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雪山
四天三夜之后,我们俩到达暌违六年的营山村。当晚我们在村子里唯一的招待所里住下,最后打点一次装备。我决定把干净的绷带都贴身绕在身上再穿衣服在外面,第一是省地方,第二也是防止遗落。
闷油瓶大约觉没这必要,我横了一眼他这种受伤专业户,率先脱了衣服,拿起绷带就往胳膊上绕,绕到肩头的时候不得不脱掉更多的衣服,这冰天雪地的招待所也没个考火盆更别指望空调了,冷得我手都打颤了,闷油瓶看不下去,过来接手帮我弄,我就这样在他面前袒胸露乳的,然后又慢慢变成一个木乃伊,还真不好意思。
弄完了,我一声令下,闷油瓶也扒了衣服,我一脸奸笑地扑了上去,开始捣鼓。然而捣鼓到一半,忽然招待所楼下热闹了起来,好像是又进来了很多人,口音很重,却依稀能分辨出来者都是条子。
我顿时警铃大作,悄悄地打开门缝偷听,结果从老板和他们的对话中得知来的这一群人都算是边防武警,在长白山更里面的关锁值班的,这次是他们下山来采购,先在村子里过夜,和街里街坊的都很熟了。
我有点慌了,要知道这些人平生最是疑神疑鬼,在荒郊野外地遇到一个人就先当偷渡客处理,若是给他们看到我和闷油瓶这种生面孔,定逃不过一番追查,到时就百口莫辩了。
我和闷油瓶一商量,决定连夜出发,虽然夜晚上雪山极度危险,但也只能兵行险招,不走远,就离开村子找个地方等天亮,最重要的是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大摇大摆地上山。
于是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和闷油瓶从招待所的二楼逃出,连马匹都没敢牵上一匹,就奔进了雪山里,我一边赶路一边嘀咕着,这怎么有点私奔的架势啊……
我们在村子外一公里多的地方找了个背风处,也没搭帐篷,就缩成一团干坐着等天亮。六点多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我们就上路了。
一天一夜之后,我们爬到了雪线以上。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长白山银装素裹的巍峨群山,庄严肃穆,神秘魅惑。多少秘密和答案都被盖在这冰封之下,叫人向往,也叫人却步。
闷油瓶看得呆了,不自觉地往崖边走去,指着群山道:“我好像记得……”
我大喜,拉住他叫道”“你想起什么?!”
“说不上来的眼熟,好像以前来过。”他不确定地回答。
我却苦笑一声:“我早就觉得它眼熟了。”
从蛇沼回来之后我就把一年多的经历写成了笔记,在我的笔记里,写到上天宫那段的时候刻意地提到了,我说我觉得长白山很眼熟。
依稀记得是小时候,我温婉如玉的父亲唯一的一次和爷爷吵架,然后莫名地就带了我来长白山旅游,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幅画面,大约就是眼前的景象,我当时没说给任何人听,就像我没有告诉他们还有两条蛇鱼在我怀里揣着一样,那个时候我还需要对太多人设防,但现在不一样,我身边只有一个张起灵,终于能不吐不快了。
“我明明根本不记得五岁以前的事,可是当年我和你、胖子还有陈皮阿四他们上来,到了这里,居然偏偏想起这么件事,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我应该来过一次这里。是因为爸爸和爷爷吵架,吵什么一点印象都没了,却始终记得这幅画面,白雪皑皑无边无垠,连山谷的脉络都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我耸了耸肩,“最奇怪的是,我仿佛有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看一眼就觉得脚底下生了根,拔也拔不出来,就好像非得留下我这条命它才甘心。”
闷油瓶皱眉,抬手搭在我的肩头,轻轻地捏了一下:“吴邪。”
我瞅着他,怎么感觉自己像个被顺毛的小动物,顿时就笑开了,摆摆手道,“没事,小爷我不是怕死,我的骨头硬,粽子都有本事吞但没本事咽,就算是阎王老子也不得不把我吐回来。”
闷油瓶没说话,走过来揽住我的肩,右手又摸上了我的头。我俩都背着无数装备,跟背着俩冰箱一样,我靠不进他怀里,只能头枕着他的手臂,埋进他颈窝里当鸵鸟,听他轻轻地说:“吴邪,我在这。”
“跟你一起站在这里的,早就不是五年前的吴邪。”
“我知道。”
五十二、领路
半天以后,我们俩背催地迷路了。其实,没找向导就上雪山是很荒唐的事,就跟没绑绳子就去蹦极一样是死路一条。当然了,即使我们不是匆忙上路,也未必找得到像当年顺子这么好的向导了,现在的猎户和采药人都爬不了多高,我们要去的地方又没具体方位,一般人还真帮不了我们。
于是,我凭着记忆,走上了五年前的老路,先过“阿盖西”湖,再上雪线,最终目的当然是找到当年那个双层壁画洞。整条线路的大致情况我确实有记录在笔记中,但现在又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根本不知道指北针指的位置是否正确,五年前我们虽然烧了小圣山陪葬陵里的那块磁石,但根据三头老龙的风水对称说法,在另一条龙头里也应该有类似的东西在影响我们的方位判断,于是指南北针一上山就变成了摆设。
方位不确定,我就无法判断我们是不是走在当年的老路上。外加当时我们发现那个温泉洞,全靠胖子的“就地一滚”才偶尔发现,而我们这次还有没有这么幸运,实在是未知之数。
又是两个小时之后,我败了,觉得眼前的景色根本就没有变化过,除了山还是山,除了雪还是雪。我开始懊恼,心里乱成了麻花,暗骂自己脑抽,居然只因为来过一次就敢大喇喇地上来,天真得跟一小屁孩似的,还拖着闷油瓶送死,这万一连下去的路都找不到,我们就携手跳崖殉情算了。
闷油瓶看出我的焦躁,便要求说停下来休息一下再走。我叹了口气,走到崖边又摸出笔记和望远镜,准备想出一条对策。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异动。我们猛然转头,惊讶地看到一群白色的鸟振翅而飞,发出噗啦噗啦的声音,成群结队地划过天空,掠过我们的头顶,向着西北方向远去了。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梦中的景象在这一秒内与现实重合,就像灵异小说一样,我猛掐自己大腿,却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我结结巴巴地指着西北面问闷油瓶:“这……这……你,你看到了么?”
他眯着眼睛,点点头。
“妈的,这都什么鬼鸟啊能飞到这高度,还雪白的跟鸽子似的,就算是万奴王养的那批人面鸟也不是长这样的呀,真当老子没见过世面么!”我一时间有点破罐破摔地语无伦次。
“九只……”闷油瓶喃喃自语,“鬼车鸟!”
“什么?!”我大叫,“醒醒,别当我是文盲,鬼鸟是红的吧!血红血红的。而且应该是九头不是九只!”
“吴邪。”无视喳喳呼呼的我,闷油瓶脸色一变,强硬地说道,“跟着他们的方向走。”
结果,五个小时之后,我们居然真的在西北面的半山腰上,找到一块刻着一条百足龙的封陵石。巨石歪在一边,露出一道可供人穿过的岩缝,和五年前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样毫无二致。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顿时脑袋一晕,深深地觉得自己大概是掉入了一本奇幻小说吧,既然连九头鸟能给我们指路,那么等下就算万奴王穿着比基尼跳着草裙舞出现,我也不会惊讶了。
我问闷油瓶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他却沉着地答了一句:“兵来将挡。”然后率先爬进了岩洞。
好家伙,就算失忆也能把成语玩那么溜,你不那么沉着淡定你会死啊!臭面瘫!
一直到重回青铜巨门之前的经历都算是有惊无险。我们在温泉眼边休息了一夜,然后往里前进,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攻击,连我最担心的那群人面鸟也不曾出现,我们就这样毫发无伤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裂谷的底端。
站在青铜巨门前的空地上,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事情进程得太快太顺就像是奇迹,让我不禁觉得当年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损兵折将是多么荒唐而无谓。
我朝上打了一发改良过的照明弹,确定了一下半空中没有敌情,并点燃数个冷焰火扔在附近,借着强光,象征着所有谜题和谜底的青铜巨门渐渐展露在我们眼前。
三十多米高的巨门,似是整体铸造而成,其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门前的地上散落着许多化石一般的破碎人皮,有些甚至都碎成了末,厚厚地几乎铺成了一条地毯。
大门紧闭,严丝合缝,森然得让人窒息。闷油瓶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周的一切,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我挺能理解他的,毕竟任何人初次见到这阵仗都得倒退三步啊,就连我这来过第二次的人都不得不再感叹一下自己小小一个人类,要如何与这些上古神迹叫板,几乎是连希望,都快要看不到了。
我和闷油瓶打着手电,亦步亦趋地移动,扫视着每一个边边角角,就生怕是遗落了重要的线索,忽然前方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一闪而过,我立马警铃大作,拉上闷油瓶往那边靠去。
走了不到一百米,我们已经能看到万奴王放棺材的那个石台,我和闷油瓶的手电齐齐向那里打去,惊见一束亮光反射回来,定睛一看,居然在半开的棺材板上发现一个三棱镜,旁边还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大叫:“妈的,见鬼啊!谁他妈那么有兴致在这放这么高科技的东西。这要是心脏弱一点的肯定已经吓升天了!”
此时,闷油瓶神色一紧,快步往前跑去,我连忙拉住他:“别上去,那有九条大虫在冬眠呢,上去就是一个死。”
闷油瓶紧锁着眉看向我,颤抖着嘴唇:“三菱镜旁边那个,就是鬼玺。”
五十三、激斗
事情急转直下,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闷油瓶已经脱下背包,把刀背在背上,然后在身上系好了绳索,五花大绑得像个粽子,最后拿着个登山绳看着我。我当然知道他要干啥,无非就是效仿当年的胖子,从空中去取鬼玺罢了,这年头人人都是辛康纳利,把偷天陷阱玩着转。我苦笑一声:“您真自觉,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去,小爷我也要玩!”
