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做个奸臣拯救世界!
攻是个忠君的将军,受是个狡猾的奸臣。
按说应该势不两立的,结果俩人互相暗恋。
恋着恋着发现他们的王是个昏君。
那还有啥可犹豫的,联手造反夫妻档!
光明磊落忠犬攻&见风使舵腹黑受
标签:年下,双向暗恋,强强,HE
————————————————————————
第1章 招惹
广庆九年腊月初,一骑快马疾驰进了曲国都城繁阳,饮风踏雪的骑手带来了边塞的好消息,大将军张忠义大败旅国铁骑,斩敌首五千余,还俘虏了旅国大将回来。
此一战扬国威,举国欢庆!曲国国主对张将军大肆封赏,然而张忠义已是封无可封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这恩赐只得落在他独子张野的身上。
张野年不过十七,一跃成为了从四品太子右卫,这便是从地方调到中央,被划归在太子党內了。众人皆羡慕张氏一门得曲王如此看中,一时间,将军府门庭若市,送年节礼的能把整条街堵死。
谢文喆知道这消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都没下定决心启动他的计划。这日听说张将军在京中过完年便已回了边塞,只把张野留在京中,他终于按捺不住,把贴身的小厮随安唤进来,开始沐浴净身,又洁面研粉、描眉熏衣。
随安可没见过谢文喆这个架势,见他又换上一身骚气红锦袍,披了一件雪狐大氅,直把自己打扮的新郎官一般,终于开口问道:“大少爷这可是要去求亲不成?”
谢文喆横了他一眼,道:“我去将军府。”
随安很是为难,将军府倒是有个未出门的大小姐,不过人家是张将军嫡长女,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家大少爷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去求娶。
只是这话说出来怕是要挨打,随安识相的闭口不言,见大少爷把屋内几个吃剩的糕点装进礼盒里,终于憋不住问:“少爷这是干什么?”
谢家虽然已是家道中落,但毕竟是祖上出过宰相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连点正常的礼物都拿不出来。
谢文喆对随安摆手道:“反正也送不出去,凑个数罢。”草草的装上些糕点果子,又把一张礼单写的光鲜亮丽,就这样坐着马车奔着将军府去了。
将军府和这京內其他府邸大不一样,人家门前摆俩石狮子就到头了,而将军府门前站着的是俩经历过杀伐的士兵。
二位见谢文喆这样子,都斜着眼瞧他,谢文喆也识相,恭恭敬敬的上拜帖,口称是小张将军的朋友,听说张野留在京城了,特来拜会。
张野自小跟着他爹戍边多年,此次封赏后才是第一次正经的留在京城,按说没什么朋友,不过是不是朋友还是得主家说了算,门房把拜贴递上去,不一会就接到消息说,小将军要这位谢公子里面请了。
张野本来半分不认得谢文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位朋友,奈何谢文喆的拜贴写的好,从祖上交情开始论证,一宰相一将军相交甚密,因此张谢两家必是世代交好如亲人一般。只是苦于张家戍边不得常常相见,故今日方来拜访。
张野刚满十七岁,独自留在京中,人际关系还在摸索阶段,被谢文喆这一忽悠,倒真以为这是个世交的好友了,急忙请进门来。
第一眼看见谢文喆,张野有些意外,这跟他心目中世兄的印象可谓大相径庭,谢文喆巴掌大的脸因为敷了粉而白的发光,柳眉星目,或因年岁上刚刚勉强能算做个青年,所以颇有些雌雄莫辨,他个子并不很高,骨架也小,一身红色锦袍衬得他弱不禁风,说不出的俊逸风流。
就是……有点娘……
但谢文喆可不管张野怎么看自己,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还请张贤弟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相商。”
张野现在的脑子已经快不转了,他贴身的护卫阿虎怕这位是个刺客,听到这话反倒上前两步把张野挡在身后。
张野被他这动作唤醒了神志,他也知道阿虎的意思,不过就谢文喆这个小身板,要真行刺他,十个加在一起也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索性就挥退众人,听他说话。
只剩他二人,谢文喆说话便十分惹火:“贤弟可知,这偌大的将军府,覆灭已成定局。”
张野果然被惹得要发火,他家正如烈火烹油,世交好友不说来锦上添花,反倒来喝倒彩,让他颇为不悦。但谢文喆长的好看,张野对着他的脸,好歹脾气小了一点,只是驳斥道:“此话差矣,我张家满门忠烈,为曲国尽心竭力,前些时更立下赫赫战功,世人皆赞张家军为国之柱梁……”
“曲旅两国相交千余里,戍边的西路军队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数量更是禁军数倍不止!”谢文喆冷笑,“而世人却将这样一支军队唤作,张家军。”
张野一时无语,然而谢文喆却咄咄逼人道:“而今君上亲封你做太子右卫,将你这将军独子留在京中,到底是赏是罚?”
言语如利箭,捅了张野一心窝子,他只能驳道:“你莫要离间,张家的忠心,君上尽知。”
“你若想让君上知你忠心,便让令尊辞去军职,回京作个闲散侯爵,”谢文喆道,“你也莫要再领什么右卫,每日只斗鸡走狗做个纨绔便是了。”
“笑话!”张野怒起,斥道:“想是你们太平日子过久了,就忘了边陲将士如何保家卫国!年前旅境内大雪,牛羊死了半数还多,因此东进劫掠。此次虽胜,但开春之前,旅国必将再入侵我曲国国土,若我父回京,焉有其他将领可护边陲百姓平安?”
“这便急了,那下面的话我若说了,岂不是要被你轰出门去了。”
张野忍了忍,还是道:“阁下请讲。”
谢文喆笑了,他还以为这小将军是个爆竹的脾气,没想到还颇有涵养。
“若要保你父子平安,便将你嫡姐嫁入宫中罢。”
张野连话都不想说了,直接送客。
谢文喆出门的时候还有点懵圈,随安凑到跟前问:“少爷这是怎么了?”
“他们把我的礼物留下了……”谢文喆喃喃道。
“这不是好事嘛!”
“好个鬼!我以为张野必然会把我的礼物扔出来,所以里面放的和礼单上写的完全不一样啊!”
张野将那一盒子的糕点研究了个遍,每个都仔细掰了个稀碎,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不应该啊……”张野皱眉,这人胸有城府却与自己交浅言深,礼单上花团锦簇实际上却只是一盒子糕点,这必有玄机!张野将那盒子点心交给阿虎道:“给,小心点查!”然后就回书房去给父亲写信去了。
阿虎拎着那盒子碎糕点,想了想,用点茶法仔细的沏了杯铁观音。
就像张野没想到谢文喆能无耻的只送一盒吃剩的糕点一样,他也没想到,第二天京中便流传说,将军府受了一个从七品小官的礼,却把人从将军府赶了出去。
这事别提多窝火了,张野想辩也辩不明白,他只能在脑海中把谢文喆的脸画了个红叉,以后见到了好远远的躲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谢文喆知道自己这回才能算是把将军府得罪死了。想到那个剑眉凤眼的少年从此就只会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他不是不郁闷,只是若要在这京城中往上爬一爬,少不得要踏着将军府这块垫脚石才好。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年,至多不过两年,他必要在曲王身边说的上话才行。虽说出身官宦世家,但他的祖父当宰相时便不得先王喜欢,轮到父亲做了个御史,以留名千古为人生追求,成天琢磨着怎么死谏,如今的曲王看见他父亲就不烦别人。家里指望不上,他只能另寻出路。
然而这出路也不是处处都有,官大的他攀不上人家,官小的没什么攀附的价值,挑来捡去,总算有位官吏入了谢文喆的眼。
既然是要巴结,那礼物是必须要送的,谢文喆选了又选,最后狠狠心,吩咐随安道:“你去把我娘箱笼里的那幅慧景真人的山水找出来吧。”
随安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少爷一向把他娘的嫁妆看的眼珠子一般,这次竟要拿去送人?,
“少爷这是要送去哪家啊?”随安很是心疼,“慧景真人的亲笔可是孤品了,少爷你也舍得!”
“快装起来吧,我明日要去史家一趟。”
随安手上的动作停了,问道:“史家?哪个?我就知道一个史家,家里世代作史官,结果都没什么好下场,如今家里死的就剩个起居郎了。”
“对,就是他家,我要去拜访史兴平。”
“少爷你莫不是糊涂了!一个从六品的小小起居郎,如何配的上这么重的礼!”
谢文喆看着随安那护食的样子,不禁好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起居郎虽然只是个从六品,但也是君上亲选的。如今的曲王在位九年余,史兴平做了七年起居郎,可见其手段。”
“做了七年还未升官,这人也没啥出息了。”
“此言差矣,能在君上身边录其言行,可谓是曲王委以心腹之人了。”
曲国的先王好歹要点脸,虽也曾要求看起居注,但被拒绝也就算了,因此前朝的起居郎当的也算安心。
只是当今曲王曲炳君的王位来路不正,因此反就更加要脸些。凡是史官所写他必要校阅,如果写了点什么不对的,他向来不吝批评指正。
可脸总不能都给了曲王一个人,史官也有要脸的,豁出脑袋搬家也非要写点让曲王堵心的,曲王大怒,想着脖子不可能比闸刀硬,连砍了史家四个人,一家子杀的就剩一个男丁了。本以为这还是个犟种,没想到史兴平这人,识时务,又乖巧,反而颇讨曲王的喜欢,跟左相一派也十分亲近,虽说从六品官不大,但也是朝中说的上话的人。
这些弯弯绕谢文喆说了随安也不见得明白,但是再不明白,主人的吩咐也得照做,随安边收拾边嘟囔:“还不如送去将军府……”
谢文喆瞥他一眼,道:“莫要如此小家子气,这画我送的出去,自然也拿的回来。”
随安这才高兴起来,马屁拍的啪啪响:“少爷才智过人,定是拿的回来的!”
第2章 哄骗
史兴平不喜欢见客,原因有二,一是找他的人知他是君上近臣,来求的多是一些让他掉脑袋的事。二是有些人登门拜访,是为了能当面骂他奴颜媚骨辱没家风。
谢文喆也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他爹是怎么个德行史兴平知道的很,琢磨着这儿子八成也是个风骨人物,想必也是要来骂他。本可以就托病拒客,但看到礼单上写的慧景真人四个字,史兴平心头如小鹿乱撞,脱口而出道:“快请!”
