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24日

伙同奸臣篡王权 by 白面暹罗(174 – 181)

第174章 认亲

郭府的前院,郭振海面上仍洋溢着客气和蔼的笑容,但经常望向内院方向的眼神却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焦躁。

如今在前院里欢饮的官员们都不是傻子,看着郭振海的脸色就都明白了郭相这时心中有事,故而个个都特意避开,好叫郭相能有个清净。

然而右相一派里头有一个叫姚广的愣头青,许是太年轻了,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围着郭振海推杯换盏举杯敬酒,直把郭相烦的不行。

这也不能怪姚广不懂事,此时他的父兄皆陷囹圄,眼见姚家倾颓在即,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官人微言轻,只能跟着郭相混的更亲近些,才好求着这位当朝宰相将父兄救出来。

郭振海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只觉得这个青年很是不识时务,颇为烦人。

虽然此时心中满满的都在惦记后院的计划,但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他对姚广呵呵两声,草草应付两句,便又将目光投向了郭府的大管家胡忠。

胡忠立刻就明白了老爷的意思,借着给郭振海斟酒的时候,靠近了在他耳边悄声道:“张将军已去了将近两刻钟的时候了。”

郭振海听了,面上表情微变,点一点头,挥手叫胡忠退下。

然而这话也被跟在郭振海身边的姚广听见了,他虽然不是绝顶聪明,可是人也不傻——真傻子是混不到郭相的聚会上来。

此时姚广得了这个消息,脑中疯狂思考起来。

为什么郭相这般关注张将军去了多久?

为什么郭相今日好似与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突然,他福灵心至,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张将军不辞而别了吧?那可是够打相爷的脸的……这样无礼的行为却叫相爷无法发作,难怪相爷不高兴。

要不,自己来帮着相爷揭穿此事?

想到这里,他试探的躬身小声对郭振海道:“相爷,张将军去的可够久的了,许是相府太大,迷了路也不一定,我们要不要去寻一寻他?”

郭振海正愁没由头提起此事,姚广这话正中他下怀,这下他对姚广的态度也温和了些,笑道:“此话有理,如今也该寻寻张将军,也免得叫人说郭府对张将军招待不周。”

说罢,郭振海又挥手唤来了方才将酒液倒在张野身上的小厮:“将军去哪儿换衣服了?怎的你回来了却不见将军的踪迹?”

那小厮低着头回到:“将军进了后院的一间房里,又对我说不用我伺候了,奴才这便回来了。”

郭振海“啪”的一巴掌抽在了那小厮的脸上:“本相叫你伺候将军,你怎的如此怠慢?”

姚广在一旁劝道:“相爷莫要动气,如今看来,许是张将军真的迷了路,现在还是先去寻到张将军为要。”

郭振海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斥道:“这顿打你暂且记下,如今带我们去张将军更衣的房间去吧!”

那小厮捂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郭振海又招呼在场饮宴的众人:“大家都一起来跟着找一找吧!”

尽管预感到这里面似乎是藏着什么事,但郭相发了话,大家自是无有不从,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二门,来到郭府后院。

小厮在一处房门前停下脚步,回身对郭振海道:“老爷,就是这里了。”

郭振海点一点头,伸手去敲门,口中唤道:“将军,你还在里面吗?”

屋里并无回应,郭振海对此也未感到半分意外,仍是呵呵笑着大声道:“怎的没人应声?可是将军没有听到吗?”说罢又敲起门来。

郭振海打算的很好,他再敲一敲门,若是再没有人应声,那他就带着众人闯进去,想必可以将里面的人抓个正着!

到那时,这门婚事张野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了。

郭振海带着笑意,正准备举手再敲一敲,谁知却敲了个空,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郭振海一愣,这出乎了他的意料,按照计划屋子里面的张野做出了这等丑事来,此时是万万不敢开门的才对……

他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屋内走出的女子,正是他的女儿郭明珠。

郭振海此时脑中思考着各种情况的可能性。

也或许是张野识破陷阱,提前逃了也说不定……他想到这里,定了定神。

不怕,正所谓奸出妇人口,只要明珠哭诉几句,那这口黑锅张野野逃不脱!

郭振海上下打量了一下郭明珠,见她此时衣衫虽然单薄,却十分整齐,心中不由得暗骂了一句女儿不会演戏,此时的衣服怎能穿的这样周正,就该衣衫不整才更有说服力!

算了,将就吧。

他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大声问道:“明珠,你怎的在这里?张将军呢?”

郭明珠迟疑这并未答话。

如今,郭明珠有两个选择。

一是彻底投靠张野,让张野保住庄哥儿。

二是诬陷张野非礼她,达成父亲的计划。

可是现在庄哥儿正在张野的手中,若她诬赖张野对她无礼,那庄哥儿会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眼下也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张野身上,指望着他能言而有信——说到底,她觉得张野的承诺,倒比自己父亲的更值得相信一些。

“父亲,”郭明珠款款施了一个福礼,“明珠见过父亲……父亲这是有什么事么?怎的带着这么多人?”

“我们来寻张野张将军,他人呢?”

“父亲说的什么张将军?我倒是没见过……”

郭振海的表情一变,不禁蹙了蹙眉毛。

明珠这话说的和他计划中的完全不同,莫不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他又一想,那张野可是个习武之人,想必是以武力威胁了郭明珠,这才叫她撒谎说没看到!

于是郭振海招了招手,那个带路的小厮凑上前来躬身,听他问道:“你果然将张将军带到这间屋子里了?若是说谎,可是有你好受的!”

那小厮下了个哆嗦:“相爷饶命!”他当即跪地赌咒发誓道:“小人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间!”

郭振海点点头,既然明珠出现在这里,那他也相信这小厮是真的没有说谎。

至于女儿为什么说没看到张野……

“明珠,你怎会出现在将军要更衣的房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与名节有大妨碍!你若有什么委屈,爹给你作主,你只管说了便是!”

话已经铺垫到这里了,郭振海只等郭明珠配合他,却听郭明珠疑惑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以为女儿在此与外男会面吗?女儿来时房中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张将军?”