闷油瓶淡淡扫了我一眼:“你太重。”
“你去死!”我大声叫道。
反驳无效,我硬着头皮把他吊了上去,说实话,他确实很轻,就跟五年前一样,小身板看似弱不禁风,使出来的劲却力拔千斤,真他妈没道理。我愤愤地盯着在空中打转试图保持平衡的他。
准备妥当,他轻唤一声,我慢慢地放下绳索。看着他沉着优雅的动作,我心里却不知为何泛起了一阵紧张。他的动作明明比五年前的胖子要赏心悦目得多,况且棺椁里早就没了尸体,更没有危险可言,但莫名其妙地,阿宁当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这些蚰蜒是肉食性昆虫,行动迅猛无比,最爱吃我们这种体型的,假如我手一滑,闷油瓶就要变它们的冬眠补充粮了。于是心里更是忍不住要嘀咕,隐隐地担心着这些大虫突然苏醒过来。
到了点,闷油瓶迅捷地一伸手,抄起鬼玺就塞进怀里,我一高兴,刚想把他拉回来,却还没来得及使劲,事情就不对了。
东窗事发只需一秒,电光火石间,石台边所有的火山蚰蜒瞬间苏醒,直起脑袋就向他攻去,闷油瓶反应极快,背后的黑金古刀立马出鞘,“嘡嘡嘡嘡”数声,他就着空中的绳子飞转了一圈,四周的攻击被悉数拦下。
我却根本没有时间为他叫好,这一下突变惊得我三魂去了两魂半,飞快地想把他拉上来,可是闷油瓶在空中为躲九条大虫的攻击,不得不左闪右闪,搅得绳索不断反扭,我一点都是不上劲,能让他保持在半空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蛮力。
只见此时闷油瓶为躲左边那只的血盆大口,使劲身体往下一沉,拉得我也往前一送,那只蚰蜒扑了个空,却一口咬断了绳子,我尖叫一声,闷油瓶空中一个翻身,落在了万奴王的棺椁之上。
千钧一发,九龙戏闷,千刀万剐,九死一生。他扬刀迎战,嘴里却向我吼道:“吴邪,走!”
我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他这种混账话更是一口血差点就喷出来:“你他妈做梦!”忽然我急中生智,解下包上的照明弹,上了一发,怒吼道:“闭眼!躲开!”然后看准了九条大虫的空隙,就朝他们的中央打了一发进去。
顿时整个石台亮如白昼,泛着火光,所有的蚰蜒身形一顿,我闭着眼睛朝前一冲,撞开了两条大虫就扑了进去,滚到了他的身边。
闷油瓶压根没想到我居然会那么大胆朝他打照明弹,也没来得及完全躲开,被烫伤一块,他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揪住我:“你进来送死啊!”
“爱死不死,要你管!”我用同样的分贝吼回去。
强光太盛,我完全睁不开眼睛,此刻我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颤抖,这种微妙的感觉,和多年前,在魔鬼城里的火堆边上,竟是一模一样。
照明弹贴在地上,不能完全燃烧很快就开始暗淡下来了,我和他火速转身,换了个背靠背的姿势,忌惮地看着四周的九条大虫,我忽然傻眼了,我问他:“然后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拿刀在手背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一甩手,血花飞溅,淋上在了蚰蜒的身上,结果那些大虫居然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在那长牙五爪的。我不甘心,也抄了自己的短刀割了一道,一甩手,好吧,效果是一样的。
闷油瓶贴着我的背又气又急:“你干什么?!”
“别看不起我,老子我的血也牛得很。我操,这群死虫改吃肉以后就他妈是不一样了,连你的血都不怕,算他有种。”我没好气地回答,“现在怎么办,冲得出去么?”
“照明弹还有么?”
“装备全在外面,刚不都脱了么……”
“火把呢……”
“也在外面……”
闷油瓶没有再接话,因为照明弹已经完全燃尽,所有的蚰蜒立刻朝我俩扑过来,他接下六只,我对上另三个。石台不是很大,放了九条五米长的大虫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我和他游走在其中闪躲,煞是辛苦。更气人得是这些火山蚰蜒的壳已经变得如岩石一般坚硬,我的短刀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只有我随身的沙漠之鹰还能吓退它们,却远不能杀死。
闷油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虽然黑金古刀削铁如泥,但也只能砍下蚰蜒的三两只手脚,可这九条虫少说也有上千条脚,等他砍完我可能早就找好人家投胎去了。
其实我俩一直在制造机会找出空档,只要跑出了石台的范围,那也就不怕它们了,只是不知为何,这九条大虫跟受过训似的,把整个石台包围得密不透风,多手多脚的,就是逼得你无路可走。
不久,我的手枪子弹告负,却堪堪被两条大虫围住,我只得架住一边然后闪身,却依旧着了道,肩膀被刮掉一大层皮,我大叫一声我操,一阵疼痛传上脑子,当场就有点晕。
闷油瓶注意到我受伤,眼睛蓦地就变红了,他一把撑着石台跳起,右腿一个借力上踢,逼得那条大虫直起身子。顷刻间,他卡准时机,黑刀一扬,干净利落地□了大虫唯一软弱的咽喉处,顿时鲜血四溢,一招毙命。
就在这时,另一条大虫立马欺身而上,乘着闷油瓶的刀还卡在里面无法还击的时候,一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五十四、死生
太多事情在生生死死的刹那间,都重要不过我和你,能背靠着背,相视一笑。
“我操他妈。”看到这副景象,我哪里还能忍,瞬间就起了杀心,大骂一声,握紧我的短刀就冲了上来,左手撑住石台,一个跨步身体跳起,翻上了大虫的背部,乘着在空中停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迅即地出手,从它的颈项内侧一刀从左划到右,干净利落地切断了它的咽喉。
落地之后又转了半圈,借力踢出了一脚后旋踢,挂在闷油瓶肩上的死虫终于被撵走,我这才大惊,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能在两秒内完成这样高难度的秒杀,哇靠我真是不得不佩服我自己。
闷油瓶危机立解,拔回了黑金古刀,回身继续战斗,我抽了个空填补手枪的子弹。
他靠向我,贴上了我的背,急促地说:“不要恋战,硬闯。”
我热血一翻,大声地答道:“走,左边!”
死了两条蚰蜒之后,整个包围不再严密,我和闷油瓶一人一边,硬扛着凌乱的攻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地闯出了石台的范围,然后一阵狂奔,跑到了安全地带。
扭头一看,身后七条蚰蜒被锁在了石台边,全都奈何不了我们,我大笑三声,力竭倒地,闷油瓶也坐了下来,略带恼怒地拍了拍我的头:“太乱来了。”
我低头一想,我这一闹确实有欠考虑,只是我那时脑子只有一句话,要死一起死,于是做出来的事情也就傻x了一点。
所以说起来,其实这世界上的事,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最复杂不过,也最简单不过。
我倒在地上,看眼前那七条大虫不断地扭动着企图扑不过来,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尾巴上的枷锁,我心有余悸,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九条东西就这么明白无故地醒来了,它们仰慕闷油瓶比胖子长得帅么?
“我操。”我想了一想,骂道,“如果让我知道是因为那个什么狗屁物质化的能力,我心里怕什么,什么就成真的话,妈的我立刻买飞机票到美国去掐死老痒!”
闷油瓶没接话,跑去装备堆里拿了清水和抗生素,我想起他身上青面獠牙的伤,几乎就跟当年在蛇沼里被巨蟒咬得差不多重了,便冲过去,抢下他手上的东西就要帮他止血,他大约是自知反抗无用,也就任我摆布,却一声未哼,我都替他疼,骂道:“你个闷骚你叫几声会死啊!”
他依旧没吱声,却闭上了眼睛,可是不到一会,他突然脸色一变,眼睛倏然瞪大,大声问我:“吴邪,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我心知有异,神情一敛,竖直了耳朵听。石台那边七条蚰蜒挣扎的声音弄得叮叮当当好不烦人,可是细听之下,我也听见在石台的更里面,裂谷的远处,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并且越来越响。
闷油瓶低吼一声:“不好,蚰蜒群。”
我手一抖,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我操,我他妈居然忘了还有这群兔崽子!”死去的蚰蜒会惊醒其他的同伴来报仇,整个长白山是个火山谷,有多少条火山蚰蜒根本不可估计,我们刚刚不应该杀死它们的,只可惜人命危在旦夕谁他妈还记得这茬子事。
“跑。”闷油瓶抓着我扭头就跑。但是来不及了,蚰蜒这种东西就他妈脚多,爬行起来速度极快,短短的时间已经欺近了石台,往我们这边涌来。蚰蜒群里大大小小鱼龙混杂,有的小到只能看到影子,有的却长到三四米长,它们混在一起数量极多,就像一股黑色的浪,铺天盖地的。
我们回头一看就知道不可能逃得掉,整个山脉都是蚰蜒的家,虽然小的那些雪毛子应该会怕我和闷油瓶的血,但那些成了精的蚰蜒一定不会跟我们客气,照这个势头,我们绝不可能扛得住直到跑出裂谷的范围外,顷刻间,心下就有了隐隐的绝望之感。
我与他对看一眼,看到彼此眼底映出的自己,我忽然嘴角一勾,就笑了个天真无邪。
“吴邪?”
