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10日

伙同奸臣篡王权 by 白面暹罗(10 – 21)

第10章 定亲

谢文喆这屋中只燃了一支蜡烛,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映在窗棂上,一跳一跳的抖,仿佛是张野此时心头的小鹿般片刻也不安生。

“如果你是当朝宰相,”张野听见谢文喆说道,“你仇家的儿子突然说要投奔你,你可会信他用他提拔他?”

谢文喆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他能让张野突然乱了呼吸,也能让张野瞬间静下心来。

“自然不会。”张野答道。

“那么如今,你是这个仇家的儿子,你如何让当朝宰相信你?”

“……时间,”张野说道:“时间是忠诚最真实的凭证,一年不信,两年不信,然而五年十年下来,必然可成为这宰相的心腹。”

“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你没有时间。”

“那便为他做事,一件不行,十件,十件不行便做百件!”

“小将军也太实在了些,”谢文喆笑起来,“若我说,你这仇家之子就是来祸害利用这宰相的,你又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让这宰相信你?”

张野低头皱眉思考良久,才抬头看向谢文喆,道:“原来如此,郑超仕视我将军府为敌,你便做出一副与将军府不睦的假象来,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更值得信任些。”

谢文喆笑着,将桌上放了一天的冷茶给张野倒了一杯:“虽然你心思纯良,但好歹没有蠢到家去,按说这点小伎俩骗郑超仕本还是有些不够用,幸好我还准备了后手,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没想到竟然比我预料的结果还好。”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笑的格外开心,言语间也没了顾忌:“那老郑头还说要收我为徒……他那南川党如今尾大不掉,眼见着就要反噬了。”

张野着急起来:“你如今也算做是南川党了,可有脱身之法?”

“我?你放心吧,南川党跟将军府一样,不过是我的一阶垫脚石罢了。”

将军府不过是垫脚石,张野听了谢文喆的这话,总还是有些不舒服,他饮尽杯中冷茶,道:“权势对于你来说,竟如此重要么?”

“很重要的。”谢文喆温柔的看着张野,“我要有权倾朝野的能力,才救的出我最想救的人。”

张野几乎脱口而出问这人是谁,随即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谢文喆不想说,他便是问了也是白问。他叹了口气,道:“你今日饮了酒,早些睡吧。”起身打算告辞,却被谢文喆一把拉住袖口。

“你先不要走,我还有事情要求你!”张野看向谢文喆,见他眼中映着烛火,似是如同他心中对他温暖的渴望,张野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你说。”

“我需要你去和丰楼,为一个叫丽娘的女子赎身。”

一句话似是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将张野的心肺都要冻住了,他脑子乱成一团,却听谢文喆接着说道:“我知道张家在琼花巷有别苑,你把丽娘安置在那里,别安排守卫和嬷嬷,不然我不方便过去与她说话。”

“那女子可是私娼?”张野觉得自己的声音里似乎含了冰,然而谢文喆却一无所觉,说道:“丽娘是在教坊司入了册的,恐怕还要你抖抖太子右卫的威风才行了。务必帮她销了贱籍,不然你为她赎身的银子可打了水漂了。”

“我做不到。”张野断然拒绝:“为一罪女藐视朝廷法纪便是荒唐,何况这更损害将军府的名声,如今父亲如履薄冰,我只行错半分,恐怕对于我爹就是山崩地裂的灭顶之灾。谢文喆,我不能因为你的私情搭上整个将军府。”

“这点小忙都不能帮么?”谢文喆还是笑着,半分不像遭到拒绝的样子,张野瞥他一眼,道:“不帮!”

“那好吧,我也知道贤弟为难,此事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谢文喆全程不见恼怒,客客气气的把张野送出角门。

随安白天刚在背后给张野泼了盆脏水,正是心虚的时候,见那活阎王走了,这才敢在谢文喆面前出现,见谢文喆心情不错不禁奇怪问:“少爷,你和小将军都说什么了?怎么我看着他刚出门时,脸色比来时还难看。”少爷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谢文喆唇角止不住的上翘,他得意的拍了拍随安的肩膀,问道:“随安,你说,少爷我可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么?”

随安脑子不快,但是在拍少爷马屁这方面绝对是一骑绝尘的,他想也没想就道:“自然没有!”

谢文喆笑道:“你看,你都知道,可有些人却愣是不明白。”

“啥?”随安懵懵的。

“没事。为我更衣洗漱吧,明日好好歇一日,哪也不去了。”

谢文喆很快就陷入了黑甜的梦境,然而张野却在榻上烙饼。

他设想了千百种谢文喆与丽娘的关系,为谢文喆给丽娘赎身的缘由编了数十个版本,偏偏要避开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他现在想奔去谢府,揪住谢文喆的衣领,大声的质问他,他权倾朝野后要救的是否就是这个丽娘!是否因为如今还不能救她所以才为将军府办事,是否因为自己是骠骑大将军的儿子才来接近!

然而他没有资格这样做。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谢文喆也没有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真可笑,谢文喆对我说他不是个断袖的时候,我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张野猛的起身,只着一身中衣去了院子里练拳。待到阿虎起床来侍候小将军洗漱,就发现小将军已然穿戴整齐坐在厅堂。

见阿虎来了,张野起身道:“走,去和丰楼。”

“主子,和丰楼不卖早点,此时怕是没开呢。”

“……那什么时候开张?”

“怕是要到午时左右吧。”

“……”张野又坐下,冷着脸扮阎王,脑子里还在转着谢文喆的事情,谢文喆已近弱冠之年,谢家为何不急着为他定亲?怎会由着他与一柳巷女子情根深种,甚至想尽办法为她赎身?

“阿虎,去查,谢家大少爷谢文喆可曾与人定亲?”

阿虎做事麻利,半个时辰便来回禀:“主子,谢文喆确曾与一女子定亲,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张野略一思量,问道:“那女子是哪家的,叫什么?”

“那女子姓周,是周品古的独女,闺名唤作周立。”

周立,丽娘……这二者可有什么联系?

“这周品古是个什么人?怎的我竟没听说过他?”

“小的打听到,这周品古原也是前朝一个二品大员,当时周家与谢家很是亲近,所以才做了这门亲事,谁知谢家已故的老太爷一朝致仕,周家便换了嘴脸,这门亲事就算是断了。”阿虎面上严肃,不过说起八卦来也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结果当今君上登位没过多久,周家不知犯了什么罪,全家竟被抄家流放,周品古夫妻当场自尽了,却不知这个女儿周立去了哪里,总之下落不明。”

罪臣之女,必是落在教坊司手中了。所以这丽娘与谢文喆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谢文喆为了她,宁可对外称自己是一断袖,也不肯与别人定亲。

好一番深情厚意!张野以手遮眼,长叹一声,苦笑起来。

谢文喆,我真上辈子是欠了你的。

作者有话说:

随安:“少爷,张小将军已经连着来了三天了,要不以后我们给他留门吧,省的他老是跳墙。”谢文喆:“嗯,这样也好,你顺便多准备一套被褥出来,免得小将军来的太晚误了宵禁。”张野:计划通√

第11章 不娶

虽然看不出,但是谢文喆昨晚的确是喝多了,早上起床时,他发呆的时间整整长了三倍,然而毫无用处,嗡嗡作响的脑子勒令他赶紧躺下,并表示今天自己不打算工作了。

谢文喆从善如流,直挺挺在榻上挺尸,哪知随安噔噔噔的跑进屋来,谢文喆被他的脚步声震得耳鸣,正待呵斥他,就听随安大声道:“少爷少爷!王妈妈回来了!”

谢文喆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喊随安:“快快快给我把洗漱的东西拿进来!”

随安立刻窜了出去,一会就叮叮当当捧着一串少爷日常洗漱用品,还没放下,传说中的王妈妈已然杀了进来。

“这都几点了,哥儿还没洗漱?随安怎么伺候的?”

随安安静成个耗子,一声不吭悄悄走出去捡刚刚掉在廊上的皂饼,谢文喆脑子里一团嗡嗡作响的浆糊,还得露出个笑脸对王妈妈道:“妈妈回来了,可想煞文喆了。”

“少拿软和话哄我!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动你娘的嫁妆了?”

谢文喆指天咒地:“我不是我没有我就只借了一副画出去给人看看!”

王妈妈“啪”的一声拍在谢文喆的胳膊上,谢文喆“嗷”的一声,倒把王妈妈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去看是不是自己刚才下手重了。谢文喆借机反趴在榻上,把头埋在被子里悄悄揉太阳穴。

王妈妈自小看他长大,小伎俩一看便知,此时上前一掌拍在他屁股上,道:“你这是又喝酒了!你一喝酒就跟人使坏!说,这次又坑了谁了?”

“托朋友帮忙,怎能叫坑呢!”谢文喆转过身来,王妈妈立刻用温热的毛巾板捂在他脸上,道:“我还不知道你,净干些胆大包天的事情。哥儿你是聪明,可也不能把别人都当做了傻瓜,你酒后没个分寸,说话做事不免失了谨慎。听我这老婆子劝一句,以后还是少饮酒罢!”

谢文喆一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以后定然注意。”

王妈妈听了这才高兴起来,吩咐随安拿解酒茶来,看着谢文喆一口一口的饮着,忽又想起嫁妆的事,问:“你娘命苦,嫁到这个虎狼窝里来,终是没能看着喆哥儿你长大成人,临走前她最舍不下的就是你,撑着一口气也要等你舅家来给你撑腰,生生没让你那杀千刀的爹沾到半分她的嫁妆,她这份心意你可明白?”

谢文喆咽下一口解酒茶道:“我明白,我娘怕我爹偏心眼,又怕我成亲公中不给我置办彩礼,所以是要把她的嫁妆留给我娶媳妇用。”

“你既明白,为何还要胡乱糟践!”

“也不能算糟践吧,我给朝中大官送幅画,大官便提拔我青云直上,妈妈且看着,不出一年,我定能成为我爹的上官!”

