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他的脑中开了一枪,巨响震碎一切。他从来没有尝过别人舌头味道,而张起灵的舌头软而湿热,带着烟的涩味和苦味吮吸着他,连带着他也只剩下吮吸和类似吮吸的抗拒。
这是他第一个吻。这一个吻有没有感情他不知道,因为太突然,存在在定义之前。他的嘴唇发麻,伴着震颤,细小的动脉的搏动,一条条都活起来,带出嘴里源源不断的口水。他咽口水,就带着咽下张起灵的热吻,咽下张起灵压抑的,凶狠的,愤怒的,但是归根到底是妥协的感情。
他知道张起灵要离开他的嘴了,他感觉到他带着一点叹息和留恋,擦着他潮湿的皮肤,托着他的脖子,压着他的额头不和他分开。他用坚硬的肌肉表达这些柔和的动作,再一次提醒了他。
张起灵是男人。他猛地推开了他。
想法本身不重要,行为取代了真正的态度。他解释不了他自己的空白,只想坐一会,或者躺一会。他总结不出其实他想要的只是卸下对方的期望,卸下一身重负。
他没看张起灵的脸,也说不出任何话。黑暗里的时间拖得很长,像是个半醒的梦,经历不是他自己的而又真实确切。他连表情都没有,表情是做给人看的,他不要张起灵看。
房里满是蜡烛的油气,吴邪转身拿了条毛巾,默默擦了把脸,开门出去了。
张起灵低头站了一会,红烛的光芒何其讽刺,不过他却觉得好。吴邪那么好。
他兜头脱了汗湿的上衣,吹了蜡烛,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烛火一灭,梦境落幕。黑暗里他看见自己开门搬进了寝室,把他的行李一件一件拿出来。他全身心都在注意吴邪的动向,可惜不能表达。他看见自己靠着窗台看阳台外面,一出现吴邪自行车的前轮,他就迅速起身抽一本书爬到床上躺好,等着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还在雨夜里听吴邪翻身的响动,在教室里读着吴邪发来的短信,在别人面前被介绍说:“这是我室友。”
走马灯里的美景咕噜咕噜旋转,可惜四壁上演的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的美梦。他要省着点这些蜡烛,等蜡烛点到头,烧了纸,烧完他的走马灯,灰烬撒到地上,风吹过,了无痕迹。
他们很久没再见面,也许算不上很久,只是心理过程太长。
张起灵见过吴邪几次,远远的。他能见到他,或许说明吴邪并没有在躲避,然而也没有再和他联系。其实这也是一种态度。不作为代表不在意,不在意比拒绝更决断。他自己运用娴熟,很懂得其中的潜台词。
他甚至见过吴邪和阿宁碰面,显然是约好的,很远能看见会心一笑。一想到那个表情和吴邪抓头的动作,他就感到烦躁,在授课的教室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他不打招呼,大喇喇地摸着口袋里的烟离开座位,推开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
上课时间,走廊里没人,外面是个大晴天,室内却有点阴湿。他在走廊尽头的消防箱上坐下,掏了掏,掏出半包软壳的烟,眯着眼睛剥锡纸,衔过一支,那塑料打火机凑近了,对着火苗猛吸了一口。
老楼里没有烟雾报警器,可以随便抽。吸进的烟既不好闻,也不迷醉,更不解愁。大白天的,烈日照耀,更显得那一点愁情可耻。他的左手摩挲着放火箱不甚光滑的盖板,摸到一粒粒喷漆突起的渣滓,冰冷的金属。
他这一支烟都没有抽完,下课了。铃打了很久,因为靠近厕所,人渐渐多起来。他不理会别人,别人也无从理会他。他向地上弹弹烟灰,泛白的灰烬散开了,有几个女生躲着太阳里的灰尘,捂着鼻子跑过去,他看到她们的裙子上的花纹,露出的小腿,凉鞋上的扣带。
忽然一个人挡了挡他的视线,他没抬头去看,只是把烟塞到嘴里又吸了一口。这人的手指却伸了过来,“这给我抽,”他说,“小哥还是你抽的这个带劲。”他松着嘴唇,等吴邪拿走那一支烟。
如果说没有狂喜,那是假的。可惜他还有理智,还有比理智更可怕的,对失望的经验,以及对世间常理清醒的认识。
吴邪表情轻松地呼哧呼哧几口抽完了他的烟头,没地方丢他就咬在嘴里,两手上下摸着口袋,忽然拍拍裤袋,掏出来一个硬盒,自然而然递给他。他接了过来,铃声就响了。
吴邪走前,说了声“回见。”小声的。一支烟的时间里,这才最像吴邪。
他捏了捏那个硬盒,低头看了一眼——这也许是吴邪买过最贵的烟。到最后他还是送了他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直接就能表达出这种朴素而单纯的好意,那也只有吴邪了。
事情的深意,其实也不是那么深,他到晚上躺在床上才想了个明白。因为任何人都更愿意相信想要相信的,哪怕真意就在眼前,尤其那还是避毫无余地的真意。
吴邪大概是想和他和好,“回见”那一声也许是说不出口的“小哥你现在住哪?”,“小哥你要不要搬回来住”。既然阻隔在他们中间的只有那个吻,那只要把它抹去就可以了。没有那个吻,他们就还是至亲的同学、室友,可以互相上门拜访、借住,出现在一切纪念册和同学聚会上,有无数共同回忆,尤其是一定会出现在对方婚礼上的,至亲的同学。
可惜这个定位,他演不好了。他走的时候留下一片空白。
宿舍的电来了,开着日光灯,关着阳台的门,也拉着窗帘。空调风冷风一吹,深夜回房的吴邪一身汗就被收了回去,背上胳膊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甚至收走了他的蚊帐——所以要说态度,他总是做得更当机立断。他是最干脆的人,不表达,只行动,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当然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吴邪做不成旁观者,做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当事人。疲倦的笑从心生。他笑他自己从未被这样爱过,而即使被这样爱了,却无能为力,无法回应。
所以一切都有了理由。比如张起灵不为所动的情史,比如张起灵对他的容忍和照顾,再比如张起灵和万奴王打了那样一架——吴邪窝回自己床底下,漫无目开了电脑,脱了鞋盘腿坐着。他实在太乏,电脑“嘀”一声启动了,他推了推键盘,腾出点空间,双手垫着脑袋,合眼趴下了。
虽然闭上了眼睛,整个房间反而更清晰起来。张起灵走之前,仔细地打扫收拾过房间——点过的龙凤烛和门上窗上的双喜贴花他都收走了,吴邪的拖鞋给排整齐了,还有吴邪的书柜,没错,他喜欢的张起灵的书挡现在就稳稳当当插在他自己的书架上,把书压得很紧。那些书再也不会倒下了。
吴邪额头抵着手背上,不知为什么,热的眼泪滴落了下来。
他不再常常见到张起灵,甚至送出那一包郑重的烟以后,连远观都没有了。
22
阿宁倒是见过几次。他没话题,劈头盖脸先问:“万奴王还找你吗?”阿宁表情有点尴尬,但也是笑脸,回答说:“不找了。”接着是沉默。
不过吴邪不像从前那么拘谨,不知道是秘密使人严肃,还是被爱使人深沉。要说秘密,他曾经也不是没有,或者他曾经以为自己对阿宁的感情是一种秘密。但是男女间求之不得简直太日常了,忽然就轻飘飘起来,比如像现在他们没有话说了,他也不自责也没有紧迫感,也不怎么在意阿宁介不介意。
食堂前面是条小河,阿宁走到桥中央停了下来。日正当头,吴邪觉得热,晒得眼睛半眯着,但是他也顺从地停了下来,站到她身边去。他学着她的样子看桥下的河水。看不见什么鱼,黄睡莲倒是开了,小小一朵浮在荷叶上。
阿宁转头问他:“张起灵呢?怎么最近没见他和你一块?”
吴邪握着桥栏没有说话。隔了一会他才回答:“天太热了。”
阿宁一笑,道:“他也没和霍玲一块,失踪了?”
阿宁来找他几次了,路上偶遇一起吃饭,顺路去图书馆带她一段,或者发个消息给他说“催我收快递,我不在学校里,帮我去拿一下好吗”,拿了快递自然是要见面亲手再交给她的。
他为屈居桥梁的苦心仿佛一下子都得到了回报。没有了张起灵,好像就没有了一心牵头拉线的阿宁,有的只是和别人一样的恋爱前奏。只不过这一句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看看阿宁,脸上有点笑意,声音却很平,和表情是分裂的。他说:“霍玲想找张起灵可以自己去找。”
阿宁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轻松一笑,道:“你以为我想管他们?”
吴邪道:“张起灵去哪里不会跟我报批。他和霍玲……这些事情他从来不说。”
阿宁笑道:“那当然,他又不是胖子。”这回吴邪也笑了,真心的。
阿宁道:“上次你说借我那本《经济学原理》,什么时候给我?”她转移了话题。
吴邪赶紧接上:“在寝室里,你又没事先说好今天给,太重了,我没带在身上。”
阿宁忽然蹲到地上,伸手捡了半天,捡了很小一块碎石,甩手往河里一扔。他们背后响起一串自行车铃声,吴邪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不认识的男生喝着倒彩一路起了过去。
阿宁道:“我又没说你不守信用。”
吴邪想了想,回她:“你高兴吗,高兴跟我一起过去拿一下?”
阿宁道:“哎哟!不是应该你拿了下午再找我出来把书给我吗?”
吴邪点点头,说:“也行。”
阿宁摆摆手,连声说:“不用不用,还是我跟你去寝室吧,你不怕我看,我还真想参观参观!”
他们一起回了寝室。女生进楼只要在门口登记一下。宿管大妈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阿宁的脸,吴邪想着他要有胆一把攥紧阿宁的手特别粗暴把她拖进寝室,那才叫张脸。不过他当然没这么做,不是一贯老实,他没想到其实是自己不想。
阿宁乖乖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吴邪直冲到床下翻起书柜。
张起灵的书挡是活生生的一个槛,他没多看。这么厚重的原版书他对在架子最里面,外面还排了两层书。他不动书挡,就要把中间的十几本都抽出来。
阿宁的声音在他身后说:“怎么就一个床有铺盖?”这话太刺耳。
他不自然地扭头道:“哦,他洗了蚊帐。”说完想起阳台上并没有晾着一条蚊帐。
阿宁跳着坐到张起灵的空桌上,拍了拍桌面,笑道:“这儿怎么没东西?”
吴邪耸耸肩,转头继续扒拉那本书。他不知道阿宁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贴着他肩膀站在他边上。他扭头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意外。
阿宁微仰着头,短短的刘海分开了,露出一大片额头。她的表情他很陌生,因为她收起了笑,看上去严肃而认真。阿宁道:“你真喜欢我?”