被郭明珠这样一说,郭振海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郭明珠如此不配合。

他抿起唇来想了一想,这房中燃了暖香,如果张野进来过这间屋子,必定要在暖香的引诱下做出些丑事,难不成是这家伙私下里已经答应了要娶明珠,明珠这才为了自己的名节替他隐瞒?

想到这种可能性,郭振海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事情若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敲定,他到底不能放心。明珠这丫头年纪小,许是被甜言蜜语两句就犯了糊涂,她可不知,一旦放了张野,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就要从手里溜走了!若是以后张野不认账,那他们可全无办法逼迫其就范了……如此一来,郭家也不一定能得到将军府的助力……那怎么行!

想到这里,郭振海伸手就要拨开郭明珠,好闯进房去看个究竟!

正在僵持,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大家怎的都聚在此处?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郭振海手下动作一僵,他回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发出声音的男子,那人面上带笑,怀中还抱了一个孩子。

正是张野。

“张……张将军……”众人都不由得有几分尴尬,此时郭相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聪明人都知道了郭相今日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如今见了这情形,显然是郭相的打算落了空。

郭振海此时面上铁青,却还是要装出一副笑模样,神情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贤侄……贤侄不是说要去更衣吗?这孩子是……?”

张野不慌不忙,轻轻拍了拍怀中被嘈杂声音惊醒的孩子:“嘘,大家还是小声些,免得吵醒庄哥儿”

郭振海这才凝神细看张野怀中的孩子,果然是庄哥儿!

这孩子为什么会在张野这里?郭振海心中惊疑不定,伸手要把庄哥儿接过来,张野却轻轻一扭身躲过了他的手:“如今这孩子睡得正甜,还是不要抱来抱去,免得惊了他的瞌睡。”

“将军为何会与庄哥儿一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野轻笑道:“我原在屋里,等着小厮来拿换洗的衣裳,却突然听着外面似有孩子的哭声,出去一看便见这个小家伙正在外面哭的厉害,说是寻不到阿娘了。我见这孩子穿的实在是少,怕他冻病了,这才一直抱着哄他。”

说到这里,张野讥讽的笑起来:“我本是想着将他交给仆从,好叫郭府人替他寻一寻母亲,可是不知为何,您府上内院竟碰不到一个奴仆家丁,我身为外男又不好在后院乱走寻人,也只好抱着庄哥儿等在原地了。想必是等了有些时候,这不,庄哥儿都睡着了。”

郭振海暗暗咬牙,心中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个灾星,好好的计划,就这样叫他给搅和了。

然而面上仍要挤出个笑来。

“怎么能让贤侄替我们看孩子呢,明珠,快把庄哥儿抱过去吧!”

“是,”明珠也怕庄哥儿在张野那里有个闪失,伸手从张野怀里接过了孩子,这么一折腾,庄哥儿有些醒了,抬头看了一眼,见识母亲,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娘,随即用小脑袋在明珠身上蹭了一蹭,又甜甜的睡去了。

郭明珠拍了拍孩子的后背,疼爱之情溢于言表。郭振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将孩子抱下去!”

郭明珠迟疑片刻,看向了张野,张野正要说话,却听郭相身边的一个青年道:“且慢!下官有话要说!”

说话的人自然是不那么机灵的姚广,方才他看了看张野又看了看郭明珠,终于明白了郭相到底想要干什么了,他急于讨好郭振海,此时也顾不上许多,有个空档,急忙插话:“郭相,我瞧着这个孩子,似乎与张将军有缘呢,今日来人这样多,这孩子偏偏被张将军撞见,还与将军相处的这么和睦,倒是难得的很!不如就让这孩子做了张将军的儿子,岂不两全其美?”

他这一番话说的郭振海又怒又喜,怒的是这人说这一番话,直接揭开了他的遮羞布,将他的意图暴露在众人视线中了。

然而却也正是这番话叫他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心中一喜,借着这个话头,便可以重新提一提郭明珠与张野的婚事!

“这样一看,庄哥儿这孩子确实是与贤侄相处的很好,不如就……”

“相爷这话正合我意!”不等郭振海将话说完,张便打断道:“庄哥儿这孩子我倒是喜欢的紧!”

郭振海心中一喜,莫不是这张野真的相中了明珠?刚要开口,却听张野继续道:“若是相爷不嫌弃,我便收了庄哥儿做个义子,如何?”

郭振海被他虚晃一枪,此时也有些恼怒,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拒绝的话也说不得,只好尬笑着道:“将军看重庄哥儿,那是庄哥儿的福气,本相自然是乐见其成……”

好好的一个女婿,变成了外孙子的义父……郭振海一口牙咬的咯吱吱响,有苦说不出。

然后张野还有更让他吐血的话:“我瞧着庄哥儿似乎身子不好,恰巧我府上有名医可以调理,不如将庄哥儿接到将军府上小住几日,也好开了祠堂将庄哥儿的名字入族谱。”

郭振海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原以为张野的意思,不过就是给庄哥儿当个干爹罢了,谁知竟说要请族谱,这可就是要过继的意思了!

然而他还未来的及阻止,一旁的郭明珠扑通一声在地上:“我替庄哥儿谢过将军!”说完起身将庄哥儿往张野怀中一塞,强忍着眼泪转身就走。

这发展已经叫郭振海彻底懵了,然而此事是他亲口答应,众目睽睽之下也反悔不得。

庄哥儿在张野怀里似醒非醒,张野便拿大氅裹了裹孩子,对郭振海道:“今日是郭相的宴会,按说我原是不该早走,但如今还是给孩子看病要紧些,如今我就先走一步带着儿子回去看病,改日再派人来府上拿我儿子的行李吧!”

言罢,张野抱着庄哥儿转身便走,只剩右相一派的一干官员站在原地,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无比尴尬。

作者有话说:

作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我给大爷们表演个更新吧!

