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顶撞
全家人都不支持谢文良辞官,他也只能耐着性子每日去户部应卯。大概是差事落下的太多,他如今反而有些债多了不愁的破罐破摔。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谢文良已然是百毒不侵,只要照常发俸禄,其他一切都能忍。不仅如此,他的算盘拨的越来越溜,竟渐渐有些游刃有余的意思了。
巩夕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烫手山芋,到底是正经的金司郎中,无缘无故的训斥一番反倒显得他这个户部尚书为人刻薄。巩夕进退两难,只好摆出一副严肃神情来,对谢文良的进步视而不见,并且不断的加重他的工作量。
谢文良自是有所察觉,他越来越忙,已然连去茶楼听书的时间都没有了。然而这倒使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犯了犟,上官为难他,他偏要做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叫那给他小鞋穿的人无话可说!
谢文良已然核对完了去年户部一整年的开支,如今正在算今年的账,他五指翻飞,算盘被他打的清脆,但这动作流畅,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便是今年全部的支出账簿了吗?”谢文良叫住旁边经过的九品文书问道。
“今年的都在这儿了,怎么谢爷你还嫌这差事不够多啊!”
“可是我怎么没见西路军军饷开支呢?”
那文书大惊失色,急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哎呦,我的爷,你可小声点,这事儿在户部可是个禁忌呢。”
谢文良听话的压低了声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您来的晚不知道,前些时上面有命令,不再支付西路军花销了,如今西路军的粮草军饷都是由那张将军自掏腰包的。”
“这怎么可能?”谢文良听了这话不禁大声嚷起来,见那文书拼命的眨眼挥手,这才咬咬牙压压火气,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张将军整合了西路军打退旅国,如今还为咱们大曲驻守戍边,然而这粮饷还要自己想办法?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说啊,大家听说了都在为张将军报不平,但这是上面的意见,咱们也没有办法。”
“上面?哪个上面?可是户部尚书巩大人吗?”
那文书挠挠头道:“大概是吧,我也搞不懂……唉,大人你要去哪儿?”
谢文良迈步就往出走:“我去找巩大人说道说道!”
那文书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啊……”
巩夕见到怒气冲冲的谢文良时心中一惊,兴许是自己给谢文良穿小鞋的动作太明显了,叫这傻小子察觉了?想着若谢文良闹起来可能不好看,便将他单独叫到一处荒僻偏殿说话。
巩夕满脑子都是应付谢文良的说辞,可是面上仍是一片慈祥,笑着对谢文良道:“文良在本官面前不必拘束,你我二人坐下说话便是。”说罢拉了椅子来与他隔案对坐,倒是个促膝长谈的氛围了。
谁知谢文良开口便是:“尚书大人可知军饷之事?”
巩夕叫他这样一问便是一愣,脑子差点没转过来:“什么军饷?你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谢文良义正言辞:“尚书大人可知,兴王曾留下一言,一国之赋,十分为率,八分以上养兵,其中西路为国之剑盾,可占其六。”
巩夕点头:“这我倒是知道……”不过他还是搞不懂谢文良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大人既是知道,那为何今年的西路军的军饷支出在户部毫无记录?”
巩夕皱眉:“停发军饷自是有停发的道理,你区区一个金司郎中,莫要僭越!”
谢文良怒不可遏,大声嚷道:“如此克扣军饷,岂非叫戍边的将士们心寒!”
巩夕无语,他的前任就是因为在朝中直言了这件事,结果被谢相直接怼到致仕的,如今这位小爷又来他这里闹……他原还质疑为何谢相要给亲兄弟为难,如今算是明白了,要是他有这样一个跟自己唱反调的弟弟,只怕自己也不会兄友弟恭吧。
一旦确定谢相也不会保着谢文良,巩夕说话便没了以往的客气:“谢郎中莫要胡搅蛮缠了,你若是闲得慌,就将前年的赋税再算过一次罢!”
谢文良蓦地起身怒道:“你身在其位而不作为,户部亏空不查,宫中用度占了赋税半数有余你也不理,反倒克扣起前线保家卫国的战士们的用度了!”
“大胆!”巩夕拍案而起:“你这般无理取闹,哪里有个官员的样子!如今户部屡屡赤字,那军费年年耗资甚巨,削减亦是情理之中事,倒叫你在此处与我大呼小叫!”
谢文良冷笑一声:“削减?自元月起西路军军饷开支户部账上一文也无!扣将士们的血汗钱倒是干净利落,宫中开销却愈加庞大!可见这钱都花在何处了!”
巩夕被骂的恼羞成怒,指着谢文良鼻子道:“你这话大逆不道!莫要以为你是谢相亲弟弟便可如此放肆!若不是看着谢相的面子,你以为你今日能在此跟我指手画脚?识相的便老实的去拨算盘,否则便不要再做这个金司郎中了!”
谢文良怒极反笑:“你这种人也配做官!可见是老天无眼官场黑暗!你也甭跟我提谁的面子!老子辞官不干了!”说完一扯头上官帽乌沙,甩手扔在了巩夕面上,他自幼便舞刀弄枪,准头也好力度也大,这一击正中巩夕鼻头,只把巩夕打得哗哗淌眼泪,他抓着谢文良的官帽,看着谢文良大步离开的背影,气的破口骂道:“扶不上墙的烂泥!金司郎中你说辞就辞?你有本事以后别回来求我!”
谢文良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的走了。
巩夕原地又站了一会,他此时倒十分庆幸自己将谢文良拉到偏僻处说话了,不然闹这一场,他这尚书岂非是威风扫地?想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擦擦眼泪整整衣衫,准备去见谢文喆,谢文良毕竟是谢相的弟弟,他辞了官,自己理应去谢相处知会一下,请一请罪。
巩夕想的很好,谢文喆曾几次暗示他,要他整治弟弟的意思很明白了,如今这位谢二爷自己辞了官,正合了谢相心意,他这次去见谢相,名义上是请罪,实际上该是去请功才是了!
可是事态出乎巩夕意料,他去见谢文喆时,谢文喆正在与几位官员说话,他本想在一旁等等,谢文喆却笑眯眯的叫他过来:“巩大人此次来有何要事?”
巩夕略微迟疑:“下官……可暂待片刻。”他知道,这样说了,谢文喆定会明白自己想要与他私下说话,谁知谢文喆却摆摆手:“本相自问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可叫巩夕为难,当着众人的面,他总不能大咧咧的恭喜谢文喆总算将弟弟挤兑走了吧?略一思衬,巩夕拱手道:“下官来请罪,金司郎中谢文良不堪户部政务繁忙,辞官而去,我身为户部尚书却留不住这等贤良人才,自是下官的不是。”
谢文喆一时没有说话,端了茶杯来饮,周围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直把眼色都使得足了,谢文喆才缓缓道了一声:“巩大人不必如此,是家弟才疏学浅,当不得你户部的官员。”
巩夕一愣,这话说的就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他错愕的抬头看向谢文喆,见谢文喆虽在饮茶,眼睛却正在看他,还朝他眨了眨眼。
巩夕心下稍安,心道谢相也就是在百官面前做个样子,实际上谢文良辞官还是遂了谢相心意的。于是也不多做解释,拱拱手,便道一声:“既是如此,相爷公事繁忙,巩夕也不便多做打扰,这便告辞了。”
他一走,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见上首的谢文喆不言不语,一时也摸不到头脑,就有那胆子大的人开口小心试探道:“相爷您可要去找人仔细问问?这金司郎中也非是下品官员,怎的说辞就辞了?”
谢文喆放了茶盏长叹一声:“户部的事情,我怎么插得上手。我那弟弟自幼读书习武,都是名师教导,不说样样出色,也不见得哪里不如人。说有毛病也不过就是脾气鲁直,是个有一说一的主儿。本以为能在户部安生领一份俸禄,这不知是何处出了差池,竟一举便丢了官职,可见我的脸面在户部是不管用的了。”
有个绿衣侍郎道:“可是……这巩尚书不是相爷您举荐的么?怎会如此……”
谢文喆摆摆手:“莫提此事了罢,本相并非是挟恩图报之人。他与本相政见不同,容不下家弟在户部任职也是常理,我亦勉强不得。”
众人于是都点头称赞谢文喆不愧为当朝太宰,豁达大度,有庙堂之量!
谢文喆只笑不语,任由大家把自己的马屁拍的啪啪响。经此一事,他要传达给大家一个信他与巩夕关系恶劣,巩夕做的一切,都与他谢文喆没有关系!
毕竟,他将要巩夕推下火坑了,自然要与他做好割裂,免得脏了自己的衣裳。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们了!
第126章 兄弟
谢文良对着巩夕耍了一通威风,辞官的话砸在上官的脸上都不打磕巴,然而收拾的东西回家的时候就不那么痛快了。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谢老爹知道自己这就辞了官,会如何的震怒。
谢老爹的震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爹震怒之后的絮叨,通常谢老爹的絮叨的程度是随着事件的大小变化,谢文良觉着就今天他辞官这事,他爹的唠叨大概一个月打底。
想到这里,谢文良不禁垂头丧气,牵着马走出府衙,他心中的悲壮不下一个即将被午门正法的死囚犯。
如今还不到他下衙的时候,现在回家,他爹肯定就知道他把官当黄了,要不然……就先去听书?谢文良想着,他已经有快月余未见许先生了,也不知有许先生没有说什么新的评书……死刑犯也得有一口断头饭吧,他就先去茶馆放松一下,待到下衙的时间再回家去,至于怎么跟家里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来担心这个也不迟!
谢文良刚一只脚迈进茶馆,便受到了伙计的热情招待:“呦,谢二爷可有时候没来了!快里面请!”