他没拿稳书,“嗵”地一声书脊砸在笔记本盖上。他也来不及心疼,因为阿宁已经向他伸出了手臂,带着点犹豫又刻不容缓地拢到他肩膀上,踮起脚凑近他,“你别动”,她低声说,贴上他之前先闭上了眼睛。
他们嘴对嘴贴在了一起。吴邪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有点不真实,他不确定是她会问他“你真的喜欢我”还是这一个也许谈不上是吻的吻。
嘴贴着嘴,唇是软的,他们都不动,僵持着,鼻息的触觉比嘴更明显,吴邪忽然担心起阿宁踮脚的姿势会不会不能维持。他应当做点什么,比如自然而然地伸手托住她的腰?
阿宁推着他的肩膀和他分开了。他不知道阿宁有多紧张,他紧张得抿起了嘴,低头看自己的鞋。
阿宁声音微弱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出汗了?”
吴邪这才想起回屋没开电扇,当然也没开空调,三十几度的天气不憋出一身汗那才叫奇怪。他想抹额头,又觉得不好,压住了右手,紧紧合在桌面上。他心里忽然跳出了色情漫画常有的桥段,女孩子说“你怎么出汗了”,他就该接上“是啊,真,真热啊”,接着两人顺理成章开始脱衣服……
阿宁道:“书借我……那我先走了!”
吴邪猛一抬头,看看笔记本盖上的书。阿宁手还没拿上去。他问:“……刚才……”
阿宁垂着眼睛,一笑,道:“刚才什么刚才?”
她轻松下来了,他也有点松劲,暗暗地大喘一口气,抬起右手摸了摸书面,要拿书递给阿宁。
阿宁道:“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吴邪瞥了瞥她的脸问:“嗯?”
阿宁道:“想问你愿不愿跟我试试。”
试试什么?他像上课突然被问了题目,答案就卡在嗓子眼,偏偏说不出。
阿宁一笑:“你以为我说试什么?”
吴邪脸瞬间就红了,脸上尴尬地笑起来,大声道:“我没!你可别乱想,想了都是你的!”
阿宁道:“我可没说跟你试做朋友。”
吴邪想,我想的也不是做朋友,你当我傻的?
阿宁道:“你别动!也不是你现在想的那个!”
吴邪笑道:“那是哪个啊?”他故意追问,“你说那我想的是哪个?”
他预计阿宁不敢当面开玩笑到这个程度,没料到她到底还是比自己放得开。阿宁是没说话,没接他这个不尴不尬的笑话,她只是很自然地双手捧上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很轻蹭了蹭。蹭完了,手指没离开,又摸了摸他的下颌。
她收回手,摸着自己鬓角边,眼睛望着吴邪的眼睛,笑着说:“这里胡子扎手。”
吴邪下意识地照她样子摸了摸自己。不知为什么,张起灵的气息突然扑面而来——因为胡渣的触觉,因为这几天他一直有意躲避这个回忆,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去回想。
大部分的东西埋进土里都可以消解,回忆也是一样,但有时适得其反,清晰地就像才发生过。就像很多次他在走廊上瞥见张起灵而不敢上前去说话。他试过用对错来解释,如果错的是张起灵,那么作为对的一方,他应该不用去做什么。
但这哪里有对错,连输赢都没有。他原先不知道自己要博弈的是什么,买了偶尔见张起灵会抽的那种烟,揣在口袋里,找机会和他面对面了他才忽然懂了。
他没注意到阿宁的动作,等回神她已经拿着手机对他猛拍了几张,翻过手机笑着给他看。照片里他蹙眉眯眼苦大仇深,“你想什么?”,阿宁大笑道,“你等着!”
吴邪不明所以,忽然裤兜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微博推送,点开来一看——阿宁发了他的照片,还给他贴了条口水,照片顶上没说话,光圈了他的ID,Super Wu。
他无意地点进去看看,还没人留言,再退出来,习惯地刷新了一下,胖子就跳到了他主页第一条,果然转发阿宁这条,看那口气就知道有多吹胡子瞪眼:“哟!小黄鼠狼上哪吃鸡仔去了,咋不带上你胖叔叔?!唉,不对!这不就是小鸡仔给你照的嘛,这演的哪一出?”
末了圈上解雨臣:“大花你怎么看?”吴邪知道解雨臣最不喜欢胖子叫他花名,看着就笑了,锁了手机塞回口袋里。
阿宁那头拿上了书,抹抹他的笔记本盖,惋惜说:“有个凹坑。”
他一紧张,赶紧去看,差点没摸到她的指尖。阿宁一笑,道:“你太不经骗了,主要是名字起得不好,你应该改名叫吴所不能。”
他脸上笑了笑。阿宁道:“书就谢谢了,我看完还你。”
他说:“慢慢看。”阿宁道:“……刚才那条其实张起灵也会看到。”
他愣了一下,皱眉盯着阿宁。阿宁道:“一看就是寝室里,我给你照的,我和你在寝室里。”“张起灵会看到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吴邪张了张嘴,最后下定决心,才问:“你,什么意思。”
阿宁笑道:“你以为我真想撮合他和霍玲?有些事我以前是不明白,不过我现在懂了。”她放下书,忽然低了低头,垂下的头发遮了她半边脸,她再开口,声音都变了,“我喜欢霍玲怎么办?”吴邪站在当场,动也不能动。
阿宁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这又由不得我选,我选我喜欢你多好。”她缩着肩膀抹了抹眼睛,一抬头两眼都是红的,鼻尖也红,笑着对他说,“找你试过了,好像还是喜欢她……”
这话题比单纯的爱恋不舍更沉重,吴邪稍稍往后,背靠到了梯子上,身体有个依托。
阿宁道:“……所以我不是和你闹着玩,你千万别……”
“没关系。”他说。
阿宁又道:“张起灵也喜欢你。”这句她说得飞快,快得吴邪几乎没有接住。
为什么是“也”,除非她拿“张起灵也喜欢你”和“我喜欢霍玲”类比了。一定是这样。他无言以对。
阿宁说:“你知道他怎么拒绝霍玲的,我问霍玲,她还不告诉我。不过我问到了。他说他喜欢你,他说‘我喜欢吴邪,抱歉’。”一说完,她就低头哭了起来,没有声音,抱着肩膀,低头蹲到地上哭了很久。
他还在实习,哪怕天上落铁也照样得去。何况外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系里安排的工厂就在学校附近,骑车顶多一刻来钟。但暑假里实习有个坏处,就是天热。他们规定了要穿工作服,每人两套,料子是粗的厚卡其布,长袖夹克上衣,胸口和手臂上贴口袋,腰里两个大插袋;长裤前襟一排扣子,和装拉链的裤子比起来,穿这去上厕所简直就是个磨难。
他的工作服是天蓝色的,其他车间的还有浅灰色,式样虽然一样,但颜色一差就是天壤之别,胖子戏称他是“蓝精灵”,笑不够还到处说“吴邪理想就是找一蓝妹妹,穿一高跟鞋,抹一红嘴唇,感性!”当然灰衣服的那些到了胖子嘴里也出没什么好话,听着更损——“哎呀妈呀,天真快看!整一群喜洋洋从我眼前奔过!”
他换好外衣出了门,到半地下室取了车——这车还是张起灵之前说这个月雷雨多,让他别停外面。他懒得推下车库,还是张起灵帮他去停的。车库里一股霉味,他没走多远就看见了自己的车,原来张起灵那辆停他边上,现在边上塞了辆不认识的。
上班路上他想起那条微博,那天晚上躺下了他又掏出来看看,解雨臣转了,写“事后照”,平时他早留言骂回去了,那时却没心情。还有个不认识的ID也转了,写着“肉偿霸王餐”,这一句吴邪一看就坐起来了,这谁不认识的口出狂言信口开河乱开玩笑。他把那人微博仔细揣摩详细分析了一下——估计是黑眼镜的,悄悄关注一个。
这么说张起灵一定是看到了。那又怎么样,他想——那又怎么样,不能多想。
工厂里上班的内容简单重复,刚来的时候还有点不适应,现在就习惯了,他知道将来也不会真在一线干这些,谈不上不认真,但也不投入。车间里都戴劳防手套,手机就在裤子口袋了,一般也不会特意拿出来,裤子又松,常常感觉不到。但是今天他大腿在车床上猛撞了一下,其他倒没什么——他摸了摸腿,机油在裤子上擦了两道,手机没带。
他的动作停了停,大腿上火辣辣地疼,但是他忽然想找个地方靠一靠,想一想。送手机的张起灵好像一会就会出现在门口,他们还在喧闹的教室里,张起灵给了手机就会走,但是当然,晚上回了宿舍他还会再看见他。
他做梦都梦见红蜡烛点了起来,出去报修的张起灵推门走了进来。他自己嘴里衔着一支烟,一看他进来了,赶紧背转身呼哧呼哧抽完了,扔到地上,脚趾夹着拖鞋狠狠踩灭了。他看见张起灵瞥了他一眼,靠近过来——他想躲——但是张起灵已经弯腰去捡那个烟头。他问:“小哥你……”张起灵拿着烟头往门口的废纸篓里一丢,回他道:“明天你扫地。”
醒来的时候他都以为是真的。再看看对面的床,连帐子都没有,空空对着天花板。
胖子晚上来借电卡,看了一眼,问他:“哟,小哥床铺怎么收拾了?上哪个姑娘家夜宿去了?”