“哎,张起灵。”
生死一瞬,我与你比肩而立。
忽然,四周的地面凭空一震,我们俩都差点站不稳了,而此时,我们的身后,响起了一串鹿角号声,悠扬无比,在裂谷中环绕。
已经到了眼前的蚰蜒群忽然集体掉转了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退去,连石台上的七只也安静了下来,缩回底部。
我浑身一颤,相似的景象在脑中浮现,我猛然回头,果然发现青铜门已经无声无息地裂开一条缝,淡蓝色的薄雾开始不断地从门的四周涌出,像是散发着一种无声的波谲云诡。
闷油瓶似是也呆了,可是两秒后,他却摸出怀里刚才拿到的鬼玺,又拿出一张纸一起递给我,我莫名地接过一看,上面居然写着四个字:“带上,进门。”
闷油瓶说,这是刚才压在鬼玺下面的纸,那上面,是黑眼镜的笔迹。
“是要进去的意思吗?”闷油瓶问。
“死都陪你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笑道,“走。”
“抓牢我。”
“嗯。”
此时,无数阴兵正在我们身后集队,我却抓着张起灵的手迈开步子一起往前跑,奔向了那个象征着一切谜题与谜底的青铜巨门,然后毫无犹豫地冲了进去。
进门的那一刹那,迎接我的是没顶的黑暗,忽然手上的重量不见了,我失去了意识。
五十五、试炼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我从黑暗中挣扎醒来,却惊讶地发现我居然在自家西泠印社的铺子里!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三点不到,我躺在我的老躺椅上,王盟那小子在柜台上偏着头打瞌睡,店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很,只有头顶的电风扇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我彻底呆掉,半分钟之后才回过神,便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我差点飙泪,大腿迅速红了一块,我就更愣了,敢情这不是梦啊?!
我跳起来,左左右右地巡视着整个店面,我的铺子自落成之后就再也没有改过装修,连大的格局都不曾变过,一时还真看不出端倪。我走走停停,忽然瞥见角落的架子上放着一个汉代的瓷器,我大惊,冲过去抓起它仔细一看,手一软差点就砸了它。
这个瓷器其实是个赝品,是明代有人仿造的,做得手工精巧,算得上是半个古董,先前有个愣头青来铺子里用200块抵给我的。可是我分明记得,这东西我05年的时候就卖给一外国人了,那外国人比愣头青还要二,我还没吹呢他就自以为懂行,认定了这东西是汉代原品,立马给了我两万,我心里大乐,却装作不满意,推三阻四地,最后以四万成交。
这一趟赚得我连续好几天都做梦笑醒,我是怎么都不会忘的,可是这个瓷器现在居然好端端地摆在这里,我头一晕,几乎就想撒手西去了。
我跑过去大力摇醒王盟,问他今天几月几号,他睡眼朦胧地答道4月18啊,怎么了。我嘴角一抽,抖着声音又问,今年05年?王盟疑惑,问我是不是发烧了,我大叫,快说!他激灵了一下,说是05年没错。
我一拍脑袋,心想完了,老子穿越回来了。穿到我26岁那年的春天,那年的杭州,和闷油瓶共处的那几个礼拜。
去他奶奶的,什么破终极,全他妈是一群不遵循科学定律的混蛋!
我打开大门,门外艳阳高照,杭州四月的天要么热成狗,要么冷成冰,天气变化就像小孩子变脸,要哭要笑都在一瞬间。我看着外面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左边是楼外楼,右边是西湖,一切都严谨而合理,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是一块突兀的拼图,怎么都孤立于画面之外,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缩回铺子,我又打开门走进内堂,不意外地看到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坐在我的沙发上望天花板,我心中一动,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收了视线望向我。
我又叹了一口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靠过来,正对着我的脸,举起右手理我左边的鬓发,一根两根地捋到耳朵后面去。我摸了摸自己的左耳,发现那是一个完整无缺的耳朵,忽然心里犯起了一阵酸楚,我问他:“青铜门背后是什么?”
他顿了一顿,答道:“终极。”
“终极是什么?”
“……”
“算了。”我退开一步,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看电视吧。”
接着,我过回了那些日子,过回了那些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我开始不断地看电视打发时间,到点了就吩咐王盟关店,然后出去买菜,回来烧好弄好,招呼沙发上的人吃饭,吃了饭后那人会帮我洗,我又开始看电视,看完洗澡,然后睡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杭州起了雾,我打开店门,王盟才姗姗来迟,我狗血淋头地把他骂了一顿,开始帮店里的古董擦灰,我看到很多已经被我卖掉的东西又都回来了,我寻思着以后还有么有机会把它们卖到那样高的价钱。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了两天,第三天,我起床发现那人还睡在沙发上,便决定把二楼的房间的仓库房间收拾出来,我走进去,开始翻箱倒柜地整理,整理了好一阵子,最后在一个纸箱后面翻出一样东西,长长的,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分量很大,我要用双手才勉强能提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它,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了起来。
我大概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期待了一颗糖果很久,终有一天吃到嘴巴里的时候,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我拿着长条的布裹物,走到厅里,坐在黑发男子的身边,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便靠过去,他呆了一呆,伸手想理我的头发。
可是,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你知不知道,2年以后,2007年的时候,我在一个宋墓里着了道,被一个阴险的暗器削掉了小半个耳朵。”
他不作声,沉默地望着我。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我看着他,“我曾经也是在这个沙发上对另一个人说,‘你滚吧’,然后他走了,我也跟着走了,我们去了沙漠,虽然他在那里丢了记忆,但你知不知道我后来多庆幸当时我让他走了,没有死乞白赖地让他留下。我爷爷总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失去他五年,可是我没有后悔过。”
对面的人还是没有说话,我自顾自道:“我知道我在哪里,我在青铜门里面,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就当是幻觉一场,你帮个忙送我离开,不然我就砸了这铺子,大家鱼死网破,反正我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面前的人依旧板着一张面瘫脸,我却邪邪地笑,心底没由来的窜起一股自信,觉得自己这番话真他妈帅呆了,这一切肯定他妈是场骗局,想诓小爷我,不管是谁,你都还不够格,还以为小爷我跟以前一样做这些个白日梦么?你OUT了。
良久,状似张起灵的人终于开口,问了我一句:“怎么发现的?”
“他4月12到我铺子上的,之后确实呆了俩礼拜,但是18号那天,他出去了,不知去哪把他的刀给拾回来了,3点的时候,我记得他还没到家呢。”
五十六、起灵
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笑了一下,我眼前一花,又十分背催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朦朦胧胧地醒来,我睁开眼,却啥也看不见,我慌了,生怕那谁刚一生气就把我给戳瞎了,我猛地坐起来,刚想叫人,就被人一把抓住了左手。
“别动。”
我一听,几乎热泪盈眶,不由分说地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因为我依旧啥也看不见:“怎么那么黑?”
“这里没有光,只有灵犀之火才能照明。”
“那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低下头贴在我耳边道:“吴邪,听我说。”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然后张起灵头一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的鼻子撞上了我鼻子,嘴唇贴上了我的嘴唇,牙齿磕到了我的牙齿,磕得我生疼生疼的,疼得我想骂娘。但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哇靠这黑漆漆的他怎么找到我嘴巴的,神奇啊!
半秒钟,他就让我没有空再吐槽了,他越吻越深,越深我就越迷糊,越迷糊我就越想骂娘。
我真的想骂娘。我曾经想过太多次,假如他恢复记忆了,我要跟他说些什么,我想了整整五年,每一年的答案都不一样,结果事到临头了,我发现我居然只想骂娘。
但是闷油瓶堵着我的嘴巴,让我连呼吸的气都吸不上一口,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我就更憋屈更想骂他,于是我反咬他,咬他的舌头他的嘴唇,都咬出血了他还不退缩。他的吻就像他的人一样,外表微凉内里火热,又闷骚又倔强,他认准了就绝不听你废话,一口吻定不放松。丫就是一祸害。
仿佛过了大半辈子,他才放开我,我猛地一口气吸上来,喘得就跟刚跑了马拉松似的,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感觉到他依旧呼吸平稳,和五年前那会如出一辙。
我就怒了,“操你大爷的张起灵,你他妈脑子里就装这么点事么!这里是玩这档子事的地方么?!这黑灯瞎火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指不定哪就摸出一只粽子吧唧给你这么一口,你就跟它们去了!”
我停下来喘了口气:“你丫说一句想起来了就开始耍无赖,跟五年前一个德行,上了我就跑,还追着我三婶的屁股后面跑,我三叔怎么就没掐死你啊!我他妈也真贱,也不知道为了谁把一大家子人都得罪光了,不过倒也多亏得小爷我这五年腿脚练利索了,不然就那时你一黑刀飞过来,我死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我一路骂下来,骂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可惜太暗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他的沉默,最后他抓住我,想了一会开口:“吴邪,对……”
“对你全家的对!”我又怒了,“你他妈以后再对我说那三个字,我们俩就玩完!死都死过不知几回了,能不能别再整这些哼哼唧唧的,累不累人啊。”
闷油瓶愣了,我却得意洋洋地笑了,心想可以逮到这样肆无忌惮骂他的机会还真不多,以后我能看到他的脸了,指不定就骂不出口了。
“……”闷油瓶叹了一口气,“我回来了。”
“错!明明是小爷我,终于把你揪回来了。”
黑暗中,闷油瓶摸索着站起来,然后把我也拉起来,他告诫我绝对不要挪动脚下的步子,我不解,他解释说,进门之后直到终极之前,这一段路若用灵犀之火照明,能看到地上有一个九宫八卦阵,从坤位为首,干位为终,一共要走七步,并连成北斗七星的样子,只有完全走对才能达到终点,不然无论走出多远,都会回到起始的地方。
我听了,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有你在,你不是来过又出去过么,那有什么好怕的,走呗!”
