醒他们抓紧时间拍照片。

吴邪推开胖子,赶着站到张起灵面前,问:“小哥,前面怎么回事?”

张起灵道:“说上面建公路,在炸山,要等会。”

“炸山!”吴邪和胖子同时惊道。张起灵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么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姑娘们也纷纷下车来找厕所。胖子揶揄她们:“荒郊野地的,随便撒一泡呗,没人看的,除非我们在后面。”边说边笑着拍拍吴邪胸脯。

结果还真给他说中了,最近的加油站在几公里开外,这个地方因为离对岸距离近,所以选为临时建筑点,可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吴邪和张起灵先被派了去探路,他们分头走了十多分钟的路程在回头汇合一起过铁桥去了河对岸,还是没找到任何厕所。

最后他们在一个缓坡的杂草里解决了问题。当然背对着背。张起灵真是挺害羞的,吴邪想。

被炸山耽误了,他们终于到了山下的小镇,都过了下午三点。胖子搂着吴邪脖子下车,抱怨说“腿都饿飘了”。他们在车上有啥吃啥,就是没轮到停下找个饭店吃顿热的,大件行李又都放在车下面不好拿,每人手里吃的也不多。

也就停车等炸山拿会,张起灵仗着会几句方言,帮着买了一大箱芒果。吴邪不知道这里还产芒果,价格是便宜,三十几个大芒果,一共八十块钱,而且特别甜。他自己吃了一个,张起灵睡着没吃,他看着那个芒果踌躇了很久,最后还是被胖子捷足先登了。

旅行社定的酒店还挺好的,前台一看就是个藏族姑娘,红黑脸,大眼睛,穿着制服,垫肩的灰西装,有点土。但胖子一样兴冲冲,牵着吴邪就往大堂里钻,行李都托张起灵照看,让他慢慢拉着。吴邪费劲甩开胖子的粗胳膊,胖子已经低头掐着腰上一圈肉翻他的腰包,往外拿身份证,拿了自己的,伸手要吴邪的。

吴邪一吃惊,说:“干嘛!”胖子嘿嘿一笑道:“住一间。”吴邪赶紧摇头着往后退,后背突然撞了一下,后面一只手碰到他腰上,他回头一看是张起灵,松了口气,立即大声向胖子道:“我跟小哥住一间。”

胖子不乐意了,笑了一半的嘴闭上了,鼻子里哼一声,张口道:“怎么招了,还怕胖爷我强奸你。”

吴邪心中一“呸”,嘴上说:“暴露了吧,我早就知道你贪恋我美色……”没说完就见胖子抡胳膊要来扑他,他立刻回身蹿到张起灵背后,拽着张起灵躲胖子。

秀秀在边上说:“你们一路兴致勃勃丢人丢到现在了。”

吴邪得空回她:“我没兴致,只有勃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注意到阿宁只微笑了一下,云彩和霍玲倒低头笑了。

连登记入住都要闹一场,导游显然没料到他们的破坏力和战斗力。吴邪一想,这么招也挺给解雨臣长脸的。解雨臣早到了,他坐飞机,三个小时行程,但山路一样折腾,他是有钱,可也没有有钱到坐直升机的地步。

吴邪进了房间就给解雨臣打了个电话,他们这一波人不打算跟着团里在一楼餐厅吃。酒店正门出去有整条街的饭店,远远看着,蓝天白云飘,青山后面是雪山,大路和云一样白,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藏族风格建筑。他们约了五点大堂集合。

张起灵睡靠门边,脱了上衣进了卫生间。吴邪在房里翻行李,就听到哗哗的水声。隔了没多久,张起灵一头湿漉漉地走出来,拿毛巾抹抹头发,问吴邪:“要不要冲一下?”

吴邪应了一声,急匆匆翻找换洗衣服,火车上两天真憋得慌。

他进了淋浴间,刚合上玻璃门,就听张起灵在外面和他说话。他大声回应:“什么?听不见,你说响点。”

张起灵推门探了个头进来,看了看他——他刚脱光了,背对着外面,毛巾披在头上。

不过两个男的,无所谓。吴邪回身道:“刚跟我说什么?”

张起灵摇摇头,说:“剃须刀没电池,你有吗?”

吴邪“哦”了一声,说:“那就用我的。”

张起灵退出去了,但是立即又探头进来,问:“你不跟胖子住?”

吴邪刚开了水,一时没听清,想了一会想明白了,笑着回他:“胖子晚上打呼,火车上你还没受够他?”张起灵点点头,关上门出去了。

晚上他们搞了个小型的露天篝火晚会。虽然只有萝卜小毛鱼汤。

鱼汤烧开了冒出热气,那感觉就是雪地里的一团火,天底下最美的一口汤。边上烤着的土豆和玉米也香得不可思议。女孩子们怕烟火薰呛,集结了坐得远远的,吴邪和张起灵紧挨着蹲在大石头上,背朝山水,脸朝烤架。

解雨臣在打电话,潘子平躺着仰望天空,只有胖子一个人热心到不行,拿了火钳在炭火堆里拨来拨去翻着土豆玉米,脸都给烟薰红了。他光看着破搪瓷锅里翻滚的鱼汤整个人就剩一脸傻笑。

汤滚了一会,胖子凑勺子边嘬了一口,大叫着“烫!烫!烫!”吴邪也抢上去尝一口。这种长条形的小鱼他不认识,不过再烫也值了,一条热汤蹿下肚去,望着远处积云的高山和近处雪白的石滩溪流,一切都美到无法想像。

他端着汤碗喝得烫嘴,张起灵倒在他边上剥起了烤玉米和烤土豆。他们拿锡纸包玉米和土豆,这时外面都烧黑了,一剥开一阵浓香四溢,张起灵手里的土豆,皮黏着锡纸一起被拉开了,露出焦黄的心。

吴邪看他低头就是一口,恨不得是吃进自己嘴里,他手捧汤碗,两只眼睛就跟着那个土豆转。张起灵一抬头正好跟他对上,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表情收不回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种急切的神情都给人看去了。

张起灵没言语,举起手里的半个土豆送到他面前。吴邪眨眨眼睛,试探性地张嘴,张起灵把咬过的那面往他嘴里一塞,吴邪心里高兴,一口下去满口都是烤土豆又粉又甜的滋味。

他们这些人实在太饿,围着那点炭火和食物,吃得又太投入,连话都没有,寂寂无声,而他们身后的溪流奔腾不息,潺潺水声盖过了天青和雪顶,周围静谧无比。

吃得有点垫肚子了,天色也暗下来了,蓝天透出了红色和青白色。胖子搔搔肚子,喝下第三罐啤酒,看着眼睛就要眯起来了。解雨臣啃着玉米,说:“我们玩点什么?”