他想的很简单,只要能看一眼慧景真人的真迹,就是顶着挨顿骂也是值得。没想到谢文喆进门便对他深稽一礼,全然不是来指责他的样子。
“史公受苦了。”谢文喆说的真情实意,“世人皆赞史家气节,殊不知这史书总要活人来写,这骂名也总要有人来担。”
一句话把史兴平说的眼泪汪汪,立时把谢文喆引为知己,二人赏画吟诗,一天下来俨然是拜把子的架势了。他听说谢文喆来求他引荐,点头如捣蒜:“贤弟德才兼备聪颖过人,我定会在君上面前保举贤弟!”
“兄长此言差矣!”谢文喆心想,若是靠着史兴平举荐给曲王,那他在官场上的根基未必稳固,起步点低则会拉低自己的升迁上限,显然很是不妥,但口上却对史兴平说道:“兄长如今在朝中步步为艰,若为我在君上面前出头,只怕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体贴的弟弟!史兴平立刻给按谢文喆的意思给左相郑超仕写信,谢文喆临走前,史兴平将自己爱不释手的那幅慧景真人山水画又还给了他。
“此画甚为珍贵,你我兄弟二人用不上这样的客套。贤弟既是要在郑相处谋一个出身,不如将这画呈于郑公,他乃是山水的行家,若得此作定会对贤弟另眼相看!”
谢文喆甚是感动,与他这刚认的兄长依依不舍的道别。
上车后,随安美滋滋的摸着又回到他手上的礼盒,对谢文喆佩服的五体投地:“少爷神机妙算,这画果然又回来了!”
谢文喆懒散的半躺在车里,外人面前的得体模样此时半分也无:“高兴早了,这画不多时又要送出去了。”
“少爷,这次再送出去了,还能回的来吗?”
谢文喆沉默片刻,方开口道,
“能。”
张将军的家信一向是跟着边塞的军报一路进京,而这次却偏偏派了个亲兵专程给张野送了一趟。
阿虎见张野看完信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道:“咱们将军是不是在边塞遇了些妨碍?瞧着小将军不大痛快。”
“君上塞了个姓童的监军给父亲,此人仗着手上有君令,时常搅闹军中,父亲都忍了下来,谁知他愈加放肆,先阻父亲上书,后竟敢变卖军中粮草!”
阿虎挠挠头道:“这童监军既然犯了军法,那就撤职查办呗!,小将军愁的是什么?”
曲王给父亲派监军,这已经是不信任的信号了,张野道:“此人是君上亲封,若要处置怕是要惹君上不快。”
“那就上书给君上,让君上处置了他!”阿虎说道。
张野摇头,当着曲王的面骂曲王派去的人,结局可想而知。他想了想,对阿虎说道:“你去查查这位童监军的出身,此事或许有解。”
阿虎动作快,第二天一早便交了差。张野见童监军曾有在南川书院求学的经历,心中便有了成算。
南川书院可谓是曲国首屈一指的书院,由此考中做官的学子们渐渐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股势力,以左相郑超仕为首,人唤南川党。
此事既然无法报于曲王,不如去求郑相,或许有解决之法。
张野按着郑超仕的喜好备了厚礼,到了左相府却发现要求见左相的人着实是多,寒冬腊月的在相府坐满了小半个院子。他眸光一扫便见到了谢文喆,也是因为大家都冻得佝偻着身子,只他挺着腰板端坐,在人群中确实打眼,可是张野仔细瞧,他嘴唇已经冻的发紫,显然并非不冷,而是强撑罢了。
张野看谢文喆看的有点久,相府总管唤了一声,他这才收回目光,跟着总管,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插队进去见郑相。
见张野进了屋,随安悄悄的对谢文喆说:“少爷,我见那小将军刚才一直皱着眉看你,你最近可小心些,我怕他会找机会打你。”
谢文喆一哂:“怎么会呢,你想多了!”心中却暗暗决定,一会从相府走的时候不坐车了,自家马车目标太大,倒不如徒步回家安全些。
张野不知道这主仆二人的心思,他只知道这次求见左相毫无用处,郑超仕全程笑眯眯,却绝口不提与跟童监军有关的话题,张野告辞时,他更是以为官清廉为由拒收了礼物。张野一出门,就听那相府的管事正在对院里的人说:“郑相有恙,劳各位久等,今日便散了吧。”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去看谢文喆,谢文喆听了管事的话,隐蔽的白了他一眼,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与管事套词,带着贴身的小厮就往外走。
张野想着,他收了礼却赶人出门的黑锅好歹也该往下摘一摘,便交待阿虎在车里等着,自己跟了上去。
随安悄悄回头,被张野吓了一跳,急忙小声对谢文喆说:“少爷不好了,小将军真的来打你了!”
被张野跟着,谢文喆心里发毛,他也小声对随安说:“他对京城不熟,我们快点走,找个拐角把他甩开。”
前面主仆二人也不上马车,反而越走越快了,张野不明所以,跟着他们的步伐也快了起来。
谢文喆几乎都要跑起来了,各种胡同一通乱转,然而他忘了张野虽然路不熟,但是体力绝对是碾压他的,他已经把随安都甩掉了,张野却还能一直跟着他,谢文喆索性不走了,此处偏僻,让他打一顿也不会很丢人,就这样吧。他转身,仿佛刚看见张野在这里一样惊讶道:“张小将军!你也在这?真是好巧!”
张野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军中长大,颇有威仪,此时皱起眉来更是让人心生畏惧,谢文喆本以为就要被怒斥,却听张野开口问道:
“你为何不坐车?”
“……?”
饶是谢文喆思虑缜密,也被他问懵了。
张野个子高,此时谢文喆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就觉得脸上热了起来,见他只穿着一身湖蓝色的棉袍,被冻的隐隐哆嗦,又问:“你的白狐大氅呢?”
谢文喆今天来见郑相,不宜穿的太张扬,所以衣着很是朴素。他见张野不像是要打自己,眼珠一转,道:“我去当了,车也坐不起,快走几步活动一下,倒能暖和些。”
“怎么就这样了?”张野迟疑了一下,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你先披着吧,莫要冻病了。”
张野的这件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已经大到几乎拖了地了,谢文喆缩在带着张野体温的衣服里,努力把上翘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道:“我见贤弟方才去拜会了郑相,可是有什么难处?”
刚还称呼张小将军,两句话就又变成了贤弟了。张野想了想,还是把求见郑相的来意与他说了。
“贤弟糊涂了,”谢文喆脸上浮现了欠揍的笑容:“若想解决此事最容易不过,只需找个没人的地方料理了这位童监军,回头报个失足跌下城墙,一了百了。”
张野驳斥道:“这怎么成,童监军是君上亲派,也是朝廷命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私卖军中粮草可是死罪?”
“是。”
“那怎么算是草菅人命了?”
“他犯军法,自然是军法处置,暗地里了结他是私刑,公私不分,谈何律法!”
“好一个公私分明的磊落君子!那我问你,既然监军已犯军法,现在他可曾伏法?”
“……不曾。”
“已犯国法却仍逍遥法外,律法何谈?”
见张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谢文喆摇了摇头道:“现在辩这个已是无用了,你既然让郑相知晓了此事,偷偷处置童监军已经不妥当了。”
张野有些郁闷:“那现在怎么办?”
他沮丧的样子真的很不顺眼,谢文喆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突然笑道:“这大氅皮子真好,想是陇西特有的墨狐皮吧?”
张野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变成了讨论皮货,但还是点头道:“对,这是我亲手猎到的。”
“这皮子甚是暖和,”谢文喆道,“若是我帮贤弟解决了此事,贤弟便把这大氅送我可好?”
张野见他裹在大大的衣服里,就只一张脸露在外面,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不禁点头道:“这大氅送你就是了,你若能解决童监军的麻烦,我便将今日提给郑相的礼物都给你送家去。”
“我要礼物作什么?”
“你现在不是……”张野把“靠典当度日”几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一种说法:“不是有难处么?有些东西傍身总是好的。”
谢文喆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的更开心了,又想到将军府日后未必能保住这些宝贝了,便宜了自己也好,便点头道:“这样也行,那我帮你办完事了,你把东西偷偷给我送去吧。”
“我给你东西,怎么还要做贼一样偷偷的送?”
“你们张家不听我劝,迟早要完。我现在得和你保持距离,省的你们将军府倒了我吃挂烙。”
这一刻,张野真的很想揍他。
二人分别,张野转身要回相府门前乘马车,就见刚被自家主人甩丢了的随安终于寻到了谢文喆,他一脸欣喜的扑向主人:“少爷你在这呐!刚我还特意跑回咱家车里看了看,见您没回去,我又折回来找,可算找到了!”
张野回头,看着传说中当了衣服坐不起车的谢文喆。
谢文喆也看着他,笑的像只小狐狸:“贤弟莫要嫌富爱贫,无论我家世境遇如何,都定会千方百计达成贤弟所托之事,还请放心罢。”
张野叹了口气,点一点头道:“既然都是要回左相府,不如同行吧。”
谢文喆一愣,随即笑着应了,又悄悄对随安道:“张小将军这是迷路了,你在前面领路吧。”
随安领命,见少爷身上披着小将军的大氅,不禁感叹,自家主人是个人才,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知是怎么哄的小将军,刚刚见时人家还皱着眉,现下瞧着竟似有笑意,真是叫人好生敬佩!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满地打滚不想单机_(:з」∠)_
第3章 赐字
谢文喆答应了帮张野解决童监军,但却毫无行动,只是每日守在相府求见。随安开始还心疼慧景真人的画,几天折腾下来,他现在巴不得把这画送出去好省心些。
谢文喆日日在相府门前受冻,今日终于时来运转被管家传唤,他施施然起身,正衣冠迈步去见郑相。才撩起棉帘子,便听到有人高声谈笑道:“那张野自以为封了个太子右卫便了不得了,竟敢来郑相您府上张扬!”