闷油瓶一听,便不再犹豫,揽着我道:“跟紧,别分心。”
我心想,这黑不隆冬的,要分心也分不到哪去,我只能听着你脚步和你的心跳,就好像我的世界里只剩这么点东西了。
简单得很,也安心得很。
第七步踏出,闷油瓶说:“到了,走吧。”
“等等,你先说一下让我有个准备,终极到底是什么?”我问道。
闷油瓶思索了一下:“是一种力量,也许就是陈文锦害怕的那个它。”他话音未落,突然,我们的背后传来一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张起灵,好久不见。”
“吴邪,欢迎回家。”
五十七、终极。
一声响指,四周亮了起来。
我眯起眼睛,慢慢地扭过头去,在一片泪水模糊中。我看到,王凯旋站在那里。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胖子站在那里,顶着一张肥脸笑吟吟地跟个慈禧太后似的望着我。
我整个头皮发麻,脚下一软,身体就往后倒,还好闷油瓶力大,把我接住了。
“你……你……你……我操……你……”我觉得我已经不会讲话了。
闷油瓶抓着我,拍了拍我:“别急,他不是胖子。”
对面的人浅浅一笑:“我自然不是,虽然我可以变成你们所有人,因为你们都曾经是我的愿望。”
忽然,我眼前一花,面前的人就从胖子硬生生的变成了黑眼镜,而短短一秒,他又从黑眼镜变成了,吴邪。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不然我怎么可能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如此淡定镇静呢。我苦笑一声,问闷油瓶:“小哥,我眼花了,你打我一顿看看能不能好。”
闷油瓶叹了口气:“吴邪,它就是终极,一切万物的终极。”
之后,在闷油瓶的叙述下,我渐渐终于明白了关于何为万物的终极。
他的大意是,人类的愿望自古就是一样复杂而神秘的事情,与欲望不同,那是一种没有科学可以解释的东西,却很有能量。千百年来,无数人类的愿望渐渐地汇聚在一起,最后形成了一条思念之流,或被成为龙脉,这里,是龙脉的终点。
又在千百年之后,思念之流的终点开始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一种超越和改变的绝对力量。只要你靠近它,用心许愿,那么它就会帮你达成。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年前,我和胖子从那个困了我们整整一天一夜的秦墓里倒出来最值钱的一样东西,是一小卷帛书,疑似是那个方姓墓主的师父——鬼谷子的真迹。
上面记载的文字艰涩难懂,我整整花了断断续续一年不到的时间来解读,仍未窥得全貌,只能大约确定,那是鬼谷子对“龙脉”的研究笔记片段。
现今世人只知道龙脉是山川湖泊的走势,鬼谷子的研究中有这样一句话,我思考了很久,一直未得其解。他说,天下万象,先祈而后成。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自古人们把城市建在龙脉之上是为了求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就是说,是先有愿望,才有人去寻找龙脉,换言之,龙脉应愿望而生。任何事情都不会空穴来风,鬼谷子会这么说,证明他有可能也曾窥探到,这个世界上有这种绝对力量的存在,源自于人类自身,并应求于每一个走到‘它’身边的人。
据我所知,全球的龙脉都发源于昆仑之西,而现在胖子他们在昆仑,我们又在这里,这巧合真是让人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吴邪,长沙吴家长孙,吴一穷的儿子,五岁的时候和解子扬在老家后山遇到一条野鸡脖子后失足撞到脑袋失忆了,被一穷二白救回,才得知以前的事。而他却在25岁重回长白山时想起5岁前看到过的雪山景象,后又在陈文锦的考察队里发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吴邪,你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么?”我听到站在我面前的人,用与我一模一样的声音这么说道。
“等一下!这说不通,这肯定说不通!”我打断他,转向闷油瓶,“如果终极是你所说的这么牛的东西,它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它怎么可能还安安稳稳地呆在这里,它应该老早就被国家接收管理搞成生化武器去了吧。再说了,汪藏海终其一生都在追查成仙的事情,他也来过这里,那他直接成仙不就行了,何苦下了天宫又追去塔木陀找西王母,他吃饱了空啊!还有……”我看了看他,“你早就进来过这里,不可能参观一下就转道出门吧,你要的过去呢?难道你和汪藏海一样都吃饱了没事干么?!”
闷油瓶没接话,变得神色古怪,却听那个“它”轻笑一声,回答了我的问题:“若长生不老这般容易,那些为了延年益寿而乱吃丹药最后吃死的皇帝岂不是很可怜?不妨告诉你,女真族人曾想要全族人都青春永驻,他们的许愿成功了,自他们退到了长白山里生活开始,全族人无论老少全都如年轻人一般面容,但同时,他们开始丧失战斗力,渐渐地只能在各个强国的夹缝中生存,并无法反抗一个从地底爬出的怪物的统治,最后他们被灭族了。你提到汪藏海,其实他是来来去去所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他只是走进来,什么都没有要,便又走了出去。”
他顿了一顿,指着闷油瓶:“他是第二个聪明人,因为五年前他走进来,也什么都没有要,又走了出去。”
五十八、交换。
“你的意思是,无论我们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吗?”
“呵,等价交换,不正是你们人类的法则?”
至此,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我心里对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有了大致的印象。我实在不忍心再盯着那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看了,这简直是比照哈哈镜更折磨人。
我烦躁地挠着头,垂着头走来走去,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兔子。一切的事情来的太快,我总以为这是一场多么精妙的博弈对局,其中的千丝万缕环环相扣,有无数的因果关系和彼此牵连,到头来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所有的事情居然只因为终极的存在,所有的不合理一下子就变成了合理,这让我这个新中国新时代下的三好知识分子十分不能接受。
我苦思冥想,猛然想到什么,掏出口袋里的鬼玺说道:“这样东西为什么会被放在门口的石台上?还有一个三棱镜?这摆明了是想引起我们注意啊!”
“这一点,我劝你去问那个戴墨镜的小哥,他不久之前进来过,带着鬼玺进来的,之后按原路出去了。”
“他留给我们的?那厮会有这么好心?难道这里非要带着鬼玺才能进得来?”
“不需要任何条件谁都进来,鬼玺只是领兵的契约,它让门口那些阴兵不拦你的路罢了。”
“那陈文锦呢,她说她来过,没有鬼玺她怎么进来的?”
“世界上能通阴阳两界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就鬼玺这一个吧。”
“那张起灵呢?他五年前又怎么能大摇大摆地混阴兵队伍里?”
“……”披着我外皮的终极朝我微笑,没有回答。忽然,我一个激灵,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胖子他根本没有进到门里来过,他怎么可能许下什么愿望?!”想到这一点,我就抖了。我说过王凯旋是绝对不会去怀疑的一个人,就算我发现我是从小被一路骗到大的,我也不会去怀疑王凯旋这人。他这家伙虽然满嘴跑火车,可是你要说他瞒着我自己跑进去或者以前来过这里却在我面前装,你打断我的腿我都不信!他那种直肠子哪有这种演技,奥斯卡影帝在我身边不在昆仑,他姓闷!
我激动起来,心脏开始砰砰砰砰地乱跳,闷油瓶却拉住我,右手扣上了我的左手,紧紧地捏了一下表示安心。我手心流着汗,也反握了一下。
“它”淡然道,“要影响终极的力量,就像控制物质化的能力一样困难。如果说激发物质化的条件是潜意识里坚定的印象,那影响终极的条件则是心灵深处的强烈渴望。王凯旋也好,陈皮阿四也好,他们都没有进来过,但只要在这山谷的范围内,终极都能感受得到。”
“真他妈越来越离谱了……”我大叹一口气,和闷油瓶对看一眼,发现连他都不知道这回事,我耸耸肩,“也就是说,我四阿公当年在天宫里跟我们分道扬镳后确实着了道,危急时刻,他无意识地许了个什么愿,就感染了终极然后它创造了黑眼镜这个人出来?”
“……”它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那胖子呢……他的愿望难道是我要搬空万奴王的藏宝库,不然誓不为人么……”我凉凉地嘲笑他,心想这时候他在昆仑肯定打了一个喷嚏。
“他的愿望,是和吴邪一起活着出去。”
“他的代价呢?我看他活得生龙活虎精神倍增,一点没有悲惨的味道啊。”
“孤身一人。”
好吧,我觉得我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了奸商一般的笑容。
气氛又沉默下来,我没能说下去,因为有一个呼之欲出的问题卡在了我的喉咙处,我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闷油瓶感受到我的挣扎,他张开捏着我的右手,捋去了我手心里的汗,然后方向一转,对准了我五指间的空隙,又稳稳当当地扣住了。
十指交缠的时候,我问道:“那么当年的我,又和你交换了什么,才变成今天的吴邪?”
“吴邪,你难道到现在都还想不通么?你以前是谁,你是谁的愿望,他为什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愿望,这些,重要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得好!”
“当然不重要。小爷是吴一穷唯一的儿子,吴老狗唯一的孙子,吴二白和吴三省的侄子,潘子的小三爷,胖子的兄弟。我是吴邪,张起灵的吴邪。”
五十九、愿望。
我曾问过胖子,这世界上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又有谁真正逃过了长生不老的蛊惑。
我现在终于能回答我自己,这儿就有一个。我吴小三爷,就遇到一个。
我半靠在张起灵没有受伤的肩头,在终极的面前,在思念之流的源头,正笑得十分得张狂,仿佛刚才终极给我颁了个诺贝尔终生成就奖,并奖励一千万现金一样。
说实话,我是真的开心,我虽然总是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其实从我最初看到录影带里有一个“我”蓬头垢面地在地上爬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情就从未有一日真正轻松过。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一直认同着闷油瓶那时在篝火边对我说的话。他说他需要过去,来担保未来,才有资格保护谁。
不知不觉我也被这个闷骚感化了,我和他一样背上了枷锁,一样认定了小爷我自己也是个危险分子,就怕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跟陈文锦的考察队员一样突然尸化了,这不是害人害己么。所以,在陨石洞的底部我只是叫了他一声,还是放着他走,一来是我相信他,二来是我害怕。直到刚才,我才醍醐灌顶。
他奶奶的,什么狗屁过去,知道了又怎么样。什么狗屁联系,小爷我就是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什么狗屁将来,难道因为你将来有一天有可能会饿死,所以今天就不能吃饭了么?!