吴邪说:“快开学了,他回家几天。”也不是第一遍了,他都说溜了。
两个人住惯了,再到一个人就太冷清,虽然舍友曾经好比盆栽,不爱说话,也少有响应。晚上外面蝉鸣低了,换了蟋蟀叫,草丛里不知藏了多少蟋蟀,咀咀声就在窗下。他关了阳台的门,拉起窗帘,开了空调关电脑,再关了灯,爬到阶梯上拉了拉毯子,一脚跨上去平躺了下来。他换了头朝着门睡,空调风吹脚底,裹起来就不冷了,比吹着脑门要好。
上铺有上铺的好处,比如干净,尤其是男生宿舍,下铺简直就跟地板没什么两样。但是上铺也有上铺致命的弱点,比如刚躺平了,就想去上厕所。他闭眼想了一会,又觉得是错觉,就好像第二天要考试了,一睡下了就坐在教室里,监考老师发着卷子,那卷子就怎么都传不到自己手上,左右的人都开始填姓名了,喇叭里呜哩呜哩响起了噪声,一句都听不懂,干着急。
着急得找厕所,走廊两头都有,他记得一头是女厕所,一头是男厕所,走岔了还得回头再穿过整条走廊。走廊里暗戚戚的,底楼阴湿,就看见几个教室的门敞着,地上漏出几个长方框的亮光。他走得恍恍惚惚,后面赶上来个人,超过他走在他前头。开始没看清,他走了几步不知怎么看得那么清楚——张起灵。
“小哥。”他赶着跟上去,手已经拍到了张起灵肩上。
张起灵回头看了看他。吴邪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穿着一身工作服,怎么就来上课了。
张起灵也是去厕所,他跟着进去。厕所和他记得的有点不同,特别宽敞,分了好几排,还有点雾气似的,倒像是澡堂子。他急着往里走,里面也没人,地上铺着灰黑的地砖,缝很大,缝里积灰,还积着几摊水,看不清是不是黄色的。
他得跳着走,避开水坑,这里面真阴冷,外间的风呼呼吹,他无意摸了摸屁股,冰凉的,真不想脱裤子,可尿意催着他。他低头解扣子,才想起来穿得连体衣,一整排扣子都得解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手刚摸到扣子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是张起灵。
他两只手都被他一只手紧紧攥住,手里的暖意传到他手上。他在他后面自然而然地帮他解起了扣子,一颗,两颗,三颗——他不从上到下解,光解他档口的。他的裤裆前洞口大开,隔着张起灵手和他的身体的,只有一层内裤。
他猛地想起自己穿的是条前襟交叠、开档的四角裤。张起灵的手忽然从折叠的地方摸了进去,用力揉了揉,手指摸着他的阴茎阴囊,捉起他的阴茎握在手里就动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被那点触觉控制了,要撇撇不开,只能缩着脖子压抑喘气的声音。张起灵偏要他抬头,他自由的那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把脸转向后面,才侧脸他就亲了上来,舌头往他嘴里顶。
吴邪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张嘴,张起灵的舌头在他嘴里搅拌,手在他下面搓动,终于把他半硬的阴茎拉出了裤子,拉到冰冷的空气里,直直对着前面的斗上下撸动。他眼角一点余光扫到自己的龟头被翻了出来,红彤彤地淌着水,再一会忽然就尿了起来。
吴邪猛地一震,肩膀动了动,突然“啪”把他彻底震醒了。他的心跳太快,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几口意识才渐渐回来。
黑漆漆的房间,还是黑漆漆的夜晚。那么冷是因为空调开着。他一条手臂露在毯子外面,冻得发疼,还有一条压在毯子里面,一动手指就触到自己大腿外侧,也是冷的,挪到内侧却是滚烫的。腿心里夹着裤子,裤子是黏的。他在裤子外又摸了摸,弓着背拉开裤腰摸到内裤上去——遗精……
他又躺了一会,房里太冷,像起床换条裤子又懒得动。他在床铺上摸索了半天找不到遥控器,忽然想到刚才那个声响——他坐起身,探出脑袋往下面看——遥控器掉在地上,两节电池都翻到外面,留着一点反光,身首异处。
这下他只能掀了毯子下地捡遥控器。可惜它真的摔坏了,装了电池,液晶不亮,拆了再装,还是不亮。
他伸手是够不着空调,除非用衣叉去够关闭键,不过也勉勉强强。他抬头看了一会,很快就放弃了。睡自己的床对风口,那就换到对面,空着也是空着。他回床上搬了枕头席子毯子直接一捆撩到张起灵床上,站在梯子上随便铺了铺,差不多平整就爬了上去,接着睡。
23
天一亮他就去敲了胖子的门。胖子打着哈欠,喷了他一脸热气,不耐烦问:“干嘛?”
吴邪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晃了晃。胖子一把抢了过去,正过来翻过去,摸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昨夜个我还说,这玩意总得砸个千八百个的,还说谁拿头彩,天真好样的!”说着他一巴掌拍他肩头。
吴邪笑了笑,道:“你那个借我用用。”胖子转头递了一个给他。
有了遥控器,空调是关了。他还得去工厂上班,看时间来不及,赶紧脱了睡衣换上另一套蓝精灵。他套进长裤急着扣前襟的扣子。坏就坏在他记得梦里的事情,一扣到肚子上就别扭起来。他低头看看,走到窗边拉上窗帘,脱了长裤,再回衣橱前,脱了身上前襟带开口的四角裤,翻了条不开档的三角裤出来换上。
出门的早饭是骑车路上买的包子,肉馅,两个。到了厂里和班上别人打了招呼,解雨臣忽然冒了出来,问也不问拿走他一只包子。工作和日常,从来没变过,即使真有变故,也只在他心里发生。
这回他没忘带手机,午休的时候他和解雨臣并排坐着吃饭,没什么话题,两人一人一只手机默默刷着,对面一个女生扑哧一笑,道:“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吴邪抬头道:“啊?”解雨臣也抬起了脑袋,看看吴邪,向那个女生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
吴邪回他:“操。”——他知道是自己太敏感。其实没人知道张起灵的事。
没人知道,所以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知道。这就像午夜场的电影,剧情平平,看得昏昏欲睡,还真睡着了,就一小会,可是醒来人物关系面目全非,还顶着那张脸叫着那个名,却都不是他睡前还知道的那些,哪里有什么变了,或者从未改变,他究竟错过了什么,或者还在逃避什么。
他不想见张起灵,但是他满脑子都是张起灵。不想见偏偏就能见到,他没心理准备。
下了班他直接去食堂吃饭,才停好车,一抬头就对上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张起灵。显然他也看见他了。
吴邪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可是开口前,张起灵已经扭过头,背转身,又沿着台阶跑了上去。他没去追,手捏着自行车锁,冰凉的金属捏出了一手汗。这时突然就不饿了,反而涨得想吐。他把锁挂了回去,提了提车把拉出了车,一个跨步上去,返身骑了回去。
后来又遇到几次,张起灵也说不上是避嫌还是不避嫌,吃饭会碰见,北楼走廊里会碰见,甚至大会堂前的广场上也能遇见。广场上那次,可能是他们学院搞什么开学活动,像个彩排现场,许多男学生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站在礼堂前面。
人多,骑车过不去,吴邪下了车单手扶着车把边推边走。别人都三三两两作堆,张起灵还是一个人,这回他没看见吴邪,所以吴邪自个先躲开了。他不想再被躲一次——就算这次没有,还是手心出汗。风大,吹得上衣贴身,贴心凉。
一直到开学,吴邪一个人又住了大半个月,胖子显然也觉出点不对劲,明着暗着跑来打听,问起张起灵怎么就搬走了,吴邪摊开手掌在桌面上磨了磨,低头笑道:“……我不知道。”
胖子沉默了一会,道:“这种无非是感情问题,其实吴邪,为了几个姑娘闹得兄弟翻脸不值得,我也不知道小哥怎么想的。”
吴邪有点诧异,抬头看了看胖子。
胖子道:“哎,我就说了吧,前几天我可看到小哥和阿宁并肩走,有说有笑的,你见没见过他笑?他!在!笑!我就想好么,怪不得咱们天真跟丢了魂似的,敢情这打击确实不小。”
吴邪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心里一片茫然。阿宁哪句真哪句假……关键是他像逃避张起灵一样逃避阿宁的那场眼泪,现在胖子一提,他又不得不想起,不得不再面对。
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脖子,想了半天不知道能对胖子说什么。胖子拍拍他肩膀,道:“我不是八卦,你们到底怎么了?”
吴邪摇摇头,笑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过有个人大概知道。”
胖子来了劲,拖过对面的椅子抱着椅背坐到吴邪面前,凑近问:“谁?”
黑眼镜。
要给黑瞎子发短信,他踌躇其实很久。张起灵搬走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的初稿都写了几十回。睡前他有时会臆想自己发了短信,收到的却是张起灵的回信。回信有时好,问他什么时候下课,一起去买几本书;有时不好,还是那一句表白“我喜欢你”,让他无言以对。但是不管哪一样,都没真实发生过,他模拟多少次,张起灵没有和他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他甚至怀疑那种“喜欢”出发点在哪里。一想起这些就烦躁地不能睡,他翻了几个身,干脆坐了起来。有些事他弄不明白,比如自尊心。张起灵可以用喜欢的是他,这样的理由去拒绝霍玲,为什么不能直面他说清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躺了回去,狠狠蹬了一脚床板,立即又翻身坐起来,摸出手机飞速写了一条短信:“你好,我是吴邪,张起灵之前的室友。有件事想麻烦帮忙,请问能否帮我约一下张起灵,有些事我想和他谈谈。如果他不方便请一定告知我。”
写完他一看,怎么跟追债似的,不过他一鼓作气选了黑眼镜的名字直接就发了出去。
时间晚,他估计不会很快收到回信,这么想着,没收到仍然异常失落。这感觉……是失落没错。
张起灵那儿曾经有本书,他翻过几页,封底上写着“不能实现的承诺,不承诺。不能享有的幸福,不期待。不能沉醉的音乐不如清晨一梦。”这些话太虚泛了,也不能安慰他。套上那个句式似乎是说,不能收到回音的短信,不要发。
他是没收到回信,他收到了一个电话。是个不认识的号码,不过接听了以后,对方才说了一句:“哟,吴邪。”他就知道他是谁了。
对方不等他答应就说:“哑巴他有点……总之我知道他那个德行,打一枪就躲起来了是吧,小吴我跟你说,我认识他可久了,看不下去。”吴邪“嗯”了一声。
那头又道:“难得你是有心人,这样,我告诉你个绝对能堵到他的地方。”吴邪握紧了手机。
电话里道:“等会我给你发个时间地点,你记得过去就行,他一定在,而且还跑不了。”
他没来得及谢过,那头就挂断了,等了约有个十来分钟,他收到一条短信,寥寥一行字:“明晚七点钟秀楼A1教室”,他看了两遍,回了一条“他去上课?”
这次那边倒是回信了:“他去赚钱,脱光的那种,所以跑不了。你别着急,七点以后再去,切记等他脱光了!”
他看着短信说不出的轻松,好像之前自己的犹疑和伤感都是多余。找黑眼镜这条捷径为什么不早点去做?为什么每一次都伺机等候,期待张起灵会在“偶遇”后主动走向自己?这到底是谁的自尊心?
他默默想了一会,到底高兴得睡不着。钟秀楼是艺术学院,要脱光了赚的钱,这么说张起灵还是去当人体模特了?人体模特倒不是勤工俭学,因为据说标准严格,报酬也高。说到标准严格,胖子曾去打过马虎眼。
胖子去年报过个辅修课,陶艺班。别说艺术基础,胖子连艺术兴趣的都没有,报这个课纯粹就是为了传说中的期末考试——陶艺期末考人体,找俩女孩子全裸高高坐在教室中央,还分两次课,让看两次!
期末考前胖子来找他得瑟,哼哼笑着说,“小童子鸡,要不要我带你混进去?”然而那天一下课胖子就跟上阵溃败一样,偃旗息鼓,一有人打听就摆手,过了很久才肯告诉他真相——“你以为真找少女啊?艺术家明显更爱‘岁月的痕迹’!”
所以他这会翻来覆去地想,艺术系画男人,难道不是首选老头?就像画册上那样,满脸皱纹或者留一脸大胡子。张起灵这种周正的,简直毫无挑战性,谁要画?