谢文良此时将所有的烦恼都抛诸脑后了,他高兴起来,问伙计:“许先生在么?”
伙计挠挠头:“许先生有日子没说书了,要不我给您去请一请吧,能不能请的来这可不好说。”
谢文良兴高采烈地捡了一个离书台近的位子坐下,听了这话,他心情顿时又黯淡起来,垂头丧气的点点头,只觉得嘴里的干果都不香了。
好在小伙计机灵,竟真将许先生请来了,谢文良心情起起落落,如今又笑成牙不见眼。许先生见了他这样子微微一笑,只将惊堂木一拍,接的竟还是谢文良最后一次来时听到的的后文书。
谢文良顿时什么烦恼都忘了,美滋滋的听到了下衙时分,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临走前还问许先生:“先生明儿还来么?”
许先生笑道:“谢二爷来,我明日自是会在。二爷可是明日沐休么?”
一句话说的谢文良从仙境坠回人间,他辞了官还哪有什么沐休,只好含糊的应付过去,叹了口气,骑着马回了谢
谢老爹正在侍弄花草,见了二儿子回家,照例问道:“今日差事办的如何?”谢文良含糊道:“还……还成……”谢老爹见儿子垂头丧气,只以为他是办差太累,便挥挥手:“你快去歇着吧,不用耗在这里陪我说话了。”
谢文良本以为这就要斩立决了,没想到临了还蒙了老爹的大赦,他立刻求生欲爆棚,自己窜回了屋。
今日混了过去,明日又该如何?
第二日到了卯时他自动转醒,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竟是连懒觉也睡不了了。昨日没有说出口的话今日更难对家人坦白,他索性起身,像以往一样牵马出门,先在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舞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在朝食铺子里一直耗到了茶馆开门。
他进茶馆的时候伙计都愣了,他满不在乎的寻了老位置坐下,剥着花生等许先生。如此坐了一天,到下衙的时候才走。许先生今日说了一天的书,正想着明日能歇歇,结果第二天,谢文良又来了。如此三天,许先生撂挑子了。
“你跟我说句实话,”许先生在谢文良身边坐下:“你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谢文良强笑道:“我能出什么事……”
“第一天还能说是沐休,你这都休了几天了?定是出了什么事。”许先生嗓子都哑了,皱眉对谢文良说道:“你莫要嫌我高攀你,我是拿你当朋友的,你若信我便与我说句实话,到底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许先生一句话打开了谢文良的话匣子,这些日子做金司郎中的苦闷,上官的为难与决裂一股脑的倾诉给了许先生。
许先生咽了一口梨水,看着面前耷拉着脑袋的谢文良:“这么说,你辞了官,然后不敢跟家里说,怕你爹骂你呗?”
谢文良挠挠头,话是对的,就是听上去显得他怎么就那么怂呢……
“我不是怕我爹骂我,就是吧……我这差事是我哥给我找的,我如今说辞就辞了,挺给我哥丢脸的……”
“你既然怕你爹骂你,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哥说说呢?”
“我都说了我不是怕我爹骂我……我哥比我爹还可怕,打小他只要一笑,肯定就有人要倒霉……”
许先生看着谢文良的傻样,颇有点谢老爹的恨铁不成钢:“你把你哥给你找的差事丢了,好歹该去你哥哪里说一声吧?”
谢文良苦着一张脸看着许先生,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哥现在位高权重的,每日忙的很,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你总这么逃避也不是个办法,男子汉大丈夫,当学一学张野将军,他先是经历了丧父之痛,而后又面临国家的风雨飘摇,那不是比你如今还要为难?但他仍挺身而出,方成就了一番功业!”
提起偶像来,谢文良好似被打了鸡血,连连点头。许先生松了一口气,未娶妻的他此时倒有了一种哄儿子的体验。
谢文喆自打知道了谢文良辞官了之后就一直在等谢府来人,可是等了这许多天也没有消息,他还在纳闷谢府怎的如此安生,这天下衙回家时就见到了混在左相府求见人群里的谢文良。
谢文良虽然被许先生激励着来见哥哥,但也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他贸然来左相府,一没拜帖二没请柬,他也不肯说自己是谢文喆的弟弟,于是就被安排在院里,跟众多来求见谢相的人一起坐冷板凳。
谢文喆倒有些诧异,他原以为会是谢老爹带着谢文良风风火火的来见他,不曾想竟是弟弟独自来……这样也好,毕竟弟弟年轻些,比自己那个糊涂爹还要好忽悠一些。
谢文良战战兢兢的来见哥哥,本期望着在人群中多藏一会,谁知一眼被认了出来,只能在别人羡慕的眼神中,期期艾艾的来见哥哥。
想象中的责怪与鄙夷全都没有,谢文良意外的看着面前笑容和蔼的谢文喆,听着谢文喆像是个好哥哥一般的叫人给他上饭菜:“你来找我只要与人说一声就是了,怎的还在外面等?如今虽还是秋日,眼见着天气也渐渐凉了,你若是在院中坐的时间常了受了寒可怎么办……我听下人说你一早就过来了,直在这里等了我一天了,除了几杯凉茶外竟是水米未沾,这怎么成!我这里也没有你吃惯的厨子,你只将就着吃点东西吧!莫要饿着了自己。”
谢文良端着饭碗,看着面前正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心中泛起了感动的潮水。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还是小孩子的自己特别喜欢哥哥,哥哥干什么他都想要跟着。
他娘跟他说,哥哥的身份比他的高贵,他只有跟哥哥混在一起,才能被当成是堂堂正正的谢家人。他不管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哥哥做的事情都很有意思。可是渐渐地,哥哥开始疏远自己,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嫌弃和鄙夷……可是他仍毫无察觉,他听哥哥说江湖上的侠客,说那神奇的武功,觉得一切都那么让他向往……于是在他八岁那年,他义无反顾的认了一个世外的高人做师父,跟着师父去了人迹罕至的山林中修习武功。
后来他听说家里找他找的快疯了,他娘与嫡母王氏也撕破了脸,一家子闹成了繁阳的笑话。待到他被谢家从拐子手里救回来的时候,他娘就抱着他不撒手了,从此再也不肯叫他跟哥哥在一处玩耍……用他娘的话说,哥哥精的鬼一样,怕是把他卖了他都还要给哥哥数钱。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着师父去学武会让他再也不能亲近哥哥了,但是在他的心中,他一直期待着哥哥能想小时候一般,跟他说话,教他识字,跟他一起吃饭……就如同此时。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嗯,是我做的,我找了个拐子,三言两句就把我那个傻弟弟骗走了……不,我要是真想害他,谢家翻了天去也找不回来。我就是想让宋氏知道,我谢文喆不是她利用的起的,也叫她少在我娘面前装样子……没什么过分的啊,你瞧我这个弟弟如今不也傻的挺可爱的么!”
第127章 贤兄
谢文良在哥哥慈爱的目光中吃完了这一餐饭,谢文喆的温情的态度让谢文良陷入的迷惑。
多年来,宋氏总是在他耳边说着自己这个哥哥是如何的奸猾狡诈,在他娘的口中,谢文喆就是他们娘儿俩最可怕的敌人……
谢文良接过哥哥亲手递给自己的茶盏,看着哥哥温润如玉的笑容,觉得他娘对哥哥有着很深的成见!
“哥……我……”谢文良支支吾吾的开口,“我辞官了……”
谢文喆的笑容不变:“嗯,巩夕几天前就来与我说了。”
“那狗官……”谢文良骂到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小心翼翼道:“他是怎么说的?”
谢文喆笑容不变:“他说你不堪户部政务繁忙,这才辞官不做了。”
“他放……什么厥词!分明是他账目不清为官不正,还态度嚣张……”谢文良说着说着心虚起来:“那巩夕镇日要我算旧账,我忙活了一个多月,日日早出晚归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谢文良声音越来越小,他话是这样说,然而自己心中也明白这些不过是借口,他辞官主要还是因为跟巩夕吵了一架,为的还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军饷之事……这个不太敢跟哥哥说,怕哥哥觉得他是个傻子……
不过听说那户部尚书去哥哥面前告状了,这事情哥哥八成是已经知道了吧……
“哥哥,巩夕可跟你说了些什么难听的吗?”
“那倒没有,只是他在与我说起此事时,态度不是很好。那时我身边还有其他官员在,倒叫人看了一场笑话。”
谢文良听到这话,坐立不安起来,他在家给他爹认错时惯会跪下受家法的,此时便也考虑是不是要跪下给他哥请罪,谁知还未有动作,谢文喆便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他的肩膀上按住了他:“没事,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不想做就不做了。”
谢文良惊讶的抬起头来,听他哥说到:“这事情原就不怪你,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定是那巩夕叫你受了委屈。你不要自责,我见你今日独自来找我,想必是家中还不知道你辞官的消息。你莫要害怕,万事还有哥哥在呢。”
这种被理解与保护的感觉让他热泪盈眶。哥哥待他这样好,他却让哥哥丢脸了。谢文良惭愧的低下头,嚅嗫到:“哥,我错了,是我一时任性才让你失了颜面……”
“都说叫你不要自责了,”谢文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哥与你说一句实话,那巩夕原就是个与我不融洽的,我二人政见不同,颇多摩擦,他这次借着你的由头与我翻脸,实是大势所趋,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早晚的事情罢了。”
谢文喆说着,叹了一口气:“如今君上出巡,朝中暗流涌动局势不稳,本也不是你蒙荫做官的好时候,奈何父亲心急,偏逼着我一时半刻与你个差事才行。我不忍他老人家失望,只得为你拣选职位……偏就凑巧了只有户部有个实缺,我虽对巩夕颇有忌讳,但想着自己好歹有几分颜面,这才叫你做了个金司郎中,倒不成想叫你受了这些的苦。”
谢文良听的直拍大腿:“难怪爹会突然跟我说要我做这个金司郎中!我原本就不想做这个镇日坐班的差事,爹非让我去,这才叫哥哥与我都为难。”
谢文喆一笑:“你也莫怪父亲,他远离朝堂多年,如今的朝中局势已是今非昔比了。奈何父亲那个犟脾气,你我竟都说不动他……”
说到这里,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同时笑了起来,此时这一点点小默契,倒一扫之前的生疏,叫二人真的生出的兄弟的感觉来。
谢文良向后一靠,面对哥哥的时候也放松了一些:“哥你现在搬出来住便是脱离了苦海了,不像我,每日回家都要被爹堵在门口盘问。”
“父亲那是关心你,便是我住在谢府时,也不见得能经常见到父亲的……”
“哥你这样出息,咱爹对你无不满意,自然是不怎么管你了,倒是我,每日还被他像是个孩子一样看着。”说到这里,谢文良突然坐直了身子:“诶,哥,你说我要是搬出来住行不行啊?”