秀秀道:“老鹰抓小鸡。”

胖子大笑:“谁做老母鸡?天真我看你行。”

吴邪正拿过张起灵给他开好的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瞥瞥胖子道:“老鹰抓了你这只小鸡,全家过冬不用愁。”

解雨臣和潘子都拍着腿大笑。

胖子说:“吴邪你闭嘴吧,我来说个正经的!”

吴邪道:“看你怎么正经。”

胖子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午夜十二点,千万别去看马桶里的水……”他神神秘秘兮兮的,其他人却只是笑。

潘子说:“那可不是,你深更半夜的千万别渴得喝马桶里的水。”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放声大笑开,吴邪和解雨臣笑得都抱在了一起。

胖子怒道:“大潘你胳膊肘朝外拐呢!”

潘子笑着喝了口啤酒,看吴邪在摇空罐子,又给他递了一罐。

胖子说:“他妈你们就不能严肃点!胖爷我说鬼神,鬼神!来到这大山大水间,咱们要心灵的净化和感悟!”

吴邪笑他:“感悟不喝马桶水吗?”胖子抬腿就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吴邪叫唤着要躲,蹦跳着站了起来,胖子吼他:“咋地啦?还逃?”他俯视胖子掷地有声说了一句:“我撒泡尿你管得着嘛!”

他一走就走远了,山里要比平原冷,太阳落山了,天像河水像海,单调的水声一刻不停,凉而清爽,他短袖下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溪流是清冽的灰蓝色,月光映在水上跳跃,静到心里去。

他要找到走回去的路,刚要转头朝四周看看,忽然就想起之前霍玲说的那个故事。之前,就在刚才?他不太记得了。刚才他们还围着炭火坐着,胖子呼哧呼哧端了几个杯子过来,一靠近火源,杯中酒就散发出浓郁的辣香味。青稞酒,喝一口像吞一团火下肚,熊熊火焰从肚子里升起来。他想起来自己太疲倦,仰面躺着看天,满头的火星呼呼都飘散到那深远的夜空里去。

霍玲说了个鬼故事,她说:“我小时候走夜路,我奶奶不让我回头。她说,每个人肩上都有两盏灯,回头就要把灯碰翻,如果两边各回一次头,那两盏灯就都灭了。本来小鬼怕那个灯光不敢靠近,现在灯都灭了,它们就来了……”

吴邪不敢回头,只能慢慢挪动身体,高山峭壁,月下只有黑森森一片剪影,远处山间缠绕着云雾,雾气又隐入墨空。

难道这空旷清新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张起灵呢?胳膊腿都贴着他坐着的张起灵在哪里。

胖子呢,喝了酒还唱起了歌,撒了杯中酒到火里,火苗窜起有几尺高的不知轻重的胖子。女孩子们在橙红的火焰中惊呼欢笑。还有对着他脸上吹酒气,笑说他“小时候剪了睫毛还没有我长”的解雨臣。

他踉踉跄跄到处跑,跑到哪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色,一个人都没有……

“小哥?”吴邪皱眉喊了一声。他看见一个帐篷,门帘掀开了张起灵就躺在里面,但是太暗,看不清。张起灵的帽衫套在头上,毯子一直盖到下巴。

“小哥。”他又叫了一声,声音轻很多,小心弯腰钻进帐篷里,靠着张起灵蹭了过去,两个人挤一个帐篷动弹不得,像套在网里,手脚都用不上力气。

张起灵转过头来,好像含糊看了他一眼。

“胖子呢?”他问。张起灵没回答。

总觉得有点怪异。他皱眉,手肘顶了顶张起灵,对方的脸突然变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胀大起来,“我不就在这里嘛!”他听见竟然是胖子说话,吓得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水流声从他脑中延伸而去,耳边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他屈了屈手指,抹到自己发烫的脸和额头。他一颗心还在奔跑,快要从嘴里直接跳出,跳到暗而低的天花板上去。

吴邪动了动身体,薄被子盖在身上,他整个人都陷在床垫里。知觉渐渐回到他身上,他才感到自己的胳膊贴着另一条胳膊,而唯一剩下的最强烈的感觉却是头痛。

边上的人忽然压住了呼吸声,他有点警觉地动了动脑袋。张起灵的声音传来:“醒了?”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胸口,问:“怎么……”声音很哑,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闷着调整了一会,才说,“怎么回来的?”

显然他们是在宾馆的房间里。刚才的一切虽然真实,却是个噩梦。

张起灵掀被子坐了起来,床是单人床,两个人睡太挤,他一动吴邪就要让,他拽了吴邪一把,说:“别动。”动了会摔下去。

吴邪缩起了手臂,闷在被子里问:“怎么回事……”张起灵道:“你喝多了。”

吴邪想了一会,道:“我去找地方小便……”他闭了闭眼睛,又道,“胖子拿青稞酒让我喝……然后我就在山里到处转,到处找你们。再然后我看到个帐篷,你就睡在里面,我想问你怎么回事,怎么就睡在露天,没想到你一抬头,脸变成胖子的脸,吓了我一跳!”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转着眼睛四处看——窗边的床才是他的,这里只有两面墙,这么说他是睡在张起灵床上?

张起灵道:“青稞酒你喝了就倒。”

吴邪谨慎点点头,低声问:“我怎么……睡你……这里?”