第175章 棋逢

张野抱着新认的儿子,一路马不停蹄地逃回了将军府。

之前郭明珠为了能够实施郭振海给张野栽赃的计划,只好从庄哥儿身边离开,为此给庄哥儿服下了大量的安神汤。此时想必是药劲犯了,孩子这一路上倒睡得很安稳。

张野为了脱身才答应郭明珠要护住庄哥儿,然而情急之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先认了儿子,按说其实认个干儿子就成,可是他一时冲动,把庄哥儿认作了嗣子,带回了将军府来。

然而此时他看着睡得正香的庄哥儿的后脑勺,心里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这叫他怎么跟阿喆说呢?

他认了郭家的孩子为嗣子,会不会对阿喆未来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啊?

想到这里,张野长叹一声,先不说这些大影响,单就这孩子醒来后哭着跟他要娘,他就没有办法解决……

要不然就……扔给姐姐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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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素还在将军府的校场上与阿虎切磋,此时她正将一根齐眉棍耍的虎虎生风,直把阿虎折腾得苦不堪言。

“大小姐,您可慢着点吧!当心伤了自己……”

“呸!老娘这棍法娴熟的紧……你别打岔!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一口一个大小姐,我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非把你板过来不可!你别跑!来战!”

“……素……素素……”阿胡的脸快要红得跟张素的衣服一个色了,“我改了,我改了,您快把棍子放下吧!”

“你改个屁!”张素听到他说“您”就上头,二话不说,抡着棍子把阿虎追的绕着校场跑圈。

二人正闹着,忽听院中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哪儿来的孩子?”张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倾耳细听,果然听到有孩子哭闹的声音,而且似乎离得不远。

她带着阿虎顺着哭声寻去,却见下人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那孩子哭的中气十足,口中不断的呼喊:“阿娘……我要阿娘……”

张素如今正是见了孩子便喜欢的时候,忙拉了阿虎凑上前去,柔声问道:“你是走丢了吗?你阿娘是谁?”

那孩子也不理她,只哭得涕泪涟涟,张素哄了半天也不见好,只得放弃了,吩咐下人:“这是谁的孩子?快带着去找他娘吧,你瞧瞧这哭的,都快成个小花脸了。”

下人很是为难:“大小姐……这孩子是将军带回来的,说是……说是从今以后便是府上的少爷了……”

张素要掐孩子脸的手当即顿在半路,随即握成了拳:“你家将军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仆人的声音更小了:“……将军……将军放下孩子便出府去了,说是晚饭不在家里吃了……”

张素狂怒:“好个小崽子,可长能耐了!不知什么时候在外头鬼混,如今孩子都这样大了!”

阿虎急忙过来劝:“大小姐,可快消消气吧,生气伤身呢!”

张素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阿虎一眼,只把阿虎瞪得倒退两步:“我……我可没惹您啊……”

“你俩一丘之貉,没一个好玩意!成天跟个老妈子一样‘大小姐、大小姐’地叫,如今正好给你家将军带孩子吧,虎妈妈!”

说罢,张素将手里的棍子狠狠往地上一扔,转身走了。

被棍子砸了脚的阿虎:“……”

被吓到停了哭的庄哥儿:“……”

这二位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随即庄哥儿缓过神来,哭嚎的更厉害了。

阿虎:“……?”

平白被卷了一顿,虎妈妈抱着人哭闹不休的孩子,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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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这边委委屈屈,张野那边也不见得就顺顺利利。

他放下了孩子就走暗道来了左相府找阿喆。然而此时天色尚早,阿喆还未下衙,张野便依旧在书房等他,只是今天未免有些坐立难安,平白无故认了个儿子,也没跟阿喆商量过,不知阿喆会不会生气?他还要想一想该如何将这件事情和缓地说出来……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注意力便难免不集中,谢文喆下衙回府,一进书房就见到心上人在,却发现小将军平日的警惕性全无,此时正呆呆地盯着前方发愣。

谢文喆恶向胆边生,轻手轻脚地绕道张野身后,用手捅捅他的左肩,人却闪在了右边,张野向左一看,没人,向右转头便见谢文喆正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若在平日,张野定要在心中赞一声可爱,怎奈他今日状态不对,见了阿喆便一股脑将方才打了许久的草稿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他头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我有儿子了!”

谢文喆:“……?”

张野:“……!”

张野简直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等等!不不不!不是那么回事!”他脑子乱成一锅粥,颠三倒四的给谢文喆讲了一遍今日的郭府历险记。

“我听了那郭振海还假模假样的好似疼爱这个孩子,便一时义愤……”说到这里,张野也不免有几分心虚:“我跟那郭振海说,要把他的外孙要过来当儿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说要请了族谱来……把这孩子收做嗣子……”

按说那时他便已成功破了郭振海的陷阱,救庄哥儿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一件事,他当个名义上的干爹就已经是完成了对郭明珠的承诺,也算得是救了那孩子的性命了,大可不必费尽心机的将庄哥儿带回将军府来。

只是他看那庄哥儿实在可怜,不忍见他陷在郭府中日日服那虎狼之药来装病,一时心软,便脱口而出要请了族谱……此时见了阿喆,他方觉出自己的莽撞来,生怕阿喆之前早有安排,自己这样反而坏了阿喆的计划。

正在忐忑,却听谢文喆开口问道:“那孩子,叫庄哥儿的,生的可俊么?”

张野一愣,挠挠头道:“这个我倒没仔细看……”

“那他性格可好?”

“他今日一直哭哭睡睡……倒也不知性格如何……”

“那他可是个伶俐聪慧的吗?”

“……这个……”

张野此时心中惭愧,认个儿子一问三不知,也着实是说不过去……这事情果然是他莽撞了……

却听谢文喆长叹一声,道:“赶明儿把儿子带过来我教吧,可万万不敢让孩子随了你这个糊涂的!”

“阿喆……”张野抬眼看向谢文喆,目光中又惊又喜,感动中还带了一丝羞愧:“阿喆竟也不怪我么?毕竟是那庄哥儿是郭振海的外孙……”

“也是哈……”谢文喆蹙起了眉:“那孩子若是随了郭振海,想必是不那么聪慧的了,唉,可惜了……”

“应该还好吧!”张野成功的被谢文喆带跑偏了,“他爹是朱勇,想必也能有些武学上的天赋,而且他娘看着是个明白人,说不准倒真是个好孩子……”

“哎哟,”谢文喆往太师椅上一靠,翘起了个二郎腿荡了荡:“没想到张将军对那郭家女评价倒是不错,真的没想过要讨回来做个将军夫人嘛?”