谢文喆看着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傻弟弟,真心觉得要不是谢老爹看他看的紧,这弟弟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大祸事出来。
“我是因为政事繁杂,怕吵了父亲的清净,不得已才搬出谢府的,你要迁出另过又是什么道理?这话叫父亲听了只怕要伤心。何况如今你既是辞了官,也该同父亲说一声才好,总这般瞒着到底不是个办法。”
这话说的谢文良又垂头丧气起来,扁着嘴不说话了。
谢文喆见他这样,笑道:“你也莫要闷闷不乐,回家后只管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对父亲说你辞官是因为那户部尚书与我不和即可,如此一来,想必父亲也不会狠骂你一顿了。”
谢文良感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怎么行,事情本就是我自己的错,断没有叫哥哥抱屈含冤的道理!我今日回家,只对爹说实话便是!”
谢文喆也一脸的感动:“我弟弟真是长大了,如今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了!你放心,哥哥不会看着你没了前程的,你既然不喜欢在衙门坐班的差事,我便再寻一个你喜欢的官职,叫你在禁军的御林军中做一校尉,可好?”
谢文良听了大喜,连连点头:“多谢哥哥!”他如今觉得自己这哥哥真是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了,万事都为他着想,比父母还要疼他!只可惜,哥哥的亲娘去世的早,爹爹平素也是对自己关照的多些……这样一想,哥哥从亲人处得到的疼爱比起自己来真是少之又少了。
谢文良看着哥哥,顿时觉得要给哥哥更多的亲人的关怀!
“哥,我们从小就不像一般的兄弟一般同吃同睡,说实话,我原先还一直有点怕你呢。如今看来,哥哥你很好,是我自己误会了你,都是我的错,我想我应该弥补我这些年对你的亏欠!”
“……?”
谢文喆原本算计的挺好,在弟弟面前刷个好哥哥的戏份,顺便挑拨一下谢文良和谢老爹的关系,最后用个御林军校尉的官职将堵这对父子的嘴,叫他们说不出自己一点的不是来才好。可是弟弟的这一句补偿叫他真是有点懵……他要补偿啥?
“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就同其他兄弟一般,抵足而眠!可好?”
……
好个鬼!!!
作者有话说:
张小将军快出来吧,有人要睡你媳妇了
第128章 霜极
如今正是傍晚时分,依照惯例,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张野便会从正屋卧房的密道出来。
谢文喆不敢想象他推门发现屋里有另一个男人时会是什么表情……估计要哄很久吧……最近自己操劳过度,腰疼,所以还是安分些,要把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你若是想要在哥哥这里呆上几日也可,我这便叫人给你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你若在家中呆了烦闷了,大可以来哥哥这里小住……”
谢文良高兴道:“我便知道哥哥疼我!”
谢文喆松了一口气,就见谢文良站起身来挥手道:“哥哥疼我不假,但我也不是那种不知事的人!我今日来左相府本就突然,若再临时叫相府下人收拾房间岂不是太过麻烦了!”
“文良果然是通情达理……”
“不如就在哥哥卧房内加一床被子,岂不省事!”不待谢文喆阻拦,谢文良已经推门出去:“哥哥的卧房在哪呢?啊,看这宅子的格局,想必主屋便是哥哥的卧房了!”
谢文喆真是要向天翻个白眼,刚刚把好哥哥的戏份演的太足,如今悔之晚矣,眼下竟一时不知如何拒绝这弟弟的一片情意……眼见着谢文良已经向着正房走去,他无奈只得跟上,大不了见招拆招,总有办法把这祖宗哄回家去的。
左相府的主屋是一厅二室的结构,格局仍和谢文喆的谢府小院无甚差别,只是地方大了些,叫人住着更开阔舒心些。谢文良在这屋里转了转,他一向对家居之类小玩意不感兴趣,是以也不知这一室的陈设有多名贵,只是看着沉稳大气,叫人隐隐觉得雅致高贵。
“哥,你这床够大的啊!”谢文良笑道:“正好我睡觉不安生,这下倒也不怕睡到一半滚下床来了!”
谢文喆无力吐槽,只能强笑道:“是么,我睡觉倒是十分安生,只怕有一点响动就要醒……”
“太好了,哥你要是醒了就替我盖盖被子,我总是踢被子,晚上总被冻醒。”
“……”
谢文喆都快笑不出来了,谢文良那里又发现了新玩意儿,他凑近墙上挂着的一把剑,问道:“哥,你这个是个装饰?”
这把剑是张野的,因着有一天,谢文喆夜里不知怎的做了噩梦惊醒,后来竟是有些失眠,总睡的不安稳。王妈妈说这是被惊了魂魄,得要个凶一点的物什镇着才好。于是第二天,张野便带了这把剑来说要给他压在枕下,他百般劝说,才终于叫他的小将军同意把剑挂在墙上镇着了。
想到这些,谢文喆唇边带了一丝笑,应道:“嗯,放在室内说是镇宅的。”
谢文良手快,抬手就把剑摘了下来,一按绷簧,将宝剑苍啷啷抽出剑鞘,剑面锃亮,险些晃了眼睛。
谢文良爱不释手的看着手中宝剑:“哥,这么好的剑挂着当装饰?你这可算是暴殄天物了!”他在手上颠了颠,摆了个剑诀起手式:“这剑真不错,韧度也好,配重也合适。哥,你哪淘换来这好东西的啊?”
谢文喆抿嘴笑道:“只此一把,多了可没有了。”
谢文良不信:“这还有啥不能说的,难不成是御赐不成?不对,御赐的剑大多要比这个长,多是好看不好用,不似这把宝贝,用着颇为顺手……”他瞟一眼谢文喆:“哥你不说这剑是哪来的,我也能猜出来,你信不?”
“我信我信,你快别闹了,这剑是开了刃的,别伤到自己。”谢文喆从他手中接过剑柄,想去拿剑鞘,却见谢文良正仔细看着剑鞘的鞘口和剑标,不一会,谢文良一脸震惊的抬起头来,道:“哥,这剑……是冠军大将军张野的?”
谢文喆差点没把剑扔出去,他瞪大眼睛看着谢文良,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好在谢文良自己给他解了惑:“这剑标花纹中藏着铸剑师的名字,这位铸剑师十年磨一剑,剑剑堪称杰作,最有名的一把唤作霜极,是几年前骠骑大将军为独子定制,三尺剑身短一寸,由此即便剑身更有韧性也不影响坚度,但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也只有剑法卓绝之人可用……这种种描述都对的上,这把剑肯定是霜极没错了!”
谢文喆知道这个弟弟平素喜欢舞刀弄剑,但也没想到他能精通到这个程度……谢文喆此时脑筋动的飞快,刚想编个瞎话糊弄过去,就见弟弟猛一跺脚:“我知道了!定是因为户部不肯给张将军拨军饷,逼得张将军只能典当了家产填这个窟窿!”
谢文喆听的目瞪口呆,谢文良又伸手取过了剑身,还剑入鞘,看着手中的宝剑,眼中含泪:“张将军此时得有多艰难啊,竟连随身的宝剑也给当了……哥,你买这剑花了多少钱,我回头凑给你,我要把这剑还给张将军!”
果然是个混迹于茶坊书场的英豪,这跌宕起伏的想象力真叫人叹为观止!
谢文喆还能说什么,他此时真是焦头烂额一脑门子官司,自己这弟弟不仅要抢张小将军的床位,如今还要抢这把剑了……两害相权,谢文喆只能取其轻了。
“这剑我也不知是多少钱,是奶娘王妈妈不知从哪淘换来的,说是摆着图个吉利,我便听话挂在屋中了。你若是想要,快趁着王妈妈不在拿去吧,否则待她老人家明日清早来叫我,只怕不会允准你动这把剑了。”
王妈妈那是名声在外的,谢文良没少听他爹抱怨,仔细一想,他爹和他哥都拿不住的人物,想必自己在王妈妈面前也是白给……可是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哥哥秉烛夜谈,想必哥哥也期待已久了,如果今夜拿着剑走了,岂不是叫哥哥失望?谢文良拿着霜极宝剑,陷入了两难。
谢文喆见他纠结,只好再劝:“你我兄弟说话的机会还有的是,可是这剑这次不拿走,下次兴许就没机会了……”
谢文良点头:“哥你说的对!那这次就算弟弟失约了,改天一定来与哥哥赔罪!剑我拿走了,日后定还你一把更好的!”说完将宝剑往腰间一挂,做贼般的走了。
谢文喆真是松了一口气,他应付满朝文武也没有应付他弟这么累!