王妈妈沉默一会,叹了口气道:“喆哥儿何苦如此钻营,你这是还未加冠,等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你舅家定然不会不管你的,到时岂不更名正言顺些。”

谢文喆听了王妈妈的话,不禁一笑。王妈妈是他亲娘从王家带出来的,对旧主总是有一份天然的信任在,而谢文喆却看得清楚,舅家早已放弃了自己这个外甥了。当年母亲病入膏肓,求到自己哥哥面前,舅舅自然不能撒手不管,帮她保住嫁妆已然觉得仁至义尽了。后来谢老爹态度强硬地扶了宋氏作正房,王家就像不知道一样,对谢家连句申斥都没有。谢文喆当年离家出走,未尝不是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而心冷出的下策。

然而对着养大自己的奶嬷嬷,谢文喆却不想对她拆穿这真相,只是笑着道:“妈妈说的对。不过自己能办成的事情,老是麻烦舅舅未免太过任性了些,舅舅家里情况也是复杂,能让他省点心,也算我这个外甥的体恤了。”

王妈妈听的眉开眼笑,直道:“我家喆哥长大了,懂事了!你舅舅若是知道了,定然高兴!”

谢文喆乐呵呵的饮完一杯解酒茶,眼前好歹不转悠了。随安上前侍候他起床,王妈妈之前注意力全在谢文喆身上,此时看见随安的脸,唬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随安牢记少爷嘱托,大声答道:“张小将军打的!”

谢文喆踹了他小腿一脚:“对着王妈妈说实话!”

随安这才蔫蔫的答道:“自己摔的……”

王妈妈见主仆二人这毫无默契的操作,便心知肚明:“喆哥儿这回坑的这个,就是张小将军?”

谢文喆只是笑,也不回答。王妈妈叹口气:“哥儿少跟实心人玩心眼,这世间实心人可是不好找,伤一个少一个,你若不是真心待人家,离人家远点。”

“怎么我在妈妈心中这么坏么?”

“你娘没了,我得替你娘把你教好!省的你长成你爹那个德性,到时候我都没脸到底下见你娘。”

谢文喆大笑道:“我爹?我爹跟我比起来,那就是个实心眼!”

王妈妈把手巾板往铜盆里一扔:“成天没个正形,妈妈跟你说的都是好话!”

“是是是,我知道是好话。”谢文喆笑着应了,问王妈妈:“回家可见到儿子了,大孙子可招人疼吧?”

王妈妈提起孙子来,笑成了一朵花,絮絮叨叨的跟谢文喆讲她孙子如何白如何胖如何聪明,谢文喆笑嘻嘻的跟着点头,就听王妈妈语锋一转,道:“……我看着他啊,心中就想,我啥时候能抱上我家喆哥儿的孩子啊!”

谢文喆脸上的笑僵住了。随安在一旁噗噗的,好像漏了气一般。谢文喆狠狠瞪他一眼,对上王妈妈期待的眼神,应付道:“我这连个亲事都没定,说这些还早着呢……”

王妈妈起身道:“喆哥儿要是想定亲,我这就舍了老脸,去求王家把你一个表妹许给你!”说着就要往外走。

谢文喆一把拦住她:“妈妈!你莫要闹了!”

“喆哥儿,我是为了你好啊!之前那宋氏闹着要把她那不知哪儿蹦出来的侄女许给你,你被迫说自己是个断袖,谁知那贱人竟然以此为借口,绝口不提你的亲事,直把你耽误到现在,与你同龄的好人家的女儿都已经被挑走了,那宋氏是要毁了你啊!”

“我是个男子,婚嫁之事可毁一个女子,但男子可大不一样。”谢文喆看着王妈妈,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今日文喆跟妈妈交个底,我就是个断袖,因而并不想娶妻。”

王妈妈震惊的看着谢文喆,然而多年的相处,王妈妈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并未说谎。王妈妈慌乱起来,片刻后结结巴巴地道:“你这……是个……无论如何,总不耽误娶妻……怎么也得传宗接代……”

“王妈妈,”谢文喆扶她坐下:“我已然见到了母亲的不幸,我何苦再耽误一个可怜人,女子在这世上的路本就窄,我不能还要如此残忍让一个女子搭上她的一生。”

王妈妈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我可以接受不涨收藏这件事,但我不能忍受你们不收藏我还不用评论告诉我理由!对!收藏或者是评论,我总得骗到一个才开心!球球你们了!哼!

第12章 赎人

张野在将军府等的无比焦躁,兵书翻开也看不进去,只好去练骑射,把靶子扎个像刺猬时总算捱到了午时,张野招呼阿虎:“走,和丰楼!”

阿虎见少爷车也不坐,直接骑马,一副猴急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叹:“这么急着去那种地方,小主子这是长大了啊。”

他们来的早,和丰楼刚刚开门,楼上还有地方,张野在临窗的雅间坐下,伙计正想问小公子要来点什么,就听张野道:“你们这有一位叫丽娘的姑娘么?”

小伙计低头翻了个白眼,眼见穿的人模狗样,看着也是显贵人家,谁知竟是个急色鬼,上来二话不说先叫个姑娘。

心中吐槽归吐槽,面上还是谄媚的笑着:“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唤丽娘出来。”说完转身就走,也不问张野还要吃点什么了——反正丽娘自然有本事宰这冤大头一笔,他只需照着最贵的席面准备着就是了。

此时的丽娘还在榻上流口水,昨日谢文喆给她留了话说要赎她出去,她心中高兴,索性喝了个酩酊大醉,睡到此时也未醒。伺候她的小丫鬟进来见她这样都要哭了,好歹把她拖起来洗漱,待她化好了妆容,已然过了半个时辰,她急急忙忙的从后院往前面赶,就见小二哥正在廊边等她,见到她二话不说就竖了个拇指:“丽娘好魅力,那客人一直在呢,这都多长时间了,也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就直挺挺的坐着等你。”

肯这样等她,定是个与她相熟的客人,只要柔声细语的抚慰几句也就摆平了,想到这里丽娘也不着急了,款款前行,直把那莲步踏出了十二分的婀娜。

直到看到张野,丽娘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客人。她多年在风尘中打滚,只一眼就看出这人不好相与,看那架势基本就可以确认,这人就是来找茬的了。

好在这里是和丰楼,倒没人蠢到会在这里直接动手。丽娘壮壮胆子,脸上现出妩媚的笑容来:“我与公子初次相见,竟能得此青睐,实为荣幸。不知公子唤丽娘前来,是要听一段小曲呢还是要行酒令?”

张野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此时见到丽娘一身艳色纱衣,妆容浓重,又对他笑的轻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女人哪里配得上谢文喆!

然而到底还是听她把话说完了,张野一指对面的灯挂椅:“坐下说话。”

丽娘有点懵,不过客人最大,她听话的坐下,刚沾个椅子边,就听对面的客人问道:“你可是叫周立?”

丽娘耸然一惊,这个名字已经很久都不被人提起了,她的笑脸僵了僵,对面的客人就已经看出了端倪,点一点头道:“你果然就是周立。”

瞒也瞒不下去,丽娘眼珠一转,道:“小女子是曾用过周丽这个名字,不过是华丽的‘丽’字。”

要不是张野现在烦心的紧,他能被这话逗笑了,这女人也不是个聪明的样子,不知怎的能叫那七窍玲珑的人物记挂在心上。

“我并未说是哪个‘立’字,这样反驳是不打自招了?”张野此话一出,就见那丽娘露出懊悔的表情,然而只一瞬,又变回一张笑脸。

“我与公子说笑呢,奴家好久以前是姓周的,不过周立这个名字不好听,奴家便舍了去,只唤做丽娘。”说罢用纤纤素手去碰张野的放在桌上的手臂:“公子可喜欢奴家现在的名字?”

张野的眉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收回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也不理她,用下巴指点阿虎:“叫他们掌柜的过来。”

阿虎领命而去,丽娘倒松一口气,可能是这小公子见她实在不对口味,于是打算要结账离开了。

掌柜早就注意着张野这一桌了,穿的也是高门大户的衣着,酒楼刚开始迎客就来了窗边的雅间,一开口就是叫一后院女子来伺候,回头就坐那干等,茶都喝空了三壶,愣是不点吃的。说是来蹭茶水喝的吧,二位客人,年纪小的那个贵气威武,年纪稍长的那个凶神恶煞,掌柜心中也没底,生怕这俩是来这约架的,暗中已经把这雅间周围清空了。

此时听说这桌客人叫他,掌柜站起身就窜了过去招待,他想的挺好,看来这二位不满意这丽娘,想必是要结账,一共不过是几杯茶水的事,就权当是送的,他们在这里坐着,小二都不敢招呼客人去楼上雅间,赶紧把这两个活祖宗送出去就是了。

掌柜点头哈腰的来到张野这桌前,没等吱声,就听张野开口道:“多少钱?”

这真是要结账走人了,掌柜笑着说:“公子哪里话,这次只当是小店请公子喝茶,怎好要公子的茶钱!”

“没问你茶,我是说她,多少钱?”张野用下巴点点丽娘。

掌柜平时只管算明账,这种暗账一般都是客人直接赏了歌姬,回头歌姬去跟后院的鸨娘分账,从来没见把掌柜叫来算这个花酒钱的。这掌柜也不知道这姑娘的钱到底该怎么算。正待要吩咐小二去后院叫鸨娘,就听丽娘开口道:“小公子俊俏,能与公子聊上两句是丽娘的福气,哪里还好收公子的银钱。”眼见是要免费了。小二哥在一旁心中嘀咕,都道是姐儿爱俏,今日一瞧果然不假,就丽娘这死要钱的姑娘居然也肯白陪,长得好真是占便宜。

大家都以为这回算是能把这尊佛请走了,却见张野不耐烦道:“我要给她赎身,多少钱?”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掌柜的点头赔笑说让这位客官稍待,小二哥不等掌柜的吩咐,溜出去到后院找鸨母去了,这可是个大生意,万没有放过的道理。

丽娘却有些迟疑,她与这位客官素不相识,刚刚她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见这位小公子有什么为她心动的迹象,怎么突然就要为她赎身?

“丽娘多谢公子厚爱,只是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啊?”丽娘试探的问道。

“骠骑将军府,张野。”

我的妈!丽娘记得清楚,前些时谢文喆让她散布流言,就是关于这个骠骑将军府的!她只用三天就让这留言传遍了京城,圆满成功的完成了任务,结果可倒好,今日苦主寻上门了!

和丰楼是官家的营生,她算是官家的财产之一,这张野定是觉得在这里不好处置她,要把她赎走了好另行折磨!丽娘此时的脑中充满了各种恐怖画面,这些画面慢慢的汇聚成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去他娘的谢文喆!!!

作者有话说:

这一场,是脑补女王周立与脑补皇帝张野的正面对决!