张起灵道:“你喝水打翻了杯子。”

吴邪一听,猛掀被子跳了起来,拖鞋都来不及套,直冲到他自个床前,弯腰把床面摸了个遍,真是阴湿的。那一片靠近床沿,的确像打翻水,但是面积又太大,不可能是一杯水。他不放心,想想既然是张起灵,那直说也没什么,“不是尿床?”他问,手掌在床单上压压,龇牙说,“挺湿的,我真是……”

张起灵抱臂靠墙坐着,回道:“不是。”吴邪回头看他,他指指冰箱柜,那里有个电水壶,“杯子里水洒了,你去拿壶喝,壶也倒翻了。”

操。吴邪心里骂,这才叫“够喝一壶的”。他在阴湿的床沿边不安了一会,伸手要去够电话,一边对张起灵说:“小哥,挤你床上,那多不好意思,弄得你也睡不好。我打电话让他们来换个垫子。”

张起灵躺了回去,拉了拉被子,蒙里面说:“打过了,房都满了,说床垫没备用。”

吴邪顿时萎了,碍延一会,又跑了回去,推推张起灵,让他让出点空间,自己掀被角就钻了进去。

两个人贴得紧,吴邪低声道:“小哥你睡觉别管我,我尽量不踢你。你要是踢我,也,也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他睡得比平时都死。第二天早上醒了连梦都不记得,只觉得被窝里又暖和又惬意。

他是被电话铃吵醒的,手在床头柜摸索了半天才拿到手机,随便按了一下闭眼贴到耳边听着。

“还没起来?”

他想了一会,是解雨臣,“嗯”算是回答。

那边道:“十点了,早饭结束了,”停顿了一会,说,“我看对面有超市,你要吃什么,我去买东西帮你带。”

他“哦”了一声,把手机搁下了。他脑子混沌,在床上又黏了一会,一动不动。

门锁“嘀”一声,门被推开了。这回是彻底醒了,他就记得一句,早饭结束了……张起灵走进房间前,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才抬起上半身,肩上的被子掉了下去,堆到腰上。

张起灵问:“醒了?”他还睁不开眼,只会点头。张起灵道:“楼下早饭结束了。”

他又点头,双腿拔出被子,光脚在地摊上找鞋子。他没想到张起灵弯腰下去,把他的拖鞋放到了他前面。为了掩饰尴尬,他低头默默套进了鞋子,小声问:“早饭好吃吗?”

张起灵在他边上坐下,也打了个哈欠,想了想说:“粥、馒头、冷面,还有几个菜。”吴邪点点头,想不出话来说,摸摸脖子又搔搔脑袋。

张起灵说:“你饿不饿?”说着站了起来。他也想跟着站起来,忽然觉得张起灵动作挺怪,他是在掏口袋,有点像钢蹦卡在裤袋里,怎么抠都抠不出。吴邪笑了,这个他有经验,除非把裤子脱了,否则别想拿出来。他一脸笑,伸手要去指导,张起灵却掏出了手,手里握着个什么。吴邪愣了一下,抬眼睛看看张起灵。

张起灵说:“能吃不要浪费。”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一个压扁的茶叶蛋!还温的!碎壳都黏在张起灵手掌上,他又去掏另一个口袋,一样费劲,还是一个茶叶蛋,也塞给吴邪,给完了,若无其事又坐回他身边。

吴邪这次张嘴哈欠都卡在空中,隔了半天才问:“小哥……那你裤子口袋脏了……”

张起灵看看他,说:“一个房间两份早饭,你不吃……”

不吃就亏了!吴邪心领神会,赶紧点头,放下左手的鸡蛋,把右手里那个壳抹干净了就往嘴里塞。趁着张起灵起身走开了,他赶紧把另一个蛋也掰开了塞一半到嘴里。可能是真饿了,还是山区鸡蛋特别野性,味道跟家里烧的天壤之别,说不清一股鸡屎味,吃着倒是很香。

张起灵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杯子,尤为谨小慎微,围着杯口啜吸,抬头看看张起灵说:“小哥,我等会就问今天能不能换床垫,昨晚真不好意思。”他怕手抖,一说完立刻一仰头,一口气把水咕嘟咕嘟都喝完了。

其实醉酒事小,只不过胖子不放过他,他们上午爬山看冰瀑布,还在山腰上胖子就在他耳边嗡嗡:“不是我说,老张可是真靠谱。”他声音变轻,直接贴到他耳朵边上,嘴里喷着热气,接着说,“天真,告诉你,其实我早看他不顺眼,凭什么呀,就一小白脸儿,姑娘们光爱看他,怎么看不见我呀。论体型,有胖爷我可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吴邪捂着耳朵心里想,你那可不是论体型,你那是论体积。

胖子说上劲了,胳膊上力气一紧,吴邪差点没被勒得断气,就听他兴奋个不停,道:“告你就昨晚上,通过我近距离一系列观察——我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说,姑娘们要是在胖爷我这儿受了挫了投奔向他,那我内心深处可是一百个放心。”

吴邪道:“你别废话铺垫了,说重点。”

胖子问:“重点什么?”

吴邪接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想说我昨晚怎么出……”“丑”字他及时刹住了,一看胖子一脸淫笑,分明是对他引蛇出洞。

胖子松开挂吴邪身上的手臂,借着神膘随便动了几下,就给他和吴邪在到处合影的人堆里挣下了一点空间。

吴邪道:“你接着说。”

胖子道:“这可有啥说的,老张人不错,不嫌弃你唱歌又跳舞,一进屋就给你倒茶喝,你小子捧着杯茶色迷迷看他,还把一杯子水给他泼了。”吴邪点点头。

胖子问:“这你记得啊?那你就是耍流氓。”

吴邪怒道:“你别随便往回忆里加批注。水洒了,然后呢?”

胖子想了想,道:“然后他又去给你倒水,你嘿,力气比平时大了海了去了,还跟他争,那可真是猪八戒打玉兔精……”

吴邪打断道:“你还有完没完?”