作者有话说:
剑与床位不可兼得……况且如果张野与阿喆与陌生男人与剑的共处一室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第129章 拒见
巩夕正在铜镜前小心翼翼的梳着发髻,他最近头发少的厉害,已经快要簪不住发冠了,饶是那滋补养生的汤水不间断的喝,也无法补救日渐光滑的头顶,连新娶的小妾也说了“自打入秋以来老爷看着是疲累不少”这种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这个户部尚书做的本就不甚稳当,加之前任突然离职,留下的烂摊子他竟束手无策。
原以为傍上了左相这条大腿能给他出出主意,谁知自打谢文良辞官后,谢相似乎就对自己不甚热络了。巩夕开始十分惶恐,他仔细想着谢文喆的一字一句,总觉得自己揣摩的没有错,谢文喆分明是不待见他这个弟弟的,为何又要疏远自己?
就算是自己会错了意,事已至此,巩夕也不可能再去将谢文良请回来了。他只好日日去相府求见,想着见了谢文喆就请罪,好说歹说也要叫谢相不要与自己交恶。
谁知到了左相府呈拜帖后迟迟不得召见,他堂堂一尚书,竟也要与那些不入流的小官们一起等在院中……这分明是折辱!巩夕强压怒火等了几天都没有结果,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他一气之下,索性也不去了!左相分明是故意冷落自己,那便交恶好了,他这户部尚书是在君上那里挂了名的,谅谢文喆也不敢真对他如何。
可是他忘了,其实都不用谢文喆动手,他自己便已经是满身的官司了。
这天便有手下的官员来报,说边贸的税收不上来了。
巩夕大惊失色,如今户部四处漏风,全指着边贸税收能有些进项,如今可算是户部头等大事。前些时为了边贸,他还专门组建了衙门,起名叫市旅司,派了亲信陆强做市旅司督办,去西疆运作,如今怎么会收不上税来?
“这消息是陆强信中说的么?”
那官员嚅嗫道:“不……不是……陆大人回繁阳述职了……”
“什么!”巩夕猛地站起身来,这陆强怎会在没有命令的时候擅自回繁阳述职?必是有大事发生!
“立刻把人叫过来!”
“是!”这官员转身要走,巩夕又道:“等等……你悄悄去,莫要惊动了旁人。”
陆强是哭着见巩夕的:“尚书大人,下官真是尽力了!”
他一个小小的税官,在西疆哪里说的上话,市旅司原是要管理往来客商,从中抽半成贸易额做税收的,但陆强发现无论是曲国商人还是旅国商人,都会自发的去寻张家军的庇护,贸易的抽成自然也被张家军收入囊中了。
张家军之前就有与旅国贸易的底子在,如今由暗转明了,更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商人们的保护伞,维护着贸易规则顺利实行。市旅司一无军队二无威信,拿着一纸空文尴尬极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奈何陆强既不是强龙,也不是地头蛇,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山流口水。
陆强也不是个蠢的,如今市旅司刚起步便现出疲态,半分税银抽不上来,日后问责,他焉有命在?还是得及早脱了这烂摊子才行!
是以在西疆呆了月余,陆强包袱款款的又回到了繁阳。说是述职,实际是也就是要辞官了。见到巩夕先诉一诉苦,随后就说是自己能力有限不堪委此重任,辞官不做了。在陆强看来,丢官总比丢命强!
他这一撂挑子,巩夕可就抓了瞎。若是以往时候,他此刻肯定已经跑去左相府找谢文喆求救去了,奈何如今与左相翻了脸,他也只能自己想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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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随安打了水端盆进了谢文喆的卧房,房里一片寂静,随安轻手轻脚的放下东西,正待将少爷叫醒,却见少爷眼睛睁得老大,正直勾勾看着床顶承尘。
随安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探出个手指伸在谢文喆的鼻下,换来了谢文喆斜眼一瞥,那眼神分明就是看弱智的。
“少爷你醒啦,怎的不出声……”
谢文喆叹了一口气,翻身起床:“你少爷我犯了相思了,不行么?”随安挠头道:“可是张将军昨天才走的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懂不?”
随安点头如捣蒜:“少爷说的对!”他一拍脑袋,又道:“少爷你果然说什么都是对的,那巩夕昨晚果然私下给君上发了密折,如今已经叫咱的人扣下了。”
陆强一离开西疆,张野这边就得了消息,这位市旅司督办为什么突然会回到繁阳来,他二人心中明镜一般。
那时谢文喆便想到,巩夕得了通商税银收不上来的消息,定会上书给曲王。如果曲王没有回应,那巩夕狗急跳墙,下一步只怕要求到将军府去了。
“他害死我爹,还有脸来求我?”张野握紧了拳头,巩夕这个名字他甚至都不愿意提起,怕脏了自己的舌头。
谢文喆嗤笑道:“你莫要笑看了这人的面皮,只怕比你那城墙还要厚上三分。何况此时他那里知道你已经知晓他做下的那些恶心事呢!定是会舔着脸来求你的。”
“那轰出去便是了!”张野咬牙道:“若不是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我早就将他抽筋拔骨吊在城门前给将士们解恨了!”
“你可消消气吧,”谢文喆伸手在张野背上轻抚,“我知你心意,定不会轻纵了他。只是这边贸之事,到底是咱们不占理,只要他与你见过一次,便有借口说是将军府跋扈,抗旨垄断商路。”
张野点头:“我明白,如今便是要躲开他去,叫他无法往我身上泼脏水才是。”
“是了,若他说你西路军越权管理通商侵吞税银,你便一概不认,只说是旅国时常有贼匪劫掠,你西路军只是保护我大曲百姓罢了。如此便能叫那巩夕有苦说不出。”
二人定下计来,张野便卡着时间出繁阳赶赴西疆,以便统一张家军对外口径,叫人挑不出错来才是。
张野走了,谢文喆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因为如今张小将军简直是住在了左相府,天黑便回家吃饭睡觉抱媳妇儿,偏他军旅出身,对谢文喆晚睡早起的做派时有不满。
之前曲王在时谢文喆要早起上朝,还不显的懒惰,这曲王一走,他成了这繁阳说了算的人物,从此便能赖床到日上三竿。张小将军每每打拳跑步折腾一趟之后,谢文喆还未醒,好容易待他起了床,便要着急忙慌去宫中处理政务,兵荒马乱的收拾完了就走了,只留张野在左相府干瞪眼。
张野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样不行,阿喆这般赖床,叫自己一早上都不能与他多说说话,真是亏的慌。
于是谢文喆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晚上辛苦操劳,早上又要被叫起来与小将军一起晨练。每每求饶,小将军只说是他体质太弱,这才动不动就跪不住了……
如今张野去了西疆,谢文喆原本以为能有个懒觉可以睡,谁知竟准时准点的醒了,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唉,阿野害我啊!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什么叫跪不住了?你给我解释清楚!”
第130章 实践
谢文喆所料不错。
巩夕上了密折后久等无回信,然而税银却一天天的流失,每拖一天,税款的窟窿就越大,他的罪过就越多。
眼下他只好另外想办法,既是西路军导致了税款收不上来,那便要找能管得住西路军的人说说话了。这人便是张野无疑。
按说这件事,找张野说项要比上书曲王还要容易的多,巩夕早该第一时间就这样做,但是架不住他自己心中有鬼。他曾害死了骠骑将军张忠义,害的西路军死伤进半,纵使张野不会知道这件事,巩夕自己见张野却终是打怵,是以不到了事情无法解决的时候,他是不愿意来求张野的。
偏这事就到了无法解决的时候。
将军府上求见的人不多,但大多是武将,一身文人习气的巩夕很是不屑于这群粗人一起候见,每每派人递上拜帖便等静候消息。本以为他堂堂一户部尚书,官阶比张野还要高呢,张野见了他的拜帖肯定会马上给他回信。如此等了几天,将军府却没有动静,巩夕这事情拖不得,只能亲自前往将军府拜见,没想到依旧是吃了闭门羹,将军府上下人说了,张将军早已出门去了,今日是不会回来了。
巩夕不是个傻子,他得到张野离开繁阳的消息后便若有所思,他前些时给将军府递的拜帖是附了礼单在上面的,虽说不过是些便宜的点心礼盒,但如果张野之前就不在繁阳中了,那门房就应该会表示主人不在家,明确的拒绝这礼盒才是,可是门房处收了礼品,这说明要么张野是想隐瞒自己离开繁阳的行为,要么便是……张野人还在繁阳,只是避不见客罢了。
避不见客,张野在躲什么?那必然就是在躲自己了啊!
市旅司无能,管理不了曲旅商人,这自然是户部的罪过,但是只要自己这个户部尚书见到张野,便可以恳请西路军帮助户部收税,到时,张野便只有两个选择。
一,答应帮忙,那便要将通商税银归还市旅司。
二,拒绝帮忙,那便是蓄意截留税银,更是罪证确凿了。
巩夕心中知道,只要见到张野,户部便能推去一半责任,他要是张野,只怕也要躲在家中装着外出不见客。
事关前途性命,巩夕如今也顾不上脸面了。他琢磨着张野肯定是在家躲他,那他便守在将军府门口等!不过就是冷板凳,他又不是没坐过。
于是将军府变成了巩夕的新衙门,卯时便来拜访,门前守卫不让进,他便将马车停在将军府附近,直到天黑也不肯走,指望着下一刻张野便出门,好能被自己堵个正着。不过将军府也不是只拒绝他,但凡有人求见,便都被门房拦在外面,理由都是将军未在。
但总有人不甘心,要守在将军府门前,巩夕的马车在人群中便也不显得太显眼了。他这边正缩在马车中,却听得一熟悉的声音,“你们将军还没回来么?”显然是在问将军府的门房。
那门房倒很客气:“真是不巧,我们将军如今还未归京呢。”
那声音叹口气,又问:“那张将军何日回京啊?”