他在床上辗转一晚上,第二天上课都心虚,坐在教室里人像浮在空中,灌了满肚子的氢气沉不下来,恨不得有谁帮他戳一个眼,放掉所有那些惴惴不安。
说好了七点他不敢早去,一个人在食堂慢慢吃完了一大碗辣子面,吃得满嘴红油,拿纸巾擦了好几遍,摊开来一个个都是红唇印。晚饭完毕,又骑车在校园里逛了逛,买了袋鹅饲料去喂鹅。有人带着个小孩来看鹅,那小孩子大声问:“妈妈那真的是天鹅吗?”吴邪听着就想笑,一群鹅赶着他手里洒下的饲料仰头嘎嘎叫唤,惹得孩子也趔趔趄趄朝他奔过来,她母亲牵着她走,抱歉地向他微笑。
熬到六点三刻,他赶着抽了支烟,扔掉烟头跨上车,风火轮一样骑到钟秀楼。他锁完车,整了整书包带子把包甩到身后,摸着墙进了黑漆漆的教学楼。A1在走廊尽头,艺术系的楼与众不同,装修像个古装片里的茶馆,头顶挂着麻布帷幔,墙上垂下许多竹编的小笼子,关着的蝈蝈叫个不停。
A1是人体课专用教室,和医学院楼里的解剖教室一样——常年不给见人,只存在于传说中。他终于看到两开门的大门口。门是紧紧对合着,设计顶天立地,刻满凹凸纹路,像个古墓口的青铜门。吴邪在门外转了几圈,摸了摸门面和门缝,到底不敢一推进去。他走远几步,回头又走近几步,脑中只有一首歌在循环。
I mess with a neigh bour,He looked so sweet and tender,It’s hard to tell his gender,Got coffee on the paper,I want you now or never……
念咒一样停不下来,让他心烦意乱。
门忽然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女生,手指夹着两支笔,手里还拿着个杯子。吴邪警觉地向门里飞速扫了一眼——只看到半个光溜溜的肩膀,屈起的手肘,手肘窝和裸露的腰形成的空心三角——张起灵!
他脑中空了一块,犹豫不决忽然烟消云散。他绕过那个女生推门就跨了进去。
教室很大,原来不止有一组人。张起灵背对着门这边站在右侧的高台上。乍一看他是脱光了,露着两条毛腿赤脚踏在台面上。但是再仔细一看,他还是穿着条内裤——吴邪这里松了口气——内裤是肉色的,低腰包臀,看起来有点像女式的。
吴邪向前走了两步,现在他进退两难,来之前都没想好能和张起灵说什么,进来了就更没可能想出来。
“哎,你!”画张起灵的那组里突然站起来个人,直指吴邪,皱眉大喊一声。
其他人纷纷看向吴邪。张起灵倒是和雕像一样,动也没动。吴邪尴尬地摆摆手,话没出口,否认的手势先上了。
吼他那个人冲着他走了过来,边走边说:“我说了最讨厌迟到的人,那么多同学等着,你怎么才来!你来那么晚干嘛去了!”
吴邪无声地做了个“啊?”的口型。那人走到他面前,比他矮半个头,近看就能看出有点年纪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两边鬓角灰白。是个老师?!
这人指了指吴邪,大声说:“行了行了,来了就别耽搁了,快点站上去!”说着他转身向他学生道,“今天画两个人物,人物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你们要把握住,不要光顾着画胳膊画屁股。还有构图上自己也思考一下,每个人看到的角度、内容应该都不一样,都要有自己的想法在里面。今天下课前一副画的整体要拿得出来。”
他又转过来说吴邪:“来,同学你已经迟到了,影响了大家的时间,快点快点,快点站上去,我还要看看你的摆位怎么样。”
吴邪摆手道:“老师,我……我……”他看见张起灵回头看见了他,眼睛里有股震惊。
他闭了嘴,勉勉强强兜头脱了上衣,转了个向,面对着墙壁磨磨蹭蹭解了牛仔裤扣子。刚拉开一半的裤链,他整个人就僵硬了——他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立即就要只穿一条内裤站到那么多人面前去!——但是他的内裤,他低头看了一眼,真是欲哭无泪。
虽然不情愿,他到底脱完了长裤,慢慢转身,慢慢蹭着走向摆位的高台。他看张起灵赤着脚,就也俯身、夹紧了腿,脱下了鞋子,犹犹豫豫跨步上了台面。美术老师走了上来,指挥他:“坐下,你坐下去……哎,对了对了!”他靠着张起灵腿外侧坐了下来。下面已经有人纷纷笑出了声,还有含蓄的躲在画架后面笑,吴邪都看得见。
他憋着一口恶气,抬头看了看张起灵——没想到张起灵也在看他。他赶紧回过了脸。
台下美术老师喊:“小张,小张,你刚才那个动作可以,头再低一点,哎,对,哎对,看着那个同学……对就看着他,好!”他说完了奔上来调整落地台灯,扭着那个灯头转来转去,晃得吴邪眼前两片碧绿。摆弄了一会,他又跑回远处向他们两个左看右看,忽然大声道:“同学!同学!”
吴邪没意识他是在叫自己,还浑然不觉。美术老师终于忍不住了,喊道:“那个穿红短裤的同学,你两条腿稍微再分开一点……动起来,哎对,哎不对!行了,行了,你别动了!”
说着他又冲了过来,掰着吴邪朝外坐了一点,让他弓背低头,两条手臂垂在腿上,弄完了一看,连声称赞:“可以,可以,保持好了,别动了!”
说完,他又向着他的学生添了一句:“今天画得是色彩,大家注意,一个是两个人之间的空间关系要把握好,一个是形体基础,还有一个,正好我们的模特很幽默,穿了红色,”
他转头问吴邪,“同学你今年本命年?”一说大家都笑了,刚才是压着,现在几乎放声大笑,连画其他内容的学生都跑来几个围观。
吴邪不敢抬头,维持着姿势轻微摇了摇头,老师突然就喊,“别动,你别动!”接着又冲学生们一句,“啊,总之同学们注意他这个色彩的‘眼’,但大家不要走极端,不要画到最后画面上就为了突出这一点红,注意人体还是你们今天的重点。画面的主题要分清楚。”
如果能拿手机,他很想发条消息问问张起灵:“这画要画好了,是不是会选几幅挂橱窗里?”
所以他脑中的歌已经换成了一个短句:挂橱窗,橱窗,窗……
24
水粉课比素描课要快一点,但张起灵还是得站够整两个小时。吴邪坐在他下面,红内裤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画色彩的学生说不定真喜欢。有几个女生画了几笔就走到前面来绕着圈子观察吴邪,他看着吴邪虽然没动,但那种想要把脑袋埋到胸口的冲动都在空气里回荡了。
吴邪头顶的发旋,肩膀上锁骨的突起,弯曲的背脊都像有一个表情,两个小时里讲了很多心事,比如说,他为什么会来这儿,“要是我坐满两小时你就跟我回去住。”
一包烟不够,他又来劝他回去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画到近九点了,学生们开始闲散聊天,教室里整个氛围都放松下来。美术老师挨个看他们的画,每个都要评论几句。听他们说话,内容不甚感兴趣,只有觉得时间更慢。底下吴邪始终散发着一种紧张的氛围,他看久了精神也紧绷起来。这样直到晚上的铃声响了,他才舒了一口气,动了动脖子,动动肩膀和手臂,也没管吴邪,自个先走下台阶。
他穿了长裤,再坐着慢慢穿他的运动鞋。不用看也知道吴邪就跟在后面。他穿完鞋,坐着不动,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吴邪也正看着他。他没说话,站起来,转身走开了。
隔了一会,他在更衣室里刚套上上衣,门就被敲了两声。说是更衣室,其实就是个窄小的储藏室,经常有人进进出出来拿石膏像或是蜡质水果蔬菜,他拽了拽裤腰,随手开了门。
门口巴巴站着吴邪,像刚睡醒一样,一头乱发,一定是套T恤的时候弄乱了没抹平,裤子倒是穿得好好的——其实他刚才有点介意吴邪那样叉着腿坐着,他不确定台下学生的视角,从松松垮垮的内裤下是不是能看光吴邪?
他想着这些扶着门把把门拉大了点。吴邪立即接上,一个箭步闪了进来。他没说话,也不再看吴邪,弯腰整了整裤脚,耳朵里听到了合门的声音。
房间里堆满石膏模型,架子上摆不下了,摆得地上到处都是。吴邪找不到地方站,转了几圈也就是在原地。他听到他试探着说:“小哥……”他点点头。
吴邪紧绷的表情立即就放松了,甚至还有点笑意,问他:“你这段时间住哪儿?”他不回答。
吴邪道:“我……”他理了理包,背上要走,吴邪猛然向他靠近一步,是要拦他。
他往后退了退。吴邪的手插进裤袋里,又掏了出来,像要做什么手势,但是没做。他绕开他,开门走了出去。
这么做冷酷而没有意义,但是他不能停下。
他在校外的便利店逛了一圈,马路上黑漆漆的,梧桐树叶太密,遮了路灯的光,路上车也不多,只有秋虫的叫声。前几天,说起来应该是前几个礼拜,吴邪还在回顾读小学时抓蚱蜢的历史,跃跃欲试怂恿着他一起再玩一次。这些事情一回想起来就没完没了,和暮雾晨霜一样,冰冷而难以消散。
这时还不到十点,不是晚自习结束的高峰,店里也就几个人在晃悠。他在冰柜前停了一会。上次看见吴邪是在教学楼里,下课换教室,楼里人流最大的时候。吴邪照例和解雨臣在一块,还帮解雨臣背着书包,手里拿着盒拆了一半的饼干。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如果说还能够忍受,是因为知道吴邪还在,至少他想,总能见到。
他拿了瓶矿泉水,白逛了十几二十分钟,什么都不买总有点说不过去。付账的时候前面还有个人,两个人,是对情侣。吴邪说过到哪搅局的都是情侣,你好好坐着吃饭,你好好看着电影,你好好泡着温泉……他有点想笑,又很难过,因为他和吴邪做不成情侣。
他把水瓶放到柜台上,前面人付了钱又要买烟,付了烟钱又要买关东煮,反复折腾了半天才走。他在口袋里摸钱,后面忽然又摆上来一瓶水,和他的一样。后面那人还推了推瓶子,靠到他那瓶上。他刚想拿开自己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一起的。”
是吴邪。他回头看了一眼。吴邪显然是不准备拿钱了,售货员刚扫了条形码,他就伸手把两瓶水都拿走了,还用眼神敦促着他快点付钱。
两瓶矿泉水两块八。他付完钱,吴邪已经开了一瓶一仰脖子就喝干了,空瓶扔到垃圾桶里。就势要开另外一瓶,被他扫了几眼才没动手,乖乖把那一瓶夹到胳膊下面去。
出了便利店门,似乎应该道别,他再看看吴邪,吴邪也看看他,又抬头去看路灯,开口道:“饿不饿?去吃宵夜?”