张野万没想到他这一句话竟是捅了蚂蜂窝,一时间寒毛倒竖,当即便明白了为何有些面对百万雄狮也不皱一下眉头的武将,回到家就能变成了惧内的一把好手。

“没有没有没有想都没想过!”张野连忙解释:“当时我只想着如何脱身,连那女人的眉毛眼睛也未仔细看过……”

他已经要举手向天发誓了,手忙脚乱中,却听谢文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闹你了,”谢文喆狡黠地笑道:“你将那孩子带回来也好,说起来,毕竟是我害的那孩子自幼丧父。你收了他做嗣子,我便可以趁着孩子还小好好的骗……教导他一番,也免得日后翻旧账,再与我结下仇来。”

张野此时野轻松下来,觉得阿喆真是体贴又善良(?)。

“阿喆这也未免想的也太远了,想当初那朱勇勾结匪盗谎报军功也都是真的,并非是冤枉了他,如今朱家败落,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罢了。你只好好的教会他是非曲直,想必他也没得什么可以恨你的。”说道这里,张野抿了抿唇,又道:“可是眼下我们的关系还并未被人知道,若我的儿子拜了你做老师,那岂不是叫明眼人一看便知我们的不和皆是假象了……”

谢文喆笑得玩味:“阿野,你还郭振海不知道当我们的关系么?”

张野惊讶道:“郭振海知道?那他今日为何……”说道这里,张野突然顿住了,“如此说来,今日他设下陷阱硬要将女儿嫁于我,目的不止是要拉拢张家,同时也是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只是,他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有个高人指点了他,不然以他那脑子,横是想不到要用一个小寡妇勾引张家的大将军。”

张野蹙了眉,喃喃道:“是谁为他支了招呢?这么阴损的主意,难为他想的出来……”

谢文喆哼了一声:“郭府的暗桩传来消息,说那郭振海原是信佛的,如今却屡屡拜访凝仙观。若不是这位郭宰相突然转了性,那想必这答案就藏在那凝仙观里了。”

张野自然知道如今朝中新立的国师眼下便住在凝仙观中,可是有些事情他却想不明白:“照这样说,那郭振海是去找陈遇遥了?可是那陈遇遥与你是旧识,又怎会反过来帮他来害你呢?”

谢文喆似笑非笑道:“陈遇遥这人看上去生的纯良温厚,实则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你只看他那个对付郑婉仪的手段,便知他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奈何如今我实在是忙的不行,也是顾不上他,不想他还给我背后下了黑手。”

谢文喆伸了个懒腰:“如今这朝中的糟心事未免太多了些,且待改日得了空,到要好好的去拜访一下这位故人!”

谢文喆话中好似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然而张野却很是有些顾忌这位国师。

“这陈遇遥与你是旧识,眼下可算是攥着我们的把柄了。如今看来他既是对你我不乏恶意,焉知他不会去曲炳君面前挑明?到那时曲炳君怪罪下来,你可怎么办呢……”

谢文喆狡黠一笑:“我只怕他不肯说呢!只待他去君上面前多嘴,我便能置他于死地!”

“这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倒是你与国师都没落了,岂不是为郭振海做了嫁衣裳……”

“谁说的?”谢文喆站的累了,此时索性往张野腿上一坐:“我治他的同时,肯定是要保着自己安然无恙的!”他见阿野似是不信的样子,便细细解释给他听:“陈遇遥若是去告状,首先就要说明自己是如何得知的,这种不打自招的蠢事,便是郭振海也做不出来,更别提精的鬼一样的陈遇遥了。”

“如此一来,他必得编一个由头来解释他的信息来源,既是编的,就没证据,况且你我行事隐秘,便是他们想破了头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到那时,他陈遇遥就是构陷太宰,妄图乱政。以曲炳君的多疑心思,他这国师只怕就要在大理寺做了!”

说完,谢文喆双手捧住了张野的脸:“怎么样,如今阿野可相信我的手段了吧?”

张野见他在自己怀里,得意的仿佛是偷到了鱼的猫一般,不禁就低下头去,在他额上轻吻一下:“信了信了,我的阿喆果然是智计无双!”

谢文喆索性揽了他的脖颈,扭着身子在他怀里笑道:“将军不是说自己今天早郭府中坐怀不乱的么?怎的此时这般孟浪?”

张野怕他摔下去,忙用左手揽了他的腰身:“你就犯坏吧!”

谢文喆大笑道:“其实将军再孟浪些也使得,”又凑近了张野的耳边:“今日王妈妈探亲去了,不在府上呢……”

张野面上通红:“你真是我的克星!”说罢,只右手在谢文喆褪弯下一勾,便起身走去卧房了。

作者有话说:

——随安:“少爷!少爷!可以用晚膳了!”

——张野:“等等!你还没吃晚饭?这身子哪里受得了!”

——谢文喆:“……随安你完了!”

第176章 对手

张野顺利自相府脱身,郭振海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他自然对着郭明珠大发雷霆,然而郭明珠却是规矩认错,毫不悔改。事已至此,郭振海已然失了能辖制郭明珠的庄哥儿,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逼婚张野的主意是国师出的,眼下生生玩砸了,郭振海不免对国师生出些怨怼来。

出的什么破主意,眼下不仅没将张野收入麾下,反而是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没了!

于是再次来凝仙观拜访的郭相,不免有了些兴师问罪的味道。

陈遇遥也很生气的好么!

他也知道郭振海不是个精明能干的,但也没想到会他会失败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家务事处理的一塌糊涂,亲生女儿居然会背叛他帮一个陌生人……

然而再气也要保持微笑,眼下谢文喆在朝中一手遮天,能与谢文喆对抗的寥寥无几,数来数去也只有这位右相能略微支撑几个回合了。

逍遥真人拿出了哄曲王的本领,好一番劝慰:“郭相也莫要烦心,那张将军一早便与谢文喆勾结在一处,是以拉拢不成也是情理中事,况且那张家一直便是君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若非还需要张家抗旅,君上一早便会处置了张家军去!由此看来郭相与那张野决裂,也并非坏事。”

郭振海仍是不悦,冷笑道:“国师真可谓舌绽莲花,只是若这张家这般不得君上待见,当初您为何又要我去与之结亲呢?”