“这……主人的事情,小人哪里能知晓,您有什么事情不妨说与小的知道,待到将军回来,小人定会一字不差的转达。”
那声音犹豫片刻:“此事不便相托,若哪天张将军回了繁阳,且要为我将此拜帖呈上啊!拜托诸位了,我明日再来。”
巩夕听着这声音,认出这位正是曾经的金司郎中谢文良。
想当初这位辞官,就是因为要多管闲事为这将军府出头,如今想必是来这里找张野卖这份人情来了。巩夕讥笑一声,撩了车帘,正见谢文良抱着把剑被将军府关在门外。
“这不是金司郎中谢大人嘛?如今竟是也要来效忠将军府重新讨个一官半职了?”巩夕故意在谢文良面前提了他的旧官职,见这谢文良果然忍不住要来与自己理论了,他心中暗暗讥笑,这谢文良一点不像他哥,心思粗脾气直,几句话便能被激怒,此时正能被他利用一下。
“你堂堂一个户部尚书不也来将军府求见张将军了么?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谢文良见了巩夕便要翻白眼,如今他已经不是自己的上司了,之前又从谢文喆处得知这人是哥哥的政敌了,谢文良见了巩夕可是半分客气也欠奉,奈何众目睽睽不能拖下来揍他,只能夹枪带棒的与他说话。
巩夕听了谢文良这话,暗暗高兴,他索性从车上下来与谢文良理论:“我今日来是为了求张将军叫西路军收敛一些,如今西路军插手商贾之事,实非正常!”
巩夕与谢文良搭腔为的就是要吵上一架,如今将军府门前人多,他正好在吵架时说出西路军侵占边贸税银的事,如此便可以卖个惨,叫人知道将军府跋扈,他一个户部尚书还要屈尊降贵的来求张野这般的武夫,这样也能争取几分舆论。
“尚书大人如今管的可宽多了!”谢文良撇一撇嘴:“你户部早已克扣了西路军的军饷,怎的,你不给为国戍边的将士们饭吃,还不许人家自己挣钱了?合着就让我大曲的西路军冻饿而死才行呗?”
克扣军饷之事是曲王下的密旨,起初少有人知,若非上任户部尚书在朝堂中叫破此事被迫致仕,只怕如今连四品以上有资格上朝的大臣们都不会知道。巩夕没想到这谢文良竟这样敢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戳破此事!
在场的众人大多是武官,被克扣军饷对于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比他们更明白的了!顿时议论声起,有那脾气暴躁一点的,已经要上前来用武力与巩夕理论一番了。
谢文良做金司郎中时一直是个软柿子,无论他给这小子多少文书的工作,他总是能骂骂咧咧的做完,所以在巩夕心目中,谢文良不过是个实心眼子的莽夫罢了,怎知今日他一开口就叫自己陷入了即将要挨打的窘境。
眼见要受皮肉之苦,巩夕连忙大声反驳道:“你休要胡说,无论如何,张野指使西路军劫税便是胆大包天无视王法!实该问责才是!”
谢文良嗤笑道:“那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克扣军饷之事了?”巩夕语塞,但见周围人义愤填膺,急忙撒谎道:“没有这种事!”
“你这狗官,满口扯谎,你大概没想到我已将今年各项税银核对后抄录了一份,铁证如山你如何抵赖?”
巩夕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他伸手抹去,强迫自己要冷静,面上做出不屑的神色来:“你才是信口雌黄,户部账册何等重要,岂是你一届无官无职的草民能抄录的?”
谢文良哈哈大笑:“尚书大人是不是忘了,方才你可是叫我金司郎中呢!我这个曾在户部任职的金司郎中抄录的户部账册,自然可信!”
自己揶揄谢文良的称呼突然变成了对方的有利佐证,巩夕瞬间恼羞成怒,然而不待他说话,周围的人已经被谢文良煽动了起来。
“狗官,还敢来将军府门口,我看你是活拧了!”
“看他那撇拾拉嘴的德性,这是瞧不起咱们呢!”
“我们这等武将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买咱命的银子定都被这狗官贪了去!”
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群情激奋,眼见着就要动手。巩夕吓得面色苍白,眼见着讨不到好处,急忙又逃回了车中,灰溜溜的走了。
谢文良盯着巩夕狼狈逃离,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土,嘴角泛出一抹冷笑。
就这点水平,还想污蔑大英雄张将军,我呸!小爷听许先生说书听了这么久,是白听的不成?哼!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原来许先生还能兼职教人吵架?”许先生:“这锅我不背,吵架是你家族绝学,令弟绝对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
第131章 贪污
想了各种办法却四处碰壁,巩夕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间一天天过去,每耽搁一天,国库的窟窿就大一分,最终都是要巩夕这个户部尚书来填的,银子填不上就要用命来填了,他怎能不急。
事到如今,由不得他再拿乔了,脸面都是小事,只盼着能有贵人拉他一把。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繁阳城里被巩夕走了个遍,提着礼物这个侯府那个高门的几乎是挨个拜访,却收效甚微,人家听说是户部尚书来访,有的称病不待客,有的请他进来却只喝茶闲聊不提政事,还有那更缺德一点的,礼物照收却不办事,临了赞巩夕一声懂事,倒像巩夕是他的晚辈,礼物是晚辈给长辈的孝敬了,直把巩夕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此辗转几处,也有那权贵看着这位焦头烂额的户部尚书可怜,便点拨道:“如今正是谢相监国,之前也是他力排众议举荐了你,你何不去求一求他?”
巩夕一阵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那权贵一见,便知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原本相同阵营的官员互相背叛突然势同水火也常有发生,只是这巩夕稍有起势便过河拆桥,倒叫人颇为轻视。官场上最怕人背后捅刀子,巩夕人品必然有瑕,不可深交。
被人还算客气的请出府邸,巩夕发现自己已然是走投无路了,权贵的话还回响在耳边——何不求一求谢相……
他也想求啊!可是眼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处得罪了这位年轻的宰相……要不,就豁出脸面去候在左相府,如此等上几日,看看能否求得谢相心软。
既是要去求谢文喆,那么寻常礼物定是不行了,谢文喆出身高门大户,眼界自是不必说的高,倒叫巩夕十分为难。
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巩夕祖上喜欢收集寿山石做印,其中一块田黄石乃是心头至宝,其石质晶莹,色彩均匀,最妙的是此石形状酷似盘龙,未经雕刻便角爪尾鳞俱全,叫人不得不感叹上天的鬼斧神工。这块寿山石至今还收藏在巩家祠堂之中,俨然已经是巩家的传家之宝了。
如今为了前程性命,巩夕算是豁了出去,狠下心来决定将此石献给谢文喆,以求能重新讨得谢相的欢心,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巩夕本以为这礼物送得极妙,那谢文喆原本就是个风雅之人,想必也是个识货的,见了如此绝品的寿山石必然会爱不释手。
然而他的美梦还未做完,左相府中便走出一人,将他送的礼盒又还了回来,对他说道:“巩大人请回吧,我家相爷最近吹了些风,犯了头疼,如今是不便见客了。”
巩夕定睛一看,这人正是随安。
之前与随安的接触让巩夕知道,这是谢文喆的贴身随从,也是个贪财成性的,用些银子便可打动。
“尊管!尊管留步,您可还记得我?”宰相门前七品官,纵是个下人也轻慢不得,巩夕笑的谄媚:“前些时我经常来拜访谢相的。”
随安瞥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记得呢,不过大人近来可不常来了。”
“近来公务繁忙,公务繁忙……”巩夕将随安拽到一旁,悄声问道:“谢相可是真的不见客吗?”边说着话,他边将一张银票塞进随安的手中,随安低头看看银票,面上方有了些笑模样,同样压低了声音道:“相爷日理万机的,哪有那精力挨个见来访的人,不得从中挑出一些个值得见的人吗?”
巩夕听着这话里有话,一张银票又塞了过去:“在下愚钝的很,还请尊管指点一下,怎么才当得这值得见的人呢?”
随安瞥他一眼,笑道:“其实多数还是要看身份,如果身份没问题,便要看看带了什么礼物来,像是有些人来拜访相爷,竟然只送了块破石头,你说叫人看着生不生气?就这还指望求见相爷,也是可笑。”
巩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是不好发作,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在下多谢尊管提点,这便回去再准备礼物。”
随安点头道:“这准备礼物说简单也不简单,但说难也不是那么难。咱家主子官宦世家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把礼物送的让他爱不释手,想必是难了些,但这世上也不只有雅物才讨人喜欢,有时那黄白之物,倒是用场多些。”
巩夕听了此话,如奉纶音,刚才勉强的笑容里也添了些真诚,此时再往随安手里塞银票便不那么心疼了。
按照谢相贴身随从的建议,这回巩夕送给谢相一个素白梅瓶,看着顶多值个几百两,但在梅瓶里面居然还塞满了银票,竟足足有三万两之多。
果然,这份礼物一送上,不一会儿就有人来传,说叫他去厅堂候见。
巩夕焦急的等待了一会儿,方见谢文喆从屏风后出来,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口中道:“下官行事鲁莽,使得相爷不快,特来请罪!”