第13章 郭四

丽娘背后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只好在心中默念要冷静,她是教坊司在册的贱籍女子,赎是赎不走的,只求熬过了今天,赶紧叫谢文喆来救命。

老鸨来的快,听说有冤大头愿意接手丽娘这块烫手山芋,她鞋都要跑丢了,生怕客人中途换了主意。紧赶慢赶上了楼,就见一神仙般的人物,她瞄了一眼丽娘,心说这丫头也不知道哪好了,傍上的都是这种青年才俊。

“听说公子要成就我们家的丽娘?哎呀真是好眼光,不知公子贵姓?”

“张。”

“张公子一表人才,与我们丽娘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不然小公子移步后院,好与丽娘独处些时候……”

“不必了,”张野不等这鸨娘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要给丽娘赎身,你开个价。”

鸨母笑脸微僵,看上去倒是颇为尴尬:“张公子怕是年纪小些,不明白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的难处,丽娘自小也是个官宦人家出身,可惜命苦,沦落到这么个腌臜的地方,身契都在教坊司,怕是要把命都填在这里头。”说着拿起丝绢来拭眼角看不见的泪水,“您若是好心,便花上几个零钱,给丽娘一个庇护,您放心,只要您包下了丽娘,我绝不让其他人动她一个手指头!”

张野真的没啥耐性听她在这里絮叨,他冷着脸说:“不包,我只给她赎身。多少钱都行,你开个价!”

鸨母疑惑的给丽娘使眼色,心说这祖宗是哪来的,咋这么油盐不进,就见丽娘朝张野的方向努努嘴,又轻微的摇了摇头。鸨母当即明白这不是个正经的客人,怕是来寻晦气的,这口中的话就又转了个方向:“既然张公子不肯让步,那只怕是您与丽娘没有这个缘分了,公子不如看看其他姑娘……”话正说一半,就听楼下乱哄哄的闹了起来,不多时,楼梯那边便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口中高呼着:“丽娘!丽娘!”

大家都向着楼梯张望,就见一个看着像是二十出头的男子冲了上来,那男子微胖,身上锦袍玉带,头上的发冠亮闪闪的嵌着明珠,脚底一双皂白的靴子,上面全是新崩上去的泥点子。可见是一路跑的急了,男子窜上楼来就扶着墙喘,边喘边道:“……丽娘……呼……我……我来找你了……”

他喘了一会,后面的跟班家丁才跟了上来,四个大小伙子站在楼梯口往下拽这男子,口中连声哀求,这个道:“四少爷我求求你跟我们回去吧,老爷要是知道你出了门就来这,我们几个小命不保啊!”那个又说:“四少爷也要为自己想想,老爷说了要是四少爷再敢来和丰楼,定要家法伺候的啊!”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虽然四少爷如此坚定地来支持生意,但鸨母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郭家已经撂过话了,要是再有敢勾引四少爷的姑娘,就小心和丰楼开不下去。

此时的鸨母哪里还顾的上张野,她急忙过来跟着那四个家丁一起往下搀这四少爷,嘴里还在劝着:“哎呀我的祖宗诶~你家大业大的不在乎,我们丽娘可没有二条命够折腾了呦~你这是逼着我们丽娘去死不是唉~”

郭四少刚喘匀了一口气,一听这话,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一把扯过鸨母的衣领:“你说什么?”又隔着鸨母看向丽娘:“我家里为难你了?”

丽娘看着他的脸,见上面的青肿还没有消,可见真的是挨了一顿狠的。

郭四少松开鸨母,甩开拽着他衣服的四个家丁,上前去握丽娘的手道:“你信我!我没说出你来!我爹打了我二十一下,戒尺都打折了一根,我一个字都没有说!”

丽娘看着他的眼睛,用手摸了摸他肿起来的半边脸:“疼么?”

郭四少笑起来,许是脸疼,这个笑看上去十分的扭曲狰狞,他摇摇头道:“不疼,多亏撞成这样,否则我爹不放我出来呢。”

张野看着这一对狗男女,只觉得怒火中烧,真的很想甩袖而去,回头抓着谢文喆的衣领,把他脑子里进的水摇出来。

然而他又想起了谢文喆对这丽娘十余年的情意。他自己已然是求之不得,竟然不舍得谢文喆也尝到这种滋味。

“你来晚了,我要给丽娘赎身了。”

郭四少进来时眼睛里便只装的下丽娘一个人,此时冷不丁旁边有人说话,才反应过来这还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

“太子右卫,张野。”

郭家孩子多,郭四少此时连个官职也没有呢,只是靠着他爹是右相才耍的起威风来,此时一听张野这官职,第一感觉就是蒙他的,太子刚两岁,哪里冒出来个愣头青就敢来冒充右卫?他听都没听过。

“你打哪来的啊,听说过我爹是谁么?我爹是……”

“我知道,你爹就是把你打成这样的人。”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张野这一句话可把郭四少气的够呛,上来就想打他。

大家急忙都上来拦着,郭四少隔着重重人海,打也打不到,那就只能耍嘴上功夫了:“你小子给我等着!看我今日不把你打出血来!我的女人你也敢抢!说!你爹是谁!我让我爹整死他!”

张野听着他如此大放厥词,不是不生气,不过为了个风尘女子跟人这儿打架骂街,他是真的做不到。

张野给阿虎使了一个眼色,阿虎立刻明白,大声唤道:“鸨母,一会把丽娘和她的身契一起送到骠骑将军府,教坊司若为难,便让他们来找将军府吧。赎身的银钱你说话,到时自会给你备下。”说完,主仆二人都站起身要往外走。

骠骑将军府的名号果然好用,那鸨母一听,原来这张公子来头这么大,不由得连连应下,只有那郭四少大惊失色,他此时方知此张野就是那个骠骑将军的独子,论权论势,论品论貌,就没有地方能让他占个优势的,唯一的优势,只有论情了。

“且慢!”郭四少大声道,“你说要赎身,可也要丽娘愿意!你去问问丽娘,她可愿意跟你走?”

张野倒并不很重视丽娘的意见,但郭四儿这话一说,他要是问也不问就走,总像是有点强抢的意思。张野思及此,站定看向丽娘,道:“是脱了贱籍与我回去,还是就在此处甘于堕落,你选。”

郭四少听了张野这话,十分激动,他扭身去看丽娘,道:“丽娘,你信我,我会让鸨母照顾你,半分苦也不让你吃,待过些时日。我定能说服我爹把你救出去,到时我们就成亲!”

丽娘不说话,只低头摸她腕上的镯子,一只金,一只玉,十数只摞在一起,几乎全是郭四儿送的。他每次送,都说要娶她。

她信,这个男人拼死了到如今也不肯定亲,家里给安排的婚事他都一桩桩的搅黄了,郭家家风严厉,他手中本就没什么体己银子,却一股脑的都花在自己这里。他把她的小院变成了一个美梦,让她沉醉其中,再不愿醒。

可是终究要醒的。

“张公子,我这便去收拾,还请公子稍待。”

“丽娘!”郭四少大喝一声,随即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四少爷,都道是婊子无情,自然是谁家出的价码高我便跟谁走。劳您记挂,丽娘无福,就此别过罢。”她转身即走,步履又急又乱。

走了几步,就听背后男子哭腔道:“我不怪你!是郭某没用!丽娘!”郭四儿嚎啕出声:“我不怪你!”

丽娘不敢回头,只牢牢的闭着嘴巴低头往前走,任由眼泪打在那艳色的纱裙之上。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啥时候轮到我出场?你该不会是利用我来带红新人,所以疯狂给新人加戏吧?”

我:“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第14章 内情

说是收拾,其实丽娘也没带什么,她想着反正到了将军府自己也就没了下场,何苦还要带些身外之物,索性把衣衫用具,甚至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银子都给姐妹们分了。她只带着那一串镯子,穿了身暖和衣服就被将军府一乘小轿接到了琼花巷的别苑。

看到给她安排的屋子,丽娘还挺意外的,她以为到这就直接是牢房待遇了,没想到还能有个自己的小院子住。

张野跟在她身后,板着一张阎王脸。带她进了厅堂后便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下,开口道:“说吧,你和谢文喆是怎么回事?”

这就颇有点三堂会审的架势了,丽娘此时正值失恋,一腔子悲愤让她毫无畏惧,也不做那些个妩媚姿态了,开口就怼张野道:“你不是知道了么,还来问个什么!”

“既然你和谢文喆有情在先,何故又与那郭四公子纠纠缠缠?”

“……我怎么着?”丽娘懵了一瞬,随即小心翼翼的问:“我和谢公子的事情,您知道多少啊?”

“知道的不多。”张野说道,“你与他自幼定亲,他不忍你流落风尘,费尽心机,不惜一切也要救你出去。”

丽娘看着张野,觉得这人口中的谢文喆大概只是跟她认识的谢文喆重名而已——那孙子要是有这份真情实意,她怎么可能还受的这份罪!

“张公子误会了。”丽娘琢磨着跟谢文喆划清界限的可能性,道:“我与谢公子交集不多,更谈不上有何情意,虽年幼时口头定过亲,不过没过几年家里大人就不提了,这事便已作罢。此后我与他更是甚少见面,他有时来了和丰楼也不过是与我聊上几句,高兴了饮几杯酒,便是我唱曲子他都懒得听。”

张野听她否认,眉毛皱成个川字:“既然毫无情意,那谢文喆为何托我去赎你?”

“谢文喆让你来的?”丽娘杏目圆睁,“他让你帮我赎身?你为何要如此帮他?”要知道那姓谢的可还串通我传你的丑闻呢!

张野被她这样一问,也是一愣,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帮谢文喆的忙。初时张小将军说要去和丰楼,更多的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个谢文喆心中的白月光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后来见到了,觉得这女子毫无优点,却又怕谢文喆伤心,索性帮他赎回家来,断了这女子和外面的勾连。然而这些心思,他也不必讲给丽娘听。

“谢文喆与我……你管这么多与你没有好处。”

丽娘此时真是对谢文喆佩服的五体投地,看看!这才叫人才!把这张公子坑了,人家还要搭上银子帮他的忙……等等!银子!丽娘这才想起,她来时以为要入了虎口,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分了!

张野看着这丽娘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变来变去的,他耐着性子问她:“你当年与谢文喆定亲的事到底是如何情形?”