他应该拒绝的,但是他听到自己说:“不吃辣的。”
他们在路人寥寥的马路上走了有十分钟,没说一句话。吴邪忍不住又开了第二瓶,大概是张起灵这里不作声,他赶紧喝掉半瓶,剩下的拿在手里晃荡。他们走到那个烧烤店已经离学校一站有余。
烧烤店开在一条弄堂里,石库门房子,外面有道铁门,推门进去里面跟开草坪派对一样人头济济。店主是底楼的房子,对着前面一个水泥地院子,地上都是熏黑的焦痕。张起灵看了看店铺门面,它甚至没有门面,只是把灶间的窗拆了,扩了个摊位,摆了一摊的食物。
吴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简易桌椅都已经坐满了,他又绕了两圈,最后只是去丢手里剩下的空瓶,丢完了走回来,一把拽住张起灵胳膊,把他往房子里拉。原来店铺里还有后院,比前面小很多,应该是个天井改的,放着三四张桌子。
吴邪拉着他到一张空桌前坐下,他自己熟门熟路进了小厨房,隔了一会手里拿着两个玻璃瓶装的可乐出来了,瓶口已经启开了,各插了跟软吸管。吸管很长浮在瓶子里,快掉出来了,张起灵用手挡了挡。
吴邪道:“我去前面点菜,你要吃什么?”他摇摇头,说:“随便。”
吴邪抓了抓头,走开了。隔了一会他竟然收到条短信,是吴邪,“美术院这活太累了,下次我们干点别的?”。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发错了,因为这语气这样随意亲近,他没回复。隔了一会吴邪回来了,也不说话,光在他对面坐下,看看他,拿起可乐瓶吸了一口,又掏出手机低头看看。
又等了一会,前面的烧烤才送来。吴邪点了不少东西,一大把羊肉串,烤鸡心,烤鸡翅,烤馒头,烤青椒。吴邪在串上浇了很多孜然,拿起两串往他手里塞。他接了过来,看着他拿着签子往自己嘴里顶,那个吃相,估计是真饿了。
他们吃东西也不说话,吴邪咕噜噜喝完了一瓶可乐,招手又要了一瓶,瓶子一启开,他一口气又吸下去半瓶。张起灵拿起一串烤馒头,切开的馒头边缘焦黑,有点脆,馒头中心又冷了,咬着又硬又韧,他也多喝了几口,吴邪趁机又叫了一波饮料,边启瓶盖边说:“小哥,要不要喝啤酒?”
他摇摇头,道:“明天早上有课。”
吴邪点点头,忽然没头没脑抛出一句:“今天回去住?”说完低头嚼他手里的羊肉串,不出声了。
这话总算给他问出来了,张起灵听着,尤有点远在天边。只是他没法去接。
这有点像两个人为了什么事吵翻,现在要冰释前嫌,那无论如何得把当初的事件拿出来再讨论一番,下个定论。前提是要开诚布公或者互相妥协。他早就下了定论,他知道吴邪也有自己的答案。
老虎会吃人,从小养大的老虎还是会吃了饲养的人,只要它感到饿。这是本性。就像他对吴邪的感情,也许可以压抑到友谊的范畴内去,但是爱欲之所以是欲望,就是因为理智会屈服。即使吴邪拿着一颗平常心来见他,即使吴邪可以克服被虎视眈眈的不适,他也不能克服自己心里的野兽。
大概是许久没有回应,吴邪找了个别的话题,忽然说:“小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去……去当那个的?”
他说:“这个学期。”
吴邪点头道:“那就是刚开始?价钱合理吗?”
张起灵道:“一百一个小时。”
吴邪放下手里的空签子,瞪了他一会,道:“……那还不错,那我找谁去拿钱?”
他看了看他,问:“瞎子让你来的?”
吴邪抹了一把脸,道:“你知道啦?”
他说:“钱应该在他那,我去拿。”
吴邪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小哥,你住回去了还是……其实钱无所谓……”
绕回这个问题上了,他们又冷场了。
吃完了桌上那些,吴邪收了半桌的玻璃瓶还到厨房里去。
晚上天气很好,黑色的晴空里云更白,随着风走。吴邪抱着后脑勺仰头看天,边看边说:“以前我三叔带我出去玩,很晚才回家。他说你看月亮会跟着你走,我看还真是,我走它也走,我跑它也跑。我那时对三叔真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他也看月亮。
吴邪又道:“还有照片上的眼睛,我三叔带我去照相馆拍照,说墙上的眼睛都盯着我看,我去一看——还真都瞪着我看!”
他说完停了下来,张起灵差点没撞到他身上,看他摸了摸他身边的一棵梧桐树,不知又要感慨他三叔点什么,但是等了有一会他还是没说话。他也忍不住问吴邪:“怎么了?”
吴邪道:“尿急。”他愣了一下,有点想笑。转头一想,那是当然的,吴邪喝了那么多水和碳酸饮料。
“我们走快点回去。”他说。
吴邪道:“不行不行,忍不住了!其实我刚才一直在忍,但说什么都没用,特别是说我三叔,根本转移不了注意力,我就记得他带我回乡下去玩,躲墙根下小便,还说是给杂草施肥,是做好事。”
吴邪说完就来了个转身,飞速穿过过了好几个弄堂口,挑了一条特别暗的拐进去。他选的这条街内没有路灯,还种了几棵黑漆漆的樟树,叶子密密麻麻,遮得天都看不见。弄堂深处是街面一家小餐厅的后厨,路面上油腻腻的,地上流着黑水。
一见到人来突然蹿出几只大野猫,张牙舞爪叫着跳开了。吴邪左顾右盼张望了一会,突然又有一只黑猫从他眼前飞过,张起灵听见他低骂了一声,还没闭嘴,又是一条小黄狗呜呜叫着跟在黑猫后面跑了过去。
吴邪捂着肚子躲到一课树后,低声道:“小哥,你望风。”
张起灵一听就想到刚才那条小狗,他摸着树干笑了笑,一会就听到后面淅淅沥沥的声音。吴邪探出半个脑袋“嘘!嘘!”地叫他,问他,“小哥你要不要也来解决一下?,走回去还有个十几二十分钟。”
不说还好,一说他也有感觉了——也许是受水声感染。他没答应,但直接转到了树后,解裤腰,拉拉链,手指摸到了内裤的边缘。他余光能带到一点吴邪,吴邪还在尿着,但是略微避过去了一点。看他到底是有顾虑的,想想没捅破这层之前吴邪还笑过他上厕所都要隔一个斗,笑他拘谨还是什么。不过现在,他也笑不出来。
他不想那么多,脱了内裤,对着树根尿起来。吴邪那里还没收手,看来真是忍了很久了。他低头看看下面,两人的尿柱打在树根下的同一处,像练瞄准一样。吴邪那里刚还在回避,现在却又来劲了,明摆着“看谁射得准”的意思,不过他存货不够,没一会就偃旗息鼓了,拎了拎裤腰,穿好了裤子。
小巷里有餐厅,野猫真多,突然又有一声猫叫,跳出来一只大花猫,张起灵扣好裤腰,转头一看,猫竟然在追老鼠,老鼠逃得更快,一阵风从他们边上擦过去。他没注意吴邪已经从树后走了出去,看完了老鼠才看到月亮在树影下的留白,那里又多了吴邪一个剪影。他拉起拉链,整了整上衣,走到吴邪身边,也没看他,也没说话,径直向弄堂外走去。
他没想到吴邪把手搭到了他肩上。这是这一个晚上,他们第一次肢体上的触碰。他很轻拉开了吴邪的手。然而走出去没几步,那一只手又搭了上来。这一次他没拨开,直接转身看向吴邪。
吴邪在那一笑,道:“你有没有听过‘在东北走夜路’?”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没言语,继续听他说下去。
吴邪道:“在东北,晚上走夜路,要是被搭肩膀绝对不能回头。要用手里的刀,”说着拉起他的右手,比划着往自己身上划,“用刀用力刺一下,别管后面是谁。”
“后面是你呢?”他问。
“后面是狼,”吴邪说,“狼先搭你肩膀,等你回头了,一口咬住你脖子……”牙齿割开皮肤,血液从齿间渗透喷涌而出,甚至能听到咬碎气管时,那人一瞬间发出的咳嗽声。
咬断脖子你就死了。一击即中,逃不掉。谁叫你回头呢。谁让你回头。
吴邪说:“你别走了。”
“你跟我回去。”
25
话是这么说,吴邪忘了,他还没收起侵占的床铺。他开门前还挺高兴,一开了门就有点后悔。房里没开灯,一股烟味。开了灯,一目了然。张起灵领导视察一般进了屋,左右看看——吴邪的床空空如也,连帐子都没有;而张起灵那边却褥子被子乱糟糟堆了一床,一个夏天没洗的帐子灰蒙蒙,耷拉着像盘丝洞里的蜘蛛丝。
这也太窘了,尤其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即便睹物思人也没有思到对方床上去的。吴邪想解释几句,但满脑子的理由都不太对味。他干脆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抢在前头去开阳台上的门和窗。弄弯了他又赶到门口开了风扇,嘴里说:“散散味。”
阳台外面还是那盏路灯,房里多了个人,连灯光都亮一点。吴邪几乎觉得“窗明几净”,他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跟皮影戏一样,光走步不说话,心里锣鼓喧嚣。
张起灵仰头看着他自己的床铺。该来的躲不掉,吴邪也踱步到他自己床下,低头看着脚尖道:“空调对着我的床,晚上吹风受不了。”
张起灵点点头。吴邪自觉这话不对,现在张起灵回来了,岂不是有一个人必须得吹冷风的意思。他赶紧又道:“遥控器坏了,我没空修,等修好就好了,晚上把风关了。”他说着就走到张起灵那儿,抬脚爬了两格梯子,伸手扒拉他自己的被子。“我来搬走!”他说。
张起灵道:“别搬了,你就睡上面。”
吴邪低头道:“那你呢?我挪挪很快的。”再一想不对,赶紧追加,“对了!我不搬了,你睡这个被子……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橱里还有条冬被,我回自己床上盖那个!”