谢文喆见他如此,疾步向前,亲手将他扶起,神情之和蔼,态度之温和,叫巩夕心中感叹这三万两果然花得值得。
“巩大人何至如此?前些时我是对你有所疏远,不过那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我本以为你与我也算交心,是该有此默契的,不成想竟叫你为难,是我想的不妥帖了。”
一席话说的巩夕喜出望外,他原以为自己抱的大腿一走了之了,谁知这大腿又自己走回来了?此时且要抱紧了才是,万万不能再被甩脱一次了。
巩夕急忙表态道:“不怪相爷,是下官会错了意,着实是闹了不少笑话。”
“此处也没有外人,姑且不要站着说话了,”谢文喆招呼巩夕坐下,叹了口气道:“我早知你今日来见我所为何事,有句话我得先要批评你,做事未免太急,也没个章程,区区一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叫人看了笑话还不妨事,就怕有那素来便看你不顺眼的,以此为由参奏你一本,你说你冤不冤?”
巩夕顿时焦急起来,语气急切的问道:“相爷的意思是有人参奏下官吗?”
谢文喆笑呵呵道:“你放心,我都给你压下去了。只是你下回自己也要注意着些才好。”
巩夕松了一口气,对谢文喆那是感激涕零:“多谢相爷回护!”此时想起这些天的周折,不禁郁闷道:“相爷明鉴,非是下官故意搅闹,只是这边税之事,事关重大,户部的市旅司迟迟收不上银子来,眼见着国库不充,要论罪过,我这个户部尚书是首当其冲的,是以这些日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二。”
“你呀,就是心眼太实。”谢文喆啜了一口茶,“你可知市旅司收不上税来的根源在哪里?”
提起这个,巩夕便咬牙切齿:“都是那西路军,他们仗着在西疆势力大关系硬,一味的袒护那些逃税的商户,到头来商户们只需交税银的五成便可得西路军的庇佑,叫我市旅司难以插手。”
“如此说来,这便是西路军的不是了,既然能寻得到罪魁祸首,你又何必如此着急上火的?”
巩夕直挠头:“相爷您有所不知,那西路军行事极为谨慎,对着市旅司只说是如常庇佑大曲百姓,竟叫人挑不出错来。我就算是想要告状,手中也没有证据。”
“巩大人说笑了,此事哪还要什么证据?你只红口白牙向君上陈情一番,自会有人替你担了这罪过去。”
“这……只怕……”
“我知道,你没有证据,这状肯定是告的理不直气不壮,只是我要你仔细想想,你与西路军在君上面前,君上是会更信任你呢,还是会对心腹大患西路军更公正呢?”
巩夕思考片刻方恍然大悟,此时真是一身重担尽数卸去,喜笑颜开道:“下官谢过相爷提点!”
谢文喆抿嘴一笑:“此时可明白了?”
巩夕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我瞧着你倒是还糊涂着呢。”
巩夕此时连忙拱手:“下官愚钝,还请相爷点拨一二……”
“市旅司收不上来税银,你户部账目定会不少赤字,这一两也是赤字,万两也是赤字,所幸赤字再多也有西路军为你扛着罪过,你可是到了有福气的时候了。”
“相爷这话的意思是……”
“我拿你做自己人,这话出的我口入的你耳,你权且当做没听到好了。”
巩夕明白了谢文喆的意思,真如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一样,走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着的。
他走后,随安进来收拾茶盏,见自家少爷闭着眼睛,没骨头一般的瘫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你俩最后打的那段哑迷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谢文喆瞥他一眼:“你又偷听我与客人谈话,知道的说你是好奇,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个奸细。”
随安很是不服气:“有我这样忠心的奸细吗?”
“奸细怎么就不能忠心了,不过就你这般实心的脑子,怕是当不了奸细的。”
随安不吱声了,他垂头丧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脑子不够使。
谢文喆看他耷拉着脑袋,心中好笑,跟他解释道:“我刚才是在劝巩夕大把的贪污国库的银子,然后把这些账目都算在西路军的头上,就说是西路军截流了税银造成的亏空!”
随安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抬头傻乎乎的看着谢文喆:“少爷,你自己说,咱俩到底谁更像奸细?”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巩夕给的三万两银票,我还得给阿野送到西疆去……你见过这么往里搭钱的奸细啊!”
第132章 外城
说起西疆,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个边关苦寒之地,连年的战争使得丰乐城城墙高筑,城外能藏身的林子早已被砍光了,就连能遮人视线的植被也被清理一空,唯一幸免于难的矮草也在人与战马的践踏下消失殆尽,只露着光秃秃的黄土地来。许多年来,这片土地上不知有多少人丧命,每一寸的土壤都浸透了旅曲两国战士的鲜血,边关百姓把这里称作修罗场,平日里是半步也不肯踏入的。
而今,在这片修罗场上却繁荣了起来,许多人涌入这里,在曾经的战场上铺一块毡子就叫卖起来,这样的人汇集在一起,将这战场铺的几乎看不见土地。曲人与旅人此时也没有了界线,都在这由小摊子组成的迷宫中摩肩接踵。偶有口角,便有身着青白铠甲的武士上前干预,维持着秩序。无论是哪国的百姓,看见张家军的那身制式装备便都不约而同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市场,竟然也渐渐的繁荣了起来。
傍晚的夕阳照在这规模庞大的集市上,将人影都拉的老长,张野手执长枪,默默的站在丰乐城的城墙上看着下面攒动的人群,已然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集市却仍无要散去的迹象。
“将军!”背后的一声招呼打断了张野的思绪,张野回过头去,见是副将包成德,问道:“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包成德挠挠脑袋,笑道:“繁阳城中又有给您的信来了,这回随信的还有几万两银票,数额太大,兄弟们都不敢动,所以来寻您拿个主意呢!”
张野一听便知是谢文喆又掏私房银子给自己寄来了,他唇边绽出一抹笑,顿时便显得温和起来,对包成德道:“我这就过去,只是还有一事要问你。”他一指下面仍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眼见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怎的这集市还未有散场的迹象?”
包成德跟着看了一眼,笑道:“这市集近日昼夜不歇,晚上便燃起火把来照亮,仿佛是星河一般,煞是漂亮。”
张野却有别的想法:“这些商户难道一直不眠不休么?”
“也不是,他们大老远的来这儿,带的货物总要卖出去才行,这样苦熬着,也是为了早日把东西卖完好回家去罢了。”
张野的眉毛蹙了起来,道:“这样不行,边贸是要常开的,非是这一日便结束的事情,长此以往,倒叫人人疲惫不堪。况且天黑后火把照明有限,不仅会有盗贼,况且我们兄弟也容易有照顾不到的情况。还有,我见这商户们都挨得极近,若有一家走水,则后果不堪设想。”
包成德一拍大腿:“将军说的对,兄弟们也说过这些,前些时有几家商户叫火星子撩着了些物件,好在处理的早,这才没酿成大祸!”他想了想,却又为难起来:“只是若是这集市散了,这些商户也没地方去啊,荒郊野岭的,睡哪也是个问题……咱们丰乐城中倒是有空房,但在这市集上做买卖的人各处都有,咱们总不能叫旅人进丰乐城来,若旅人生了坏心,那可大事不妙……”
“既然丰乐城中不能住,为何不在城外建起房屋来?”张野缓缓道:“如今兄弟们都还清闲,我想着将外面这集市建成丰乐的外城,这样,若战可退守内城,若和则能令商户安居。况且边贸的市场绝不仅限于这样一个小小的集市,许多大商人千里迢迢赶来贸易,所带的货物必然是以百车为计,我们不妨提前建仓,好叫大商户存货。”
包成德听的认真,此时把头点的似鸡奔碎米:“将军所言极是!这样可真是太好了!我们盖了仓库房子,也能卖上一笔……”
“不,我们只租不卖。一来,商人多是半年在此,半年在老家,如此游走做生意,若买了房子,那这外城的房屋便会有半年的闲置,岂不浪费。二来,这里到底是两国国界,何时再起干戈也未可知,商户买下这里的房屋也是提心吊胆,不如就统一租出去,产业在张家军手中,也能安百姓的心。”
包成德高兴道:“这样也行,那租金又是一笔收入,兄弟们做事也能更积极些!”他是个急性子,此时便要风风火火的去落实,张野见了他这样子笑道:“你也不用着急,先去寻了阿虎,你们琢磨出个章程来再与我看。”
包成德应了声是,半刻等不得,急忙去寻阿虎了。
阿虎还在账房拢帐,包成德进来就盖了他的账簿,笑道:“你可有了新差事了!”说着将张野的想法与阿虎说了,阿虎听了也很是赞同,二人一拍即和,都很兴奋。
包成德感叹道:“将军这年纪也不大,脑子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的主意!你说就将军这样的文武全才,得啥样的人家才能配的上啊!”
阿虎面色怪异,心说能配的上张野的那个简直就是个妖怪。
包成德完全没注意阿虎的表情,“我琢磨着能配的上将军的,想必得是个貌美贤淑的,每日围着将军转,将军说什么都乖乖听话的那种……”
阿虎想了想,打了个冷战:“你快别想这个了!”他一想到谢文喆贤淑的笑着给张野洗手作羹汤,就觉得莫名的可怕……
包成德笑道:“好,我不说将军了,那你呢,你可比将军还要年长几岁,可有定亲了?”
阿虎先是点点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
包成德笑道:“这还哀声叹气的,怎么,是定亲的姑娘不可心么?”
“不,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阿虎犹豫道:“只是……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怕她跟我委屈了……”
包成德哈哈大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你好歹也是个有名号的将军了,怎的还胆小起来了!你算得是年少有为,何况有张将军在,还怕没有好前程嘛!”
阿虎摇头:“你不懂……”
“这有啥不懂的!我跟你说,要想这姑娘的家里对你刮目相看,也是有诀窍的!我问你,这姑娘有弟弟么?”