银子虽然没了,但好歹自己现在已然不是教坊司在册的贱奴了,这张公子看样子也不是来整治她的,丽娘整个人松懈下来,往身后的边椅上一坐,道:“恩公既是想知道,丽娘定然知无不言。”她改口改的飞快,刚刚还是张公子,现在就已经一口一个恩公了。

“恩公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乃先王一朝吏部尚书周品古之女,周立。我周家与谢家原本相交甚密,故在我二人幼时,长辈常玩笑说要结亲。不过那时我们也不过几岁大,男孩女孩也玩不到一块去,反倒没那个意思。后来朝中风云变幻,先王觉得周家与谢家互有勾连,视为结党,谢老爷子为保住谢家致仕,而我父亲却不甘就此隐退,于是想出个主意,要将我嫁与那时先王太子曲炳昊。”

“你与先王太子?这年岁上如何相配?”

“八十新郎十八娘,这年岁上的匹不匹配,于那些人眼里是顶不重要的事情。他们看中的哪里是我这个人,不过是我父亲的身份权力罢了。”

“可是先王太子那时已年逾四十,怎么可能还没有正妃?你父亲堂堂二品大员,又只你一个女儿,舍得你去做妾?”

丽娘笑起来:“我父亲自然舍不得,所以曲炳昊要娶我,就必要先除了太子妃才行啊!”

之后的事情,张老将军的副将曾给张野讲过,先王末期,太子曲炳昊不知为何与太子妃一家反目成仇,原本支持太子的老臣们开始游移不定,朝堂动荡,于是那时的晋王曲炳君率军进京勤王,太子曲炳昊见势不妙,竟然弑父上位,幸而晋王赶到,将太子击杀当场。后晋王曲炳君登上王位,改年号为广庆,至此,社稷安定。

这样三言两句就说得完的故事,有多少内情和辛秘,纵使经历过的人亲口对张野说,张野也感觉一阵恍惚。

“新王上位,周家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很快就家破人亡,”丽娘说到此处,脸上已然没有了笑意:“母亲自缢,父亲起先也要我自尽以免受辱,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对我说要我再难也要活下去。”丽娘看着张野:“这便是我前半生的故事了。”

张野亦沉默下来,良久,还是丽娘先笑起来:“至于我后半生的故事,便不适合恩公这般洁身自好的人听了。”

“你与那郭四郎……若是真有情意,我便成全你们也可。”

丽娘惊愕的看着张野,随后噗嗤一笑,道:“恩公真是有意思。”她低头摆弄起手上的镯子,缓缓道:“我是个罪臣之女,他是当朝右相的亲子,这亲事如何能成?不过是我们做梦罢了。他原也是个俊秀人物,现在倒为了我,成了京城的笑柄。”丽娘抬起头,眼眶已然是红了:“我这样的女子,与其误他,不如负他。”

张野叹口气,觉得与丽娘说话真是叫人情绪低落,许是她这一生颠沛流离全不由己,总让人生出许多怅然来。

“你若是想要,就要伸手,难道只站在原地,等别人送到你手边来不成?”张小将军顶看不惯这她这悲春伤秋的样子,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还是回头来又与她说了两句:“递到你手中了,你倒要摔在地上,糟蹋完了又要哭,我真是看着也生气。如今你已经脱了那火坑,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罢。”

张野人也赎了,话也说了,得知丽娘与谢文喆没什么私情,心口的大石也不堵着了。他转身出了小院,看一看天色,已然是申时三刻,只待过一会就要天黑了。

张野算了算时辰,决定回家先小睡片刻,毕竟晚上还要去跳墙,这可半分耽误不得。

作者有话说:

以后尽量下午5点前更新,欢迎领导观光莅临,希望各位能够提出宝贵意见。在此我对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问候!在此新春佳节之际……对不起串台了

第15章 争执

谢文喆正在哄王妈妈。

老人家得知他不肯娶妻之后很是哭了一阵子,随后便闹脾气,一整天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谢文喆颇为后悔,早知道跟王妈妈交底是这么个下场,还不如就一直瞒着她,反正他就是不娶媳妇,她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然而一柜既出,扭头难回,谢文喆只好自己作死自己受着,如今王妈妈在窗边做针线,谢文喆小媳妇一般的陪在旁边,端茶递水,侍候的十分殷勤。

待到掌灯时分,谢文喆按住王妈妈的绣花绷子道:“妈妈绣了一天了,好歹也歇歇,天色暗了小心伤眼睛。”

王妈妈“哼”了一声,但到底把手里的活计放下了,正要和谢文喆说话,就听院中有声响。

谢文喆想出去看看,王妈妈一把拉住他,此时也顾不上还在怄气,耳语般对谢文喆道:“你别出去!我听着像是院子里进了贼了。”

谢文喆猜可能是张小将军又来跳墙了,便对王妈妈道:“妈妈别担心,想是我那实心眼的朋友又来拜访了。”

王妈妈一愣,就见谢文喆面上带着笑容走了出去。

张野见到谢文喆第一句话便是:“我把丽娘赎出来了。”

谢文喆没想到张野如此雷厉风行,昨天跟他说了的事情今日就办了。见张野表情严肃,谢文喆起了坏心眼,故意逗他道:“你既见到了丽娘,便可知那是个让人魂牵梦萦的美人了。”

张野点头:“嗯,算是个美人吧,把郭家那个小儿子迷得不行,今日去赎人,差点没和他打起来。”

“你遇上郭四儿了?”谢文喆笑道,“那郭四儿也算是个人物。”

张野嗤笑一声向屋内走去,口中道:“我倒是没看出来。”

谢文喆见张野熟门熟路的往里走,有些好笑,口中却依旧与张野说着郭家的四少爷:“你莫要看他与丽娘相好便觉得他是个纨绔了,正相反,他可是郭家最好读书的一个了。”

张野在桌边坐下,自己伸手倒了杯茶,道:“既是如此争气,怎的不见去科举,凭才学入仕挣个前程出来。”

“你只知道这世上有读不起书的穷人,可想不到还有不能科举的官家子弟吧?”谢文喆在他左手边坐下,道:“这郭四是郭右相唯一一个庶出的儿子,他家老大做到了中书舍人,二郎已是掌一方大权的禹州刺史,便是那老三实在不争气,也挂了个八品的闲职,就只有这郭四,别说官职,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你一向聪明,便是我不说你也知道了这里头的缘由。”

“我见那郭四活的倒是挺顺心遂意的,今天还指着我的鼻子让他爹来收拾我呢!”

谢文喆笑着白了张野一眼:“他除了有那么个爹,就再无什么别的依仗了,但在这繁阳城里,许多人明知他在右相府过的艰难,却仍会给他面子,这便是他的本事。须知这世上的聪明人,便是狐假虎威也比那威风凛凛的将军过的舒服肆意呢。”

张野被他说的呛了口茶,咳了两声道:“你这是奚落我呢!”谢文喆大笑,站起身帮他拍背:“贤弟自是那威风凛凛的聪明将军,可莫要对号入座了去。”

张野笑了,道:“我哪里聪明,在这繁阳城中,不过是叫人耍着玩罢了。”

谢文喆在他背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贤弟这是对我不满了?”

张野被拍这一下没什么感觉,谢文喆却震得手疼,张野见谢文喆疼的甩手,笑道:“我没有说你,怎的你还要不打自招呢。”

“我知你心中疑惑,”谢文喆重新坐下道,“今日你来,我便教你,但凡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就是了。”

张野思索片刻,问道:“你既与那丽娘没有私情,为何要我去赎她?”

“你在左相府插了钉子,我自然也不能放过了右相府,郭四对丽娘死心塌地,只要有了丽娘,我们便可以对郭家了若指掌。”

“你是要那丽娘去打探郭家?”

谢文喆瞥了张野一眼道:“贤弟未免太看得起她,丽娘却不是那份材料。我要的钉子,是郭四儿。”

张野决定把茶放下了,喝水时不要听谢文喆说话,否则必得呛上个两三次。

“你要人郭家的亲儿子给你做钉子刺探他老子?”

“嗯,这样比较安全。”

“那郭四儿凭什么听你的?只因为你手上有丽娘?”

谢文喆看张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的样子,总觉得他像只炸了毛的猫,说不出的有趣。

“是你手上有丽娘才对,而我要掌握的,是他原本毫无指望的前程。”

张野沉默下来,一会才开口道:“你这样揣测人心,总让我觉得害怕。”

“怕我也这样对你么?”

“怕你有一天猜错,万劫不复。你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成功便是立竿见影,失败便是反噬自身。人心易变,你如何能保证每一次都成功?”

“贤弟这是担心我了。”谢文喆眼含笑意,道:“我自然不是每次都成功,不过纵使失败,我也必有后手,自保无虞。”

张野看着谢文喆,见他神色中的自信风采,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起来,唇边便也带上了一抹笑意。

“说起来,我在将军府也有钉子呢!”

张野一怔,随即哭笑不得:“我这是也成了你的钉子了?”

“整天跳墙过来给我传递消息,你这钉子做的倒比别人都辛苦些。”

谢文喆冲着张野笑的狡黠,张野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道:“既然知道了你的意图,我好歹安心些。丽娘照你说的安置在了琼花巷,那院中人少,你去看她也方便。”

见张野要走,谢文喆伸手扯住他道:“你竟是个急脾气,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张野也不坚持,又回身坐下:“你还有什么事?”

“哪里是我的事!你强行赎买丽娘,将军府的名声必然有损,这事儿你就不管啦?”

张野一听,还的确是他的事,急忙问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挽回不成?”

“没办法。”谢文喆的回答听着就欠揍,“这事是我故意的。”

张野:“……”

“你张家越是高风亮节,曲王便越是觉得你张家图谋不轨。不给几个小辫子叫曲王抓住怎么行呢。”

“难道我祸害了将军府的声誉,曲王就会信张家了不成?”

“别说傻话,只要你张家还领军,曲王与你家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道理很简单,就算是累世官宦的家族,他的权力也来自于君上,君上说处置便能处置了,可你家的权力来自于边防将士对张家的信任与拥护,这是曲王收不回来的权柄。一把尖刀,却不能握在自己手上,曲王现在心中可是恐慌的紧。”

“可我张家世代效忠曲国……”

“九年前,晋王领军杀入京城勤王之时,打的旗号也是效忠曲国。”

张野无语,他面色青白,在这夜色即将笼罩大地的时候看着更显得愤怒与无措。

他看着谢文喆问:“我该怎么办?”