因为这样就能叫谢文喆知道什么是痛失所爱。

陈遇遥闭了闭眼,心中已然找到了其他借口:“相爷有所不知,那张野若能弃暗投明,你我自是有办法叫君上对张家有所改观,如此一来我们相互守望,在朝中自然所向披靡。可惜那张野执迷不悟,倒是坏了这一盘好棋。”

这话有理有据,郭振海这才信了些,也长叹一声:“唉,怪我小看了他,倒不曾想他一介武夫,竟也能说动明珠倒戈……”说罢略微压低声音小声道:“事已至此,国师您看接下来我们又该当如何?”

陈遇遥也正为此烦心,此时沉吟片刻方道:“如此一来,贫道该亲自去会一会这位谢相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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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天气渐渐转暖,谢文喆正在政事堂中处理公务,忽有书吏来报,说是国师来了。

谢文喆垂眸想了一想,心中也意外这陈遇遥竟还敢来见自己,随即释然,反正自己也正想要与他谈谈,如今既是送上门来,自然没有拒客的道理。于是面上盈了笑,只道:“快请进来!”

陈遇遥一身素衣道袍走进政事堂,手中拂尘一甩,端的是仙风道骨!

“无量寿福,不知贫道是否叨扰了相爷的清净?”

“国师客气,政事堂乃是国事汇集之处,哪里有什么清净可言,倒是国师一心炼丹不理世事,方是个会享福的。”

“哪里就真能不理世事呢,如今丹房正是收尾的时候,贫道亦是忙的无法脱身。”

“既是如此,那国师可要小心了,”谢文喆面上温和微笑,话里却带了刀子:“千万别忙错了地方,平白耗费心血精神才是。”

陈遇遥只当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微微一笑道:“相爷通透。”

二人你瞧着我我看着你,面上一派和睦,内里却皆是笑里藏刀。

“国师前来,想必是有要是相商,难道是丹房的兴建上出了什么问题?莫不是这丹炉上还要嵌上宝石么?”

“相爷玩笑了,”陈遇遥四下看看,见这房内屋门大敞,往来官员络绎不绝,不免有些犹豫。

“贫道昨日夜观星象,大有裨益,故此前来与相爷商酌一二,”他微微一转拂尘:“只是这天机不可泄露,还请相爷寻个僻静的所在!”

这是要与他私下密谈的意思了,谢文喆原就有话要点一点陈遇遥,此时便也同意,遣了左近之人。

屋内只剩他二人了,陈遇遥方才仙风道骨的精气神全然不见,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痞笑着道:“您甭以为我是跟您要钱来的,正相反,我这次来可是来报喜的,如今这丹房眼见着要竣工,我算了一算,如今手上还真就余下了不少工钱来呢!”

谢文喆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盏:“哦?我原以为这丹房是由你督建,只怕银钱上不大够用,还想着再要贴补,想不到竟有剩余。”

“您瞧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种不懂事的铁公鸡似的,不瞒您说,这工钱我花的细致着呢,这省下来的都是我抠来的,要真由着工部,这点余钱一准没影子了。”

谢文喆举杯啜了一口茶,方才淡淡道:“这倒真是件好事,只是这等喜事,君上可知道?”

陈遇遥抿唇一笑:“我此次前来正是要与相爷商量,这银子是您筹措来的,也是我精打细算省下来的,咱哥俩不如就二一添作五……况且此等小钱想必也入不得君上的眼,又何苦再麻烦的上报呢?”

谢文喆低头想了想,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抬眸看着陈遇遥的一张笑脸,忽而又说道:“只是国师似乎是对我有点误会,这点小钱,本相也不看在眼中。”

陈遇遥一愣,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拂尘的木柄,方才缓下表情来,呵呵笑了两声:“是我眼皮子浅了,只是这钱虽少,但已是如今我能拿出的全部了,您知道我出身不好,如今便也只能借花献佛,用这等小钱来与相爷投诚……”

谢文喆抬手亮掌,打断了陈遇遥的话:“还请国师慎言,谢某胆子小,此等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罪名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相爷玩笑了,此事你知我知,怎会有什么不妥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人暗中去君上面前告我的黑状,这岂不就是现成的把柄?”

“您这话就见外了呀,你我本就是老相识,彼此知根知底,我自然会将此事瞒的滴水不漏!”

谢文喆点点头:“好一句知根知底,如此看来,在国师眼中我倒是个傻子了。

只是国师心思缜密,挑选盟友的眼光倒不甚灵光,如今想必是右相办事不利,竟逼的国师要亲自下场了。”

陈遇遥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来衣躬到地:“相爷误会!我是问问不敢与相爷您作对的!”

曾几何时,谢文喆可以兜着圈子和陈遇遥在言语上打半天的机锋,而如今大概是受了张野的影响,竟也对这种场面话不耐烦了起来。

“眼下只你我二人,你若还这般的虚伪便没意思了。”

陈遇遥沉默了。

话已说到这种程度,他索性敛了笑容:“……想必是这次郭振海事情做的急了,倒叫你发现了,真是可惜……”

谢文喆轻轻摇头:“你只当是郭振海莽撞才叫我发现的吗?非也。”见陈遇遥吃惊的表情,谢文喆轻声道:“只当初我刚刚接手户部,你便狮子大开口要修上一座极尽奢华的丹房,那时我就看出了你暗中要与我为难的意思。”

陈遇遥紧紧攥着手中的拂尘,面上却只微笑:“你竟发现的那么早……那倒是我轻看了你。”

如今被识破,他索性也破罐破摔,不在谢文喆面前做恭敬的样子了:“当年我只报复了郑婉仪便不得不离开繁阳,本想着混入宫廷便可借曲王权势除了你,怎知入了城才发现,这短短几年竟叫你混成了宰相……谢文喆,你这叫我如何能够甘心!”