胖子拉回正轨,说:“总之壶给你抢了,你还要就着壶嘴喝,喝来喝去跟中风了嘴漏一样,结果把那个壶也给撒了。”

这么说起来,和张起灵的口供完全一致,他只是没想到胖子当时也在场。既然胖子在场,那应该少不了潘子,解雨臣住行政楼层,摸不准在不在,那些女生应该都不在?吴邪脸上烫起来,早知道不喝那倒霉的酒了,当然道理上不能怪高原特产,要怪就怪他自己“连肝脏都比不上张起灵”。

这些话还好胖子是在饭前就说了,饭桌上还给他留了点面子。他们下午泡温泉,不仅不敢喝酒,还不敢吃太饱,至少吴邪不愿意。但胖子不管,照吃照喝。他吃饭、睡觉,热爱的话题也就那几个,才吃了没几口,就开始指点江山,从鼻孔里“哼”一声,说:“我跟天真一样,去食堂吃饭,最他妈讨厌蛋疼情侣。”吴邪心里哀嚎“扯上我干嘛!”。

胖子道:“泡温泉是一个意思。最可恨是啥?还不就是你好好在那儿泡着,看青山念女神哼小曲儿,突然‘噗通’砸进来俩情侣,还特腻歪,往你对面一杵,男的手勾着女的肩膀,那女的肩膀还光溜溜的。哎哟,那叫一个猥琐!人都花钱来享受的,凭什么你们就这么寒碜我呀!”他说得声情并茂涂抹飞溅,吴邪听着尤为在理,忽然就不计较自己在他每个故事里都打了酱油了。

阿宁坐吴邪边上,听着一笑,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换个池子?”潘子道:“放个屁呗,趵突泉。”

吴邪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几个姑娘都跟着大笑。胖子道:“大潘你这倒说了句实诚话,管用!”说着竖大拇指,接着又道,“但是屁也不是你想放就有的,这憋不出来的绝不是什么上上之策。”

解雨臣道:“那什么是上上之策?”

胖子“嘿嘿”一笑,道:“不就比恶心人么,人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的,咱就俩男人搂给他们看!保证这一池子鸳鸯都给我散了!”

吴邪笑得咳起来,筷子点点碗,说:“你找谁跟你抱?太恶心了,真管用!”

胖子道:“天真你来不来?为大伙做点贡献,等咱表演完了,那池子里清静了,就剩咱们和几个姐姐妹妹的,多好?”

吴邪直摇头,连说:“我不要,不要不要。”

胖子也大度,又道:“那你和解雨臣上!”

吴邪皱眉道:“那有区别吗?”

胖子突然朗声道:“对了!上回在食堂……对了!小哥,你和解雨臣上!你还记得不,上回你帮解雨臣赶走那姑娘,人都泼吴邪一脸可乐了,管用,真他妈管用!”

潘子道:“管用个屁。”说着让胖子看云彩和秀秀,胖子还不明所以。潘子说:“你问云彩,云彩你说这效果怎么样?”

云彩笑道:“要我碰上我就围观了,才舍不得走。”

潘子点点头,一脸“听到没?”

胖子求知欲强,赶紧腆着脸问:“围观?云彩你可给我好好说说。”

秀秀道:“你真不懂,还是装呢?”

胖子咕噜道:“真不懂,快说。”

秀秀道:“你呢随便抱个谁,池子里一通打滚,保证山上猴子都给你吓走了。解雨臣呢,张起灵呢,估计一个温泉的姑娘都要来围观了——懂了没?”

胖子若有所思,但看着又不明白,底下倒是踢了吴邪几下,吴邪也不明所以。

胖子一碰到不在行的话题就能转头说别的,边瞎掰边给他自己倒茶,他喝了还客气着给吴邪倒,倒完了比手势请他喝,“喝呀,喝呀”冲他打眼色。吴邪无奈,拿起杯子和他碰碰,配合地连灌了好几杯。吴邪倒是大众胃,吃什么都行,不怕辣,也没特别不喜欢的菜,不过他这天除了头痛,还有点胃胀,说不清怎么不好,但总有点这样那样的不舒服。他以为是宿醉。

其实张起灵吃得也少,他现在有点懂张起灵的表情了,别看永远一个“没表情”的表情,那也是有区别的。比如现在,他看张起灵根本就是一脸“没一个好菜,吃个屁”。这么一理解,他又有点想笑,尤其越琢磨越像,忍不住再多看几眼——光张起灵的脸就比胖子无聊的笑话好玩了多了去了。

饭店和温泉是一家的,吃了一半就给他们每人发好了温泉票,吃完了一起结的帐。吴邪不管付钱,抹抹嘴,看准阿宁前脚出去,他后脚就跟上了。

一出了屋子到外面,清风吹吹,他自觉胃没那么难受了。阿宁比他矮小半个头,头发和张起灵差不多长短,也遮着耳朵,对着他是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她看着的方向,吴邪也去看——吊桥对岸男男女女在雾气中进进出出,隔得不远,倒有点飘邈中神出鬼没的感觉。

阿宁的嘴角有点翘,鼻尖圆,大眼睛,就是没好脸色看起来也是张聪明微笑的脸,他很喜欢。

“你会游泳吗?”阿宁转过脸来问他。

“会。”吴邪点点头。

阿宁伸手拍拍他的单肩包,笑道:“他们泳裤都放你这儿了?”

吴邪正对着光,有点皱眉眯眼,也赶紧挤出一个笑脸。在姑娘们眼中,长工的形象虽然不够高大,但也比胖子那种狗仗人势的要强,他心里安慰自己。

阿宁打断他思路,说:“你说,我要是抢了你的包,再往桥下一丢……你看你们怎么办?”

吴邪一笑,挑眉毛回道:“这有啥,我穿短裤了,我……”他没说完,脑袋就被拍了一下,后面胖子大吼一声,“你小子耍流氓呢!宁姐我给你揍他!”

吴邪捂着后脑,转身怒视胖子。胖子剔剔牙,挥挥手说:“行了,来,小天真你开路,咱们游泳去!”

潘子从胖子身后冒出来,也冲着吴邪笑,笑了半天才道:“吴邪,你把书包给我得了,待会我们都穿泳裤,你就穿你的短裤吧。”

这一说,走近的几个人都大笑,女孩子们不能笑太明白,但是也都遮遮掩掩闷笑不止。吴邪脸烫得要炸了,解雨臣一胳膊夹住他,揉他脑袋,说:“走了!走了!”

17.