又一人道:“如今小太子不过两岁,他这右卫当的也是有趣。”大家哄笑起来。
谢文喆走进堂屋,大家便都停了闲话看向他,他一躬到地,正待开口说话,却听郑相道:“本相为官数载,两袖清风,那张家小儿开口便以重礼拉拢,想必是把边塞的恶习带进京来了。”
谢文喆仗着自己低着头,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这一屋子的人精见郑相如此做派,立刻都跟着附和起来,只当谢文喆不存在一般。谢文喆眼睑微垂,随即直起腰来,袖手静立在厅堂中,也不插话。
郑相说笑了一阵,似是口渴,低头吃茶,厅堂上迅速静了下来。谢文喆知道这是下马威结束了,此时方拱手道:“晚辈谢文喆,特来给郑相爷请安。”
郑超仕“嗯”了一声,放下茶杯问道:“这位姓谢?莫不是前朝右相谢峰的后人?”
谢文喆心中叫苦,进门先给脸色看,问话第一句先提祖父,这郑相怕是与谢家有过节。然而事已至此,谢文喆也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是,不过文喆懂事时祖父早已因病致仕,是以无福得祖父教养。”
郑相点一点头道:“那倒可惜,你若得谢相爷亲自教诲,今日就不会求到郑某门下了。”
厅堂里众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对着谢文喆嗤笑出声,显然是听出了郑相话里的嘲讽之意。
“郑相错了。”
此言一出,堂屋內陡然一静,只听那俊秀青年朗声道:“谢文喆对郑相并无所求,今日来拜会,为的是解郑相危机,助郑相脱困局。”
郑超仕自当上左相,只有他说别人错,还未有人敢如此驳他,一时之间竟气的笑了:“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你倒是说说看,本相何危之有!”
谢文喆扫视堂內众人,道:“今日人多口杂,不便筹议,日后晚辈还来拜访,到时再与相爷细谈不迟。”
郑超仕哈哈大笑:“谢家小子年少气盛,果然有志不在年高!”
谢文喆装作听不出这话的反讽之意,拱手道了一声:“相爷谬赞。”
郑超仕很意外,自己特意把谢文喆在外面晾了好几天,他一直都乖乖的等,本以为就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捏上去却挺硌手,不愧是谢峰的后人,无论干的什么卑鄙事情,面上都是一派的清高。
谢文喆却在心中懊恼,他想这次来左相府是自己错了,史兴平已经给郑相写了信,郑相却仍让自己坐了好几天的冷板凳,这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可是他当时只以为这是郑相架子大,没有当一回事,导致如今在相府处处被动。
他手中的筹码不多,“谢相后人”这个头衔且能唬住不少人,若是今天被郑超仕把谢家按在地上踩,那以后自己更是举步维艰。现如今只有赶紧离开这里,保全名声再做筹谋。想到此处,谢文喆便打算告辞。
郑超仕却不打算放过他,连声挽留,他一改谢文喆进门时的嘴脸,笑的仿佛和蔼的长辈般问道:“谢贤侄可有字了?”
谢文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撒谎,便实话道:“小子未及加冠,家中长辈不曾赐字。”
“好好好!”郑超仕点头笑道,“我有二字曰敛之,可与贤侄为表字,你意下如何?”
不等谢文喆反应,堂中开始纷纷称赞相爷。
“谢家有福气,得相爷赐字!”
“竖子狂妄,相爷赐字颇有深意!”
“莫要胡言,敛之二字乃是相爷对后辈期许,一番慈爱之心叫人为之动容啊!”
事已至此,谢文喆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拱手道:“敛之谢过相爷赐字。”
此一局言语交锋,谢文喆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回家路上,谢文喆还绷得住,随安却气的不行,像抱孩子一般抱着怀中的画道:“这幸好没送,否则悔也悔死了!”
谢文喆见他那样子不禁好笑,一口郁气也散了。又听随安问他:“少爷,郑相这条路眼瞅着是走不通了,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谁说走不通了?”谢文喆懒散的半倚在车壁上,“我不清楚谢郑两家的恩怨,谢家却一定有人知道,知己知彼方可扭转此时情势。”
他朝随安点一点头道:“你回家去找人打听打听祖父与谢相旧事。”
“这……我该去哪打听啊?”
谢文喆看着他苦着一张脸,无奈的承认这个伴着自己长大的小厮脑子大概是个实心榆木的。
“前些时有个宋氏身边的女使……叫什么琥珀的经常来找你,你可还有联系?”
“不是琥珀,她叫珊瑚……”见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随安急忙道:“我可不敢跟夫人那边有什么瓜葛,少爷明鉴啊!”
“我知你忠心,但也要你办事。你今天到家便借机寻那珊瑚,只去闲聊,把我将慧景真人的画作送去给郑相的消息透出去便行了。”
随安还挺痛快的应到:“小人领命。”到家后就高高兴兴的去寻那小女使去了。
谢文喆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觉得是时候把这个珊瑚从继母的院子里要过来了,否则说不定哪天自己这贴身的小厮就要被美人计迷了去了。
他爹自娶了宋氏作续弦后便越发讨厌自己这个长子。左右谢文喆手中有他娘的陪嫁,宋氏就算是克扣也不过是克扣公中的份例,半分碍不到他,他也懒得在这府中使心眼,只当是早已分家了般过日子。
他的住处与谢府的主院离得远,是谢府中临街的一小进院子,他平时为出入方便,索性在院墙上开了个角门。这下更不与正院在一起搅勺子了。
谢文喆回家后便折腾着洗漱更衣,嫌弃的将那身棉袍丢在下人怀里,书房已经被烘得暖意融融,他便换了绸衣,白衣青带,本是一派名士模样,却毫无仪态的半躺着瘫在榻上吩咐下人:“备着些酒菜来。”
正好此时随安回来,听见他的吩咐问道:“这么晚了,少爷你还要待客么?”
谢文喆见他回来了,便将其他人遣出,问随安:“事情办得怎么样?”
“少爷放心,消息已经透出去了。”
“那今晚我爹必来与我算账,我们静候便是了。”
话音刚落,院内便响起脚步声来。
谢文喆坐直身体,道:“给我爹开门吧。”
门一开,谢文喆一改成竹在胸的姿态,惊愕的看着门口。
张野站在外面,正保持着举手要扣门的姿势。
他见有人开门,并不进去,反倒退了两步又回到院中去了。
谢文喆起身走出屋去,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啊……”
“我家院墙高七尺余啊!”
“所以阿虎在墙外搭了把手。”张野说着打了个呼哨,墙外的阿虎便开始朝院里扔盒子,张野一个个的接住,放在脚边,见谢家主仆二人还在站在原地,唤道:“愣着干什么,你俩快把东西搬进去吧!”
“这是什么东西?”谢文喆自诩智计深远,然而与小将军几次相见都被他搞得一脸懵逼。
“我不是答应你把给郑相的礼物都给你送来么?这便是了。”张野将最后一个盒子接住放好。
“你不是知道我说落魄是骗你的么?”
“我回去查了你的家世,知你在这谢府中也不一定过的如意,反正已经答应了你,就给你送过来了。你又说不愿与将军府有牵连,我也不便名正言顺的登门拜访,只有如此了。”
谢文喆看着随安一趟趟的往屋里搬东西,终是觉得拿人手短,于是把张野往屋里请,边走边笑道:“你莫不是怕我不肯出力不成?放心,童监军的事我定能圆满解决。”
“不用了。”张野道,“童监军已死在军中。”
作者有话说:
张野:你家院墙很难翻么?没关系我这里有云梯!
第4章 斗嘴
那童监军着实是个惹事的行家,张将军领兵出去剿匪,只两日,回来就听说这家伙在营中与人起了口角,大骂说要奏请君上,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军中铁血男儿与他积怨已久,哪还管你这个,大家一起动手,竟将那童监军围殴致死。
这下惹了大祸,张将军百里加急的一封家书告知了张野,张野知道此事再无善了,又想起谢文喆还在为此事奔波,便偷偷的赶来见他。
这前因后果真是让谢文喆扶额了。
“只一个小小的监军,就可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父亲这心机谋略……是怎么混到今天的?”
张野听他说自己的父亲,不是很开心,反驳道:“为将者,智、信、仁、勇、严!我父心思都在抵御外敌!”
“那好歹请几个军师啊,一个帮着出点有用主意的都没有么?”
“边疆偏远,对于京城的消息总是不能及时获知,因而就算身边有军师也似聋子瞎子般。何况旅国常有进犯,当下的保命之道和远在天边的朝堂情势,孰轻孰重不必多言了。”张野长叹一声,“前些时我在边疆,尚可为我父出谋划策,而今留京,本想着可知朝廷动态,探听消息,没想到竟似坐牢一般施不开拳脚,处处受困。”
谢文喆嗤笑道:“堂堂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竟要你个黄口小儿为之谋划,实为可笑。”
张野都要被他气笑了,道:“世兄不过长我两岁,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我颖悟绝伦慧心妙舌,岂是一般人可比的?”
“哦。”一般人张野点头道:“谢大少爷好生谦虚,不知这颖悟绝伦慧心妙舌是否能给你加上几岁,让你得以成年加冠,摆脱了黄口小儿的范畴呢?”
“我虽未加冠,可已经有长辈赐字与我,唤作敛之,可见在其心中,我已成年了。”谢文喆心说,没想到那老郑头死皮皮赖脸给我起的字,居然还能让我在与张野斗嘴时派上用场,已经不亏了。
二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就见刚刚自觉去门口把风的随安急急忙忙地冲进来道:“少爷,老爷来了!”
见到张野,谢文喆早就忘了自己本来是在等自己老爹的,此时让张野走已经来不及了,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堂屋里转了一圈,见厅堂实在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索性拉着张野进了卧室去,口里说着:“我爹一会就走了,你找个地方先藏一藏,莫要出声!”
张野被他拉着,一头雾水,问道:“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就说我是你的客人不行么?”
“嗨呀你就藏好吧!我早前跟我爹说自己是断袖,你若不想惹麻烦就听我的话,否则他老人家一个酒后失德,你小将军的名声就毁了,以后再也甭想娶媳妇了!”
“……啥?”张野已经懵了,谢文喆顾不得许多,出去把卧室门关上,想了想又上了锁,刚锁完转身,就见他爹正怒发冲冠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又跟谁鬼混了!”谢老爹挺着个仿佛孕期六个月的大肚子,一把把谢文喆从门口推开,扽着卧室门上的锁斥问道:“好端端的为何锁门?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倒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里面有我娘的嫁妆,要锁上才安心些。”
谢老爹听了这话,气势稍弱,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道:“你把你娘家嫁妆里的画送人了?”