谢文喆微微一笑,“既然这般不甘心,怎的不见你去君尚面前告我一状?好歹现在是个国师,在君上面前也是正得宠的人物,不如就去告我结党营私与武将勾连如何?”

陈遇遥闻听此言冷笑一声,又重新坐在谢文喆对面的太师椅上:“相爷这是设套让我钻呢,如今我这国师做的可不得人心,此时我若敢开口干政,只怕便是君上也保不得我了。谢公子这是要叫我自取灭亡了。”

他面上现出讥嘲之色:“且不说你的罪名我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就算是我告状成功了,只怕我自己的老底也会叫你在君上面前揭穿,两败俱伤而已。”

陈遇遥果然是个聪明人。

谢文喆点一点头:“国师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说起来,你怎的就不怕我现在就去君上面前拆穿你的身份呢?”

“你不会的。”陈遇遥抬头,眯着眼睛看着谢文喆:“如今你能大权在握,全赖君上沉迷丹道!我被揭穿之日,便是你须将大权还君之时。想必你是想让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的。”

他又冷笑道:“如今的情形才有趣,你我虽深恨对方,但偏偏奈何不得彼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谢文喆:“如今虽是你春风得意,但我却我倒要看看,你我之间到底胜负如何!”

谢文喆在心中暗叹一声,这陈遇遥说的不错,如今这场面叫他二人不得不保持这岌岌可危的平衡。这是一场权利的角逐,就看他二人到底谁能从曲炳君手中盗取更大的权柄。

而现在,明显是谢文喆要占据上风的。

那就休怪他欺负人了。

“说起来,如今宫中丹房已然要收尾,再叫国师宫里宫外的跑也是不便,不如从此后便住在宫中丹房内,也方便君上问道,如何?”

陈遇遥一愣,呵呵两声:“相爷莫要把我当成个傻子了,你行此举不过就是要切断我与宫外的联系罢了,看来那郭振海也并非是一无是处,想必也是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这才叫你起了断我人脉的心思!”说着,陈遇遥不禁现出了一点得意来:“只是此事并非你能说了算的,国师居处,且要下旨方可定夺……”

他话未说完却被谢文喆粗暴地打断:“哦?国师是要圣旨吗?那我这边给国师写一张吧!”

陈遇遥目瞪口呆,见谢文喆竟真的拿出了一卷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随意拿起一只笔,沾一沾砚台中几乎干涸的墨,只一柱香的时候就写完了。

“如今国师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到时会有宫人去凝仙观宣旨,国师候着便是了。”

陈遇遥猛地站起,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你……你竟敢伪造圣旨!”还当着自己的面!

“国师慎言啊,此乃君上忙于修道,遂吩咐旨意皆可由政事堂出,为君分忧本就是宰相之职,本相实在推脱不得!”

没想到谢文喆如今竟然已经可以代拟圣旨,这般轻轻松松便将他困在了这王宫高墙内,叫他之前所有的谋划皆付诸流水……

陈遇遥颓然坐回椅上,眼前阵阵发黑,却听得谢文喆幽幽道:“眼下已然是撕破脸了,你我也大可不必再遮遮掩掩。你怨我没有照顾好阿遥,我也能理解,只是你我之间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叫你视我如死敌吧?”

“哈哈哈哈……”陈遇遥大笑着站起身来:“果然是高门大户出身,阿遥与你大概只是个阿猫阿狗一样的宠物,纵是丧了性命,也不过就是两滴眼泪一声嗟叹罢了!”

他紧紧的握了拳,眼眶赤红:“可若非是你要保护你的小将军,拿阿遥去做了幌子,那郑婉仪何至于要对阿遥下此狠手!

此后,你知道我必会为阿遥报仇,于是利用我除了你名义上的妻子郑婉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好算计啊谢文喆,你用阿遥的性命,为你和你的将军铺平了路。”

谢文喆听着陈遇遥的指责,只觉得一切都可笑至极。

他想说,如果不是为了给阿瑶报仇,他根本就不会娶郑婉仪;

他想说,如果没有你陈遇遥,他也有其他办法可以叫郑婉仪生不如死;

他想说,为了给阿遥报仇,他险些与自己小将军恩断义绝……

然而看着陈遇遥眼中的疯狂,谢文喆知道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那你呢?”谢文喆双唇轻启,一字一句,仿佛是一把把利刃捅在陈遇遥的胸口:“在阿遥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

陈遇遥如遭重击,嘴唇颤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捏了拂尘,转身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作者有话说:

膝行着抱紧各位的大腿:“亲爱的们,我回来了!我没有坑!”

第177章 结党

申时二刻,暮春时节的繁阳尚未苏醒,八品承事郎任富早早地候在宫门口,只等开了宫门便可入政事堂继续归拢昨日未看完的公文。

按说他一个八品小官本没资格入宫,但却另有奇遇——如今他已是掌枢寮中的一员,每日出入宫禁自是不在话下。

他初领这个差事还不满一月,每每生出不可思议之感。

任富原是广庆四年的一名进士,未及而立便已高中,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即将飞黄腾达官运恒通,谁知入了朝才发现,他一没背景二无钱财,便是看着名次不如自己的一个个做了高官,而他却只能空耗时间在繁阳城中后缺,如此白耗了两年,花光了所有钱财,也不过得了一偏远小县的九品司职。

曾经的凌云壮志被击的粉碎,反倒叫他踏实了下来,在穷乡僻壤兢兢业业做了两年地方官,只因不会媚上,年年考绩皆是个中评,虽是升迁无望,但好歹也是个吃皇粮的差事。

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三年上老家传来消息,说是父亲丧了。

于是这九品小官也做不得了,只得卷铺盖回乡丁忧。

待到三年孝期满,官场中已物是人非,任富原就没什么人脉,此时更是两眼一抹黑,凑了些盘缠又来繁阳走动,但其实心中已经对此不报什么希望了。

谁知恰逢此时,朝中曲王沉迷丹道,由此将政事全交由左相处理,左相纵是能干也并非三头六臂,遂成立了辅助宰相处理政务的掌枢寮。

也不知这位谢相爷是从哪里得了他的名字,竟是亲自点他入了掌枢寮!转眼间他便受封八品承事郎。

莫要小看这八品官,这官位虽微,职权却大的惊人,他每日所见皆是封疆大吏的奏折,纵是骄傲也是惶恐,只得谨小慎微殚精竭虑,不肯有半分的懈怠,如今更是一早便来宫门前候着了。

他也并不是例外,如他一样的掌枢寮官员一大早便来的不少。

他们与任富一样,大多都不是繁阳本地人,此时的官职也都不高,相同的处境不免叫他们有了一种彼此惺惺相惜之感,于是众人凑在一处边等边闲话,这倒不见得无聊。

任富自然也不能免俗,下车凑近人群,只听一人说道:“……官职低些算什么的,关键还是要前程好,如今吏部那边已经传来消息,陶东兄便要择日升迁成为光禄寺署正了!如此一越三级,可谓是平步青云!”