吃过午饭就去温泉,不知道科不科学,只听说过喝酒要爆血管,吃撑了大概不会爆胃。可吴邪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更衣室里人没想象那么多,入口的地方穿风,里面阴暗潮湿,像个澡堂子。柜子门都很小,索性他们也没带什么。“手机不会丢吧。”胖子说。

吴邪拉开背包,把里面泳裤一条条掏出来递给他们,又伸手去要胖子的手机。胖子给他了,潘子交了mp3、耳机和手机,接着解雨臣,张起灵。收缉完一众财物,吴邪返身把包塞回他的箱子里,摸摸口袋,拿出房卡和几张钞票,也放包里,脱上衣,低头再脱裤子,卷一卷一起塞进箱子。

张起灵坐在他刚才坐的木凳上,弓着背抬头看着他,抬手给他递泳裤。吴邪摸摸脑袋,接了过来,总觉有点尴尬。不过都是男人,照说也没什么,他转身要换裤子,突然腰上被摸了一下——血冲上脑,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张起灵,回头一看——是胖子。

吴邪怒道:“干嘛!”胖子朝他挤挤眼睛,低声道:“你有没有看小哥。”

这话没头没脑,吴邪不明所以,迟疑了一会,问:“看小哥?”这么一说,张起灵倒是已经走开了,还以为他会坐着等自己换好一起出去。胖子借机伸手引导他的视线,延伸延伸,最后停在张起灵胯下——一指点完,胖子就做了个夸张的动作,手在空中画个弧线,挺了挺腰。

吴邪笑了,说:“你可不是,五个月了?”

胖子一生气,吼道:“你这孩子真傻还是跟你胖爷抬杠呢。”

吴邪摇摇头,胖子叹口气,搓搓手,贴近吴邪小声说:“我是说小哥,真他妈雄伟!”

吴邪“哦”一声,恍然大明白。他想自己大概见识过,所以没特别在意,但明显胖子是受了冲击的。他还叉腰站了老半天,脸一板,沉声说:“胖爷我也是有准备滴,虽说是个锦上添花的事儿,但现在也是不得不出手了!”

吴邪问:“你干嘛?”

胖子拽下手腕上系的钥匙,弯腰开了他的柜子,单手进去掏了半天。吴邪好奇凑近了看着,胖子突然站直了,撞得他全身都震一震。胖子这人其实挺细心的,他锁好柜门,又把系钥匙的橡皮筋圈回手上,勒得胳膊上的肉鼓出一圈来。吴邪给他一系列的动作搞得都烦了,但胖子手里就攥着什么不给他看,他只能自力更生,围着胖子团团转,最后跟紧了坐到胖子边上。

胖子冲他做了个“看好嘞”的手势,总算亮出了秘密武器——两只袜子!一只递给他,一只他自己拿着,铺到大腿肉上,摊平了再卷起来,卷得很紧,末了用螺纹口套上了,做了个结实的小拳头。

吴邪瞪着看胖子站起身,他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太丑恶了,他都移不开视线——好歹胖子还有点做人的底线,背转过去,捣鼓了一会,立即闪亮转身,冲着吴邪撅撅肚子,大嗓门道:“震撼登场!”

吴邪吓退了好几步甩手要丢袜子,胖子赶紧接着,敦促他道:“天真你快换上呀,换不换啊你,真穿个短裤下水啊?我告你,这事成也短裤败也短裤,你要像小哥那样,你就出息了,出水那一刻,整个场子就是你一人的。你要……你要就你现在这样……”

吴邪刚脱光了,迅速拽着泳裤往上拉,胖子侧眼睛瞟他,笑道,“像这样,你还是别做梦了。”

吴邪没说话,他没胖子说得那么不堪,当然也不像张起灵那么夸张。他摇摇腰整整泳裤,开了柜门,放好内裤,转头就要走。

胖子一手拦着他,还是要给他袜子。胖子说:“我这可是一片红心都为你啊。”

吴邪回他:“你得了吧,出丑拉垫背,我不上当。”

胖子道:“你这就狗咬吕洞宾了吧。你想想啊,那池子里是谁主场?”吴邪回道:“反正不是你。”

“那也不是你。”

这倒是大实话,不过吴邪一早就知道了,也无所谓。一起出来玩的,带着目的都是假的,玩得高兴才是真。

胖子又道:“你想,张起灵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穿衣服到不穿衣服,都长最抢眼,多不值啊。天真,我跟你兄弟一场,跟他也就算半个兄弟,我怎么能看你被他压得抬不起头呢!”

这话虽然难听,不知怎么,竟然有点说动吴邪。倒不是张起灵是否真压着他,也不是说张起灵是女孩子的焦点他就怎样怎样了。只是偶然跟一回胖子的步调,似乎也挺有趣。他低头看了一眼胖子那“装修过”的胯下,倒挺自然的。

吴邪接过袜子,问:“这怎么搞?”

胖子大笑一声,抢了回来,又照之前那样卷好,但他没有马上还给吴邪,反而又捏了半天。吴邪嫌他手上有汗,赶紧拿了回来,胖子笑他:“嗨呀,这就开始心疼起你儿子了。”

吴邪回敬:“还你儿子呢!你捏它干嘛?”

胖子道:“这不是为了量身定制嘛,个体化差异你懂不懂,哪能你那儿也跟我一样呢?”

什么叫那儿也一样,他和胖子根本哪儿都不一样才对。吴邪愤愤拉开裤腰,顺着小腹把袜子给塞了进去。泳裤绷得很紧,位置倒是不偏,但他还是不太放心,手在上面推来推去,就怕太假了,一出去就出丑。

胖子道:“行了嘿,别弄了,你真想让你亲身儿子跑出来啊。”

这么一说,吴邪哪有不收手的,赶快跟胖子后面出了更衣室。

他万没想到,张起灵就靠在更衣室外墙上,双手叉在胸前,仰头皱眉看着天上。吴邪也抬头去看,视野开阔,蓝天下灰蓝色的云带缠绕青山,山间飘散着一股刺激的香气,硫磺味。

“小哥!”胖子窜到吴邪面前,摆个大笑脸跟张起灵打招呼。张起灵“嗯”地略微点点头,身体姿势都不带动一动的。

吴邪心里叫好“让他吃鳖”,幸灾乐祸看胖子一眼。但胖子毫不在乎,他自从用了终极武器,始终挺着没有的腰,非常得意,这时也不例外,他还做了件更不靠谱的事。

吴邪万万想不到,胖子忽然摸了他裆下一把,大笑道:“小胖跟小吴打个招呼。”说着又伸手去摸张起灵,动作太突兀,张起灵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只有胖子毫无知觉,接着说:“来,小小哥也打个招呼!一块把妹去。”说完了,看看他俩,道:“赶紧地,你俩打招呼呀,怎么这么地害羞呢,大姑娘也不带你们这样的啊。”

吴邪龇牙咧嘴,凑他耳边气声道:“你就不怕穿帮!”