谢文喆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领兵,一如当初的晋王一样……”

“不可!”张野打断了他,“我父若是有这大逆之举,则曲国必然内乱数载,如今旅国虎视眈眈,边关布防有任何漏洞,则必然被旅国狼军进犯,大好国土难道要拱手让与旅国不成!”

“你张家已然要被逼上绝路了,你们背负的道义与责任已经成为了累赘!要么现在叫你父辞去所有军职进京养老,要不就举起大旗反了这天下!”

“张家做不到。”张野站起身来,转身走向门口,“守着大曲国的边疆,就是张家的宿命,纵使刀剑加身,张家不退一步!”

作者有话说:

台风天大家要注意安全啊!

第16章  面君

张野走后,谢文喆还是呆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的面容在黑夜中模糊,不知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王妈妈从卧房推门出来,看了看他,点起了灯来。他这才像苏醒了似的,抬头看见奶娘,唤了一声:“妈妈,你在这呢。”

王妈妈弯腰去摸他的手,发现冷的像冰一样,便把手中的暖炉塞给他,开口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人,才打定主意不娶妻的么?”

“啊?我不是……”谢文喆看着王妈妈的眼睛,谎话说道一半就没了音,他低头闷闷的道:“您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孩子向来都蔫坏,何时曾这样失态的与人争执。”王妈妈叹了口气:“何况你与他说的那些,但凡透出去一言半语,便是塌天大祸,你肯说给他听,定然是从心底里信他敬他的。”

王妈妈见他沉默不语,蹲下身来握住谢文喆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喆哥儿,你一心待他,可知他是否肯用一样的心思待你啊!若哪一天他娶妻生子,那你岂不是自己耽误了自己吗?”

“妈妈,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谢文喆站起身来扶起王妈妈:“想要的,我从来也不会放手,抢也要抢到,骗也要骗来。”

张野行走在茫茫雪原,冷风夹着雪花打在他身上,他却并不觉得冷,前方隐约可见高耸的城墙,他知道父亲就在那里,他向着城墙走去,谢文喆却突然出现,拦着了他的去路。

“你们背负的道义与责任已经成为了累赘!领军!反了这天下!”

醒来的时候,张野眼底青黑,显然这一夜的梦境让他忧心忡忡,比一宿没睡感觉还要累,然而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按时醒来起床洗漱,正忙活着,就见门房进来禀告,说宫里来了人。

张野换上一身官袍,听那传话的小内侍尖着嗓子道:“君上宣您入宫觐见呢。”

张野赏了那内侍一个荷包,内侍笑眯眯的收起来,这才悄声的对张野耳语道:“右卫小心着些,在君上身边伺候的大人今日脸色都不好看。”

把王上的消息往外传,那一向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但是受了官员的供奉,宦官们也琢磨出了方法,不能传君上的消息,那只要说在君上身边的人便好了,这主子高兴,奴才就恨不能笑出朵花来,主子不高兴,奴才自然都要做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架势出来的。

张野谢过这小内侍,妥帖的把人送出门,回头便备上两匹快马,带着阿虎一路直朝王宫奔去。

路上他脑子里把君上此次宣他觐见的理由想了又想,对策也准备的七七八八,到了拱门处把马交给阿虎,又解了佩剑,只身一人去见曲王。

曲王身为一国之主,来求见他的人却还没有求见左相的人多,只寥寥几个官员来请安,很快就轮到了张野。

曲王今年三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见到张野却摆出一副和蔼长辈的派头来,不等张野施完礼便招手让他起来,又对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道:“给张卿设个坐!”

这已算的上是礼遇了,那大太监搬了个马扎来,笑眯眯的对张野道:“在君上面前坐着论事,这可是少有的恩典了。”

张野自然知道这算是恩典,可是他不能坐,曲王正是疑心的时候,他大剌剌的坐下,只怕是给君上心中怀疑的种子浇水了。然而也不能就站着,这又显得像是不稀罕曲王恩赐似的,如此乃是坐立两难。

张野直接跪下了,双手交叉至于额前,前额触地,竟是跪叩大礼。

“君上,张野知错了!求君上恕罪!”

曲王显然没想到他竟开口就求饶,缓了缓问道:“你有何过错?”

“臣昨日去喝花酒,相中一女子,谁知竟是在教坊司入了册的,臣头脑一热,罔顾法度,硬是为那女子赎身。今日君上传召与我,定是知道了我办的这件荒唐事,臣万般惭愧!求君上恕罪。”

张野这是主动把自己的小辫子递上去了,曲王原本打算以此事来暗示底下的臣子上书,起码也要问责骠骑将军一个教子不严,谁知这张野将这事情就此过了明路。

曲王若是现在表现出生气来,那么与张野接下来的对话就无法继续了,若此时不生气,那便表示原谅了张野的过错。自己该是个什么态度,现如今,两下为难的又变成了曲王。

头顶上的曲王默不作声,张野保持着叩头的姿势,心中暗自盘算,进来就叫赐座,显然不是来责怪他的,曲王想必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些边疆的消息。

骠骑将军的军报在战事不吃紧时大概是十日一封,而童监军的密报也是跟着军报一同到京城的。童监军自被发现倒卖军粮,就被阻断了与京城的联系,距今已有半月有余,曲王被断了消息,相必此时也是心急。

张野心中自有成算,对曲王而言,用赎买罪奴这件事情作筏子,结果不过就是让骠骑大将军具折自辩一番,哪里赶得上边境张家军的密报重要。

果然,曲王沉默了一会,亲手扶起张野来,口中道:“不过是少年人一时意气,算不得什么大过失,你何必如此惶恐。”

这时也不叫张野坐了,曲王生怕这十七岁的少年还要说点什么让他为难,急忙直接问出他最关心的话题:“你父远在边关,想是十分的惦念你,寡人听说你父前些日特别派亲兵与你传信,可见爱子之情。”

“是。”张野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曲王无奈,只好接着往下续:“不过竟等不及十日一次的军报,还要特意快马送信,可是边疆出了什么状况?”

君上已经明言问到了面上,再不说话是不行了,张野心中也曾犹豫了一下,若是此时跟曲王上报,就说那童监军倒卖军粮已被军法处置,后果会是如何?

人证物证俱在,曲王便是生气也没有理由说张家处理的有哪一点不合理,不合法。

要说么?

“家父来信不过是私事,为家中长姐婚事操心罢了。”

曲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似乎是要将他盯出两个洞来。半晌后方开口:“你家只你和长姐两个孩子?”

“是。”

“张卿今年十七了,你姐姐年芳几何?”

“回君上,长姐过了年刚满十九岁。”

曲王笑起来:“呵,正是好年华,可许了人家?”

张野垂眸,立时想到了他与谢文喆的第一次见面,那时谢文喆说了一句,把长姐嫁入宫中,结果被他撵了出去。

而今,他见过了丽娘的悲剧,明白了这深宫内似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在权利的裹挟下都会身不由己。他的长姐,不应该在这里埋葬自己的幸福。

“家父来信就是来说此事,好像已经找到了人家,特意让我与长姐考量。”

“好。”曲王应了一声,端起茶杯。张野遂告辞出来,与曲王对话不超过两刻钟,他身后已经被冷汗湿透。

此时,张野在心中无比明白,谢文喆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想要海星……可以么

第17章 打脸

谢文喆今日一早便来参加郑相的府宴。

要谢文喆来说,死冷的天气在个露天的院子中宴饮,那可真是遭罪。但是左相大权在握,能参加他老人家举办的宴会,已经是许多官吏们求之不得的机会。

前些时左相府前求见的人日日能塞满一个院子,未尝不是那些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人,为了给自己争取机会的手段。

谢文喆就是临时被加进宴请人员名单的幸运儿之一。

按说这宴会筹备时间已是不短了,但在谢文喆眼中仍显得简陋。席面设在相府花园,用帷帐圈出了一大块地方,以防宾客乱走,扰了后院女眷。许是怕宾客们冬日寒冷,花园中央的空地上拢起一个火堆来,方便大家靠手取暖。

谢文喆来的早,此处寥寥几人,互相见了都打招呼,有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见谢文喆面生,上前来与他拱手搭话道:“这位小兄弟我未曾见过,不知尊姓?”

谢文喆也回一礼,口中道:“不敢,小子姓谢。”

只说姓氏不说官职,可见官职对于姓氏来说是拿不上台面来的了。那络腮胡子便明白谢文喆必是出身名门,但位低权微。南川党向来是由以科举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组成,这种人怎会出现在南川党为主体的宴会之中?络腮胡子也是个精明人,当即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人许是送了郑相什么不菲的礼品才能得上这么一个席位。他也不戳破,只是客气的朝谢文喆笑笑,也不屑与他报上自己的名字,转身与其他人寒暄去了。

谢文喆见他如此也不生气,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与他又有什么影响。

谢文喆只在院中四处闲逛,见还有地方设了投壶,便一时技痒拿起箭来试,十投九不中,直把一旁的相府下人逗的抿嘴直笑。他这般自在逍遥,倒是碍了别人的眼,只见一人之前还在与那络腮胡子聊得正欢,却一转身奔着谢文喆走来。

这人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头上戴着的进贤冠恨不能用珍珠嵌满了,身上穿着大绿色丝绸宽袖长袍,腰间的锦带在他这一身绿中点上了一点红,许是这一身的颜色衬的他面色阴沉,谢文喆见他走过来的架势总觉得这人很不友好,但他在外总还要装作个谦谦公子,是以还是对此人略一拱手施礼。

这人也不还礼,一脸倨傲的站在谢文喆身边,道:“都说世家公子皆精六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劝你歇了手吧,平白劳烦下人为你拾箭。”

这便是明着来踩他了,谢文喆自诩不是唾面自干的人物,何况揶揄起人来,他已是个行

“这位公子心善,对仆从倒甚是体恤,想必同属一个出身,切身体会,推己及人总是要心软些。”

那公子怒道:“你这厮竟说我和这些奴才身份一样!我定要叫相爷把你赶出门去!”