没人要你保护,小爷我一直活得跟小强一样顽强,没人怕被你害死,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就像我不该害怕在你面前尸化一样,难道就因为那些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狗屁事情,连今天我都要一起放弃掉么?我操,这种亏本买卖小爷不做!
够了,晚了五年了都,我们就别在这种事情上再磨磨唧唧了,像个男人一点吧!
吴邪!张起灵!
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吐槽,也没顾得上闷油瓶的反应,当我吐槽完毕准备发表我的旷世演说的时候,他忽然把我压在了身后,往前走了一步,直接对上了“它”。
我大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难道他要杀了终极为民除害么?别!张起灵这不是科幻小说没人要求主角拯救世界!我扳过他:“你想干什么?”
闷油瓶嘴角一勾,露了一个浅笑,煞是好看。我心里一动,暗骂他整什么幺蛾子,不带他这么放电的。
他又扣住我的手,轻声说:“放心。”便转头盯着“它”,然后沉稳地开口。
“我想放弃这个不老不死的身体,百年之后,我希望能和吴邪一起长眠。无论什么代价,只要不伤及吴邪的性命,我都无所谓。”
我的热血一翻,张牙舞爪地就扑了上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往下一带,头一仰,凑上去一口咬住他的薄唇。
他惊讶于我的主动,三秒后回过神,左手揽住我的腰,右手扣住我的脑袋,一口气夺回了呼吸的主动权,他冲进我的唇齿间,带着从未有过的决心。
我想哭,但是没空哭;我想笑,但是没机会笑。
一直到携手走到了终极,才明白,为你生、为你死,重要不过,与你同生、与你共死。
良久,我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我很满意这一次他也吻得脸红了,红的就跟一胡萝卜似的,挺配他的头发,不过我不敢这么告诉他。
我们迅速分开,尴尬地互看,因为这景象实在太他妈奇妙了,一个吴邪当着另一个吴邪的面和张起灵拥吻,哇靠,绝对写成书都没人信!
我偷瞄了一眼它的表情,发现它神色淡然,略带笑意,属于温柔地看戏类型。我不好意思,老脸又多红了几分。
我急促地咳嗽,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并企图拉回正题:“怎么样,这交易成不?”
“不错,只要你确定我说出任何代价你都不会反悔。”
“不会。”闷油瓶淡定道。
“那好,就换你张起灵的全部记忆吧。”
“……”
“哇靠,又是这招,你们一个一个都不累啊!有点创意行不,你和西王母是好朋友吧,是不是,是不是!”
“怎么?不敢?”
“好。”
“好。”
我和张起灵不假思索,异口同声。
五年以前,我愿意以生命的代价去交换闷油瓶的记忆。五年之后,张起灵以记忆为代价交换有限的生命长度。
我曾以为记忆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它代表了一切峥嵘的过去。后来才明白,记忆,对一个已经拥有了未来的人来说,其实就和过去一样,都已经过去了。
我对着“我”,耸了耸肩,愉悦地说道:“张起灵这个人,格盘也格惯了,就再格一次呗。反正小爷我也习惯了。只要出门的时候你不要把我俩一个扔回杭州,一个丢到西伯利亚就没事!”
我停下来,瞥了张起灵一眼,邪笑一声:“他不记得,我记得。”
六十、尾声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杭州西泠印社,自己铺子的内堂客厅里,我倒在沙发上的一角,张起灵在另外一边。
花了三十秒理清思路,这才想起那天我们在终极面前,达成了交换之后,“它”一挥手,就把我们送了出来,却没想到他那么好心直接送我们回杭州,连下山的事都省了。想来,五年前那忽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张起灵,大概也是因为提前享受了“终极飞机”的速度了吧。
我跳起身来,看到还在沉睡中的闷油瓶,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醒他。
他睁开眼睛,眼底清澈一片,带点迷惑,却不茫然。他没有激动,只是挣扎着坐起,然后沉默地打量着我和四周的环境。
忽然我心底打翻了五味瓶,很多不知怎么形容的感觉冲上来,虽然我信誓旦旦地说失忆没事,我给他補回来,可是看到之前还把你抱得紧紧的的人转眼又不认得你了,心里总是要矫情一下的吧。我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哽咽起来,绕了半天,我还是决定狗血地来个开场白,便对他说:“你好,我是吴邪。”
休息了数日,再回想起来,其实天宫一行收获颇丰,很多的谜题都解开了大半。虽然我也因此得知了我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我查了一下,陈文锦的考察队上天宫的前后,也正是我父亲去长白山旅游的时间,也许就是这样,我机缘巧合地被父亲带回家抚养,这才在记忆里留下了长白山的景象。
而又那么刚好,我五岁的时候摔了脑子,父亲和二叔也许就顺水推舟,隐瞒了我的出身。但其实这一切并不重要,我丝毫不责怪他们,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是吴家的人。
张起灵的身世依然是一个悬案,而且好似断光了所有的线索,我依旧不知道他在陨洞里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那般失控最后失去记忆,而我应该也永远没有这个机会知道了。但其实,这一切,也不重要。
黑眼镜的问题也似乎变得不是问题,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他最后又和终极交换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去了哪里,我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可是,这个牵连着我吴家四代人的迷局依旧没能解开,考察队的目的,裘德考的目的,陈文锦的去处,解连环的下落,一个一个都仍旧是问题。
只要我愿意,从此我确实是能宅在铺子里说:“小爷撒手不管了,有种粽子就跳到我家来咬我吧!”可是,无论如何,好奇心杀死猫,求知欲杀死天真吴邪,我终究大约是不能置身之外的。
更何况闷油瓶的生活该怎么过,得他自己来定,虽然他失忆了,也不能从此就变我铺子里的看板郎啊!
那天是我和闷油瓶回到杭州的第三天,我和他在客厅里说事,我决定把我和他相遇之后的所有事都从头到尾地告诉他,之后要怎么做,让他自己来决定吧。
那会正说到我们要去塔木陀,我正在支支吾吾地想篝火边的事要怎么开口,电话响了,接起来,是胖子。他说如果我和小哥都回来了,就赶快去昆仑与他们会合,似乎有什么新的进展。我问道,大概什么事这么着急?
胖子说,我遇到你三叔吴三省了。是真三叔,姓吴那个!
我手一抖,电话就差点滑了下去。
撩了电话,我瞅了一眼闷油瓶,决定把之后的事情高度概括,于是BLABLA这么一说,他抱着手,陷入了沉默。
我哀号一声:“张爷爷,您给拿个主意啊!”
他皱了皱眉,想了一会,说道:“去昆仑吧。”
我拍案而起,大叫一声:“走!”
“哦对了,走之前,你得先跟我回家吃顿饭,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走走走,我们去买生姜、鸡蛋和黑木耳……小爷我要吃蟹粉炒蛋!”
从今以后,张起灵,你休想再离开我吴小三爷的世界。
———— 正文 完 ————
番外一《至少》
时间是下午三点,我在铺子里打瞌睡,张起灵在楼上房间睡觉。
不是他贪睡,是他早上才熬好一个通宵,做了一个拓片的资料,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弄,到早上七八点才搞定,我塞了东西给他吃就轰他去睡,一躺下就着了。
然后我开始帮他整理校对,赶在一点之前收拾好交给来铺子里拿的老客户,老客户拿了东西看也没看就坐下来跟我唠嗑,唠了两个小时才欣欣然走了,我是整个被砍晕了,就打起了瞌睡。
和张起灵整整在一起住了一年之后我才找到了一个适合他的事给他做,要知道给倒斗神人张起灵找活干那得多不容易,轻松的我觉得大材小用,辛苦的我忍不下心,跑老远的我不放他走,就近的他又不会跟人打交道。工作做了换换了做,直到我有一天发飙了说别烦了,老子我养你还不成么你又吃不了我多少米。
说那句话的三天以后我就后悔了。人啊,总要有个念想,如果一旦这个人没了念想,他就会找一个念想,他张起灵大爷最就近的念想就是吴小爷我。
三天以后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抬根手指都难,我横在那用老佛爷一样的架势驱使着他在我床前伺候东伺候西,猛地想起来第二天有客户要来拿的拓片还没有搞定,我挣扎着要起来,张起灵说他来。我说你行么。他说你看着我弄。
于是在我的督导下那次的工作算是顺利完成。结果三天以后那客户跑回来跟我说上次的东西弄的不错,挺仔细,而且很有想法。
我一下就傻眼了因为那东西给人家前我也没有怎么看,拓片能做到“有想法”这是唱的哪出。