张起灵只说:“我睡你那边。”
吴邪翻完被子,还给张起灵铺好。大夏天盖冬被是奇怪了点,不过也没别的选择。他弄完床铺,急着又打了两瓶水。洗澡前他特意关上了门,热气一蒸心跳得很快。但是等他洗完了,抹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张起灵也还坐在屋里没动。
怎么样都行,至少不用担心他会走,就算要走也得天亮,他们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谈清楚。
躺下前张起灵去问胖子借了遥控器,开了空调,胖子一定不知道他们闹的是这一出,不过看到张起灵还是有点惊讶。
等都折腾完了睡下,已经过了十二点。往往就是这样,如果第二天一早有课,前一天偏就没法早睡。吴邪平躺着算计他第一第二节课,点卯的几率大不大,不过因为是专业课,小教室,少他一个也太明显了,看来也不能不去。
想这些花不了他多长时间,他人困却不能睡,等着张起灵开口,却只等到对面床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时竟然能睡着。不过这样倒松了口气,不然总像是在等面试,对方的底他丝毫不知道,不知道会被问什么,也没组织好自己的答案。
他想一会歇一会,人一放松,却睡着了。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尿意催醒,他起来匆匆上了厕所又匆匆回房。进了房间蹑手蹑脚的,就听到空调“嗡”一阵大风。房里太暗,看不清张起灵睡得怎么样。
他在门边斗争了一会,悄悄攀到了张起灵那一侧的梯子上。他没想到张起灵的脑袋就在梯子这一侧,头顶埋在枕头里,整个人紧紧裹在冬被里一动不动。
这样明早会不会吹中风,他想去敲胖子的门借遥控器了。刚要走,忽然眼前晃了晃,闪出一点亮光——吴邪吓了一大跳,仔细再一看,竟然是张起灵的眼睛,他瞪着他看,眼睛里有一点反光。
吴邪惊道:“小哥你醒了?”
张起灵从枕头里拔出半个脑袋,风把他的刘海一半吹到脸上,他抬手拨了拨,收手又躺了回去。
吴邪往下退了一步,就听张起灵叫他名字:“吴邪。”
他又跨上去一步,嘴里问:“干嘛。”
张起灵拽了拽肩上的被子,闭上眼睛,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吴邪道:“知道。”他回答得快,声音听上去镇定,心已经砰砰砰快打穿胸壁,整个人也都随着搏动的节奏轻微震颤起来。
张起灵掀开被子朝他探了过来。他本能想躲,但是忍住了,一动没动。
凑得太近,一开口热气先喷到他脸上。张起灵道:“我知道,你不接受。”他语气平淡,听在吴邪耳里却是一种克制。说完这句,他退后了一点,又侧躺回去,轻叹了口气,道:“……你明天还要上课。”
吴邪道:“明天你住哪?”他没回答他。
吴邪追问:“明天……”
张起灵道:“我不能做你室友。”
吴邪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找你?”
张起灵看了看他。他们已经习惯黑暗,能够看见彼此。
吴邪道:“你想我为什么要找你。”他不能想。
吴邪道:“因为我想你。”
他说完,蹬了脚上两只拖鞋就往张起灵床上钻。也许语言不够有力,或者因为张起灵太难说服。
他们两个搏斗一样拉扯被子,吴邪一条腿先踩到了床上,借力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张起灵不让他但是也不能推他,僵持了一会,到底掀开被子把他拉了进去。
一旦进了冬被,根本冰火两重天。张起灵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也不说话,就和他靠在一起一动不动。他听得见他的心跳,实打实的,跳得他的胸腔也震动起来。
“喜欢我吗?”他听见自己问他。
“喜欢。”张起灵说。
“喜欢。”张起灵又说了一遍,额头突然抵到他颈窝里来,顶得他不得不仰高了头。
“你跟霍玲也这样说了?”他问。
张起灵松开了他,人坐起了一半,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看。他平躺在那里,继续道:“说喜欢我。”
张起灵紧绷着脸,嘴里逼出几个字:“你什么意思。”吴邪双手一撑也坐了起来。
“你能跟她说,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为什么看见我就走?为什么招呼不打一声就搬走!为什么叫你回来你不回来!为什么跟你说话这么难!为什么我他妈也喜欢你!”说完,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失恋了。
张起灵的手冲他招呼上来,扣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向自己。吴邪急促地呼着气,才张开嘴,对方湿热的舌头就填了进来。
这一个吻他们都急不可耐,扒着对方的背脊抱在一块,嘴里吞咽,胳膊大腿腰都没停下,动静太大,弄得床板咚咚响。吴邪突然脸上一痒,张起灵捧住他的脸拼命亲吻。
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虚虚松手抓了两把,张起灵趁势把他压倒在床上,膝盖顶住他腿心跪在床上继续吻她。吴邪顶了顶他肩膀,他才总算松了口。两个人都是满嘴的口水来不及咽下去,吴邪仰躺着更难控制,一张嘴口水就从嘴里溢出来顺着嘴角往下流。他甚至有点大舌头,含糊不清道:“蚊帐……蚊帐……”
张起灵抬起身体,蚊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扯下来两个角,现在都挂到他身上,像披这个破斗篷。吴邪笑了起来,抽筋那样无声地笑着,边笑边用手背擦嘴。张起灵也低头帮着他擦,看他才抹干净嘴角,忍不住又俯身去吻他,咬着他嘴唇不放,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腰里磨。
吴邪摸着摸着就摸到他胸口,张起灵把他又拽了下去,他再回上去,又被拽下来。两人斗争了半天,张起灵突然抬了抬身体,手指滑过吴邪柔软的肚子往下一扯,拉开了他的裤腰,手伸进他内裤里。
吴邪猝不及防,喊了一声:“你!”然而半硬的阴茎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
张起灵往后挪了挪,脱下自己的睡裤和内裤,挺直的阴茎弹了出来。他握起自己的那根,手带着点颤抖和吴邪的贴到一块,一起搓动起来。他手里的动作随着他们的喘息越来越快。他的手心又热又软,吴邪整个人都要溶化了,溶成汗渗入褥子里。
蚊帐渐渐也裹到吴邪身上,他们像两条鱼,兜在网里被捞出水面,网还挂在船舷上,离开了水,偶尔还能沾到腾起的水花,每一口活命的气只在稀薄的浪花,但是网吸了水覆得更紧更重更透不过气。
吴邪是快要断气了。这个当口张起灵却停止了动作。吴邪平躺着,手攥着床单放松不了,喘了好一会,张起灵还是没动静。他忍不住颤抖着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张起灵注视着他的目光。房间里明明那么黑,但是他看得清清楚楚。
张起灵俯身压了过来,手指又在他勃起到发痛的阴茎上擦了擦,忽然一个热的东西顶到他肚子上,过了几秒吴邪才明白过来。张起灵抵着他磨起来,擦得他发痛,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自己也蹭到了张起灵的肚子上,爽得他腿都控制不住屈了起来。张起灵突然掰住他的肩膀,额头死死顶他胸口,胯部动了动——吴邪肚子上很快就一大片湿漉漉的。
痉挛的快感过去,张起灵竟然还有力气把他拖起来,搂紧了他两个人一起又摔到枕头里。枕头和拉起的被子埋着两颗脑袋,他们脸贴着脸恨不得能长到一块去。
刚醒的时候吴邪半个人还在梦里,床在晃动应和不甚清醒的头脑。隔了一会他睁开眼睛,被子很软卷在身上,动了动,手不自觉在肚子上搔搔,床铺的动静停下了。吴邪有点警醒,看看枕头边上,再抬高下巴看看头顶——张起灵跪在那里挂蚊帐,这时发现他醒了,刚转身看了看他。
吴邪一下收住了呼吸,被子里手掌盖在肚子上,一动都不敢动。
张起灵没说话,扭头继续弄蚊帐,一弄好了他就掀帐子钻了进来,来拉吴邪的被子——吴邪拽得死死的,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被他扯开了,他也不多言,直接卧倒过来,两手搂住吴邪,胳膊腿齐上,像抱树桩一样压着吴邪躺躺好。
吴邪心里一惊,脱口而出:“几点了!”
张起灵毛毛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脸,回道:“七点,不到。”吴邪松了口气,闭了闭眼。
遥控器坏了,他们又不断电熄灯,空调还嗡嗡响着,风一往上打,帐子就吹得一动一动,吴邪看着就是还在撩拨昨晚的事。他闷着红脸不动,张起灵抱他,他犹犹豫豫地也拢起了手臂抱住张起灵的腰。没想到这人却抬起头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低声道:“我起床了。”
吴邪“啊?”一声,立即松开了手。张起灵也不客气,手撑床板一跃而起,把被子堆回他身上,掀帐子踩着梯子下了床。
吴邪卷着被子又躺了一会,人清醒了就不敢再睡,不然一定迟到。不过他这次是睡不着,越躺越新鲜。他在被子底下慢慢摸索着拉起了褪到膝盖的内裤,心跳得快,平复一会才慢吞吞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伸出一条腿,再伸出一条手臂,拨了拨帐子,也翻身爬下了床。
脚一踏到地上,他赶紧回自己床下拿了洗澡毛巾,撩起上身T恤擦擦肚子,再擦擦大腿内侧,毛巾扔到换洗衣服堆里,又翻箱倒柜找了条长裤套上,拿了牙刷杯子毛巾脸盆,没事人一样逛出了房间。
他们这儿早起晚起两个极端,再说人员复杂,他自诩厕所里什么没见过。别说天没亮就起床长跑的,就是有人偷带进来的女眷他都见过。有一次一大清早的,一个穿睡裙不穿内衣的女人低头在水槽里洗头,头发又长又黑,漂得一脸盆都是,吴邪一见当时就夹着脸盆转身逃回寝室,躲了老半天才敢再出来瞅瞅。现在他感觉和当时差不多。
因为张起灵上身打着赤膊在破裂的镜子前刮下巴。他那条裤子腰身很松,几乎是挂在他身上。再说他那个身高,裆部恰好平下面的水斗,他一往镜子前凑,裆就往水斗的瓷砖边撞。吴邪不想看那里,但目光老钉在那个地方。他在门口呆立久了,跟被人点了穴似的。
这个时间卫生间里不会有什么人。吴邪清清喉咙,握了握手里的脸盆,跨步走了进去。张起灵刚在下面溏了溏剃须刀上的泡沫,转头来看了他一眼。
吴邪像上了发条,立即打招呼说:“早!”