“请君慎言,谢某绝无此意!相府纵是仆从也不乏有才之士,干的虽是侍候人的活计,但也知人冷暖,倒不像您在这数九寒天的日子里仍是一袭绸衣。不过穿着如此清凉却还能有如此大的火气,想是您挨冻习惯了罢。”

那绿袍男子气的脸红脖子粗,正待开口骂人,就听见动静,回头一瞧,是郑相出来见客了。他此时只好咽下口中的骂人话,只说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转身朝着郑超仕的方向凑去,看样子是想与左相寒暄几句了。

谢文喆看着他又是不甘又是焦急的样子,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他循声看去,刚才给他拾箭的仆人忙敛了笑,做出一副端正态度来。

谢文喆身量不高,这仆人个子比他还矮些,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看着谢文喆,谢文喆朝他一笑,他忙低下头去拾箭,一双手又白又细,反倒衬的那羽箭粗糙起来。

“你还要玩么?”那仆人把箭都收拢,悄声问他。

“还是不玩了罢,”谢文喆笑道,“我若再玩上一会,恐怕郑家的小娘子不好收场。”

那仆人愣了一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娘子天生丽质,怎么扮仆人只怕也是不像的。”谢文喆接过她手中的羽箭,“郑相已经出来了,小娘子还不走么?”

那姑娘听了,急忙转身朝着后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文喆只是笑,也不说话,那姑娘见实在无法多留,不自觉的跺了下脚,转身走了。

这时机选的恰恰好,因为她前脚刚走,郑相就来唤谢文喆了。

“文喆!你过来,过来过来,”

郑超仕已然在主位坐下,四下环顾,方找到角落的谢文喆,忙把他叫到身边来。

“老师。”谢文喆走到近前,向郑超仕行礼。

“好好好,快起来。”郑超仕笑呵呵的示意谢文喆坐到他身边来,“这次宴请大家,便是一场桃李宴,其实也是想让大家认识一下我这位弟子。”

谢文喆起身向大家施礼:“小子谢文喆,得老师赐字敛之。在下初来乍到,与各位同僚皆不熟识,如有失当之处,还望海涵。”

此番算作是在南川党扎下根来了,自此,南川党便尽知他谢文喆是左相心腹。

如今这场宴会中的主角变成了师徒两个,到处都是对谢文喆说恭喜的人,谢文喆一个个的应付下来,饶是他博闻强识也不禁有些张冠李戴。正昏头涨脑,却见起居郎史兴平正在一旁自酌自饮。“史大哥!”谢文喆唤着,与史兴平坐在一处,余光中只看到那一袭绿色绸衣在人群中对着他拱手说恭喜,谢文喆忍不住微笑起来。绿衣男这一声恭喜说的及其憋屈,说完名字也不敢报,灰溜溜的就想走。谢文喆也不便拦他,只是悄声问身边史兴平:“那个穿绿袍的是哪家的?”

史兴平对这种宴会兴致缺缺,他肯来不过也就是看着左相的面子,郑超仕请了他,他总要来坐一坐才显得重视左相。没想到在这宴上竟能看到谢文喆,更没想到谢文喆竟这么快就能拜右相为师。史兴平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远大,怕是不愿意与自己这种人人唾骂的角色在大庭广众下显得交好,遂只安静在一边喝酒,谁知谢文喆竟招呼上来,还与他称兄道弟。

这小伙子好,真诚!

史兴平抹抹湿润的眼角,听到谢文喆的话便悄悄说与他听:“这人叫郑亮,据说是郑相的远房亲戚……八成是因为都姓郑才硬套的关系。”

“这人倒是有趣。”

“你大可不必说的这么含蓄,去年春闱他考中了贡士,君上殿试给了他一个进士出身,这人至此便倨傲起来,不瞒贤弟,他还指着鼻子骂过我呢。”

谢文喆笑起来,如此一个肤浅角色,不拿他做个炮灰都对不起他这性子。

作者有话说:

一号炮灰准备就绪!请塔台指示!

第18章 挑拨

谢文喆正在算计,感觉史兴平推了推他,他抬头,就见郑超仕正笑的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

谢文喆知道这是郑超仕叫自己过去了,他快步走到郑超仕身边,躬身道:“老师。”

郑超仕凑近,小声对他道:“你跟我来。”

谢文喆跟着郑超仕出了帷帐,七扭八拐的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这里很显然被打扫过,郑超仕推门进去,谢文喆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茶室,茶具皆已备好,里面却一个伺候的也无,郑超仕坐下自己沏起茶来,见谢文喆还站着,招呼道:“来,文喆你坐下与老夫说说话。”

谢文喆听话的坐下,他明白郑超仕必然是要与他说些隐密,于是也不多话,正襟危坐神情庄重,显得老实,嘴严。

郑超仕将热水浇在茶具上,道:“昨日,太子右卫张野赎走教坊司一贱籍女子,此事你可听闻了?”

“竟有此事?教坊司內在册的皆是罪奴,那张野说赎人就赎人,未免太过嚣张!”

“你与老夫倒是想在了一处,明日必要参那骠骑将军一本,责他将军府罔顾法度,嚣张跋扈。”

郑超仕笑眯眯的看着谢文喆道:“张家与你结怨不少,老夫也是为我弟子出一口气罢了。”

谢文喆暗暗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好家伙,自己打击政敌倒要他来领情,这老郑头未免想的太美。

“老师爱护之心,弟子铭感五内,只是若为弟子的小小恩怨,直接与将军府交恶,弟子以为不妥。”

郑超仕放下茶具,看着谢文喆问道:“哦?文喆对此事有何主张?”

“弟子一点浅见说与老师听,老师可莫要笑话我见识浅薄。”

“我自是知你品学,你但说无妨。”

“君上登位已有九年,这九年中,是老师尽心竭力的辅佐君上才能四海承平。但近些年来,君上已经越来越多的提拔世家老臣一派,眼见着就要与老师您分庭抗礼了。”谢文喆看了一眼郑超仕的表情,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又继续说道:“世家便是如此,危机时便远远地躲开,待到昌平盛世了,他们又出来摘桃子,着实可气。”

谢文喆三言两语挑拨完了,又要想办法把将军府摘出来,他接着说:“而且老师若是对上将军府,则我等南川同僚必将与骠骑将军两败俱伤,反倒便宜了那右相郭家一派。”

郑超仕一时没有说话,手上却没有停,他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在谢文喆面前道:“尝尝。”

谢文哲便也不再多言,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于大局颇有见地,但此间内情你了解的还不够多。”郑超仕开口道:“前些时,张野来府上拜访,说是一个监军犯了军法,特来求我处置。”

谢文哲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来问:“将军麾下的监军出了错,怎的还要老师您来处置?”

“这监军姓童,是南川书院出身,也是老夫我当初举荐给君上,这才成了张家军的监军。”

谢文喆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唇,状似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可否告知这监军到底是犯了哪项军法?许是张家诬陷这童监军也未可知。”

郑超仕权衡了片刻,才小声的告诉他:“这姓童的也是糊涂,竟在军营内倒卖粮草,还被人抓了个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倒教那张野以此事为理由来求我,那张野话说的客气,但我也听出来他是以为这监军是我指派,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了!”

谢文喆心中叹气,他知道张野绝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真心的来求他办事,可是这老家伙一向自诩可以猜度人心,自己不干净,倒把别人看的一般脏。

“老师推拒了张野的请求?”

“自然是要拒的,童监军已在君上面前挂了号,哪里是我能处置的?况且我若是应了他张野的要求,那倒卖军粮反到像是我指使的了。”

“老师思虑周详!”谢文喆一脸的钦佩,随后又说:“不过这样一来,张家定然左右为难,童监军是君上派去的人,却犯了这杀头的大罪,张将军此时对他可以说是杀不得放不得,唯一的办法只有上书启奏君上,将这童监军的罪状一并呈上了。”

谢文喆看了一眼郑相,又接着道:“只是不知这童监军倒卖的军粮脏款去向如何,若是君上查起来,不知是否有些许阻碍?”

郑超仕倒茶的手猛然一顿,谢文喆见状便明白,这倒卖军粮的幕后主使郑超仕定然是有份参与的,他就说,姓童的小小一个监军,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来犯这种杀头的死罪,他身后的靠山必然是个硬茬子,要么是君上想要把克扣的军费存入私库,却让郑超仕来背这个黑锅;要么干脆就是这老家伙自己贪下了这笔银子。无论如何,事已之此,郑超仕是绝对要让这件事情藏形匿影的,因为但凡张家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那只要查到赃款去向,便是他的塌天大祸。

“要弟子来说,老师大可不必明刀明枪的与张家拼个你死我活,既然那张野来求您,那么显然将军府是不打算将童监军的罪状捅到圣上那里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暗中与张家合作,将这件事情瞒下来。老师只要找个理由把童监军召回……就说让他回京述职好了,只要这姓童的离开张家军,将军府的目的就达到了,到时他张家反要记咱们一个人情。”

郑超仕捻须思索良久,方开口道:“不妥。那童监军既然犯了军法,以张忠义的脾气怎可轻轻抬手放过!他必然是等着我将童监军召回后,好向君上参上一本,说我指使那姓童的,到那时这童监军便是我的一个活生生的把柄!”

谢文喆真想冷笑给他看,这老家伙良心不多,心眼却不少,许是亏心事干的多,日日都担心有人害他。然而此时还是得顺着他的话说,无论如何,今天若是劝不动这郑超仕,那童监军的尸体只怕放烂了这事都解决不了了。

想到这里,谢文喆靠近郑超仕,郑超仕见了便主动附耳过来,只听他说:“老师多虑了,人活着才是把柄。这边疆与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山匪众多,若是有那胆大包天的让童监军出了什么憾事,倒也不意外。”

郑超仕惊讶的看着谢文喆,许久后,朗声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说完又敛了笑容,捻须道:“只是文喆你要想一想,老夫将童监军召回境内述职,童监军却死在了路上,追责起来,老夫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这谋害童监军的幕后主使是右相郭振海一派,老师以为如何?”

郑超仕皱眉道:“你这便是说笑了,好端端的,右相为何要对童监军下手?”

“老师且不必想理由,只要右相派有了嫌疑,自有大把的人来帮老师猜测他的意图。”

郑超仕端起茶碗来慢慢饮尽,这才抚掌大笑道:“妙!妙!妙!文喆,你竟没有说错,你果然是可解老夫困境的贤才!”

谢文喆起身行礼:“学生为老师解忧,自是分内之事,还要感谢老师肯做学生的伯乐才是!”