“嗯,送了。”
见谢文喆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谢爹不知怎的有些心虚,他缓了缓问道:“送谁了?”
“左相郑超仕。”
“你怎么能……你可知……你简直……”谢家老爹已经要气到中风,话都说不利索了。
谢文喆看着他,火上浇油道:“郑相赐我一字,曰敛之。”
“那老匹夫竟敢如此!我谢家与他势不两立!”
谢文喆见火候差不多了,把一杯酒递在谢老爹面前,谢老爹接过来一仰脖,涓滴不剩。
这杯酒就像镇静剂一样冷静了谢老爹,他在桌边坐下,开始自斟自饮,同时打开了话匣子。
“想当初你祖父官至一品宰相,那时候那郑超仕不过是个五品的朝奉大夫,自以为是探花出身高人一等,竟不将你祖父放在眼里,屡次冒犯!”
谢文喆听母亲说过自己祖父,他老人家是个傲睨万物唯我独尊的脾气,别说一个小小探花,就是怼上候爷都是不怂的,想必郑超仕在祖父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果然就听谢老爹说道:“你祖父就压了他几年的升迁,又见他年轻气盛,在他加冠之日给他赐了字。”
“赐了什么字?”
“改之。”
谢文喆点头,敢情赐字这一招还是从他爷爷这里学的,已经将近二十年前的时间过去了,郑超仕还在耿耿于怀,可见这事真是在当时给了他巨大的创伤啊……
“既是祖父赐字,怎的没人知道郑相字改之呢?”
谢老爹一拍桌子:“那忘本的自你祖父致仕便绝口不提这事,反倒请君上给他另赐了字,到今日他位高权重,哪里还有人敢提!”说罢“滋儿”一声饮尽杯中酒,又道:“想当初你祖父乃是独相!你知道独相么?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后来那姓郑的匹夫越级上书,混说一通,竟然说动君上,分了你祖父的权柄,又将你祖父贬作右相,反倒是让那郭三当了左相。你祖父哪里受得这个,当即辞官致仕。”
谢文喆明白,自古以左为尊,先王此举是明着打他爷爷的脸,逼着他交权了。
他爷爷致仕应该也不全是赌气,一个失了君王心的宰相,致仕是唯一能保全谢家的选择了,好歹他致仕的时候先王还象征性的留了三次,也勉强能算个君臣相得的佳话吧。
谢老爹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郑超仕:“你祖父就是被这姓郑的小人挤兑的,致仕之后就一直郁郁不快,到登仙之时还恨恨的念着改之二字,可见多恨这个郑超仕。”
他还要倒酒,酒杯却已经空了,谢文喆吩咐随安再去拿酒,谢老爹却拦住道:“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喝酒的,我问你,你把哪幅画送给郑老匹夫了?”
“挺贵的那幅。”
“哪幅?”
“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
这个名字把谢爹像爆竹一样点燃了,他暴跳如雷道:“你个败家子,你娘的嫁妆是这么让你糟蹋的吗?!”
谢文喆微笑道:“既是我娘的嫁妆,自然是娘留给我糟蹋的,爹你叫那宋氏死心便是了。”
“有你这么说你母亲的吗?”
“我母家姓王,出身高门世家,为何说不得一个不知出身的宋姓婢女。”
谢老爹气的说不出话来,王氏出身高,嫁他算低嫁,一身的小姐脾气不得他喜欢,所以知情识趣的婢女宋氏就成了他的心头好,王氏死后他心疼庶子,不顾礼法扶正了宋氏,因而在朝中留了个扰乱嫡庶的名声,为此屡受攻讦,这才总想着要死谏君上以正名。
此时被长子这一句话掀了老底,纵使没理也要搅上三分,不然没脸在儿子面前当老子了。
谢老爹目光划过被谢文喆锁上的卧房的门,心念一转,王氏给长子留下的嫁妆哪里会放在卧房中,放不放的下且另说,他这长子最是讲究,怎么可能把自己就寝的地方当成库房用?这锁上的蹊跷!正愁发作没有由头,谢老爹大声喝道:“好好的卧室上的哪门子锁!我看你这是与人鬼混呢!来人!给我砸开!”
谢文喆还没说什么,随安一张脸却吓得煞白。谢老爹见状心中更有把握,也等不及下人动手,借着酒劲儿一脚踹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大锤今天给我刷了一块钱的玉佩,告诉我说是七夕礼物……我现在很想守寡!
第5章 花言
开了门入眼便是墙上一幅冬梅图,上面的红梅仿佛要伸出画去,衬着地上雪一样的羊毛地毯,这冬景中也透着奢华与温暖。
谢老爹恨恨的看了一眼那画,自己的书房也没有这样的画来装饰门面,这儿子倒挂在卧房!然而此时也顾不得这些,谢老爹转着圈四下低头去找,终于在那地毯上发现了个脚印一样的黑色痕迹,激动的指着喊着:“这儿!这儿!有人来过这!”
“是啊,”谢文喆在他背后冷冷的说,“人还没走呢——您刚给我踩的,转眼就忘了么?”
谢老爹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不是自己踩的,又不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踩到这里……突然一拍脑袋,现在哪里管的那么多,找人就是了!
他去看谢文喆房内的雕花架子床,见那床幔已经被放下,床里被遮个严严实实,便问道:“这还不到睡觉的时辰,怎的就已经把这幔帐放下来了?”说着话就去伸手,谢文喆阻挡不及,眼睁睁的看着谢老爹掀开了床帐……
床上空无一人。
谢文喆正要松一口气,就见他爹不顾自己大肚子的阻碍,弯腰去看床下——也没人!
于是不大的一个睡房,床上找了,床下找了,衣柜也找了,又见那临窗的大炕上铺着外族进贡的洋毯,上面设着靠背迎枕大条褥,实在是藏不得人,终是一无所获。谢老爹知自己这大儿子向来是嘴下不留情的,勉强撑着说了两句面子话,谢文喆送他出门,他转身跑了个没影。
他可不知道大儿子已经吓得里衣都被冷汗打透了,好不容易把谢老爹靠走了,谢文喆回身就进了卧房。
“人呢?”
“这里。”张野说着,从架子床顶的承尘上探出个头来。
谢文喆松了口气道:“你倒会藏!”
张野一个翻身便从上面下来,笑道:“小时候捉迷藏玩的多,这才练了这个本事。”又正色道:“我在屋内都听见了,你也是为难,童监军的事就不要管了。”
“你哪里见我为难,”谢文喆坐在临床的炕上,招手示意张野过来,见张野也坐下便接着说道:“我爹见识浅薄,只以为祖父致仕是郑超仕的手笔,不算错,但却偏颇。先王在位,郭家被提为左相,可以说是谢家败落后的首个既得利益者,若说郭郑两家没有勾联,我是不信的。”
张野思索片刻,道:“可是如今,郑超仕任左相,郭家九郎郭振海任右相,两家在朝中分庭抗礼,已是水火不容之势了。”
“当初两家联手与我祖父夺权,没想到我祖父看的明白,竟放手致仕了,这下没有了共同的敌人,只剩下了共同的利益,两家分赃不匀,必然是要打起来的。”谢文喆眉头微蹙,用食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炕桌,又道:“你只看,先王时郭家是左相,郑超仕那时还远远比不上郭家,然而咱们这位君上当上曲王后,郑超仕一跃成了左相,郭家反倒要退为右相,可见二者中,郑家为新秀,郭家为旧吏……”
张野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郑超仕背后的是曲王,郭家代表的是先王老臣势力。”
谢文喆笑道:“你心中明白就好,当着外人可不要说的这么直接。”
“我又不傻,怎会对着外人说这些!”
“哦?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小将军的内人,可有婚书庚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张野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知小将军意思,”谢文喆狡黠地笑着,“既成了你的内人,定要为夫君解忧了。”他又收了调侃,问张野:“童监军已死的消息,除了你京中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张野脑子已经被他搅成了一团浆糊,此时本能的摇头道:“没了,没了。”
“那便好,还有转机。”
“转机?”
“你只当那童监军还活着好了,让你父封锁消息,直到接到上面换监军的命令。”
张野不明白,问道:“为何上面会换监军?”
“因为我会让郑相从中操作此事。”
“你怎么可能……”
谢文喆见张野还是一头雾水,笑道:“你不用操心这个,我说我做的到,定然不会食言。你可信我?”
张野点点头道:“我信。”然而沉默片刻,他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与你爹说自己是……是……可是真的?”
谢文喆的笑容一顿,随即笑的更开心了些,道:“是什么?断袖?”他摇了摇头:“我自然不是,只是不与我父这样说,只怕那宋氏嫁过来的侄女外甥女能堆满这一屋子了。”说完,谢文喆瞧着张野,眼波流转道:“你倒希望我真是个断袖么?”
张野摆着手,磕磕巴巴道:“没有……不是……你挺好……我先走了!”说着便在谢文喆的大笑声中跑出屋去奔向院墙,眼看就要翻墙出去。
“这不是有角门么……”一直站在院外的随安话没说完,就见张野已经从院墙顶上蹦了下去。
果然是小将军,动作流畅姿势潇洒,就是落地时动静大了些,随安打开角门探出头去看,就见阿虎正扶着张野走远。回房跟主人说了,主仆二人笑了一阵,谢文喆道:“今日歇了吧,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随安不明白明天要干什么,但也不多问,伺候少爷睡下了。
张野回到将军府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他心不在焉的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童监军的事情,若完全公事公办,那么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君上进一步丧失对张家的信任,可是明面上,张家毫无错处,曲王一时半会动不了张而若要暗箱操作此事,成功自是不必说,可是如果失败被发现,那张家一个欺君之罪是甩不脱的了。他与谢文喆不过见过三次,为什么要信他?
想到这里,张野脑海中的俊秀男子似乎又在眼前,笑盈盈的问他:“你倒希望我真是个断袖么?”