陶东闻听此言,谦逊中也藏了几分得意,摆手道:“哪里的话,眼见着还没有准信呢!”

“这还不是迟早的事嘛!现如今那尸位素餐的高官屡屡落马,继任者自掌枢寮出已是惯例,如今不过就是差一张任状罢了!陶兄一飞冲天,可莫要忘了我们这帮同袍呀!”

任富在一旁听得心口激跳,他来掌枢寮的时间尚短,且不知还有这等惯例,一时间将信将疑,又听那陶东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自己不是前程似锦一样,我们同属左相门下,我不过是早踏出这一步罢了,倒是羡慕你们能在相爷手下多受教些时日呢!”

大家笑起来,纷纷赞同道:“陶东兄这话不错,我们掌枢寮的自是各有一番锦绣前程的!”

偏此时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这也不一定吧!我前些时还见到了谢家的二爷,那可是咱谢相的亲弟弟,而今不过就是做了个二等侍卫,给君上看大门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这人不开窍呢,你还当这给君上看大门的差事是个苦差吗?掰着手指头数数,多少武将都是这当中出身的!一等侍卫正四品!不知比咱们强到了哪里去了!”这位又压低声音:“况且我在吏部的故友传出消息,那谢二爷的升迁路子是照着内城提督的位置去的!”

那人还是不服气,争论道:“你这可就是胡说了,这内城提督可是将这繁阳的步军统领衙门捏在手里的,京师的禁军只怕都要听他的号令,这谢二爷一个毛头小子,怎担得起如此重要的武职?”

旁人斜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咱们谢相年纪大吗?能力如何?这谢二爷可是谢相的亲兄弟,哪里又会差了!”

“这话说的对呢,要我说,幸而谢相少年得志,因而只看能力不看岁数,要不然以你我的年纪,只怕此时还在苦苦熬资历,哪里有今日的造化呢?”

众人纷纷点头,任富也不由得庆幸起来,恰在此时,宫门大开,众人连忙整肃神色,鱼贯而入。

任富一早上听了一肚子八卦,刚坐下便得了一长条锦盒,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来看,见果然是一幅黄娟圣旨,于是一上午穿梭在尚书省请几位大人签字,好在谢相的字是早就签在上头的,因而诸位大人都没有什么废话,未到午时便已派了人去凝仙观宣读旨意了。

了了这桩差事,任富松了一口气,回来又归拢其他奏折,转眼一天便过去,再抬头时,只见窗外夕阳斜映余晖下,谢相一身紫袍,正走进政事堂来,经过他的座位,随手拿起他桌上的镇纸拍了拍:“今日事毕了,诸位散衙归家去吧。要是有那干活没够的,明日请早!”

此话一出,原本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然后收拾书案,便有那好玩笑的说道:“相爷每日政务繁忙,但这下衙的时辰倒是卡得死死的,倒好像是家中金屋藏娇,迫不及待要回府一般!”

任富吓得的手上一抖,心说怎能这样与当朝宰相玩笑,莫不是不要前程了么!

谁知谢相竟无责怪之意,反倒朝那胆大包天的书吏笑道:“满殿中便是你这嘴里不饶人,不然就你一人在此将折子看完了吧!”

那人哀哀怪叫起来:“相爷饶命吧!若是晚回去了,只怕家中的河东狮要冤枉我又去喝酒了呢!”

众人都哄笑起来,任富正惊讶于谢相的平易近人,忽然觉得有人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一抬头,谢相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相……相爷……”任富声音都有些颤抖。

只听面前俊秀的青年朝他一笑,轻声道:“今日的差事做的不错。”

霎时间,任富仿佛站在了一团棉花上,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他一时大脑放空,而此时谢相正在身边,叫他不由得喃喃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不知相爷为何会点我进掌枢寮……”话问出口,方觉得冒失,然而覆水难收,任富一时面色惨白。

却见谢相一愣,随即笑的和蔼:“你出身寒门,却中了进士,可见你是个用功读书的。在穷困之地为官二年,纵是没钱打点也叫上峰连着两年给了你中评,想必是这官做的不错,竟是不能叫人挑不出错来,由此可见你不是个庸碌,此后你守孝又实打实的守了三年,可见品性上也是个好的,这等贤良若不入我掌枢寮,岂不可惜?”

一时间,任富百感交集。

这短短几句话说尽了他半生坎坷,抚平了他半世委屈,谢相这般年纪便可见微知著,选贤用能,何愁大曲不兴矣!

任富只觉得眼圈一热,此时心甘情愿地拱手深施一礼:“下关任富,愿为相爷效死!”

————————————-

谢文喆走出宫门时面上仍带着笑,然而坐进车中,面上却止余疲惫,只朝随安摆摆手:“归家吧。”

随安最是听话,当即出去吩咐车夫,只留谢文喆一人毫无形象的瘫倚在车厢中。

谢文喆半眯着眼,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敲着车壁。

眼下,他自是风光无限,堂堂左相,领一国职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是富贵已极!