郑超仕笑的慈祥,与他坐了一会便带他又回到了宴会之中。谢文喆松了口气,此时他真的想马上去见张野,告诉他事情办成了。

昨夜自己让他十分恼怒,今日听了这个消息,他应该会开心些吧……谢文喆想着,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19章 投怀

谢文喆从宴会上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天他算是半个主角,来敬酒的络绎不绝,他纵然用尽了躲酒的手段也依旧喝的大醉,此时在自己的马车里就睡了个踏实。

随安着急的围着马车直转圈,继续让少爷在马车里睡下去恐怕要冻坏了,叫又叫不起来,难不成让下人把少爷拖出来抗回去么?

但到底是伺候了少爷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看着在车里熟睡的谢文喆,随安一拍脑袋,进去喊了王妈妈出来。

“哎呦,喆哥儿怎么醉成这样!不是说过少饮酒的么!怎么就不听劝!”

王妈妈的絮叨刚出口,就见那车里的谢文喆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来道:“我没醉!”好家伙,竟是瞬间清醒了过来。随安在一旁偷笑,便知这王妈妈是治少爷的法宝。

谢文喆进屋就歪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大口连灌了三碗解酒茶,这才恢复了成了随安熟悉的那个谢文喆。

“给我打水净面更衣。”

随安领命而去,回来时带着一件少爷惯常穿的寝衣。

“不是这件!”谢文喆揉揉抽痛的额角,“给我拿那件新做的石青色的来。”

虽然随安不明白,这明明都是已经要睡了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换上件出门才穿的衣服,但还是乖乖的转身去拿。

“算了,还是给我拿那件半旧的月白色圆领小袄吧!”谢文喆在这里举棋不定,随安却见怪不怪,应了声“是”便出去了。回头把两件衣服都给他带了来,谢文喆见了笑道,果然还是随安懂我。

谢文喆净面漱口更衣,甚至重新弄了弄头发,随即便靠着大坑上的迎枕,拿了本书在那装模作样的翻,耳朵竖着听着院里的动静。

只等到亥时三刻,院内却一点动静没有,寂静的十分正常。谢文喆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随安惯会看少爷的脸色,此时更是缩成鹌鹑一般。

一片只有虫鸣声的寂静中,谢文喆突然将手中的书“啪”的一声甩在炕几上,道:“走!”

随安知他现在虽然看着正常,但实际上还是在醉酒状态。这府中能制住谢文喆的除了王妈妈,别无他人,只是王妈妈年纪大了,此时早已去睡了。随安想喊王妈妈起来,被谢文喆凉凉的瞥了一眼,立时如霜打了的茄子般,只能乖乖听话。

“你去找个梯子来。”谢文喆边说边亲手在箱笼里翻找。等到随安扛着沉重的梯子回来时,就见谢文喆已经换好了一身墨色窄袖劲装,腰间系着一根青色云纹锦带,脚上一双皂靴,外面罩着张小将军送的墨狐大氅,周身打扮的干净利落。

见随安晃晃悠悠的扛着梯子进来,谢文喆一手提着灯笼,把另一只手一挥,道:“走,出门!”

随安只能苦哈哈的把梯子套在头上用手扶着保持平衡,走在谢文喆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将军府!就许他张野跳咱家的墙,今天我也要试一次!”

随安泪流满面,只求少爷快点醒酒吧!这样耍酒疯他要遭不住了!

谢家好歹出过宰相,家宅的位置也好,离着将军府的路程不远不近,恰恰在随安体力耗尽时到了。

谢文喆选了西面的院墙,因为这西面的院里靠着院墙种着一棵大树,谢文喆成竹在胸微微一笑,心道这完全就是为他准备的!

选好了位置,谢文喆叫随安放下梯子,又打发他去远一点的街角帮自己望风。

爬上去时很顺利,只是梯子有点短,最后一步,眼见着就能攀上去了,谢文喆脚下一使劲儿,人坐在了墙头上,梯子却被登倒在了墙头下。

没关系,只要他能抱住院内的大树,就能顺着树干爬下去。

问题来了,这树离院墙似乎没有看着那么近,几支靠近院墙的树枝都很细弱,怕是不能承受他的重量。谢文喆不甘心的试了试,树枝掰折了仨,人差点摔下去,也只好作罢。

谢文喆从小自恃甚高,三岁识字五岁吟诗,万没想到今日被困在了将军府的墙头上。

好在将军府守卫森严,他这里刚刚弄出些动静来,就有狗叫声响起,随后各处纷纷掌灯,府内守卫家丁都纷纷朝着这西面的院墙涌来。

张野正在书房给父亲写信,局势纷乱,他自曲王处回来,便一直在思索当朝局势,只想的昏头胀脑,一封信写了又勾勾了又写,显得尤为艰难。

正在头疼,便听得外面狗也叫人也嚷,纷乱不堪。

“阿虎,”张野吩咐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虎听令出来,不一会儿回去与他回禀道:“说是院内进了个贼,现在正被困在西面的院墙上。”

张野皱眉道:“怎么还有贼翻墙翻到了将军府来了?”

阿虎凑近小声道:“我瞧着竟不像个贼,他身上还披着件看着就挺值钱的衣服,很像主子你原来的那件大氅呢!”

“你怎的不早说!”张野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自己袖口衣角沾着墨迹,吩咐阿虎:“你去将围观的护卫遣散,狗也牵走。”说完便快步向外走去。

谢文喆在院墙上被风一吹,他那点酒算是彻底醒了。此时又羞又囧,用那件墨狐皮子的大氅把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任底下人怎么说都不肯露脸,只盼着千万别有人认出他来。

不一会儿,他听见驱赶人群的声音道:“都散了,别看了,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得接近此院,听清楚了吗?”

喧闹叫嚷的人群纷纷应着“得令”,很快便安静下来。他想探头出来看,又怕还有人没有走,便仍缩在墙头上没有动。

“别藏了,人都走光了。”

谢文喆听到张野的声音,从那件把自己包的像一个球一样的大氅中探出了个头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果然只有张野一个人。

张野见到果然是谢文喆,正想说话,就见谢文喆正正衣冠,朝他笑道:“让贤弟见笑了。”

从畏畏缩缩的小可怜到衣冠楚楚的谦谦君子,瞬间切换完成!

张野:“……”

“你不先从墙上下来么?”

“如此也好。”

谢文喆坐在墙上,颤颤巍巍把两条腿耷拉下来,皂白的靴子在砌的严丝合缝的青砖墙上蹬了蹬。

“贤弟可有梯子?”

张野见他这又软又怂的样子,早已在肚內笑翻了天。一天的抑郁仿佛都在此刻得到了疏解。

张野:“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谢文喆被恐高折磨的脚都软了,谦谦君子的面具也不带了,瞪着张野道:“你家连个梯子都没有么!”

“有云梯,你要用吗?”

谢文喆:“……”

将军府自然是有正常梯子的,奈何张小将军有私心,不肯去拿。

“你信我,无论你跳到哪里去,我都必定可以接住你!”

谢文喆咬一咬牙,先将大氅脱了扔给他,随后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

张野眼也不眨的看着谢文喆,他穿着一身劲装,交领窄袖衬得他身量似乎更小了些,青色锦带在腰间一束,便更显得腰细腿长。他闭着眼睛,睫毛一个劲的颤,显然是害怕的很。

“别闭着眼睛,看着我,朝我这跳。”

谢文喆睁眼,见张野伸着双臂,正在等他。

黑衣公子终于鼓起勇气,脚下一蹬,纵身从墙上一跃而下,随即便被下面的人上前几步稳稳接住,牢牢拢在怀里。

在他们看不到的彼此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朦胧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甜不甜!甜不甜!!反正我就这点产糖能力,已经尽力了~

第20章 夜谈

张野让谢文喆站稳后,还是放开他,拿起了地上的大氅,从头到尾又将他罩了个严实。谢文喆在墙上着实冻了一会,此时手脚冰凉,张野把人带进书房,什么茶都没给他上,反倒给他预备了一碗姜水驱寒。

谢文喆灌了一碗,身子总算暖起来了,就听张野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你怎么没来?”

张野唇角微勾:“怎的,你盼着我去吗?”

谢文喆横了他一眼:“张小将军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只把我谢府当自家后花园子一般的逛,怎的今日我有消息要告知于你,你反而不来了。”

张野想起自己夜夜跳墙进谢府的事迹,也没什么资格说谢文喆,只好与他解释:“今日曲王传召,我心中乱的很,一时忘了时辰。”随即想起来了些什么,又接着问他:“你府上不是有我送去的信鸽么?只要放飞一只便能传来消息,何苦你夜深露重的如此折腾自己。”

谢文喆今日醉的迷糊,哪里还记得有什么信鸽,然而他断断不能在张小将军面前丢人,眼珠一转,便想出借口来道:“你久在边疆,用信鸽来传递军令也是寻常,只是你不知这京城中信鸽十分稀少,只在官家传递紧急消息时才用的上,我若拿出来放飞一只,倒比我跳墙过来还要显眼些。”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很是那么回事儿,然而仔细推敲全是漏洞,谢文喆见张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急忙转移话题道:“曲王今日召见你了?”

“嗯。”提起这个话题,张野就一阵烦躁,谢文喆倒显得颇有兴趣。

“让我猜猜,”谢文喆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碗,道:“要么是因你强行赎买了丽娘而叫你去训斥一番,要么就是因为童监军无法传信,而将你叫去打探你爹的消息。”

张野点头道:“童监军久未给君上传递消息,君上显然是急了,把我召过去问父亲与我传的私信。”

谢文喆听完一哂,曲王给张将军派监军,不乏试探底线的意思,若张家军忍得下监军,那下次便可以再派个副将,就这样一点点的把军权从张家手里抠出来,也不失为一条兵不血刃的妙计。只不过这童监军步子迈的大,直接就在人张家军的底线面前反复横跳,结果自己丢了命,曲王的计划怕也泡了汤。

“那你是怎么糊弄他的?”

张野叹了口气,道:“我只说父亲来信是商讨我长姐的婚事,这才得以脱身。”他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强赎罪奴的事我直接与曲王请了罪,他暂且顾不上追究,我估量着以后也不好翻脸再以此事为借口找将军府的麻烦了。”

谢文喆简直对张野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手段,我倒是小看你了。”

“事已至此,曲王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勉强应付过去,却只是开端罢了,童监军终是隐患,如今竟是不好收场了。”

谢文喆得意一笑:“你既然将这事情托给了我,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出五日,你爹定能接到朝廷诏童监军回京述职的消息。”

张野惊喜道:“你竟真的做到了!”