后来才知道张起灵这个人他仔细,以前是在墓里找机关的眼睛,现在就看你这么点字还能漏了你的横竖撇那么,而且拿拓片来的一般都是古物,因为古物上的字不能保存了才来做的备份,有些上面的字已经缺失了,以前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绕开,或者按照部分字的本身拓下来让他们自己去琢磨。
结果张起灵这个混蛋倒好,脑子里装的东西多,有些字瞅一半就猜出来,猜不出来还能联系上下文推敲出来,跟小时候做语文卷子一样特用心,然后就把自己的猜想写在旁边还附有几种可能的备选猜想答案,一下子就把有些客户感动的老泪纵横,一个个回来拉着我的手说以后还上我这来。
一来二去我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好,已经绝对超出了可以养一个闲人的范围了,不过渐渐地,那个闲人变成了我。
不过也好,张起灵起码终于找到他可以做的工作不用再来折腾我了。说起来这个工作真是完美,第一不用和人打交道,满眼的就只是一些几千年以前的字啊图啊什么的。第二还不用出门,不需要小爷我开着金杯送他出去。第三是时间自定,完全符合张大爷和吴小爷的小康宗旨,我也就乐的放手让他做。
直到后来所有的拓片生意我都推给了他,然后自己接下了铺子里其他所有的古董生意,王盟后来走了没再帮我,那小子攒了点钱和自己女朋友去对面街自己开了家店,我教出来的人自己也能独当一面我也挺欣慰,反正也不远时不时还能串个门喝个小酒。
于是西泠印社只剩我和他,他吃饭睡觉发呆之外就是做拓片,我吃饭睡觉看电视陪他发呆之外就是看铺子。
渐渐地积累了一些会专门来找我做拓片的回头客,我一直没告诉他们其实这些东西自从某次以后都不是我在做,倒不是抢功,我和他都是这个意思。就不想招摇,万一传着传着以后有什么学者杀进来请他出去做学术研究这不搞笑么。
但其实每次有客户在前厅跟我表达对我的拓片精神的赞扬之情的时候,我还是会翻着白眼瞅坐在里屋的他。
说实话我听到别人当着面这么夸我但其实是夸错了人还挺憋屈,我挺不高兴的,毕竟吴小爷我干这行也那么久了,怎么也就这样被人轻易地后来居上了啊。
结果等客人一走他会从里面噔噔噔走出来,一把揪住我然后偷袭我。
我甩开他大吼:“去你他妈的大白天的犯什么春。”
张起灵神色不动,冷冷的说:“不要再那样看我,我会想咬你。”
于是我来了劲了:“你咬呀你咬呀。”
然后我就被咬了。事实证明,张起灵这个人,永远不能挑衅他。因为他言出必行身体力行手脚并用还不忘一张嘴。
操你大爷的,为什么你不滚回你的青铜门背后要来折腾你小爷我。
我问过他,为什么你不滚回青铜门背后呢。
事情是两年多以前。我胖子和他从巴乃回来了之后,我下意识的觉得那寨子里的张家宅和闷油瓶的身世很有些关系,追着这条线查了下去,然后又去了两座墓,最后我们回到了以前陈皮阿四盗出他那条蛇鱼的古苗宅里,又在那里找到了一片称不上墓的遗迹。
然后见证了一场奇迹。
在遗迹的深处我们见到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这很疯狂但确实是是真的,和鲁王宫里那个被困在玉俑里面只会蜕皮长指甲和呼吸的半死人不一样,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跑会跳会说话,虽然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老,看上去比闷油瓶大最多十岁,我说外貌上,他说他不惊讶我们会找到他,他告诉我们说他是张家最初代的家主,而张家世世代代都在做一件事情,就是帮帝王找寻长生不老的办法。
秦始皇在找,鲁殇王在找,西王母在找,汪藏海也被迫找过,就连和我们纠葛了二十几年的那个考古队,也是受了当时掌权的某人的委托而找寻长生不老的办法。
震惊过后其实我们对闷油瓶的身世更感兴趣一点,就这么问他,结果对方说,你是张家的人,又不是张家的人。
这跟绕圈子似的答案差点没憋死我们仨,老人笑了一笑,又问:“你在青铜门背后看见了什么。”
“终极。”闷油瓶说。
老人说:“你来自于那里。你要的所有答案都在里面,只是你上次看不见。”他递过来一块东西,石头不像石头玉不像玉,让闷油瓶拿着。
他一接过来,对方就转身走开了,我们追上去,那人却怎么都不肯再开口。
无计可施的我们退出了遗迹,其实对于我和胖子而言,我们算是得到了大部分我们想要的答案。问题在于闷油瓶。
我们在苗人的寨子里面休息了三天,第三天闷油瓶对我和胖子说:“我要回一次云顶天宫。”
“我陪你去。”那个时候我是这么回答他的。
然后我们回去了,其实胖子也要跟着去,他说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说胖子其实只是惦记当年那个仓库里没有搬出来的金银财宝。胖子说小邪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仨的感情是那些俗物能比的么,捞点东西只是顺手顺便,帮小哥找答案不才是重点。
闷油瓶说我和胖子都不必去,他说他一个人架轻熟路来去方便,如果找到答案与否他都会回来的,如果顺手掏个瓶瓶罐罐回来他会送给胖子的,胖子一听就乐得跑走了,估计是他也不想再爬一次雪山。
但是我跟去了,我一个人去了长白山,去了当年顺子在的村庄,在那里找到准备要出发的他,然后跟他说,HI。看他的表情我觉得当时他有想掐死我的心。
之后的经历其实没有因为我们来过一次这里而轻松多少,爬雪山该受的苦还是再受了一遍,不过起码这次没有走弯路,我们直接从温泉洞往里面走,到了青铜门前面,想了点办法避开那些怪鸟,然后我逗他,“嘿,张同志,你到家门口了,快开门呢。好歹也要请我进去坐坐不是么。”
张起灵古古怪怪的看了我一眼,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开门,我说那老不死的给你的东西有什么用,他说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于是又费了很大的功夫我们才找到了机关所在,把老不死给我们的东西镶进去,就听到号角声响起,阴兵又开始列队了。
闷油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拖了一个阴兵进暗道喀嚓了然后扒了他的盔甲,我拦住他说我也要进去,闷油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到也没有说别的什么也依样画葫再给我整了一套,我们穿好了之后就跟在阴兵的队伍后面走。
我就觉得好笑,多年以前我觉得是荒唐找死的事情多年以后我居然自己亲身尝试了一遍。
人生的际遇真实难懂。不过好在,这种鬼一样找死的际遇,快到头了。
事情发生在我们快要进门之前的一瞬间,我忽然感觉我被无数双手给扯住往后拖,原来我这个盗版的终于被阴兵们发现了,几个阴兵驾住我拖到旁边就要攻击我。
闷油瓶很快发现了我不见,一转头就开到在旁边死命挣扎的我,那些阴兵穿着厚重的盔甲拿着兵器,毫无章法的往我身上招呼,好在我身上也是一身盔甲,而我又拼命抵挡,一时之间他们还没有砍破,不过显然只是时间问题。
张起灵忽然就愣在了青铜门前面,愣了一秒,或者是一个世纪。
我看着他,我朝他大吼,走啊!你他妈的呆个什么劲啊!
然后他向我跑过来。我疯了,他也疯了。
我真的不记得那事的具体情境,我好像记得我朝他发疯一样的喊,不要过来,你给我滚,滚回你的门背后,给我滚!
他什么时候冲到我身边的我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把围攻我的阴兵一个一个踢飞的我也不记得。
我只记得当我听到青铜门在我身前重重关上的时候发出的沉闷的响声,我倒下,倒在一个怀里,我抬头,看到一张熟悉但我宁愿我不熟悉的脸。
我撑着他勉勉强强的站起来,捏起拳头就揍了闷油瓶一拳,结结实实的,就像这个人欠了我十万块拖了十年没还一样。
闷油瓶什么都没有说,他就看着我,看着我揍他,看着我喘气,看着我哭。
是的,我哭了。我抓着他,抓着他身上冰冷的盔甲。像一个小孩子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挨着一个人的肩膀就哭了。
我觉得那次是我不再是个婴儿之后哭的最惨的一次,完全没有道理的,没有征兆的,不计后果的,就哭了。
我还记得有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充斥着我的四肢百骸,拉扯着我,有一种钻心刮骨的难过,说不上来,所以只能哭。
我不想他走的,我知道的,他回不来的。
但是我更不想的就是,那么多年的追寻,失去了那么多次,吃了那么多苦,到了答案门口,他回头了。
那他要怎么办,他的过去怎么办,他的努力跟谁去算,他的委屈跟谁讨还。
闷油瓶安安静静的听着我哭,安静的就像被人拔掉了接线的喇叭,怎么拍都吭不出一声。
整个九龙抬尸棺前面的空地上,曾经有千万只嘉陵频迦吵闹的飞过,曾经有几个人和无数个乖猴子搏斗厮杀,曾经有成列的阴兵踏着号角的声音整齐的迈过,而现在,一切纷扰落幕之后,这里只有我和他,也只剩我和他。
只有吴邪靠着张起灵,大声地哭。
我问他:“为什么不滚回你的青铜门背后。”
他说:“不救你会死。”
我说:“我要你救了么。你他妈的在这个时候你成个屁能装个屁英雄。”
他说:“吴邪,你会死。”
我说:“跟你有关么,老子我自己的事要你管了么!”
“……”
“怎么办……你再也进不去了……你的答案就在这后面了,你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
“没关系。”
“没关系你个大头鬼,操你妈你找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个答案么你对得起你自己的。”
“没关系。”
“混蛋,你是复读机么,从以前到现在你除了装闷和逃避你还会什么!”