胖子“哦”地点点头,脸上了无痕迹,继续笑着,拍拍吴邪,又拍拍张起灵,说:“走,快走,妹妹们等着咱兄弟仨呢!”

雪山温泉是这里的卖点,温泉实际在一片山谷里,而雪山又在离开很远的地方,其实不大看得到。跟上观景台一样,是否能看到雪顶完全仰赖天气。温泉泉眼很多,沿山坡像梯田一样分布。他们出了更衣室,看到个指示牌,胖子勾着吴邪肩膀站牌子前面仔细观摩了一会。山上每个池子都起了名字,用动物命名,虎泉豹泉挺常规的,但还有龙虾泉,蝴蝶泉。

胖子拍拍吴邪道:“我懂了,”胖手指象最高的地方说,“每个温泉池水温度不一样,得从下到上一个一个泡过来。天真你看,龙虾泉在山上挺后面的,我看一定就是哪个傻逼一来就下了最高那个泉眼,所以一进去就给泡红了,跟个小龙虾似的,所以就叫龙虾泉。”

胖子纯属胡扯,但吴邪一听就哈哈大笑,一口气没收住,要不是泳裤勒得紧,裤子都要给他笑松了。他们绕过指示牌,迎面第一个池子修在平地上,看着像个浴盆,里面水挺清的,跟游泳池能见度差不多。胖子第一个跨了进去,回头招呼吴邪:“不烫,快进来!”

吴邪跟着张起灵一前一后跨了进去——他多少有点担心“跨”这个动作,好歹水真的不烫,很快就能蹲坐到胖子边上,蜷起腿来,掩耳盗铃。他在后面的石壁上蹭了蹭背。

水至清则无鱼,这话总结到位,这个池子太透明,用胖子的话说就是“一对儿傻逼情侣都没有”,“连个像样的妞都没有”,秀秀云彩她们进门早,早跑到他们头上去了。

胖子敲敲纯泡澡态度的吴邪,道:“胖爷我来之前做过功课。”

吴邪“嗯?”了一声,不甚感兴趣,敷衍道,“你突击练腹肌?”

胖子道:“拉倒吧你,要寒碜我也不带这样的。”

吴邪道:“那怎么了?”沿着他们池子迎面走过个瘦高个的女孩,虽不是比基尼,但正面高开叉,后面又大挖背,露着两片薄薄的肩胛骨,凹腰突臀,看得他目不转睛。

胖子除了鄙夷,也没拉下跟着看,对吴邪附耳道:“这个正!”又道,“其实来这里是要有收获的。”

吴邪笑道:“收获?”

胖子低声道:“这里有个百试不爽的姻缘泉,”他拿手拢到嘴边,好比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对谁有意思就带谁去那个池子里泡着,保证百发百中。”

吴邪也不想口头上吐槽胖子。水温这么高,发什么?中什么?没发之前就全都泡死了,真是没一点常识。他心里笑够了,嘴上说:“哪个池?”想着照这里的命名规则,那大概是叫鸳鸯池?

胖子嘿嘿一笑,道:“凭什么我给你指路呀。”

吴邪低头凑近了,也小声道:“你总得告诉我,万一我不知道,不小心带小哥和云彩去了那儿怎么办?不知者无罪?”

胖子骂了一声,横眉冷对,愤愤道:“你这是要挟,你这摸着你胖爷软肋了!”

吴邪问:“说不说?”

胖子道:“说就说,喏,最上面那个,冒烟的那个。”

吴邪回转身仰着头去看,山势还是有点陡峭,上面泉眼错落大概有十数个,最高处看不清外围,只能看到浓聚不散的水雾,相较他们这里,那一定是温度高了很多。

吴邪回过头,说:“走,我们上去。”他心里模模糊糊有些期待阿宁,但是又好像不是那样。

他们在第三层遇到了挤在一个小池子里的女孩子们,除了她们四个,再坐不下第五个,也难怪潘子和解雨臣坐在边上的另一个里。

吴邪脸上有点尴尬,赤脚站在铺卵石的地上,露了两点和腿毛什么的倒也还行,问题是他没预料到吸了水的袜子往下坠,还沿着大腿内侧淌水,也太夸张了,还好一路上来水滴得差不多了,他就想闪到哪个树丛里拆了这个炸弹。

但是张起灵老跟着他,虽说是自己人,心腹体己——那也不能让小哥以为他是真变态!眼看着秀秀都跟他们招手了,试想他要是突然捂住下面直窜到树丛里,等会出来了前面又极度缩水,那场面真是……

沐浴在女孩子们的目光里,吴邪脑子里只有一个情景——袜子面上的螺纹口纹理是不是都印出来了?他赶紧深呼吸压惊,想转移注意力也没啥可转移的,前面是让他更为紧张的姑娘们,左边是真雄伟的小哥,只有右边——至少在右边胖子身上他能找回点自信!

看胖子那样子,突着肚子笑嘻嘻的,估计是低头也看不见自个胯下,表情就特别自然,面上完全没有担忧,跟装备就浑然一体了!胖子这么自然,心里素质真是过硬——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难道说……吸水膨胀本来就是胖子计划中的属性?他真想摸着良心狠揍胖子一拳。现在也不能多想,显然站的时间越长露陷的可能越大。

他一想明白了赶紧转身,踏着水跳进解雨臣他们那个池子。这也是个小池,进了吴邪,跟着进了张起灵,就再也容不下胖子了。好在胖子够大方,大摇大摆就往姑娘们那儿去了。

吴邪看不过,吆喝一声:“秀秀,快到你哥这儿来!”胖子目障范围太大,他光隔空喊其实看不见对面,旁边潘子笑着拍拍手,一脸“看你们好戏”。那头秀秀的声音传来:“给猪拱了就该进狼窝吗?”解雨臣哈哈一阵大笑。

菜地里的大白菜小白菜们纷纷上岸,湿漉漉地站到水泥地上,赤裸的脚板踏着地面,水珠顺着光溜溜的小腿笔直往下淌,每双腿下小小一滩水洼。吴邪不好意思,眼睛都不敢朝那儿瞧,虽然余光里的春光是挡也挡不住。解雨臣和潘子惺惺相惜,大明大方地仰头看,边看边对视而笑。