“有……”
“那就成了!这姑娘家都疼弟弟,你找个机会,提携一下你这小舅子,叫她家看看你的能力,保准能成!”
“……”
“阿虎你咋了?捂着心口干啥啊?”
“老包……”
“哎,阿虎你说!”
“……求你闭嘴!”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阿野想要我下厨的话,我可以的!”
——阿虎:“总害怕这个阴险的小子会给我家将军下迷魂汤……”
——张野:“坐等姐夫提携!”
第133章 贪银
张家军建造丰乐城外城的行动很快开始了,有张野这个主心骨在,丰乐城外的市场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建起了商铺驿站仓库马厩。
西疆这样大的动作,繁阳中早就得了消息,只是在众多官员眼中看来,这也不是件大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每日繁阳城中的勾心斗角便已耗尽了他们的心力,哪里还会想着千里之外的张家军为什么要盖房子。
巩夕将市旅司从西疆寄来的信件狠狠揉成一团,用力甩在地上,一旁侍奉的小妾绿梅吓了一跳,急忙要给巩夕抹胸顺气:“老爷这是怎么了……”然而还未碰到巩夕,却被巩夕伸手将她扒拉到一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回头便见巩夕站起身来在书房来回踱步。
绿梅见自己老爷这样焦躁,一时间也不敢说话,只静静的立在一旁扯手帕。巩夕疾步在屋中走了几圈,耐不住心中气愤,也顾不得身边人是不是听的懂了,大声抱怨道:“我市旅司还在呢!他倒是大模大样的在丰乐建起了坊市来了!这哪里还有半点将我户部放在眼中的样子!”
屋中只有一个乐坊出身的绿梅,此时是半句话也接不上的,只好沉默。巩夕也不在意,又走了两圈,接着说道:“张野如此大动干戈,要的可不仅是人力,没有大笔的银子也是不成的,如今的边贸也未有大规模的交易,光凭着那几个小门小户的商家,便是抽干了他们也建不起这样大的工程,我就奇了怪了,这张野是打哪弄来的钱呢?难不成这银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提起银子来,小妾绿梅总算能接得上话了:“若说起钱来,个个衙门里最有钱的就是户部了,老爷您是户部尚书,那自然是要比这什么张野有钱的!”
巩夕这种奉承话听得多了,此时不耐烦道:“你懂什么!这户部有钱是公家的,老爷我不过就是个管账的……”
绿梅妩媚一笑,甩着帕子道:“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人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可见这随手的便宜,不沾白不沾。您只伸一伸手,便是这数不尽的富贵!”
巩夕冷笑一声:“说的简单,我一伸手,没准就是塌天的大祸!万一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那绿梅却不肯甘休:“妾身问一问老爷,这事儿若不会败落,那您这份子清正廉洁又有谁知道?您伸手取了这富贵,又有谁知道?人都道官官相护,可见这贪官是必要比那清官多的。您不是说与左相交好么?此事若是能叫左相护您一句,您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巩夕显然有些被说动了,然而神色还是有些迟疑:“君上对我恩重如山……”
“您动的是国库,君上有他自己的私库,您在公家拿点东西,又未动君上的内堂,怎么会对不起君上呢?”绿梅将巩夕拉回座位,动作轻柔的给他按摩头上穴位,“况且您说的那什么野,难保他那万贯家财不也是这么来的!怎么就许他不许您了呢!”
一席话说的巩夕心动不已,他沉思片刻,挥一挥手对绿梅道:“你的话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绿梅乖巧的福了一福,转身走了出去,出了正院回头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兜兜转转朝着西南角门走去。
那里人少僻静,素日便只有一个门房小厮守着。绿梅行至角门前轻咳两声,那守门的小厮便出来点头哈腰道:“姨娘可是要出门?若是出门,只怕还要与夫人报备一声。”
绿梅笑道:“原想着去买些脂粉,如此也不便为难你们,我这就回去了。”说罢又咳了两声,拿帕子掩住嘴角,悄声道:“该和老爷说的话我已是说完了,这银子……”
那小厮仍是笑眯眯的,但声音也低了下来:“您权且放心,明日来此,小人定会双手奉上。”
绿梅点一点头,转身想走,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你只悄悄的与我说,你家主人是谁?到底是想要干嘛?”
小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脸不变,却一言不发。那绿梅知道自己这回也是白问了,抛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小厮也不着急出门去传递消息,反倒是拿了扫帚,将这西南角门清理的一尘不染。第二日门边便多了一块不显眼的石头,下面压着的,正是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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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近冬月,繁阳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在门口挂棉帘子挡风,这天一冷,谢文喆就不愿意动,旷工的念头一起来便压不下去了,他索性镇日躲在家里偷懒。曲王走了快半年了,这繁阳城的百官中属谢文喆最为位高权重,他一撂挑子,众官员们便都追到了左相府来求见,渐渐的竟将这左相府变作了政事堂。
在家办公,谢文喆自然是自在了许多,张野为他养成的早起习惯已荡然无存,他每日必日上三竿才醒,洗漱一番吃完朝食才会开始见人处理政事。
今日,随安一如往常一般拿着瓶瓶罐罐的来伺候自家少爷洗漱,门外便有小厮隔着帘子来回禀:“相爷,那边说事成了,银子也都送去了。”
谢文喆正在用热手巾板敷脸,含糊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那小厮走远了,随安方小声问道:“少爷,这能成吗?万一要是那巩夕胆小,不动国库可怎么办?”
谢文喆漱了漱口,笑道:“你还当那巩夕是什么清白君子不成?巩家向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高门,但打赏你的银票都是百两起步,给我送礼也是万两的出手,若单论俸禄只怕他十辈子也赚不到这样多。说到底,他的腐败早就开始了,不过是手伸的不长而已。人心贪念一起便再难控制,你且瞧着吧!”
果然,几日后便有人来禀,说巩夕求见。谢文喆朝随安一笑:“你瞧这就来了!”
巩夕这次来自然也是带了礼物的,他如今发了大财,正是春风得意,然而他也知道,这白花花的银子看着是好,但终究还是个隐患。若有一天此事败露,那便是抄家灭族之罪了。
想来想去,他心生一妙计,眼下是谢相权柄最大,与其他一个人在此担惊受怕,不如将谢相一并拖下水,那时谢相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会尽力隐瞒此事!
于是这回来拜访谢文喆时,他带的礼物便是银票,面额竟达四十万两之多,掐在手上厚厚的一沓!
其实他搜刮的银钱足足有六十万,这钱原是用于每年修缮曲王宫室。今年曲炳君出巡半年,宫中只剩些女眷和下人,这修缮的钱自然是能省就省,大修的地方小修,小修的地方不修,便是必须要整修的地方也是猫腻众多,很是赚了一笔。
如此一来,不满的也不过是些不受宠的后宫嫔妃和些说不上话的宫女太监罢了,无甚所谓。
谢文喆拿了钱,待巩夕的态度便更亲近了些:“巩大人这样快就领会了这户部尚书的精髓,往后更会官运亨通,可谓是宰辅的人才了。”
巩夕连忙拱手:“相爷谬赞,下官资质平庸,怎堪与相爷相提并论!巩某还指望您能提携一二,这些孝敬只是下官一点心意。”
谢文喆笑道:“巩大人可莫要这样说,如今眼见着巩大人是富贵起来了,想必要不了多少时日,本相便是拍马也不及巩大人财势熏天了。”
这话一听就是谢文喆在怀疑自己忘恩负义,巩夕一听急忙表忠心:“下官感念相爷的提携之恩,日后定如今日一般,您占六下官占四!相爷对巩夕的回护,巩夕至死不敢忘的!”
谢文喆定定的看着巩夕,只把他看的寒毛直竖方才展颜一笑,道:“你这般的懂事,本相自然要护你的周全!你只大胆行事,此后只将责任都推在西路军身上,有我为你在一旁佐证,你放心便是。”
巩夕花了四十万两银子,为的就是这一句话,此时听谢文喆亲口说出,不禁心花怒放。除了送给谢文喆的,里外里他还赚了二十万两,这样大的数目,以往他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轻而易举便到了手,叫他回家时双脚都好像离了地,整个人都飘了。
巩夕走后,依照惯例偷听的随安忧心忡忡的进了书房,看着美滋滋的数着银票的少爷,不禁开口问道:“这事您真要替巩夕兜着吗?”
谢文喆哈哈一笑,将这一沓银票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随安,道:“这二十万两给咱的将军送去。”
“那剩下的要收起来吗?”
谢文喆狡黠的笑道:“收起来做甚?害怕别人抓不到咱们的把柄吗?”
随安挠头道:“那这该怎么处理?难不成要一把火烧掉吗?”
“二十万两雪花银你说烧就烧,随安未免也太大气了些!”谢文喆叹一口气,放弃了对随安这榆木脑子的拯救,“你给我拿一张空白奏折来,这银票随奏折附上,咱们先发制人,告巩夕一个监守自盗侵吞国库!”
随安此时恍然大悟:“厉害啊,少爷,这四十万两咱们匿下二十万,再拿着二十万去告状,这可就贪了一半了!”
“你给我好好说话,什么贪不贪的!我这是为了支援边疆建设!为国为民!”
随安点头如捣蒜:“是!相爷英明!”
作者有话说:
——巩夕:“这叫哪门子的英明!这就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笑里藏刀两面三刀背后捅刀刀刀见血啊!”
——张野:“我就奇怪我媳妇咋能这么有钱……”
——谢文喆:“多些巩大人的无私奉献!”