张小将军猛然翻了个身,拿被子罩住了头。
不管张野这一晚如何转转反侧,谢文喆却睡的很好,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了早饭,换上大红色绣金线莲花锻袄,围了雪色貂毛风领,外面又罩了件银鼠皮的大氅,打扮的甚是招摇。
随安备好车马,问:“少爷去哪?”
“左相府。”
“怎么又去那!”随安很是不乐意,被谢文喆凉凉的看了一眼,又乖乖的问:“那还要带画去么?”
“带着吧,今天大概能送出去了。”
随安更不开心了。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左相府,谢文喆却不急着下车,打发车夫去相府门前看看情况。车夫回来禀告主人:“少爷今日来的不巧,相府管事说相爷头疾发作,正在门口拒客呢。”
谢文喆一拍手,道:“这便成了!随安,下车!”
随安跟了谢文喆十余年,然而还是不明白自己少爷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不过跟着少爷走已经成了本能,他问也不问,把车凳放好扶着谢文喆下车。
左相府很大,门也不止一个,谢文喆绕过大门,去西边角门处敲了敲,里面很快就应了声。
那开门的家丁见谢文喆这富贵公子的打扮,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贵姓?小的好去里面禀告。”
“谢敛之如约来拜会郑相,这是拜贴。”
家丁听说姓谢,接了拜贴把二人请了进来,回身关上门,又给谢文喆搬个春凳过来后就急急忙忙的进去通报,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相府管家过来了。
管家这次倒比前些日子客气了些,见了谢文喆还作了作揖,谢文喆却不敢托大,急忙回礼,要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现在且得罪不起这相府的管家呢。
谢文喆把随安抱着的画接了过来亲手交给这管家,又悄悄给他塞了个荷包。管家默不作声的收了荷包,捏了捏,脸上便挂了笑,道:“谢公子来的巧,相爷今日得闲,听说您来了很是开怀,叫您进去呢!”
谢文喆在厅堂等了好一会郑相才露面,见他起身施礼,便笑眯眯的来扶,口中道:“敛之来了,可等烦了?”
“不敢不敢,”谢文喆笑道:“郑相公务繁忙,抽空一见已是小子的福气了。”
郑超仕在主位坐下,抿了口茶,悠悠地道:“敛之与谢相的脾气倒大不相同。”
“父亲也常说,我没有祖父的风骨,他常以此为憾事,但小子倒觉得,脾气不似祖父也不见得不好。”
“哦?”郑超仕显然有了兴趣,“你也觉得你祖父脾气不好么?”
“非也。”谢文喆唇角一勾,心说这老家伙总算上了勾,面上却仍是一派恭敬,道:“祖父虽然是个烈性脾气,但却并不毛燥轻率,他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才可见人心。是以若成了他老人家的眼中的可造之材,那可真是福祸各半了。”
郑超仕不自觉的微微的坐直了身子,道:“此话怎讲?”
“我曾听家里的老管家说,先王时,祖父大权在握却渐渐力不从心,然而我父资质愚钝性情刚烈,并非是继承祖父衣钵的绝佳人选,他老人家便在众官吏中择了一人,悉心培养,但是此人虽精明强干却性情急躁,祖父便屡次妨碍他的升迁,世人都奇怪为何要如此,祖父却道:‘以此人脾性,若他这官升的快了,恐怕惹出的祸事我便收拾不了了,还是在官职小时就板板他的脾气,将来方可委以大任。’”
谢文喆说到这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趁机偷眼瞧郑相,见他的笑容不知什么已经消失了,整个人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沉思。
这些已然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许多细节肯定早已模糊,现在给郑相另一种“真相”,他就会混淆当年的记忆,就算不完全相信谢文喆的话,也会有那么几分的疑惑,而只要再旁敲侧击的点播一下,郑超仕就会信个七成左右了。
谢文喆接着说道:“祖父还特意给他这得意弟子赐了字,希望他能尽早改了弱点,可惜他老人家走的早,到最后也不知此人结局如何。”
郑超仕沉默良久,问道:“谢相登仙之时,可留了什么话下来?”
“并没有,”谢文喆添油加醋道:“祖父那时已经病入膏肓,话也说不成整句,我们围在床前,只听他叫了几声改之,便仙逝了。”
谢文喆说完,就见郑相端起茶碗,以袖遮面饮了许久,再放下,眼角竟带着水光。
谢文喆心中咋舌——这也太好骗了吧?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骗人,我是专业的!”
第6章 巧语
郑相不愧是多年官场打拼出来的人物,虽然一时情绪激动,但很快就平复下来,看着谢文喆的眼神又恢复了刚见到他时那虚假的和蔼样子。
谢文喆知道,去了对谢家的成见,接下来才是他要打的硬仗。
“看我,净与你说些陈年旧事,还没问贤侄,今日来访,所谓何事?”
谢文喆听郑相这话,反倒微笑起来,超郑相拱一拱手,道:“文喆昨日妄言,相爷可还记得?”
郑超仕哈哈大笑:“你说你要解老夫危机,助老夫脱困局,倒是把我那日客人吓了一跳。”
谢文喆道:“昨日文喆在相爷面前放肆了,不过今日来,我的目的却未改。”
“你小子得了我的赐字,还不明白么?敛之敛之,便是要你收敛些,莫要再如此肆意狂傲!”
郑相话说的严厉,态度倒还温和,谢文喆起身束手听训,郑超仕却话锋一转,问道:“口口声声说要为老夫解忧,你又知道我何忧之有?”
谢文喆知道这个问题就是南川党的入门考试了,他的回答关系着自己是否能够打入左相的利益集团。
他略一思索,说道:“太子右卫张野来访时,在下正在好在府上撞见。拜见郑相之人何其多,那张野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可是昨日在厅堂之内,相爷还是提起了几日前他来访之事,定然是他的拜访让相爷为难了。”
郑超仕半晌不语,谢文喆却不是很慌。他心中明白,就算此时自己说中了老郑头的心思,这个左相也不会承认的。
谢文喆明白张野为什么来求郑超仕,也明白为什么郑超仕半分面子也不给张野。
在张野的逻辑中,若是手下有不法之事,那么上峰必要处置的。童监军是南川书院出身的南川党人,所以身为南川党的领袖,郑超仕有责任管束童监军。可是堂堂左相在朝中修炼多年,哪里肯冒着得罪曲王的危险为张家处置童监军!是以态度坚决,人也不管,礼也不收。
然而此时这事情还只是暗中角力,各路玩家都未揭盅,郑超仕定然不会对他告知实情,自己这样一个刚刚投靠他的小杂鱼,且还要刷一刷好感度才行。
那童监军的尸身放的越久,此事就越难以善了。此时虽是寒冬腊月,但要让张将军把尸体放上个把月也不现实。
谢文喆的时间急迫,然而对上郑超仕这样的老狐狸,急躁便是自己最大的破绽。
谢文喆提醒自己要沉稳,就听郑超仕笑道:“少年人心思莫要那么多,要知见微知著并非是常人所能为之,你如此空耗心血,要注意补养才是。”说罢唤来管家道:“给文喆拿些血燕来吧。”
此话虽是表面上否决了谢文哲的说法,但郑超仕并未赶客不说,还给谢文喆送了补品,这一切清楚的表示,这一关,谢文喆已是通过了。
谢文喆反应很快,他先是急忙站起身来推辞,而后又作感动状收下,再换上一副羞愧自责的表情,道:“相爷如此待我,文喆又感动又羞愧,其实这次来拜访相爷并非无所求,刚才在相爷面前卖弄不过是想给相爷一个好印象,谁知反倒是班门弄斧,相爷不但不责怪,还十分关心小子,这真是让文喆无地自容了。”
“哦?这么说,你这次来相府拜访是有求与我了?”
“正是!”谢文喆说着,示意相府管家把装画的礼盒呈给郑相,那管家早先得了好处,此时十分配合。
郑相接过盒子,去一旁的书案上展开,听谢文喆说道:“先前小子偶然得了一幅画,都说是像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但文喆才疏学浅不辨真假,经起居郎史兴平介绍,说郑相乃是山水大家,是以特来劳烦相爷来给小子掌掌眼。”
话是这么说,但是听的人和说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场面话,为的是给送礼蒙上一层遮羞布罢了。
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可算得上是份大礼,若郑超仕收了,那便是接受了谢文喆的投诚,此后便要把他当成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那郑相与张野什么情况总不能还藏着瞒着了,好歹要透一点吧?
郑超仕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完全可以破掉这个局,只要一句“你这是真迹,快拿回去好生收藏”就可以让谢文喆无话可说。
但是画作展开的瞬间,郑超仕听见了自己热血流动的声音,丹青妙手的笔底春风甚至暂停了他的呼吸,他眼也不眨的看着那舟山春景,仿佛已经忘记了这凡俗的一切。
一时间,屋内极静,谢文喆知道他走的这一步是险棋,然而他也相信在这场博弈之中,胜利的必然是自己。他在赌,赌郑超仕会败在一个贪字上。
郑超仕似乎是被这幅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冻结了,久久没有动作,他身边的相府管事有些诧异,轻轻唤了一声:“相爷?”
郑超仕仿佛突然被唤醒,他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合上了画卷,却仍是一语不发。
谢文喆是多么灵透的一个人,见郑超仕如此,便知他需要仔细斟酌利弊,所以没有马上说出此画的真假来。
“相爷日理万机,不必为文喆的这一点小事耽误时候,只闲暇时再慢慢鉴赏亦可。”谢文喆说完又起身道:“今日天色已晚,文喆不便在相府叨扰,这便告辞了。”
郑超仕象征性的说了两句客气话便送了客,谢文喆出了相府方才松了一口气,只要郑超仕留下那幅画,就已经成功了八成。
谢文喆一身轻松的上了自己的马车,却见随安把嘴撅的能挂个油瓶,这随从的心思实在是好猜极了,谢文喆看着随安,道:“你莫要心疼了,少爷我跟你保证,这画早晚会回来的。”
随安想了想,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自家大少爷办不到的事,随即又高兴起来道:“我信少爷的。”
“高兴了?”谢文喆笑道,“既是高兴了,那就为你家少爷跑个腿儿吧!”
张野正在书房中读兵书,就见阿虎捂着脑袋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磕哪了?”