这简直相当于给吴邪吃了个闷亏,但他也就敢偷瞟一下张起灵。当然最高风亮节的只有张起灵了,大概是真君子,这时候也不看,说实在的吴邪是真佩服。他心之所向,不自觉地往张起灵那边挪了挪,挨近了,凑他耳朵边上用气声道:“小哥,你怎么不看霍玲。”

他一嘴热气都吹到张起灵耳朵里,自己不觉得。他还火上浇油,一伸胳膊直接搭到张起灵肩上,赤裸的胸口就贴着人手臂外侧,歪着脑袋等人意见。

张起灵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欢她。”他说,说完若无其事,脸又转了回去。

吴邪这里怔一怔,秀秀在朝解雨臣泼水,池水晃荡,在吴邪胸口来回撞击。应该没其他人听见。

他抬头去看霍玲。霍玲是真长得好看,长头发过肩,红唇皓齿,眼睛是亮的。她赤脚站在那儿,目测有165,穿着件渐变色的连体泳衣,从湖绿过渡到靛蓝,胸前丘壑起伏,两条腿又白又直,看久了眼前惶惶就那两道白影子。眼见的和耳听的对比太强烈,这一句“我不喜欢她”冲击太大,绝对绕梁三日。

虽然如此,吴邪还是宁愿相信“金诚所致,金石为开”。张起灵是酷了点,但感情好像还挺丰富,算是性情中人。他为人矜持,又守身如玉——想到这个词儿,吴邪就想笑,但是他忍下了,要保持住严肃的思考。

张起灵这样的,应该和他自己差不多,用胖子的糙话说,也就是个“童子鸡”,童子鸡碰到小天鹅,哪有不动心的,关键是小天鹅也要用对了劲。付出不一定能有回报,然而大大的付出,一旦获得了回应,那应该也是能对等的,也是值得的。

“想什么呢?”张起灵忽然问他。吴邪“哦”了一声,人有一半还沉浸在他的“心理学”里。

张起灵道:“我跟你一组?”吴邪问:“什么一组?”张起灵道:“你没听到?”听到什么?他走神走得远了。

张起灵也没多解释,起身拽他一起上岸。吴邪一看,潘子和解雨臣早踏出去,和女孩子们站一块了。对面蜻蜓泉里只有胖子一个人半卧着,露出水面半个脑袋。

吴邪问:“这是要干嘛?”胖子在池子里回他:“吴邪你可别拖后腿,待会要胖爷跳钢管舞,胖爷那份都送你!”

钢什么管什么舞,他看着潘子手搭到解雨臣肩上并排站好,秀秀拉着云彩的手,阿宁和霍玲胳膊叠着胳膊,两两分散开了对跑道似的架势都摆好。张起灵也在他手臂上握了一把,低声道:“朝上面跑就行了。”

看来是比赛?吴邪点点头。

胖子大喊:“准备好了吗!”

潘子回他:“别废话了。”

胖子“哼”一声,道:“预备!跑!”

两组姑娘奋勇冲出,吴邪也拿出脱缰的姿态,一跃而上,心里虽说还打着鼓“男女比跑,不公平呀”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突然被拽了一下,惯性往上又跨了两级台阶,被后面张起灵拦腰拉住了。

“干嘛!”他回头一瞪——潘子和解雨臣也没跑。

“这……”

这时胖子又大喊一声:“你们可以跑了!妈的要不要这么君子啊!跑啊!吴邪你看什么看,说得就是你!”

这回张起灵又压着他往上冲了,他被带着跑,脚底生风,劲头足得不可思议。眼看着前方跑动的阿宁、霍玲,还有和兔子似的云彩和秀秀,他的手腕被张起灵紧紧握着,拖着拽着就超过了前面两组姑娘。

他看不出张起灵这么想赢?吴邪挺后悔自己没好好听比赛规则,还不知道赢了能有什么好处,就连终点在哪他都不知道。他突然被什么人撞了一下,抬头一看,是迎面下山的旅客。那人正抬腿,一脚就踹到他大腿上,痛得吴邪直接跳了起来。

他甩开张起灵的手,捂着自己大腿根部,弯腰偻背,闷头抱着腿就蹲下了。他听到路过的云彩问张起灵:“他怎么了?”声音就在他头顶上。他赶紧抽出一只手直摇摆,说:“没事!没事!没事!你们有急事先走!”

秀秀摸摸他脑袋道:“吴邪你摔跤了?”

吴邪拉开她的手,龇牙道:“没,没事,你们先走!”

秀秀问:“真没事?”

“真没事!”

“那我们快走!”秀秀拉着云彩就跑。

后面跟上来解雨臣和潘子,解雨臣也只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就跟路上遇见个狗打招呼一样,摸完大跨步跑开了。

吴邪呜咽着抬头看张起灵。张起灵蹲了过来,挨近他问:“很疼?”

吴邪瞧着他眼神不对,顺着那眼神低头看自己,一看赶紧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可张起灵还盯着他的胯下,皱着眉。

吴邪心头懊恼,怪不得过去那两拨人眼神那么复杂,感情以为他被踢到蛋……了?能澄清必须得澄清,吴邪正色道:“我大腿根被踢了,那个……”这么一说更复杂了,这部位叫人怎么形容才好,但他突然有急智,拿出一脸笑来,对张起灵道,“小吴他没事……”

张起灵眼睛动了一动,但也只略微点了点头,还那么蹲着,还看着他那个地方,还皱眉头。吴邪心里一惊,低头一看——真坏了!

小吴邪在哪儿不知道,袜子吴邪倒是,偏得都长大腿上去了。早知道他应该拉开螺纹口套在小吴邪上,至少不会出这种丑。太可怕了!