第134章 回京
谢文喆的折子如以往一般,先是到了康和安的手里,只是别人的奏折都是按日期一起封箱快马递送,可这眼下这份折子却单独放了一个木匣,匣子以蜡封口,康和安拆开都费了一番力气。看到匣子里满满登登的银票,和康安愣了一下,随后拿起奏折,看到了奏折背面熟悉的银线。
银线的意思便是要康和安极力促成此事,他悄悄打开折子来看,见这回折子上写的是要弹劾户部尚书巩夕,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谢文喆前些时候还要力挺巩夕,如今忽然又要与他反目……难道是巩夕夺了左相的权柄?可是奏折上又说匣子里的二十万两银票都是巩夕给谢文喆送的礼物——能如此大手笔的给谢文喆孝敬银子,说明巩夕完全没有要与谢文喆为敌的意思啊……康和安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决定安谢文喆的意思办。他将奏折放回,匣子封好,随后捧着这匣子去见曲炳君。
曲炳君今日仍在与国师逍遥真人谈经论道,一开始他对这位逍遥真人还有些疑虑,已经谁知这些天与真人深谈,方发觉这位道长言行滴水不漏,真像是个睿智的老人一般。
“贫道年轻时也曾随师父云游,但也只是与红尘中草草瞥上一眼罢了,自上山后便沉醉于丹道,常观星以测吉时。说起来,贫道曾在十五年前见帝星变轨转暗,原以为是天下大乱之始相,便当即决定为渡黎民之苦难下山历练!谁知贫道风餐露宿五年后,竟观此帝星竟又重新归正由暗至明!想是天佑大曲黎民!”
曲炳君听得点头,十五年前正是兴王立储而将他逐至静彬的时候,这样说来,他曲炳君原就该是这王位的正朔!
正与逍遥真人聊得开心,康和安手上捧着匣子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他二人的对话:“君上,繁阳紧急奏报。”逍遥真人听了一甩拂尘就要告退,曲炳君笑道:“真人乃是未来的国师,有何听不得的。”边说边接过匣子打开。
里面厚厚的一叠,皆是银票。曲炳君一愣,不知这上奏附上银票是怎么一回事,待到打开奏折,只大略一看,便口中大喝一声:“岂有此理!”随即猛地将那匣子用力掼在地上。
逍遥道人沉默不语,康和安急忙跪地膝行几步去拾那四散飘落的银票。
此时的曲王好似被撬了藏钱箱子的地主,看着那二十万两银票怒火中烧,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当即下令,回转繁阳!
眼下已是冬月,曲王原定在静彬避寒,开春再回繁阳的,如今突然回京,未免仓促,然而曲炳君不管那许多,去时半月有余的路途,竟只十天功夫便至。
銮驾回京,按说该是百官肃列城外恭迎,可如今曲炳君心急如焚,一切虚礼都抛诸脑后,至繁阳时已是深夜,曲炳君索性趁夜入宫,刚回到御书房便叫康和安传谢文喆进宫回话。
谢文喆如今的作息一塌糊涂,康和安到左相府上时他竟还未入睡,见到康和安风尘仆仆的来见他也并不意外。
“和安漏液前来,想必是要事了。”
康和安久不见谢文喆,如今见他笑盈盈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说不出自己是欣喜多一点还是烦心多一点,只能板着脸道:“如今您倒是威风了,一封奏折折腾的君上日以继夜的往回赶,到了繁阳都来不及歇一歇便要召你入宫!”
谢文喆笑道:“何必这般着急。你且坐下歇歇,等会再带我入宫也无不妥。”说着叫人上了热茶与点心,“你快尝尝,这是我家厨子新琢磨出来的花式,香甜的很!”
康和安跺脚道:“我哪里有时间与你在这里吃茶!”
“嗨呀,你就是太谨慎了,如今这个时辰,按说我早就睡下了,你若是现叫我起来梳洗一番面君,那需要的时候可就多了。你权且就当我还在起床,趁机歇歇脚吧!”
康和安也是真的累了,从宫中出来都未来的及喝上一口水,此时也不跟谢文喆客气,茶水连喝了两盏也不解渴。谢文喆见他这样子,索性拿了个海碗给他,反被他白了一眼:“好歹也是个当朝宰相,这是跟谁学的这般粗俗!”
“你就莫要讲究了,这里只有我在,还会有人笑话你不成?”谢文喆将茶水倒在海碗中,塞在康和安的手里,二人手指相触,康和安低头看看手中的大碗,唇角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将这一碗茶水慢慢饮尽,方才说道:“你我好些日子未见,你倒仍是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我在京外竟猜不透你的举动,前一刻还一起为边贸摇旗呐喊,下一刻就突然翻了脸去,你跟我交个实底,究竟是想如何处置这巩夕?”
谢文喆坐在太师椅上向后一靠,轻声说道:“我与他,势不两立。”
康和安瞥他一眼:“那巩夕如何招惹你了,怎么就势不两立了?”他迟疑片刻,又继续说道:“我只怕是因为君上对巩夕多有信任,所以这人才碍了你的眼……”
谢文喆一愣,但他与巩夕真正的
仇怨却不便与康和安说实话,于是索性笑道:“知我者和安也,如此,和安可会助我一臂之力?”
“竟真是如此?”康和安顿时将眉间蹙起,道:“你眼下已经是君上最信任的臣子了,但君上也不是傻子,他总不会满朝文武中只信你一人,就算你除了这一个,也总还有下一个,你哪里处置的完!就如同现在,你除了巩夕,君上却又从穷乡僻壤带回来一位国师来,你又当如何!”
“你莫要担心,我有分寸。巩夕并非是我凭空构陷,他确有监守自盗的实情。不过怎的就多出一位国师来?这我倒未曾听说。”
康和安轻蔑的一笑:“是个年轻道人,便就一张嘴哄的君上高兴罢了,他那些个伎俩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想是迟早要叫这朝堂吞了去。不过眼下倒是叫君上颇为看重。”
“便是个市井之徒,但能说的叫君上起心动念,也是个人才了。”
“怎么,这种人你竟也想着要招揽么?”康和安斜了谢文喆一眼:“我劝你还是离这人远着些,我瞧着他那样子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前些时还跟君上说他擅长丹道,想必以后这宫中要兴起一阵子炼丹的风潮了。跟他沾边,只怕留下个佞臣的千古骂名,何苦来哉!”
谢文喆笑道:“和安这话说的,难道我如今的名声就好似的,你跟着郭相走了这些时候,可没少听他骂我吧?”
“他哪里有空骂你,这位半辈子都端着一副千户贤臣的架子,谁知这半年倒一反常态,围在君上跟前大献殷勤,以前还会为了清誉驳一驳君上,如今对着君上竟是半个不字也没有了。”
二人吃着茶点聊着这些日子的消息,康和安松快了一会,然而到底是有差事在身的,见时辰差不多,便催着谢文喆进宫去见曲炳君。
谢文喆想了想,带了一份礼单和一个礼盒,跟着康和安走了。
曲炳君在宫中等的心焦,如今也没有与国师谈天说地的闲情了,只将人都打发了去,一个人在御书房等着谢文喆。
康和安一路疾行,待到御书房门前才平复呼吸,整整衣装去给曲炳君复命:“君上,谢大人到了。”
曲炳君点点头,康和安这才又出去带着谢文喆进门。
谢文喆一路上与康和安有说有笑,如今走进御书房中,却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他双目含泪,嘴唇都在颤抖,见了曲炳君立刻跪在地上,膝行着上前给曲王见礼:“臣,太宰左仆射谢文喆参加我主君上!”
曲炳君此时冷冷的看着谢文喆,口中道:“谢大人真是好本事,连寡人都被你这一纸奏书叫回繁阳来!你这监国做的可够威风!”
谢文喆一听这话急忙叩头,面上急得流泪,但其实心中倒不是很慌。他知道如今曲炳君单纯是因为丢了银子而迁怒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自有那贪了银子的正主儿来承这曲王的雷霆之怒。他所要做的,不过就是将话说的好听些罢了。
“臣罪该万死!君上出巡前对臣寄予厚望,谁知臣离了君上之后竟是处处碰壁,每每遇事,若非上奏请君上示下,臣早就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二了!可见是臣愚不可及,辜负了君上重托……臣知罪!”
这一番请罪的话听在曲炳君的耳中却顺耳极了,他将这监国的权柄交在谢文喆手上,心中也是要犯嘀咕的,倘若谢文喆真将这监国做的毫无破绽,那岂不是变相证明他这曲王还不如一个弱冠的臣子?
如今见这谢文喆似乎在朝堂中也不是一言九鼎,曲炳君略略放心,话也温和了些:“你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也是常理,日后该谨记教训才好!”训了几句,见谢文喆的眼泪滴哒不停,不禁也有些奇怪:“谢卿怎的这般伤心?起来说话吧。”
谢文喆装模作样的拭一拭泪,口中道:“是臣君前失仪,只是臣久别君上,如今方能面君,心中激动!臣这些日子过得着实忐忑,好不容易盼得君上归来,还请君上为臣做主!”
曲炳君对谢文喆的态度很是满意,此时也清咳一声,道:“谢爱卿有何委屈不成?但说无妨!”
谢文喆与他这般磨叽了许久,如今才算到了戏肉,当即叩头道:“户部尚书巩夕,肆无忌惮浊乱朝纲!更有监守自盗侵吞国库!桩桩件件臣皆有据为证!”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讲真,就我这演技,值不值个影帝?”
——康和安:“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做到泪如雨下却不淌鼻涕的……”
——谢文喆:“大概是跟阿野撒娇的时候哭的多了,这才练就了这梨花带雨的本事,他最顶不住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