阿虎气哼哼地道:“不是,是谢少爷的跟班,就是那个叫随安的,好端端的往咱院子里扔了块青砖,正好砸在我头上。”
“他人呢?”
“被看院子的兵士按住了,这时候怕是正在被审问吧……”
别看张野在谢文喆面前似乎脑子不太够用,但是比起这些只知道动武莽夫,张野就是个智勇双全的天才少年了。
谢文喆平日都是躲着将军府走,生怕跟张家扯上关系,这次却任由随安来自家捣乱,必然是要给他传递什么消息的。
想到这里,张野吩咐道:“把随安带来这里吧,我有话要问他。”
阿虎转身去提人,张野赶紧又加了一句:“客气些!”见阿虎点一点头,张野才放心了些。
随安接了谢文喆的命令,来将军府给张野传话,他一门心思记着少爷嘱咐他行事要隐蔽,于是便打算效仿张小将军,跳院墙进去。
将军府的院墙那个高啊,随安摔的简直要散架了也没爬上去,他只能另想办法,四处找石头垫脚,正巧对面墙根下有不知谁家用剩下的青砖,随安拿来一块一块的垫脚,好不容易能从高高的院墙上探出个头来,就见张小将军的随从阿虎正在院中舞棍。
随安牢记少爷要他隐秘行事的叮嘱,此时也不敢大声叫喊,情急之下拿起小半块砖来扔到院子里,想引起阿虎注意,谁知自己准头偏差太多,砖头奔着阿虎的脑袋就去了。随安一着急,脚下失了重心,连人带砖摔的那叫一个惨,不等起身,就见将军府里窜出七八个精壮的大小伙子,把他架进了府里。
随安哭了,这叫哪门子的隐秘行事了啊!少爷救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回来的晚,写少了,明天尽量补一补
第7章 救命
阿虎把随安带到张野面前的时候,小将军被吓了一跳。
“你们下手都这么黑的么?”张野看着随安肿得睁不开的那只眼睛,问阿虎:“我不是叫你们要客气些么?”
阿虎很委屈:“我们没动他,这都是他自己摔的,”又摸了摸自己头上被这小子砸出的大包,生气道:“不信的话主子问他!”
随安还沉浸在暴露了的自责之中,此时听了阿虎的话,无精打采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个二指长的小纸条递给张野,道:“这是我家少爷要我给你的。”
无论过程如何曲折,随安这总算是完成了少爷交给他的任务,他看了看张野,又回头看了看阿虎,怯生生的说:“随安这就回去跟少爷复命了,求张小将军行个方便?”
“你等等,帮我给你家主人带个话!”张野道。
“您说!”随安看起来精神了些,他准备将张小将军的话一字不落的传给少爷!
“下回传消息,换只信鸽吧!”
“……”
随安被打击的够呛,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将军府。
送走了随安,张野打开那小纸条,见上面写着:我这边行事需要时间,叫你爹悄悄把那姓童的尸体冻上,别放烂了!——内人。
张野哭笑不得,吩咐阿虎:“你去拿个火盆进来。”阿虎领命而去,张野把那纸条看了又看,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趁着四下无人,将纸条上的落款悄悄撕下来,塞在贴身的荷包里。
“主子,火盆来了。”阿虎走进来,倒把张野吓一跳。他奇怪的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显得心虚的张野,就见主子仿佛握着烫手山芋一样,立刻把那手中的纸条投进了火盆之中。
“或许是这火盆烧的太旺了吧,”阿虎心想,“主子的脸被烤的这样红,可不要上火了啊!”
于是在这寒冷的二月初,张小将军喝了一整天的凉茶。
随安回来的时候,谢文喆正在书房写字,看到随安的时候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随安愁眉苦脸的告诉谢文喆事情的始末,就见自家少爷伏在书案上,气的浑身发抖。随安愧疚难当,“噗通”一声跪下,道:“小的办错了差事,少爷罚我吧!”
谢文喆好不容易收住了笑,抬起头看到看到随安的熊猫眼,噗嗤一声又笑起来,随安一脸懵逼的看着少爷如此开心,愣愣的问道:“少爷不生气么?”
“我为什么要生气?随安你这差事做的好,少爷我重重有赏!”谢文喆笑着拍了拍随安的肩膀:“你快回去涂些药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差事办的哪里好了,但是得到了少爷的肯定,随安一扫之前的沮丧,开心的仿佛要飞起来。至于张小将军让他传的话,他暗搓搓的没有对少爷说。哼,信鸽算个鸟!
随安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晚上的掌灯时分,张野又翻墙进了谢文喆的院子,更过分的是,他手里还提了个用黑布罩起来的鸽子笼!
谢文喆对张野的到来也很意外,不知怎么好端端的还给他送了两只鸽子,他回身,就见随安恶狠狠的瞪着那笼子,心中猜出个七七八八。他用下巴点了一下那笼子,对随安道:“接过来,好好养着。”随安听话的接过笼子,闷闷不乐的去门口把风了。
谢文喆把张野请进厅堂,又关上门,这才对他道:“贤弟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送鸽子么?”
张野就是来送鸽子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想到可以送鸽子进谢府的时候,真的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然而现在被谢文喆这样一问,他又觉得自己这行为的确有点傻乎乎的了。他下意识的捏紧了随身的荷包,脑子简直要转出火花来,终于让他想到了借口!
“我这次来是想知道,世兄在郑相处进展如何,毕竟郑谢两家还曾有些旧怨。”
谢文喆狡黠一笑:“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我,今日后,南川党必有我一席之地。”
张野却有些担心,他思索片刻到:“人称南川党,实际上不过是左相排除异己结党营私的产物罢了,奉劝谢兄还是不要瓜葛太深,免得以后不好抽身。”
“你莫要为我担心,我即便是想泥足深陷,恐怕郑超仕那老家伙也不会给我机会。”
谢文喆见张野一副不解的神情,与他解释道:“这世上为王为帝者最怕什么?一是将军军权在握,二是朝臣结党营私,你父占了其一,郑超仕便为其二。那你想想,为何曲王疑你父却信郑超仕?”
张野思索片刻回答道:“郑超仕看出了君上对我父亲有所不满,于是他与君上站在同一阵线,他越是给我张家找麻烦,君上便越信他!”
谢文喆笑道:“孺子可教!”又仔细的与他分析道:“南川党的事情连你也知道了,可以想见郑超仕的结党有多么猖獗,他怎么敢?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结党营私,营谁的私?若是为了满足郑超仕自己的权欲,那郑超仕早已为曲王所不容,他到今天仍为左相,正是因为他的南川党办的是曲王想让他办的事情!”
“如此阿谀奉上,真乃小人!”张野终于明白了,他为童监军的事情而去求郑相这件事有多傻,他用右手遮住眼睛,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
“你别伤心,”谢文喆见他这样子,觉得仿佛有针戳在心上,他叹了口气,把张野的手拉下来说道:“这都城繁阳里长大的人,都脏的很,你踩我我踏你,万般心肠都在算计,你才来了多久,见识的还少呢。”
张野看着谢文喆,又看了看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谢文喆身量不高,手也小,白莹莹的仿佛是块暖玉般搭在他麦色的腕上。
“为什么要教我?”张野问,“你说我将军府定然倾覆,又说不愿与我张家有瓜葛,那你只要冷眼旁观便好了,为什么还要教我这些朝堂上的事?为什么又要殚精竭虑的默默为我将军府奔走?”
谢文喆放开了张野的手,唇角绽出一抹笑来:“张小将军贵人多忘事,你送的礼物还在库房堆着呢。”
“你既然说起礼物,我倒要问问,不知我还要再送多少礼物,才能抵得上你给郑相的舟山春景图!”
谢文喆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个,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你在左相府安插了钉子?”
张野不说话,谢文喆点头道:“我倒小看了你。”见他还是盯着自己瞧,一副不达目的就看死你的架势,谢文喆笑道:“我就说小将军你忘性大,你曾救过我性命,我自然该为你当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他见张野一脸困惑,显然早已把这事情忘了个干净,便笑着斜了他一眼,又道:“只可惜谢某不是个女子,不然以身相许,倒更方便些。”
张野脸上又不由自主的烧了起来,谢文喆觉得比起刚才他那副沮丧样子,果然还是此时的手足无措更让自己觉得开心。
满心的疑问被谢文喆这三言两语就戏谑的打发了去,这救命之恩是真是假,张野知道自己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好告辞。
张野这回好歹没有跳墙,随安悄悄的开了角门,放张小将军离开,谢文喆看着他的大氅在寒风中被吹得飘扬起来,然而这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也不知道拢一下,就这样给他留下一个大剌剌的背影,正如两年前的那个黄昏。
两年前,谢文喆正是如今张野这个年纪,彼时疼爱他的母亲新丧,父亲却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弟弟,要扶正家里的宋姨娘。谢文喆与父亲大吵一架,蒙荫的官职也不做了,带着些钱就出去游历,不知听谁说塞外风光好,便只身跑来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没等到地方,不知哪里露了白,竟遭人绑架。钱财乃身外之物,舍就舍了,谢文喆巧舌如簧,竟在那穷凶极恶的暴徒手中留下一条命来。然而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甚至在大冬天里连身保暖的衣服都被剥了去,十七岁的世家少年第一次明白贫穷和无助。谢文喆知道自己生的好看,在这种时候,他的俊俏相貌恐怕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他只能把头发搓乱,又用冰冷的泥水抹了个花脸,蜷在一个勉强还算避风的街角思考下一步如何生存。
张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世界里,那时他冻的整个人都恍惚了,睁眼便见一个少年正在用力推他。“醒醒,别睡,”那少年道:“你穿的这样少,只怕睡过去了就醒不过来了。”
谢文喆已经冻的僵了,嚅嗫着嘴唇,半晌只说出一个字:“……冷……”
随后,一件墨狐皮子的大氅从天而降,铺在了他的身上。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大氅花了京城绣娘多少功夫,你倒好,拿来盖乞丐!”少年身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与其说是长辈,反倒更像个管家的样子。那男人说着话,便伸手要去抢那大氅,少年一把拦住道:“这皮子是我猎的,所以如何用这大氅,孙叔便随了我吧。”
那孙叔听了这话,不以为然道:“这世上的乞丐多了,你救的一个,救的了这世上所有人吗?你这事情做的没意义,不值得的。”
“孙叔错了,我今日救他,他便能活。”少年的声音回响在谢文喆的耳边:“对他来说有意义,这便值得。”
孙叔无话可说,只得催那少年道:“行行行,值得值得,你快去见你爹吧,再让你见几个乞丐,只怕张将军要倾家荡产。”
少年听了点头,起身要走,却突然一顿,一只脏兮兮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意外的发现这小乞丐竟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那乞丐问。
“我叫张野。”
“张野,我会报答你的。”
张野朝这脏兮兮的乞丐一笑,道:“你活着便已是对我的报答。”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没了大氅,张野身上的衣服便显得单薄起来,然而这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留给谢文喆一个大剌剌的背影。
亦如此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有点晚……不过应该也没有人在等我吧?哈……哈……哈哈……有点尴尬
第8章 诬陷
卯时一刻,脸上还带着伤的随安轻手轻脚的进入谢文喆的卧房,就见少爷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随安见怪不怪,少爷有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起床都要这样发一会呆才能真正清醒。随安就当少爷还在睡着,也不去叫他,出门去把放在外面装满热水的铜壶提了进来,又准备好奶液,花瓣,香丸,茉莉皂球,玫瑰皂饼,牙刷子,青盐,手巾……随安掰着手指数着这些少爷洗漱必备的物件,突然一拍脑袋,又出门去取前两日少爷亲手照着古方调制的洗颜粉。
好歹都拿全了,把水倒进铜盆里的时候,哗啦哗啦的水声终于让谢文喆清醒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下床开始洗漱,随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给少爷递东西,看着谢文喆光洗脸就折腾了四次,这才把温热的毛巾敷在了脸上。
“小的叫如意来给少爷梳头吧。”随安说着就要出门去叫丫鬟,谢文喆一把拽住他:“等会!王妈妈还没回来么?”