“吴邪。”
“……不要叫我。”
“至少我救了你。”
之后我有再提议很多东西,比如去把那个开关一样的东西拿下来再放一次,看看会不会重复激发阴兵集会什么的。
闷油瓶说不用,他拒绝了所以我荒唐的不荒唐的提议,强硬的拉着我离开云顶天宫,之后我们回到了杭州。
之后闷油瓶再也没有提过找过去或者是下地之类的事情,就像那扇门一关上,就切断了他和以前的他所有的联系,那种断然和决然让我看着真是从心底里佩服,我自问做不到他那么潇洒,我到现在都还替他委屈。
每次耳鬓厮磨完,我都会乘着心满意足的状态说点有的没的,我说我替他委屈,他说不用。
我说你什么都不用不用,也不知道你到底要用什么。他说,追了那么多年,至少遇到了你。
这又是至少那次的一年之后的对话了,那个时候,我和他已经同居了一年,互明心迹一年,也在一起一年。
很多事情改变了。就像很多事情结束了,很多别的事情开始了一样,张起灵开始习惯不倒斗不下地不刀口舔血不夜不能寐的生活,而我开始习惯多照顾一个人多想着一个人。
新的生活展开的很快,就像一张新的画卷,胖子说我们俩在洒甜的要死的狗血,洒得他发誓绝不踏进西泠印社一步。我狠狠的嘲笑他,你也找个妞回来我一定心甘情愿被你的狗血淋一头。
一直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能在这种新的日子里明白过来,那个让闷油瓶张起灵放弃唾手可得的答案不要,宁愿回来救我的理由。
番外二 《电影》
吴邪一个人,在山海关的火车站,在候车室的吸烟区里,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
他有点烦躁,他一个人从杭州一路颠簸至山海关,路上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火车颠的他都快要嗝屁了。
前几天他终于和伤愈的潘子重逢,讨论了起关于三叔的事,立刻长沙就来了电话,说三叔夹了喇嘛,要带上吴邪,让他有什么问题见到了面尽管问。
要再让他下地,吴邪虽然有百般个不情愿,不过既然老狐狸说见到面肯松口,他还是愿意尝试一下的。
长沙那边说,这次雷子看的紧,让他们尽量可能的分开上路,于是吴邪就一个人带着简单的装备自己从杭州出发,沿着一条旅游的线路走走走,一路的票子什么的都会有人安排好,而潘子先回了一次长沙,去押送那些“必要”装备的,最后所有人到敦化集合,再一起出发上山。
吴邪问过这次夹喇嘛都夹了些谁,潘子说了几个名字,吴邪也都不尽然熟悉,只有对陈皮阿四这个名字挑了眉毛。
准备了没两天,吴邪就上路了,一路颠得他胆汁都吐得出来之后终于到了山海关,下了绿皮的车立马就联系了潘子,潘子说当地安排好了人会给他送去敦化的车票,让他在哪哪的吸烟室等着。吴邪找到了地点等了不久就有人送票子过来,他确认了一下,就放那人走了。
看了一下表,离发车还有四十多分钟,吴邪就坐在吸烟室里烂屁股,直到十二点四十的时候。
十二点四十的时候吴邪掐掉手上不知道第多少根烟,走出去准备上下一班的火车,噗一拉开门,就看到两张脸,一张特严肃的直勾勾盯着吴邪,另一个唯唯诺诺的避着吴邪的目光。
小老板的警铃顿时大作,哇靠!这不就是刚才给他送票那死小子么,这会居然又弄成这副死样子回来了,不就是……
吴邪猛的就反应过来自己被卖了,电光火石间就想撒腿逃跑。
两方人马都还没有来得及动作的时候,吴邪就忽然看到面前的两人闷哼了一声,接着直笔笔的倒下了。
两个人的身后,露出了一张冷漠而淡定的脸。
闷油瓶。
闷油瓶二话没说,拉着吴邪的手就开始往外狂奔,吴邪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感觉这辈子自己除了躲血尸之外没有这么快的奔跑过,感觉自己如果插上两个翅膀就能飞了。
吴邪和张起灵一路奔出了候车室,在匆忙间吴邪瞥到候车室各个角落都有一两个人跳起来,往他们这边追,但是候车室的人太多了行李又多,雷子们跑两步就要跌一下,反观闷油瓶跑的跟个泥鳅一样滑,就像看准了人群的空隙一样往里钻。他们俩就这样蹭蹭蹭的跑出了包围。
闷油瓶带着吴邪在山海关的火车站里玩起了和雷子的捉迷藏,或躲或跑,遇到两个落单的就手起刀落的给砍晕,吴邪在什么都还没有想通之前就看了一场闷油瓶勇闯天下第一关的大戏,忽然就把小老板给逗乐了。
闷油瓶最后带着虽然跑得气喘吁吁颇有撒手人寰之势但是精神上十分娱乐的小老板跑出了山海关火车站的大楼,一头钻进了大楼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中,再也没了具体的踪迹。
人群中,吴邪和闷油瓶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吴邪想问他这什劳子的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闷爷是不会回答的。
闷爷又左钻右钻,吴邪耐着性子压着口气跟着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自己又被眼前这个挨千刀的给救了一回。两人又人群深处钻了一段距离之后,闷油瓶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前面停下,打开门,把吴邪一把塞了进去,自己再跻身进来,最后关上门。
“给潘子打电话,别用手机,用公用的。”闷油瓶下达闷式最高指令。
吴邪呆了。他别扭的动了动身体,别扭的看了看闷油瓶,别扭的看了看悬在两人当中的公用电话,无奈的别扭的说。
“小哥,这电话要买电话卡才能打。”
等拨通了潘子的电话说明白了现在的状况,再等潘子做了一系列的后续部署之后,已经又半个小时过去了。
潘子说会给他们俩安排别的车去敦化,只是现在居然有人倒戈到了雷子那里,所以安排可靠的人和车需要时间,大概天亮的时候才能到火车站来接这两个人,这段时间潘子也鞭长莫及,让两个人多小心。
吴邪把电话里的意思这样那样的表达给闷油瓶听,问他有什么想法没。
那个从出了电话亭就一直在看天的闷油瓶只是点点头,看着天点点头。
点个屁头啊你。吴邪心里骂了一句,但是没办法还是只能问他,“那接下来几个小时怎么打发?”
闷油瓶收回了看向远方的眼神,看了吴邪一眼,又看回去。
他说,“去看电影吧。”
买好了通宵电影票之后坐在电影院漆黑的大厅里等开场的时候,吴邪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的一塌糊涂。
张起灵,外号闷油瓶,和自己在一起看电影!
吴邪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这么希望打电话给胖子跟他报告自己的神迹,和闷油瓶也一起看电影,就像鲁王宫的血尸下到西沙的海里去游泳一样稀奇。
去的路上吴邪问过他为什么要看电影,闷油瓶只是淡淡说暗一点比较好对付。
吴邪知道他的考量,其实电影院真的是个好去处,先不说他是真的能打发这点时间的地方,而且雷子应该也没有这个智商会想到这两个土夫子居然这么闲情雅致来看电影,第三,就算他们真的那么聪明搜到了电影院里面,确实如他所说,电影院那乌漆麻黑的,十个雷子就算带枪都不是闷油瓶的对手。
那个时候是凌晨一点半,电影正式开始。
海上钢琴师。
吴邪知道这部电影但没看过,闷油瓶知不知道就无从得知了。吴邪很想问他小哥你是不是这辈子第一次进电影院不过他没有这个胆。
吴邪缩着脖子浑身不自在的坐在闷油瓶旁边,身边的人眼睛盯着屏幕,一脸沉着淡定,出奇的认真。他一直以为闷油瓶会躲进来睡觉,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在看,不过不排除盯着活动的屏幕发呆这种情况。
吴邪一开始就没打算看什么电影,他在电影院所有的灯都暗下来那一刻就开始歪着头睡觉,在电影开始5分钟之后成功睡着。
闷油瓶瞥了他一眼,但很快收回眼神。
然后一个多小时之后吴邪醒了,他是被冻醒的。
他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骂骂咧咧的醒来,他有注意地不要骂的太大声,毕竟这里还是电影院,身边的人应该还在看电影吧。
他转头看闷油瓶,对方真的还在看,起码眼睛是睁开朝前的,没有要理睬吴邪的意思。吴邪很惊讶,他盯着屏幕,再盯着闷油瓶看,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闷油瓶喜欢钢琴!说不定他的黄金手指是弹钢琴弹出来的!