“你不是一早便相信我会做到的么?”谢文喆朝张野笑的狡黠:“不然今日曲王召见,你大可以将童监军的罪证如实呈上。”

张野见他笑得一副狐狸模样,唇角便也跟着扬起,道:“嗯,我一早便信你。”

谢文喆一向觉得自己的脸皮不算薄,但不知怎的叫他这样一看,竟觉得血在往脸上涌,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将童监军的尸身和一辆破马车丢在双龙山地界便是了,若是想要把戏做的再像些,将那与童监军一同犯案的同党尽数绞杀在此,也使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得与我说清楚才好。”

“我说动了郑超仕,他将会把那童监军以述职的名义召回,并在路上下手除掉他,随后嫁祸右相郭振海。”

“这怎么又涉及到了右相?”

“因为如今的南川党就像是一把收不住的刀,不拿右相去挡,便要砍在你将军府的身上了。”

张野眉毛皱成一个疙瘩:“只是这右相何辜,平白无故的做了我将军府的挡箭牌……”

谢文喆见他的模样,有些想笑。郭家左相右相轮流做,叱咤这官场许多年,手段只怕是出类拔萃,哪里还会有个干净的样子!偏这傻蛋事到临头还担心人家为他背了黑锅。

“你放心吧,以郭振海的手段,此嫁祸手法必不能成,不过是给郭家添点堵,给左相找点乐子罢了。”

见张野还是皱眉,谢文喆想了一想,问道:“你可知双龙山在何处?”

张野不知为何又提到了双龙山,但也点头道:“双龙山乃京城通往西域的必经之所,距京城不到百余里。双龙山上地势险峻,中间却是一条坦途,如此地势可算是兵家必争之地。”

谢文喆点头:“这样重要的道路,可是双龙山上却常年有一伙匪患。他们嚣张至极,除了官家不劫,剩下的但凡经过此地,不论是商是农,不交银子便要交命。哪怕是大镖局,走镖之前也要提前给了他们供奉才行。”

张野惊愕道:“怎的如此猖狂,就没有人管吗?”

“两年来,殿前都虞候朱勇率禁军在双龙山剿匪四次,皆旗开得胜,回京后便立时能立功得赏,只是这山上的贼匪却至今仍在作乱。”

“如此看来,这朱勇甚是可疑,双龙山上的贼匪倒像是他升官的踏脚石了!如此做派,真是在丢军人的脸。”

“而这丢脸的朱勇将军,正是右相郭振海的姻亲。”谢文哲微笑着道:“现在还觉得郭家无辜吗?”

张野一声叹息,无言以对。

谢文喆见他不语,便也敛了哂笑,神情严肃了起来。

“此事暂且放在一旁,我只问你,童监军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人知晓内情?”

张野一愣,答道:“他的事情闹得大,在我张家军西北营中已是人尽皆知了。”

“这竟是难办了,”谢文喆微蹙了眉头:“倘若营中有一人告密,则你我满盘皆输!”

“不会。”张野摇头道:“你放心,我父虽在权谋上差点儿意思,但治军可是一顶一的,同袍弟兄,已然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彼此,绝无背叛!”

谢文喆看着张野眼里闪的光,那是他在这吃人的繁阳里仍未磨灭的善良。他如此倔强的坚持自己的正义,一如他倔强的交付于自己的信任。

张野就应该这样,只有这样的张野,才会拯救曾经走投无路的谢文喆。

你没有必要改变。

因为我会用尽全力去守护你。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开新坑去写小甜饼,会有人失望么?

第21章 香饵

广庆九年二月初,童监军被发现遇害于双龙山,所有从人皆无幸存。

经查,双龙山上常年匪患,一伙号称双龙寨的贼匪屡次行凶,这一次更是劫杀了回京述职的官员,朝廷震怒,勒令剿匪。

郑超仕在左相府中哈哈大笑,谢文喆坐在一旁低眉敛目,甚是乖巧。

“文喆好眼光!怎的就选在了那里!”

“双龙山惯是一个无法无天匪盗横行的地界,不怕老师笑话,两年前弟子出游,行至那里还曾险些丧命呢。”

郑超仕捻须笑道:“我道是你如何知晓双龙山的匪患,原来竟是有切身之痛。此次朝廷下令剿匪,你这大仇得报了。”

谢文喆抿着嘴笑,郑超仕又道:“如此一来,郭家却与此事无甚瓜葛了,倒是可”

谢文喆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郑超仕心里明镜似的,如今他说这话不过是在等着自己为他谋略罢了。

“年前弟子听说殿前都虞候朱勇曾率兵四剿双龙山,而此次君上又下令要清剿匪徒……老师可要想想办法,莫要再给朱勇第五次机会了。”

郑超仕思索片刻道:“那朱勇次次剿匪都说大有收获,可却不见这双龙山上有个安静的时候,可见这里头的水深啊。”

“老师的意思是……那匪徒与朱勇有勾结?”

郑超仕瞪了谢文喆一眼道:“你这孩子,说话太直!”随即又捻须叹道:“然而也是说到点子上了。那朱勇四年来连连剿匪立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坐上了殿前都虞候的位置。这双龙山上的匪徒,倒像他家后园子的菜,随手一摘便是功劳了。”

谢文喆做出惊愕状来:“既然如此,那朱勇岂不是虚报军功?这便已是杀头的死罪了!”

郑超仕沉吟半晌,对谢文喆说道:“此事老夫必要上书君上,这剿匪之事绝对不能落在与郭家沆瀣一气的人身上。”他又叹一声:“只是老夫得用的皆是文人,只怕这剿匪的差事倒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文喆早知郑超仕不会有得用的人,这差事就是自己设计给张野准备的,张野去剿匪,一能立功,二能遮掩一下童监军死亡的真相,两全其美。

“咱们捞不到这差事,却也不能让郭家再讨了便宜去!”

郑超仕想了想:“那倒不如交给将军府去办了。也好,到底那童监军也算张将军部下,将军府插手此事也算是名正言顺吧!”

“老师高明!”

“带兵剿匪,虽然得是将军府出面,但这其中必得有咱们的人,”郑超仕低声与谢文喆说道:“将军府毕竟靠不住,万一有什么纰漏,还得要一个精明人在场为之遮掩一二。”

“老师思虑周全,只是兹事体大,这人选必得是信得过的人才行。”

郑超仕笑眯眯的看着谢文喆:“一事不烦二主,文喆啊,只怕还要你劳动一趟。”

谢文喆做出一脸为难来:“老师,你也知道我与那将军府素来不睦,与那一群莽夫一处,小子真是提心吊胆。”

“你怕什么?你是我左相郑超仕的弟子,还有谁敢动你不成?”

“那张野自视甚高,想必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看着便生气。”

“文喆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郑超仕笑的慈祥:“有我在,难不成你还怕没有在张野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吗?”

谢文喆一脸喜色,倒身便拜:“文喆谢过老师提拔!必为老师效犬马之力!”

郑超仕一脸慈爱的扶他起来:“老夫平生最喜欢文喆这样的聪明人,日前君上跟前的六位中书舍人中有一人致仕,文喆不妨准备一下。”

这可以算是天上掉了馅饼,中书舍人,从六品,官阶不高,却是掌管传宣照诏命的君王近臣。

谢文喆明白郑超仕这是抛出一个饵来吊着自己,让自己与张野互为牵制,这样才好尽心为他办事。

这饵太香,谢文喆不得不咬,只是如何吃掉这香饵,又不被勾住腮帮子,还要看谢文喆自己的本事了。

出了左相府时间还早,谢文喆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却净是买些胭脂香粉衣料之类的女人物件,直到日头偏西,谢文喆方满载而归的上了马车。随安看着这车里的一大堆东西,笑呵呵的道:“少爷给王妈妈买了这么多东西,王妈妈指定高兴坏了。”

谢文喆瞥了一眼随安,觉得他那脑子长了就是为了显高的。

“这些是给丽娘买的。”谢文喆想了想,又警告随安道:“不许告诉王妈妈!”见随安点头如捣蒜,谢文喆方安心了些,对车夫道:“去琼花巷。”

马车一路行至琼花巷中,随安鬼鬼祟祟的下车,见四下无人,这才回身禀告谢文喆,谢文喆便整整衣衫,去敲丽娘小院的门。

丽娘亲自来开的门,谢文喆见到她简直都不敢认了。丽娘穿一身石青色对襟窄袖襦裙,梳了个小盘髻,似乎一时连个像样的簪子也找不到,头上插了几只筷子。她用件羊皮短袄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看上去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妩媚风情。

丽娘见到谢文喆却很高兴,见到随安把马车上的东西一件件的搬进小院里,更是开心的紧了。

“要说还是你疼人,那小将军赎我出来之后就把我往这儿一放,除了吃喝有人送,别的一概没有!就我这身衣服还是跟伺候我那小丫头借的,就这一身,连个换洗的也没有,都不知以后该怎么办!”丽娘带他进了堂屋,一路上的抱怨就没停过。

谢文喆笑道:“我听张野说,你只身来这儿什么都没有带,便知你此时定然是缺衣少食。只是不知丽娘为何如此慷慨,竟舍得将半生积蓄皆赠予了姐妹?”

“这事儿还不得怪你,当初他赎我,我一听他就是我传的流言主角,可是吓了个半死,还以为他是来找我报传流言的仇,便一时冲动将身外之物全都散了。谁知这张公子就是你派来救我的!”

丽娘瞄了一眼谢文喆,又谄媚的笑道:“果然是谢家大郎,骠骑将军的独子你也使唤得动!”

谢文喆一笑,并不接话,反而问道:“你当初既然觉得张野赎你是为报仇,那为何还是跟他走了?要知你走后那郭四儿每天只在和丰楼饮酒,不至酩酊大醉绝不返家,看着便知他伤心。”

提起郭四儿,丽娘的笑容便僵了一僵,随后又更灿烂地笑了起来,道:“男子若是失意,都是那一副鬼样子,过段时间,有个新的红颜知己,便就把我忘了。如今的伤心不过是一时,若我真的再与他纠缠,他爹震怒,只怕他的前程便没有了,那时方是他长久的伤心呢。”

谢文喆笑道:“你倒是心善。”他看着丽娘:“只是丽娘,我救你出来,图的便是你的报答。你可愿意用郭四儿来报答我?”

丽娘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郑超仕:“文喆你去跟张野剿匪去吧!”谢文喆:脸上MMP,心中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