“按说这几日就该回来了,不过老人家愿意和儿孙多待些日子,也是常理嘛。”随安去把早已候在门外的如意唤进来,谢文喆一脸生不如死的闭上了眼睛。
王妈妈是谢文喆的奶娘,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前些时候儿子来谢府说是媳妇生了孩子,老人家便跟谢文喆说要回老家看看孙子,谢文喆自然同意,给王妈妈备了车马拿了礼物送她回乡。
谢文喆的头发一直是王妈妈给打理的,王妈妈一走月余,谢文喆总不能披头散发的待着,随安知道少爷惯是个打扮精致的,千挑万选,从外面聘了个专门给世家贵女梳头的丫头来,一手的绝活,自打她来给少爷梳头,少爷就是出去骑马射猎疯跑上一天,那头发也是纹丝不乱。按说这样的好手艺,以少爷那个挑剔性子本该喜欢才对,可谁知少爷却对这如意多有抵触,屡次问王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只有谢文喆知道,如意梳的头发,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疼了。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已经要被拽秃了,不知那些闺阁妇人为什么不仅能忍耐这样的折磨,而且还能甘之如饴……
好容易捱过了梳头时间,随安去找少爷点名要穿的那件银白色暗纹交领敞袖长褂,配上黛绿云纹无袖圆领外袍,腰带一系,谢文喆又恢复成了那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随安拎着张野前几日给少爷的那件黑狐大氅在谢文喆身上比量,道:“按说今日配个黑色的大氅才威风,不过这件少爷穿显得大了些,回头叫绣娘改改尺寸才好。”
谢文喆看着那隐隐透着华丽的大氅,笑道:“你莫要瞎琢磨了。”
这件大氅便是两年前少年张野施舍给谢文喆的那一件,当时谢文喆拿去当了钱,方有盘缠回家来。
回家后谢文喆一边去赎那大氅,一边去查哪个张姓的将军有个叫张野的儿子,终于确定了救命恩人的身份,他将这大氅细细清理一番,怀着期待把它送回骠骑将军府,指望着张野看见这件衣服能想起当初的落魄乞丐,谁知这一送便两年没有消息。直到如今,这大氅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谢文喆摸了摸这件黑狐的大氅,对随安道:“它就该是这个样子,你不要动它,且妥善收好吧。”
随安应了声“是”,随后又问:“少爷,咱们今天要去哪儿呢?”
谢文喆淡淡道:“去备车吧,今日还去左相府。顺便把我昨夜画的扇面随意带上两个吧。”
“怎么又去?”随安不解的问。
谢文喆没有说话,昨夜他反复斟酌与郑相的谈话,总觉得这姓郑的老狐狸不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动,郑超仕做出一副两家冰释前嫌的样子,不过就是个表态,意思是只要谢文喆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可以不拘两家上代恩怨而提拔他。
郑超仕真的有如此肚量尽释前嫌?
谢文喆用右手食指关节敲敲额心,问道:“随安,你说郑相的敌人是谁?”
“啊?郑相?”随安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不少,他悄悄地说:“郑相的敌人是右相啊!上次少爷不是跟我说,郑家跟郭家有新仇,咱家也跟郭家有旧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少爷你去投靠郑相的时候只要稍微编个靠谱一点的故事,郑相就会拉你入伙嘛!”
“对,因为与其拒绝我,让我和郭家一起联手,不如接受我的投诚,让谢家与郑家站在同一立场。”谢文喆长叹一口气,道:“我原以为是这样的,可是如今的郑相,怕是换了个敌人了。”
“谁?郑相怎么到处结仇,他这官怎么当的?”
谢文喆点点随安的脑袋,道:“跟了小爷十多年,半分长进也没有,你这怕真是个榆木雕的。”
郑相的处境很是微妙,他是当今曲王能登上王位的最大功臣,因此深得信任颇受重用。曲王上位之初,急需朝中大臣的支持,可是郭家那一伙老臣都在观望,敢站队当今君上的屈指可数。曲王内忧外患,于是暗中指使郑超仕壮大南川党,以对抗以郭振海为首前朝的老臣。而如今君上在位九年,老臣们也已经都在曲王的掌握之中,而此时尾大不掉的南川党便显得有些碍眼了,郑超仕自然是个聪明人,他见郭家已不是曲王的最大隐患,便把目光投向了远在边疆为国征战的张
“郑超仕觉得他要保住自己的权势,只要塑造一个新的敌人,让南川党成为君上手中的刀就行了,”谢文喆对一头雾水的随安道,而我,必须要说动左相,让他明白只有左相郑家,右相郭家,将军张家,三者鼎足而立,君上方能最大限度的容忍南川党的存在。”
“少爷,小的不知道你游说郑相有多难,但是你这连天去拜访,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啊?”
谢文喆摇头,走出门去:“因为你家少爷我时间不多了。”
马车里,随安出奇的安静,谢文喆正在思量未来的手段,也没有注意自己随从的小小异常。直到要下车的时候,随安再也忍不住,跪着扯着自家少爷长袍的下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少爷我想了一路,您在哪里看的庸医,怎的就时间不多了!随安日日都跟着少爷,未见少爷有半分不妥,为何今日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谢文喆额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他一把将随安扯起来,咬牙道:“我是说再过两天那位的尸身都要藏不住了,所以我劝郑相的时间不多了,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随安懵了,谢文喆见他眼泪还挂在脸上,没好气的把腰上的方巾扯下来让他擦眼泪,问道:“可哭完了?”
随安急忙点头,又羞愧道:“少爷,我脑子不灵,这面上又挂了彩,今早虽然已经消肿了,可这青紫看着更吓人了,实在没脸跟少爷去见人。”
“你这一脸伤,少爷我正好有用,别人问起来,你只说是将军府打的,记住了么?”随安虽然笨笨的,但好在听话,不管明不明白,只要少爷说了,那便如奉纶音。
二人这次求见,没遇什么阻碍便入了厅堂见了郑相,这一次堂屋里已经坐着了几位,颇有几个熟面孔。
郑相见到谢文喆来,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道:“谢贤侄来了,可巧刚还提起你来,快坐下吧。”又吩咐下人:“上茶!”
大家不明白,只一天不见,谢文喆怎的就与左相气氛融洽起来了,众人不知左相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问,只能尴尬的和谢文喆寒暄问好。
郑超仕啜了口茶,道:“贤侄今日来,正好可以尝尝老夫这里的舟山春茶,人都道此茶味浓,口感凛冽,不知你有何评价?”
谢文喆唇角微翘,心想这老郑头果然架不住一个贪字,他定然是想要收下那舟山春景图了,不然何苦在今日与自己打这样的机锋。
“文喆与茶之道全无半分研究,这舟山春茶甚是珍贵,给了我怕是要牛嚼牡丹了。”
郑超仕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起来,谢文喆装作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暗中示意随安把带来的扇面拿上来。
随安一露面,所有人便都在瞧他,那一张脸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大家皆想不通为何谢文喆出门还要带着这样一个有碍观瞻的下仆。
郑相自然也看到了,他开玩笑似的问随安:“怎的伤成这样?莫不是你家主子罚你了?”
“大人明鉴!我家少爷最是体恤,从未动过奴才一根汗毛!”随安当即跪下,大声说道:“这伤是小人……都是奴才自己的过失!”
郑超仕笑道:“你这奴才倒是护主。”又问谢文喆:“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喆换上了一脸愤怒:“说起来也是在下行事不稳,前些时我曾拜访将军府,不想那太子右卫收了在下的礼物,转个身的功夫就将在下赶出了将军府。”
郑超仕自然听到过这个传闻,不由点头,谢文喆接着说道:“我这仆人最是忠心,昨日经过将军府,他想到我曾在此受辱,一时气不过,便朝将军府內扔了块石子。谁知那将军府甚是霸道,竟涌出七八个家丁,将我这仆人绑进府內痛打一顿!王城內如此嚣张,真是令文喆痛心不已!”
谢文喆说完,果然众人纷纷安慰,借机又众口一致的骂了一会张家,谢文喆义愤填膺的跟着附和,很快与这厅堂里的众人志同道合起来。
大家正骂的开心,郑超仕咳了一声,堂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听郑相用手点指随安道:“你这手里拿的什么?”
谢文喆起身将随安手里的扇面接过,展开呈给郑相,口中道:“这是小子精心绘制的扇面,还请相爷品评。”
郑超仕状似认真的看了看,笑道:“果然少年才子,此扇面气势连贯意境高远,书与画相辅相成,不失为一幅佳作!”