吴邪被自己的结论逗乐了,他发觉今晚自己虽然经历了不顺的事情,不过没有想象中那么郁卒,反而能时不时的笑一笑。这种感觉颇奇妙,也许是身边的人让他知道这次的斗不会那么凶险了吧。
那个时候是凌晨2点半过将近3点的时候,160分钟的电影才过了一半都不到,吴邪缩在位子上发抖,心里骂着山海关这种偏僻地方的偏僻电影院连个空调都不知道开一个。他的双手一直揉搓着放在嘴边哈气。
忽然闷油瓶伸出右手,拽住吴邪的左手,拉下来,放在座位之间的扶手上。
他的右手扣着他的左手,强硬的十指相扣,没有很暖,但是很紧。
吴邪转头看他,看做出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的闷油瓶张起灵,一直看一直看,看到最后,吴邪决定,自己也来观赏这部电影好了。
剧情过了将近一半的时间,男主角1900爱上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孩,是与他合奏手风琴老人的女儿,1900想把自己的音乐送给那个女孩,但是直到对方下船都未能成功。
失去之后的1900十分痛苦,想下船去找那个美丽的女子,直到某年的春天,他终于走下甲板,茫然的看着偌大的纽约市,最后他拿起礼帽抛向远方,然后回头,返回了船上。他对Max说,我再也不下船了。
1900就没有再下过船,和老去的船一起葬身在了大海里。
吴邪就算是不爱电影一点都不了解电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部不错的东西,起码自己看的没有不耐烦。不过吴邪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能看懂这部东西,他只知道有一个固执的白痴不肯下船,宁愿死都不下船,他或许理解这是一种偏执的恋旧。吴邪觉得这有点荒唐,不过电影就是电影,不荒唐也许就没有人看。
无论如何他对这部电影是感激的,他没有糟糕到自己又再次睡着,也没有让他和闷油瓶之间第一次手扣着手的行为中断在某个不可理喻的时间里。
电影结束了,屏幕上开始播电影的cast表,黑底白字,慢慢上升。
吴邪呆呆的坐在原地,他惊讶的发现开场时还有小猫两三只的电影院几乎就剩他和闷油瓶两个人了,一时间没有人员走动的声音,也没有灯光要打开的迹象,估计是放电影的人也睡死了吧。吴邪这么想。
慢慢地,吴邪感觉张起灵转过头来看他,看得他有点发毛。所以他也转回去看他。
四目相对,吴邪看到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字幕在闷油瓶的脸上形成了变幻莫测的白光,模模糊糊的,所以连带着眼神也变得模糊起来。
那个时候吴邪觉得,如果闷油瓶要吻他,他应该不会拒绝。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闷油瓶在抓着吴邪的手和他对看了将近3分钟之后,影院里的大灯忽然都亮了起来。刚才还在播放着的电影片尾曲也倏然的被关掉,突兀的就像音响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一样。
吴邪和闷油瓶各自转回头去眯了眯眼睛,然后同时放开了扣在一起的手。
吴邪跳起来,在原地活动着手脚,嘴里念叨着坐了三个小时骨头都僵掉了什么的,闷油瓶只是默默的站起来,拿起自己的背包。
吴邪看了看表,时间是四点超过,再熬一会是天亮了,他跟闷油瓶说,“走吧。”
后者点点头。
这两个人迎着来影院里清扫的阿姨异样的目光走出电影院,刚一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拉卷帘门的声音,吴邪忍不住皱着眉回头,看到一扇森然的铁门在自己身后重重的被拉上。
他们两个走去火车站附近的小铺子里坐着,等着老板开始供应早餐,然后默默的吃掉自己的早饭,最后在5点多一点的时候接到潘子那边的人来的电话。
五点半的时候,吴邪坐在一辆漆黑的面包车的后座,闷油瓶坐在他旁边,两人踏着刚露头的曦晨,慢慢地驶离这个他们停留了一个晚上的火车站。
在那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比如吴邪在敦化的集合地点发现了一个叫王凯旋的胖子,在胖子的身边又发现了一个在传说中已经瞎掉了的陈皮阿四,再比如他们在上雪山的途中发现了阿宁他们的队伍抢在了前边。
吴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上了正轨,虽然这些正轨对于除了他以外的普通人而言都绝对不是正常的事情,但吴邪的脑子里一直有一种想法,这样冷漠淡定的会抛下所有人独自失踪的闷油瓶才是正常的闷油瓶,而这样的自己,才是正常的自己。
虽然离奇,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感情理解之中,而让自己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情,一直都只停留在那个看电影的晚上。
一路上历经艰险无数,折损了很多人,又在千钧一发的当口救下吴三省,最后一路打一路逃,直到坚挺的在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前面和千万的口中猴搏斗的时候,就只剩吴邪和胖子两个人背靠着背,浑身都是血。
就在吴邪和王胖子都以为自己终于要命丧此处的时候,一声划破天空的号角声响起,刚才还到处乱跳的猴子开始像潮水一般退下去,之后他们看到成队的阴兵不断的集结起来,刚才怎么开都开不开的青铜门开启了。
吴邪和胖子两个人躲在石头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呆呆的就看着一个个穿着沉重盔甲的士兵在自己面前列队但是却鸦雀无声。
忽然,吴邪在阴兵的队伍里看到了闷油瓶。
那个失踪了很久很久的人再次出现,穿着阴兵一样的盔甲,背着自己的黑金古刀,混在队伍里,沉默的跟着往前走。
吴邪脑子里炸了毛,MD操你祖宗的闷油瓶你怎么连找死的方法都是变着花样来的。
吴邪想冲过去拉住他,想抓住他问个清楚,想一拳打晕他带他一起逃走这个荒谬的地方,但是胖子拉住了他。
所以吴邪只能在一片沉默中眼睁睁地看着闷油瓶跟着队伍缓缓前进,看着闷油瓶发现了在角落的他们,看着闷油瓶用嘴型缓缓的说出两个字。
再见。
直到青铜的大门沉闷的关上,直到所有口中猴又再次叫嚣的扑上来,直到胖子在耳边嚷嚷着快跑快跑,吴邪的眼前还是只有停留在刚刚的那一副画面上。
有一个人,牵过自己手的人,一边说着再见,一边微笑着离开。
1900为什么不肯下船,因为他固执的认为陆地不是他的世界,就算陆地上有他所缱绻的人,都没有用。
也许他一直觉得,那个他在意的人,和他看不透的世界一样,都不属于他。
最终吴邪活了下来,和胖子两个人活着逃离了云顶天宫的范围,又一步一步困顿的走下了长白山巍峨的雪山。
所有人来到吉林,胖子回了北京,阿宁飞去了美国报告任务,三叔进了医院,吴邪和潘子留守在他身边。
再一个月之后,三叔出院前夕,把他所知道的一切真相告诉了吴邪,吴邪心平气和的听着他说完,直到最后掐掉手上的烟头说,“好,我明白了。”
那天之后吴邪回了杭州,回到他的西泠印社,回到他的铺子当他的小老板,当他吴家最乖巧的长孙。
那天之后吴邪再也没有下过地,没有追究过那个考古队的后续事件,没有跟家里的人谈论过自己那一年多来的遭遇。
日子平静的吓人,每天早上开铺子,打瞌睡,中午吃午饭,瞎唠嗑,下午招待两个客人,和隔壁的杀一盘棋,傍晚下班关门买菜回家,然后吃饭,看电视,洗澡,睡觉。
平淡的日子让吴邪几乎想不起来那些倒斗的日子里的日夜颠倒,夜不能寐和担惊受怕,每次吴邪洗澡的时候总看到自己身上那些褪不掉的疤痕,他甚至想不起来那些疤痕的由来。
直到一年以后,吴邪因为一单比较大的生意而出差,去了济南找当年英雄山的老海。谈了生意之后就在英雄山里走走看看,冷不丁的眼角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人,穿着藏青色的连帽衫,戴着帽子遮去大半张脸,身后背着一个长条的东西,用布包着,包的很牢实。
吴邪很惊讶,非常非常惊讶,那个人居然是那个失踪了一年的闷油瓶,张起灵。
吴邪甩掉了自己手上的烟头,冲上去,气势汹汹的一把抓住闷油瓶的手臂,入手的感觉还是和一年前一样纤细但是有力。
他冲口而出:“小哥!”
被抓住的那个人转过头来抬起一点点下巴看那个抓住自己的冒失鬼,危险地眯起眼睛,皱起眉头。
吴邪呆了一呆,因为据他所了解的闷油瓶,就算那个人在冷漠,他在看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之时眼神还是会有差的。而现在他所对上的那张脸,是预料中冷漠淡定而熟悉万分的脸,但他的眼神,居然是全然的陌生。
吴邪忽然很怕,很怕,没由来的害怕。
被抓住的那个人没有发火,但是很强硬的挣脱了吴邪的手,他转过身体正对着吴邪,然后说:“你认识我?”
吴邪知道他害怕的东西成真了。其实有一些话吴邪对谁都没有说过,包括他自己。
其实在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刚看完那部叫做海上钢琴师的电影之后吴邪就觉得,男主角1900挺蠢的。
一个女人而已,能有多难。说句我喜欢你而已,能有多难。
为什么那个死脑筋的除了弹钢琴之外什么都不会的男人居然连这句话都不敢说,太窝囊了。
非要待到什么都失去光了,非要到痛苦不堪了,才想追回。
可是茫茫大陆,行踪渺茫,什么都会改变,什么都会溜走,什么都不会如你所愿的等你回头。
结果那个男人又退步了,以自以为潇洒但其实是懦弱的行为退回到船上,他固执的说,那个世界不属于我,其实是他自己没有勇气去迈开第一步。
说到底,1900从来没有为改变,做出过任何的努力。
一年之前的吴邪对这样一个荒唐的男主角嗤之以鼻,可是一年之后的吴邪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说的窝囊男人。
可是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呃……请问,你姓不姓张。”一年后的吴邪站在济南英雄山来往的人群里,对着一个他拉住的路人,结结巴巴的说,“你长得很像我以前一个同学,所以我问问……”
“不。”对面的人干净利落的说,“我姓陈。”
“哦……好……”吴邪退后一步,慢慢的开口,“对不起打扰了……我想我认错人了……”
对方甩了犀利的眼神看着手足无措的吴邪,盯了颇久的时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拉下自己的帽子,迈开步子离开了。
吴邪站在原地,站在吵杂的擦肩接踵的人群里,看着一个淡定的背影,轻轻松松的左钻右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人群深处。
吴邪深深地觉得,有两个字,就算晚了一年,但还是要说。
“再见。”
当吴邪靠着吴家的后台和自己的打拼,渐渐在古董行和出入明器的行当里渐渐闯出自己地位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五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五年里虽然他没有在下过地,但是土夫子道上的事情总是没少打听。
这五年里道上没有再出现过哑巴张活动的身影,也没有听说有一个厉害的姓陈的年轻人出现过,吴邪也再也没有见过那张冷漠淡定的脸。
之后的三十年里吴邪没有恋爱,更遑论结婚,吴家为这件事情闹过一阵子,唯一的独苗不传宗接代是怎样,吴邪的父母也给过他很大的压力。
只是吴邪一直都是那个反应,三缄其口闭嘴不谈,不抗拒不讨论,听着别人狗血淋头的骂也好,晓以大义的劝服也好,他都能很沉默的听,听到别人说累了骂完了,自己默默的离开。
最后吴邪年迈的奶奶出面压下了这件事情,他接了吴家表亲里的一个已经不姓吴的孩子过来改姓,权当作是以后家里生意的接班人。为这件事情吴邪很感激他奶奶,所以奶奶离开的时候他特别特别的伤心。
吴奶奶问过,为什么。
吴邪说了一句话,也是他为了结婚这件事情这辈子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他说,奶奶,因为我曾经的不勇敢,所以老天爷惩罚我。
没有能力承诺未来,所以孤单是惩罚。
2028年吴邪46岁,他接了一单生意,客户要找三部30年前的电影原版碟,是意大利导演托纳托雷在1998年前后时候创作的《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和《海上钢琴师》。这三部被统称为“时空三部曲”的电影。
吴邪花了1个月的时候终于收购到了这三部当年的原版碟,保存得很好,居然还能看。
吴邪拿到碟子的那天是杭州的冬天下午,他关了店没有回家,在铺子的内堂里,把老旧的DVD机器连上电视,把碟子推进机器里面,自己坐到电视机前,按下播放键,然后花了三个小时重新看一部叫海上钢琴师的电影。
一直看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看到电视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着的白色字幕,吴邪坐在那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