张起灵大概想笑,但他一向不太会笑,只是转过脸去,不看吴邪。吴邪过去挨着他站,他开了水洗了把脸,紧盯着镜子里的吴邪,也看了一会。
吴邪只能低头拧牙膏盖,食指拇指捏着还打滑,张起灵的手伸过来,拿了他的牙膏管,给他开了盖子,但是不还他,又拿了他的牙刷,给他挤了条牙膏,才把牙刷又递了过来。
这回对着镜子,吴邪知道自己脸是红透了,红得连耳朵都发烫。
张起灵倒若无其事,竟然伸手在他背上摸了摸。吴邪一个哆嗦差点没吃了牙刷。张起灵抓起他的上衣,凑近了像是闻了闻,吴邪还没准备,他就把挂着水滴的脸蹭了上来,在他肩上背上摩挲,全擦干了才放手。他正脸对着走廊,更大胆,擦完了还顺便拨着吴邪脑后的发脚,在他脖子上很轻咬了一口。这些吴邪对着镜子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让他心跳停拍的是厕所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巨大的闷响,接着噼里啪啦一串跟放了哑炮一样。张起灵立即松开了他。他们两个不免严正以待,等了有片刻,一股恶臭飘出,接着水箱放水声哗哗地响,里面一间破门吱呀一开,胖子拎着裤腰哼哼唧唧挪了出来。
张起灵比吴邪演技深厚多了,自然地扭头,开水龙头打湿毛巾,又擦了把脸。吴邪嚼了嚼牙膏,对着水斗吐了一口,借机低头漱口,拿屁股对着胖子。
他们这样刻意回避,胖子却完全不领会,搓着眼皮一个蹦跶上来,往吴邪背上一靠,差点没把吴邪顶得撞碎镜子。吴邪呛了几口,回头怒道:“你干嘛呢!”
胖子嘿嘿一笑,往他和张起灵中间挤,两边各推开一点,笑嘻嘻看看吴邪,又看看张起灵,道:“哟,小哥,小两口和好啦?你从娘家搬回来住啦?”
吴邪喝了口牙刷水,只想往胖子脸上喷一口。
胖子不紧不慢开了水洗手,打着哈欠对吴邪说:“哎,天真你转性了?怎么这么早起呀?”
吴邪吐了嘴里的水,道:“早知道你醒了我就去问你借遥控器了。”
胖子一笑,道:“我知道,你那个床对着空调嘛!当心吹多了跟你胖爷一样拉肚子。”
吴邪问:“吃坏了?”
胖子道:“昨晚跟大潘出去吃烤鱿鱼了,还带了你那个宁姐。”
吴邪没控制好,脸上一僵。胖子又道:“哎,我看她一脸谁欠她八百万了站街上,我想可别出事了,就一招手带她一块涮馆子啦。”
吴邪擦擦嘴边的牙膏,低头含糊地“哦”了一声。胖子两只湿手在自个肚子上擦擦,又回头看看张起灵,道:“小哥,你早上有课?”
张起灵点点头。胖子道:“不然咱们兄弟仨一块吃早餐去。”张起灵没答应他,他又自顾自道:“那就一块吃个中饭呗,”说着一扭头,“小天真,你也来。”吴邪腹诽“说得好像你请客一样。”
中午还确实是胖子请了客。到场人也出乎意料。潘子是标配,没想到还有云彩,没有秀秀,另外有个阿宁,吃了一半才来的,抓着空位就坐吴邪边上了,一坐下意味深长看了张起灵很久。
胖子的饭卡里统共也就两百来块钱,他们不好意思放开了吃,没有点菜,还是吃的套餐,一人十块八块。吴邪的排骨汤里飘着一条肉丝也给胖子不客气地撩走了。
胖子大约是有什么得意事,他本来脸就是圆的,找不出一点有角度的地方,现在更是涨得厉害,那股志得意满的劲都快爆破而出了。潘子闷头吃菜,和吴邪这里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跟张起灵倒是一个风格。
胖子嘬了两口汤,抬头向阿宁道:“宁姐,你吃啊,咋那么秀气呢?Super吴我不是给你找来下饭了?”
吴邪一听心里紧得耳朵都要收起来了,他不知道张起灵知道多少,不要误会他对阿宁还有点什么,或者阿宁对他又有点啥。张起灵脸上永远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他那边究竟是几个意思。
阿宁转脸看看吴邪,笑道:“吴邪你下巴漏了。”
吴邪一张嘴倒真漏出半口菜,一桌子人都笑了,就张起灵还闷着头。
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他也不能辩。吴邪一心急,干脆朝对面踢了一脚。张起灵一定没料到,有点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吴邪又往前一踢,这回张起灵朝后收起两腿,他踢了个空,又不能说,只好低头扒饭。
胖子这意味不明的一顿白食吃完,潘子抹抹嘴说:“先回去睡会,回见。”
潘子一走,云彩和阿宁也告辞了。张起灵推开他的面汤,放下筷子,看样子也要走,吴邪不能拦,干着急。最后只剩下他和胖子两个人。
胖子挺大方,一看就剩两人了,就问他:“要不要再来点啥?”
吴邪摇摇头,回道:“你今天到底为毛请客?”
胖子喜不自抑,笑了老半天才说:“云彩跟咱是一对了,你就没看出来?”
吴邪“靠”了一声,真说不出话,要早两天他大概会在心里砸碗掀桌子说,“操也太没眼光了,怎么招我也比个胖子强!”不过现在他有点……非要明说的话就是,“可惜老子不能告诉你‘同喜同喜’。”
显然他这表情太安慰胖子了,戏剧效果满分,胖子假惺惺道:“你看胖爷我自个快活了,还不忘记成全你吧,请客也记得给你捎上宁姐。”
吴邪一低头,道:“别提了。”
胖子赶忙拿出真切关心的模样八卦道:“又怎么啦?我之前是劝过你说阿宁那种高贵冷艳的,基本你这个级别的不可能攻下。不过现在胖爷身体力行力挺你!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屌丝成功逆袭女神你懂不懂?”他说完一定觉得不对,立马修正,“我说的是你,我这和云彩是举案齐眉半斤八两,跟你不一样,不是一个情况!”
吴邪哈哈怪笑一声,道:“举案齐眉半斤八两?我看这词配你!”说着放下筷子,正色道:“我是屌丝我知道,总之我就知难而退吧。”
胖子拧起眉毛,歪着圆盘脸道:“咋地啦?你别说退啊!你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吴邪心道:“话是没错,老虎掉了山头行不行?”他嘴上说:“总之一言难尽!今天谢谢兄弟你这一顿,下回等我也有了伴儿,咱们四人约个会也行。”
胖子“啧”一声,道:“谁要跟你四人约会?等会你带上张起灵那小子,你叫我是哭好呢,还是哭好呢?”
吴邪一笑,这话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他拿纸巾擦了擦手,拿起书包招呼道:“我去教室抢位子,下午公共课。先走啦,下回我请!”
26
公共课都在阶梯教室上,吴邪的邓论和化学班数学班和一起,他抢位子是为了占据有利地形睡觉而已,或者干点别的也好。化学班的美女太多,大一的时候他们和化学班拼大学数学课,有个染发的女孩子特别突出,据说每天五点半起床去占第一排的座位,最后期末还考了个满分。
这回上课铃一响,吴邪坐在倒数第二排,周围挤满了妄图上课睡觉看小说打游戏的人,倒也属于掩护得不错——那个满分美少女就坐在他这一列的正前方,隔开个四五人,短发成了中长发,还是染成浅黄色,戴了个非常突出的粉色头饰。
吴邪周围几头狼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右手边一个举着手机摆了好几个角度,怎么都不拍,吴邪瞥瞥他道:“拍呀。”那人嘿嘿一笑,回他:“有声音,破手机。”说着倒回看吴邪一眼,低声道:“你的借我!”借就借,他掏了掏手机,递给了对方。
前面上课的是哲学教研室的老头,戴个老花镜,讲话挺和气的,也会开玩笑,他的课只有点名这一点挺麻烦,不然也不会每次都坐满。
吴邪边上那人一会就拍够了,胳膊肘顶顶他,低声道:“兄弟,花你一个彩信费,发给我。”
吴邪点点头。可是他的手机震了,还连着震了两下。他同学手一歪,把手机顶到他耷拉的脑门上,说:“喏,你有短信。”
吴邪接过来一看,吓一跳,赶紧捂着屏,脑门磕到桌面上,缩到桌子底下去看。
除了张起灵还能有谁,短信也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在上课?”他又翻到上一条去看,倒是条广告。想了想,他回道:“邓论,南楼301”
发出去了,那边隔了半天没个回信。他擦了擦满是手印的屏幕,抬头把手机又递给了他同学。
他睡了大半节课,还真睡着了,因为晚上睡得太少。梦里也是上课,他不知怎么就溜出去了,转了几圈回不了教室干着急,急着急着震耳欲聋的铃声响起,他猛一抬头,看看四周,还真下课了,他同学把手机还他了,就摆在胳膊外面。他收起手机,打了个哈欠,撞撞边上同学给让了条路,他出去上厕所。
教室门外有群人围着说话,满分美少女挤在中间,还挺显眼的。吴邪下了阶梯,摸摸口袋里的手机,出了门,侧身挤过人群,突然有条手臂横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用的力气还不小,他给往回拽了三步有余,打散了整个人群。
一转头,真的是张起灵。吴邪推了推眼镜,道:“小,小哥,你没带钥匙?”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松了手,转身往走廊上走。吴邪夹脚跟了上去,跑了几步,对着他后脑勺小声问:“你怎么来了?”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发了教室门牌号,不过心里再喜不自禁,他都得压一压。
张起灵走得挺快,也不理他,穿过整条走廊,到了大厅一拐,站定在一台自动贩售机前。吴邪也学他样,隔着有机玻璃看里面,看了半天猜不出张起灵要买哪一个。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在前头先买了两罐冰可乐,“嗵嗵”两声响,赶紧跟熊掏蜜一样掏了出来,单手夹着塞给张起灵。
张起灵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吴邪莫名所以接了过来,他一打开就是短信界面,看着有点奇怪,愣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谁把那个化学班的女生发给张起灵了!等等还不就他的号码嘛!
吴邪抬头道:“刚才我同学拿我手机玩,发错了!开玩笑!我上课从来不看女生!”
张起灵道:“那你上课干嘛?”
吴邪脱口道:“睡觉!”话一出口他才觉得不对,捏着易拉罐的手指一用力,差点没捏扁了,赶紧转开话题,问张起灵:“你没课了?”
张起灵道:“没了。”吴邪正色道:“你骗人!你们系的课明明比我多。”张起灵道:“你怎么知道?”吴邪道:“那是,我看过你课表,你晚上还有选修……”他闭上了嘴,这下暴露了。
上课铃响了。大铜铃就挂在吴邪脑门上,凿得他脑仁都能从脑壳里出来。他张了张嘴,说话声整个被铃声吞噬了。张起灵一把拽过他往教室里走,走到门口很自然松了手。
教室里没什么空位,吴邪那里风水宝地肯定没空,只能他随着张起灵迁。他趁刚打铃教室里还乱着,赶紧收拾了书包弯腰跑出座位,四下里一看——张起灵竟然坐第一排!还坐那个化学美女边上!