“既然得相爷赏识,小子愿把此扇献与相爷!”
“好,贤侄如此心意,倒比些金银玉器之类的俗物更让老夫开怀些!”
这扇子是明面上谢文喆送给郑相的礼物,这二人心知肚明,将这场戏一唱一和搭的极好,倒真唬住些人,以为这谢文喆是个什么书画大家,便探着头想要看一眼这让郑相赞不绝口的扇面。
郑相合了扇子,笑道:“贤侄送老夫礼物,可是想要老夫为你在将军府讨个公道不成?”
“不敢劳烦相爷为此等小事忧心,文喆今日来的确有求与相爷。”
郑超仕坐直了身体,道:“说说看,若老夫能力之所及,定然帮忙。”
“相爷知道,小子如今任一闲职,还是当年蒙荫受封,到如今再无寸进,不怕相爷笑话,我父也疼爱弟弟多些,但凭长辈为我筹谋也是妄想罢了,文喆不甘此生碌碌无为,还想换个出身。听闻南川书院多博学鸿儒,谢文喆想舍了这官职,寒窗苦读,好在科举中如当年相爷般堂堂正正搏个功名!还请相爷赐文喆一封书信,让文喆能去南川书院读书!”
谢文喆说完,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愕的看着他。
当官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谢文喆能蒙荫做官,不知多少读书人羡慕嫉妒,许多科举成功的人,穷极一生可能还达不到谢文喆如今这个官阶呢!这人是疯了不成?
若说这屋子里有谁是谢文喆的知己,那必是郑超仕无疑。
郑超仕听出了谢文喆话里的意思,他是蒙荫做官,天然隶属世家老臣一派,所以郑超仕对于用他多有顾忌。今日,谢文喆就是在表示他愿舍了这世家的出身,去南川书院读书就是愿意用几年的时间来换取自己的信任。
郑超仕心道:这个谢文喆,这是铁了心了。自己也确是在用人之际,耽误他几年,又何尝不是在耽误自己?
“贤侄的大才,我已知晓,蒙荫也并非坏事,何苦辞官折腾自己。”郑超仕笑眯眯的说道,“你若是单单想拜个博学鸿儒为师……贤侄,你看老夫教不教得你?”
成了!
谢文喆干脆利落的跪地叩首道:“谢文喆拜见老师!”
第9章 丽娘
与郑超仕的师徒名分定下来,谢文喆可谓是春风得意,纵使他眼下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但就算是二品大员也要高看他一眼了。
随安也不像来时那般遮遮掩掩,把一张青青紫紫的脸抬的老高,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他脚步轻快地追上谢文喆,问道:“少爷归家去么?”
谢文喆心情也不错:“今天你可立了功,少爷我最是体恤,咱们且在外面吃顿好的再回去。”
随安如果有尾巴,现在能摇成个螺旋桨,他乐颠颠的跟着谢文喆来到了繁阳里出名的和丰楼。
武张大道是横贯京城的九条大道之一,它与纵贯南北的文昌街交汇之处便是和丰楼的所在,谢文喆来时已然是未时,冬日的中午总是更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京城的伙计眼力都是练出来的,见了谢文喆这打扮便知这定是个世家公子哥,可是楼上雅间已然是满了,店小二只好点头哈腰的来给谢文喆道歉,指望着这位主儿是个好说话的。
“不妨的,我们在大堂就好。”谢文喆倒无所谓,店小二感恩戴德,正要安排,就听一娇滴滴女子声音道:“小二哥好不懂事,谢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和丰楼,你竟连个雅间都匀不出来么?”
那女子在这数九寒天的日子里仍穿着一件艳红交领纱裙,前襟低的让看的人都替她觉得冷,一方丝巾腰带一般系在如柳般的腰肢上,腕上金的玉的镯子带了十数个,微微一动便是一片金玉相击的清脆。
谢文喆看着这女子的如秋水般的眸子,笑道:“丽娘依旧好颜色,怎的今日竟没个知心人陪你,倒叫你在这里招呼。”
丽娘媚眼如丝,食指戳在谢文喆眉心,道:“你个没良心的,奴家听说你来了,多少个恩客也得打发了去,你倒奚落起我来了!”又转身对那小二哥道:“既然雅间没位置,我就带他去后边我的小院了,谢公子阔绰,你们上一桌十五两的席面吧!”
谢文喆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打发随安去闲逛,自己跟着丽娘进了和丰楼的后院。和丰楼是官办的酒楼,故此虽占的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但后院却着实宽敞,丽娘虽然不如从前,但好歹也是当过头牌的姑娘,院子位置好,装饰也华丽。
谢文喆进门就见了桌上新添的官窑茶盏,笑道:“丽娘颇会花销,只怕往后谁娶了去,倒不见得能养的活了。”
“丽娘在教坊司入了册的,还谈何嫁人?谢公子这是糊涂了,”
见丽娘挽着谢文喆进了屋,院里的丫鬟婆子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独处。见四下无人,刚还千娇百媚的姑娘,立刻收了那股子妖娆,几步奔到内室,翻出了件厚实的袄子穿上身上,口中只道:“天杀的老鸨,可冻死老娘了。”
头牌瞬间变村姑,谢文喆见怪不怪,见桌上茶还热着,斟了一杯递给丽娘:“暖暖手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按说怎么也轮不到你在和丰楼上唱曲,莫不是得罪了哪个权贵?”
“哪里是我的错!”丽娘愤愤不平道:“前些时我傍上了郭家的四少爷,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右相的小儿子,郭公子年纪小,好哄的紧,我央着他包了我,很是过了段好日子。”
谢文喆点头笑道:“前日郭振海突然狠揍了他小儿子一顿,我还奇怪,原来根由在你这里。”
“那个杀千刀的,与我说的千好万好,挨了他爹一顿打就把我招了,他爹也是小气,堂堂右相竟给和丰楼施压,可苦了我,只能日日熬着,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着你,可巧你今日来了,可救我出了这火坑吧!”
谢文喆用手指来回的划着茶杯,并不说话。丽娘见他并不搭话,有些慌张,试探似的问道:“文喆,再这样下去我只怕是要死在这里,你我自小相识,你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周姐姐,你也曾是世家贵女,可知道为何会沦落至此的么?”谢文喆这一句话,叫丽娘浑身发起抖来,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早晨,她娘哭着上吊自尽,她爹给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要她自裁……
“我知道是我活该,可我当时真的以为我可以将终身托付给他!他说他能救我出去,文喆,他说要娶我!”丽娘痛哭起来:“我也曾高贵典雅,我也会琴棋书画,我也曾与他门当户对!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回去过那样的生活!”
“周家因为想要一步登天而遭了灭顶之灾,”谢文喆放下茶碗,“周姐姐,你怎的不长记性。”
丽娘伏在地上哭起来,谢文喆站起身来蹲在她身边道:“姐姐,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周家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周伯伯把给儿子起的名字给了你,姐姐,你叫周立,”谢文喆把丽娘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轻声道:“你小时常抱怨这名字不好听,而今世人皆叫你丽娘,你可觉得顺耳?”
谢文喆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丽娘:“姐姐,我能救你,可是我只救有用之人,你对我可有用?”
“周立有用。”丽娘抹干了眼泪,站起身来直视着谢文喆,“前些时你要我往外传将军府的事情,我做到了,将军府收礼赶人的事情,人尽皆知。”
谢文喆看着她抹花了妆的脸,笑道:“周姐姐这样才对,莫要假装成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女子,反倒自己信以为真了。”
“我知道了。”周立闭了闭眼:“来我这的男人里,就你说话最不受听。”
“哄姐姐的人多了,也不缺我谢文喆一个。”他又端起茶盏来道:“再熬两天吧,我争取尽早救你出去。”
周立眼睛一亮:“那这两天我收拾细软准备干粮,我们什么时候逃出去?”
“逃?”谢文喆笑着问:“为什么要逃?我要堂堂正正销了你的贱籍,把你赎出去。”
周立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问:“你?你一个从七品的官吏,怎么能销了我在教坊司的贱籍?”
“周姐姐莫要担心这个,我可曾食言过?”
“……倒是不曾……”
“这便行了!”谢文喆微笑道:“不过我救姐姐出来,姐姐可要报答我的。”
“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周立咬牙道。
“那倒不用,只求姐姐一件事!”
“什么?你说!”
“此生,对得起你的名字,莫要再试图依靠任何一个男人了。”
“包括你?”
“包括我。”
周立笑了起来。
“好。”
谢文喆在周立的院里直待到亥时才回家,随安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了一下午的江湖演义,主仆二人都十分满足的样子,然而一推门,就见到一个人影正坐在厅堂里。
随安当时就吓的大叫了一声,谢文喆反倒被随安吓了一哆嗦。
“别叫。”
那黑影走近,谢文喆和随安才发现那是张野。甭问了,肯定是跳墙进来的。
张野靠近谢文喆,便闻到了他身上那一股子腻人的脂粉香气,本来就因为等人而有些许不耐烦,此时张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随安被张野吓得直抖,谢文喆倒是半点不怕他:“你这口气好像我爹,怎么,小将军漏夜前来是批评我破坏了宵禁的么?”
“不是,”张野认真的回答:“我得到消息,说郑相收你为徒了。”
“消息这么快,你的钉子真的很有效率啊,可以介绍给我认识么?”
“你保证不会为了讨好郑相而出卖他么?”
“知我者贤弟也,这我可保证不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张野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为什么给将军府泼脏水?你明明知道随安的伤不是我们下的手。”
“怎么?来责问我的么?觉得我辜负你的信任了?”谢文喆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有点不高兴。
“没有不信任你,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就来你家请你教我。”
谢文喆听了他的解释,心情好了一些,此刻用手指对着张野勾了勾,示意他靠近一些好与他讲。
谢文喆今日在周立处饮了不少酒,此刻眸中带一点水光,一举一动说不出的风流,张野看的有点呆,直到谢文喆的食指戳醒了他:“认真些,我要开始给你上课了!”
作者有话说:
张野:“这都几点了!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又去喝酒了?你这身上的香水味咋回事?谢文喆你给我解释清楚!否则别想进屋!”
谢文喆:“……小将军,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