“小,小哥,”张起灵的表情看着特别有点丰富,吴邪慢吞吞站了起来,压着尴尬,拉了拉张起灵的胳膊,低声道,“帮我掩护一下。”张起灵没说话,就跟着他走。

他一定得拆弹,再带着跑就太二了。他们两个遮遮掩掩从水泥地上跨到泥地里去,吴邪闪过几颗看着还挺粗的树,回头两边瞧瞧,应该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他抓紧机会,拉开裤腰,单手进去摸了一会,一直摸到他自己大腿根里,才把湿热的一团袜子掏了出来丢了。

这一幕太丑恶了,偏偏张起灵还做了个人肉屏风围观了全程。吴邪出了一脑门的汗,躲躲闪闪,又看了看树后面,转头望着张起灵尴尬一笑,道:“我只是……我……”

张起灵点点头,没说话。人真好。吴邪心里小声感慨。

“我们走,我们走。”他说着,低了低头——张起灵也有点奇怪——他目光所及之处,突起的那是,那是……他心砰砰砰跳,一抬头又对上张起灵那一双黑眼睛。他脱口道:“小哥你也玩这招?太狡猾了!”说着手快过脑,往他那儿一摸——硬的。

不对……他们两人对视了一会……这一刻能说点什么好!吴邪一惊,赶紧收回了手,他低头就对上小张,抬头又对上小张特别黑的眼睛。太尴尬了!然而,他突然脑中闪过白光——恍然大明白!

张起灵不就特别敏感嘛,寝室浴室里那环境,就两个冷水枪从头浇到尾他也会……别说是这儿了,香气缠绕,青山绿水,绷着胸露着腿的少女少妇阿姨们……

吴邪深吸一口气,踌躇着,还是抬手拍了拍张起灵肩膀,特别仗义说:“小哥,这回我给你打掩护!你别急,待会我们回温泉那里,你就躲我身后,我给你挡着,没事!一定没事!”

上去的路不太好走,忽然间多了不知道多少人,迎面都是人,那些烈焰泳衣像汉堡店的招牌汹涌扑面,硫磺刺鼻,脸上发烫。吴邪大概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张起灵的身体那么热,贴得近,走得慢。

他在这时却突然看见遥远的雪山山顶从云间显露出来,反射的金光万丈,人群逐渐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在他们周围像潜伏已久的背景音乐,待到片尾突然冲出,把刚要离场的观众重新击打回座椅上。

然而吴邪的感官里只剩下汗滴的轨迹,他的汗从脑后发间流下,沿着脖颈肩腰而下,每一寸皮肤都能感觉到。他闭了闭眼,一定得想点别的——走了几个台阶,他知道自己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也没用,张起灵的枪顶着他,就跟押赴刑场一样,走快不行,走慢又咯得慌。

“小哥”他突然转了个身,张起灵明显是震了一下,偏过脸,略低下头,不朝他看。

吴邪内心说不清升起一股内疚,他想解释自己并不介意,都是男生,谁没有冲动。然而僵持了一会,他只能说出:“我不玩了,输就输,我陪你回更衣室……”他看张起灵脸上紧绷着,总是自己话又说过了,换位思考一下,是他自己这样早想遁地了,哪还要人陪。

他又僵住了,最多只能动动手臂,吐出半句:“陪,陪你回去坐会儿……哦不,就是,总之……”

张起灵道:“你先上去。”说完转身就走。他不看吴邪,吴邪也不好意思看他,他走了有半程了,快到最下面的温泉了,吴邪才远远张望着看了一眼。他那个背影竟然有了点夕阳西下的意味。吴邪看了一会,也转过身,奔向山顶去。

雪顶都露出来了,小哥我们不到最高的温泉里去泡着看,那真太可惜了。这句话吴邪摆到心里去。

温泉不能待太久,没下山吴邪就头晕了,坐在车里盘山公路一绕,差点没扶窗框吐出来。胖子本来还搂住他开玩笑说:“哎,娘子要当心。”看他闭眼睛斜靠在椅背上是真不舒服了,倒也闭嘴了。

晚上他们出去吃饭他就没去,解雨臣问他要不要捎带点什么,他也摇摇头。

回了房间,果然张起灵就在里面,躺在床上,盖了半条被子,一只手露在外面,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机开着,但是没声音,吴邪把背包扔到门口直接进了厕所。进去时他还想张起灵是不是在看成人台,真该等他回来两人一起看。

他在马桶上坐了一会,感觉好了一点,起身洗手洗脸,脱了长袖衬衫搭在胳膊上,一开门——张起灵单手扶墙站在外面。

他突然有点紧张,但紧张总有点不对,他把衬衫拿在手里团了团,问:“小哥你上厕所?”张起灵摇摇头。

那这是?他愣在那里。张起灵收回手臂,两臂交叉抱在胸前,看了他一会,说:“胖子发消息说你不舒服。”

吴邪道:“啊?没……就……想睡会。”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是顾虑厕所里的味道,想想马桶抽了有一会了,悄悄闻闻,大概只是厕所闷湿的气味。

张起灵点了点头,给他让了点路。他擦着墙走回去,张起灵就跟在他后面。一坐回床上,吴邪赶紧脱了长裤,掀开被子,倒头一滚睡了进去。躺了有几分钟,他翻了个身,露出半张脸,朝张起灵那儿张望了一下——果然是形影不离的室友,张起灵也睡了!电视机都关了。

“小哥……”他喊了一声。没有回答,隔了一会,再喊一声:“小哥。”

“嗯?”算是答应了。

吴邪掀开被子,坐起半个人,道:“你怎么不去吃饭?”

张起灵翻转到他这一面来,回道:“不饿。”

吴邪搔搔脑袋,说:“……我好像饿了。”

张起灵看了他一会,道:“那我们出去吃。”

似乎是件麻烦的事,他又躺了会,问:“你那儿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张起灵那里果然有——两大袋牦牛肉干,一袋原味的,一袋辣的。吴邪直接就给勾得围着团团转,咽着口水假惺惺道:“这个准备带回去的?那我吃了多不好意思。”

张起灵很干脆,没有废话直接给了他一整袋牛肉干。吴邪也不客气,拿着就拆了大包,倒出里面的小袋,撕开了一口咬下去,韧的牛肉条吃到嘴里来回地嚼。那边张起灵已经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来,他接到手里一口喝干。

张起灵道:“你少吃点,不消化。”说完坐到他身边。

吴邪一笑,回道:“你也吃啊。”他吃完嘴里一块,没想到张起灵又拆了包辣的递给他。

吴邪道:“怎么都拆了,你不带回去?”

张起灵摇摇头,说:“你吃。”说着把手里的都塞给了他。

吴邪问:“你怎么不吃?”

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吃这个。他背对着吴邪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再回头看看,吴邪还在那儿孜孜不倦地嚼着,看样子是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