讲台上老师已经注意到他了,叉着腰不说话。吴邪连连点头示意飞奔到张起灵边上坐好了。他不用回头也听到窃窃笑声,他同学那里肯定当他溜号来不及,只能坐第一排显忠心。
老师开腔说了几句,忽然皱起眉来,吴邪自觉目标太大,一时半会不敢和张起灵搭话,急着掏手机发短信。讲台上传来几声咳嗽,接着他听到一句:“我们学哲学的也喜欢研究人。教学相长,教学这些年我也看过不少。说起来我也是从年轻过来的……”
吴邪听着平常,手里还在写“今天班上的人都在,认出你怎么办?”写完觉得不对,赶紧改成,“小哥坐第一排不能说话啊!”发出去一想,张起灵确实……不说话。
教室里突然响起一个手机铃,吴邪一激灵看向张起灵。讲台上的老头倒是比他定位准,直接走向后排,大家纷纷转头去看,就见老头收了一个女生的手机,慢悠悠回了讲台,把手机搁台面上,非常友好客气地说:“下课还你。”吴邪私下松了口气。
上头的老师又开口了,他听着听着不对起来,“有些同学年轻,血气方刚,来陪女朋友上个课,我也能理解,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要光想着女朋友,也顺便听听课,感受一下课堂氛围嘛。”这句讲完,他换了话题说了些别的,但是吴邪就跟停摆的钟一样怔在那里。
直到张起灵手肘顶了顶他,他才醒悟过来,警惕地看了看张起灵。张起灵拉过他一只手,拿了他桌上一支笔,低头窝在桌面下往他手心里写字。吴邪被挠得痒,就想抽手,无奈手心被捏得死死的。张起灵写得也快,没几笔就完事了,把他手推还给他。
张起灵写着:“陪友上课”划了个箭头,指向他自己。
原来只得一个“友”字,吴邪看着一笑,拿过笔,在“友”前画了个插入号,标上一个“男”字,再秀给张起灵看。张起灵看完又给他加了几笔。这回他一看,竟然不是字,是个圆脑袋笑脸,脑袋上还有两只圆耳朵,正好画在“男友”下面。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低声问。
“你。”
明明是一只熊!
张起灵又凑近他小声说:“这个不好。我再画一个给你。”不由分说拿过他桌上的教科书,提笔就往封面上画。他画了一棵树,树后一只简笔小熊探出一个脑袋和半个身体,在小熊下面工工整整写了名字“吴邪”。画完若无其事还给了他。
这是吴邪收过的第一封情书,如果算情书的话。
一下了课,吴邪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心急火燎回了寝室,开锁的时候就跟撬门似的手都在颤抖,一推了门两个人一起摔了进去。张起灵用脚勾起了门,推着吴邪一直撞到衣柜上。他们窗帘都没顾上去拉,就着外面下午三点的大太阳,两人边吻边把身上衣服脱了个干净。
吴邪早就顶起了帐篷。这回他学乖了,没穿红内裤,不过灰色也不妙,裤子一湿就成了深灰色,特别他还是帐篷尖。张起灵不仅毫不避讳地看,还用手摸了一把。吴邪只想拿背对着他。
不过张起灵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内裤前也突起了很大一包。他用胯磨着吴邪的胯,是男人都忍不住,吴邪一个手快,从后面剥了他的内裤,露出他大半个屁股,两手都摸了上去。张起灵顺势顶了顶,前面胶着,虽然隔了两层布,但擦得都快生火了。
他知道张起灵干脆,但没想到他直接就脱了内裤,还离开他,晃着身前的小张去拉窗帘。窗帘一拉上,一地过滤的阳光,看着倒是玫红色的,某些意味更深了一层。他走回自己桌边翻了翻,翻出个白色的——遥控器!回头对着空调按了一下。
空调的风开闸涌了出来,吹得吴邪一哆嗦。张起灵攀着梯子先爬上了他自己的床,一条腿跨了上去,低头朝吴邪伸手。吴邪抹了抹脸上的汗,避开他的胳膊自己也登了上去。
张起灵过来抱他,乱推乱拽地把他往床上摁。吴邪空踢了几脚,当然都没踢准。张起灵抓着他脚踝推开了他的腿,沿着腿肚子一路摸到他大腿内侧。吴邪颤抖着想并拢两腿,无奈像抽了筋一样,只能抻着,根本合不起来。
张起灵揉了揉他顶起的小吴,他只感觉连肚子都抽了起来,小吴不争气地快从内裤里冒出来了。张起灵倒不脱他裤子,只沿着他大腿根拉他的内裤,他穿的这条紧,包在屁股上,一被拉了边缘就卡进肉里。
张起灵不罢手,一来二去的,手从他内裤侧边撑了进去,从里面摸出他的阴茎和阴囊,弄到裤子外边来。还好房间里黑,吴邪都不敢低头看自己,实在太羞耻了。
他之前除了自己偶尔撸上两把,看看A片,就完全没别的经验了,这一上来尺度就超了他的认识,他只好躺平闭紧眼睛,一动不动。
张起灵弄完了他下面,又凑过来吻他。吴邪张了张嘴含住他伸进来的舌头,两人舌头裹舌头缠了一会,张起灵又和昨晚一样,硬硬的一根棍子戳着他的肚子摩擦起来,大腿根还时不时磨到他露在外面的小吴。
吴邪被磨得脑袋快生烟了,张起灵倒又换了姿势,从他身上坐了起来,又撑了撑他两条腿,迫使他分得更开。两人都满脸大汗,但是憋着喘气声不敢流露,张起灵在他腿心里又摸了摸,再往边上推了推那条内裤,手指直往里探。
吴邪头皮发麻,张开了嘴喘气,他知道这人在摸哪里,那根手指和挠痒痒似的,就在外面搔动,不进不退,搞得他心里一锅粥都快糊盖了。
张起灵忽然贴近他道:“能不能来真的……”
吴邪心头腾起就是一股怒气,难道这还不算真的!但是张起灵岔开了点腿,身体压过来的时候,他才突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小张现在顶着他的腿心,挤着臀缝往里推,虽然他知道位置完全不对,还是一下就慌了,夹着腿喊:“不行,不行不行!”
张起灵紧紧压住他不动,两人僵持着,肌肉都绷紧了。吴邪使劲动了动被握住的胳膊,道:“……进不去的。”
张起灵俯下身,拿脸蹭了蹭他的脸,蹭得他刚被空调吹干的脸上又是一层汗。张起灵在他耳边说:“我试试。”
吴邪心里哀嚎,这怎么能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张起灵那里又湿又热,擦得他屁股虽然干疼,渐渐倒也滑起来。他们跟磨刀似的对着干,谁也不松一点劲,吴邪咬牙撑着,腿心里的肉就是顶不开,他也管不上小吴怎么高高竖起指着肚子了,下关守好才是唯一的重点。
就在这一刻,突然响起一串“砰砰砰”的敲门声。有多危急,这敲门声就有多震撼。简直是个平地惊雷,把他们两个都怔住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这个工作日的下午,谁会没事来宿舍敲门?要是宿管检查房间还不是直接开锁进来?一想到这点,吴邪一身冷汗下来,人都要化掉一层。
敲门的人终于喊起来:“吴邪!开门!开门!”听声音——竟然是胖子?!
吴邪拿眼神和张起灵对对,张起灵低头凑近说:“别理他。”
吴邪往后仰了仰,刚想躺躺好,又觉不对,也低声说:“胖子怎么知道我在宿舍里?”
张起灵道:“他随便喊喊,别理他就行。”
这么一想也对,胖子要也是回寝室摸个鱼,想看看他在不在蹭点什么吃的倒也解释得通,这么一盘算,他又释然了,忍过这一阵就好。
果然门外的声音停止了。胖子又大吼一声“吴邪!”他俩都不作声,外面倒也不再有动静了。
吴邪大大松了口气,还没睡稳,张起灵倒又顶了上来。吴邪真心佩服他的耐力,他自己的小吴给这么吓一吓已经半耷拉了,小张倒是还精神。张起灵显然注意到了,拿食指拇指夹住小吴拨弄了一下,吴邪一个激灵,差点没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来。不过他反不过张起灵,上床拼的还是力气和胆识。张起灵有一身硬邦邦的肌肉,不像他自己,瘪着半软的肚子,胖是不胖,但手臂大腿捏一捏都是软的。
张起灵趁势又往他里面挤了一挤,这回他没怎么挣扎,只是仍然对抗,压平了两条大腿,拿屁股上的肌肉撑着。这千钧一发势均力敌的一刻,他们谁也没想到敲门声竟然又响了起来——这一下更突然,吴邪一个没注意,张起灵一个太紧张——小张圆圆的头部竟然就完全捅了进去。
门外胖子有没有听见吴邪惨叫一声就不得而知了。连敲门声又响了几下里面这两个人也辨不清楚了。张起灵搂着吴邪毫无频率地乱动一气,真枪实刀地甚至擦出了血迹。他很快从那种半醉销魂的情绪里脱了出来,退出了还硬着的阴茎,帮着吴邪脱了内裤,掰着他的大腿又摸了摸他后面。
出血的地方温热而潮湿,吴邪蜷着腿侧躺着,他凑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自己又该怎么辩解。
没想到吴邪只说了一句:“……你真的要出国?”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心里竟然会是这样一句话。
吴邪推开他的手,伸了伸腿,换了种语气,又道:“要是有打算的话,也……你学得怎么样了?”
他还没开口,吴邪就自顾自接着说:“我去报名的地方问过了,原来是算课时的,课时满了就可以出去继续读语言班,再申请学校?”
张起灵摇摇头,回道:“我暑假不回家。”
吴邪睁大眼睛坐了起来。他听见张起灵说:“就是为了你。”他问他:“那语言班?”张起灵道:“只有那个班有名额,其他都报满了。”
事情竟然就这么简单。两情相悦的时候要多简单就多简单。而这些他们两个都从来没有体验过。
吴邪不自觉地整个人都舒爽起来,也不太计较屁股还疼着。他喜不自禁地躺了回去,拉过被子裹到身上,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张起灵也躺了下来,隔着被子摸他的肩膀和背,摸了一会又来吻他,不过不是嘴,是他的脖子。
吴邪觉得痒,忍不住笑,说:“你别咬我脖子!”这么一说张起灵还真用牙咬他,不过不疼,光觉得牙齿的触觉更微妙,弄得他心猿意马起来。
他在被子里悄悄撸起了小吴,怕被发现,动作不敢大,越憋着越刺激,一会就射在了手心里。他长抒了一口气,倦怠地动了动腰。
张起灵挪到他耳边,低声问他:“你那天说的东北狼,哪听来的?”
吴邪一松懈了,脱口笑道:“我熟读情书大全。”
张起灵捧着他脸吻他,他挣扎着又道:“你看你收了那么多情书没用,最后还不是落在我手里。说明我苦读十八年是真功夫!”
张起灵终于也忍不住看了看他的笑脸。吴邪道:“你不服气?”张起灵摇摇头。
吴邪又道:“那你笑什么?”张起灵道:“笑你十八年功夫今天都陪我练了。”
所以究竟是谁落在了谁手里,这说不清了。
吴邪只知道,天天练功的日子就在眼前,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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