然而巅峰之后往往便是衰落。

如今他已然是进无可进,可是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陈雨瑶与郭振海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纵是将那陈遇遥困在宫中,断了他与宫外的联系,然而终是暂时的罢了。那陈遇遥不会束手就擒,他却只能见招拆招。

要说他也有办法一击制敌,然而这种暴烈的手段只怕会让他的敌人殊死反击,到那时,想必是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况且此时他也需要陈遇遥与郭家在他面前做个对立的架势,不然若他真的在朝中一家独大,那么接下来就只真刀真枪的与王权相抗衡了。

谢文喆闭了眼睛,心中涌上疲惫来。

他不能放手一搏,这还不是时候,比起与敌人争斗,他身后还有他的小将军,且不能牵连到张家……且要再等一等……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随安前来打车帘,轻声道:“少爷,到家了。”

谢文喆睁开眼睛,搭着随安的手从车上跳下来,小声对他问道:“在吗?”

随安微微点头:“正等着呢。”

谢文喆这才有了笑模样,大步朝书房走去。

张野果然在书房等他,想是来了有一会时候了,此时正捧着一本书,看的眉头紧蹙。

“这是看到什么了,怎么神情这样严肃?”谢文喆把书从张野手中抽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封皮,见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山水游记,与他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并不配套。

谢文喆一愣,便知张野想必是有其他心事。

他将手中的书往案上一抛,拖了太师椅来,往张野对面一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又把二郎腿翘起来晃了晃:“来来来,跟哥哥说说,哥可是排忧解难的一把好手!”

张野此时方舒展了眉头,笑道:“你这样子,哪里像是我的哥哥了?”

谢文喆闻言把腿放下,正了正神色整了整衣襟,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贤弟所忧何事,不妨上榻与我细细说来!”

“此话当真?”张野戏谑的笑道:“那小弟自是求之不得,还请哥哥莫要反悔才是……”说着站起身来作势要把谢文喆抱起来。

谢文喆不过是嘴上浪一浪的能耐,当即认怂,讨好的笑道:“等等等等,我说着玩的,这不是看你有心事么,到底是谁惹了我们小将军不开心了?”

张野也就是闹闹他,此时见他话题转移的僵硬,便也不再为难他,坐下叹了一声:“要说这事情也是我没有想的周全,当初一时头脑发热便认了庄哥儿做义子,谁知竟叫那郭家找到了理由,那郭家人每日拜访我的人比之前还要多些,当真烦心的很。”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就说那个郭明珠吧,她最近没完没了的给我姐发拜帖,说是来与我姐说话的,其实就是来见庄哥儿,这母子二人每天见了面哭一场,临走时又哭一场,直把我姐烦的不行,这两天已经找借口打了我两顿了……”

谢文喆听的哈哈大笑,张野无奈伸手掐了他的鼻子:“你别笑了,给我想想办法啊!”

谢文喆闪身躲了他的手去,笑道:“人家到底也是孩子的亲妈,一时舍不得也是自然的,好在是后宅女眷的事情,你只远远地躲开就是了,何苦愁成这样。”

张野无奈道:“她若只是单纯的来看孩子倒也罢了,只是她那几个哥哥也轮着来我府上拜访,前些日子居然还说我既是认了庄哥儿做义子,那便是郭府的实在亲戚了……”

谢文喆啧啧两声:“眼见着郭宰相的处境是愈加的艰难了,不然原来他可做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这还没完呢,看样子郭振海似乎还不死心,”张野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昨日那郭常元来探我的口风,那意思是还要将郭明珠许给我呢!”

此话一出,谢文喆果然立刻炸毛:“他敢!”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两圈,咬牙切齿道:“如今郭家的爪牙已经被我治的四分五裂,眼下这是特意给我找不自在呢!”

他气鼓鼓的坐下:“这样恶心人,呸!”

“你别气了,”张野哭笑不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郭家既然非要贴过来,我只躲出去就是了。”

“你要躲到哪里去?”

谢文喆看着张野,张野与他对视,彼此都知道答案。

“我在繁阳也留的太久了,眼下也该去西疆看看……”

张野在繁阳已经待了有小半年,如今张家军也的确是需要张野统帅……一切都很好,只是……

谢文喆不想张野离开。

没了张野,他每日在权术算计中挣扎后的脆弱,又能流露给谁呢?

左相委屈!

第178章 折柳

立夏,冠军大将军张野从繁阳回返西疆。

出城的队伍足有上百人,皆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战士,纵是没有特意净街,但如此招摇的仪仗也不免引得人群围观了起来,有那愿意装明白人的还跟一旁的人解释:“这是咱们大曲又要出兵去打仗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嗤笑一声,这人循声望去,就看见路边一辆平平无奇的车子里,有人正撩着车帘看着他,面上带着一抹嘲笑。

这人顿时觉得丢了面子,当即掳了袖子要上前理论,却被旁人拦了下来:“可别去!你看这马车虽然不起眼,可这拉车的马匹却是少有的良驹,车中人只怕非富即贵!”

那人闻言变了脸色,只硬是撑着哼了一声道:“这次就算了……”随后灰溜溜的走了。

车里的随安笑呵呵的回过头来与谢文喆道:“如今这人真是什么都敢说,瞎话张口就来,还觉得自己可有道理了。”

谢文喆此时正压低了身子,把帘子掀起了小小的一角,谨慎地向外望着,闻言只瞪了随安一眼:“你与他较什么劲,快来帮少爷我盯着点,看看咱家将军走过去没。”

于是随安也重新将那车帘掀了条缝,边看边道:“不过说句实话,张将军这次出城也实在是太过招摇了吧?这样不会被别人说三道四吗?”

谢文喆白了随安一眼:“你这话可错了,此时就是要排场大才好呢!”好叫人知道张野已经不在繁阳,这样郭府寻不到人继续作势,好歹能消停一会儿。

想到这里,谢文喆撂了帘子叹了口气,又闷闷不乐起来。

随安也看出了少爷不高兴,他挠了挠头,劝道:“嗨呀少爷,你也想开些,张将军不过就是出去多一段时间,待到眼下这风头过去,他自然就回来了,小别胜新婚嘛!”

谢文喆:“……”

随安这话听上去就好像张野抛妻弃子出去躲债了……

谢文喆横了他一眼:“随安,不必勉强自己安慰别人,你闭嘴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随安也觉得这话怪怪的,于是讪笑着又继续看向外面,正好看到队伍中的一名骑士。

他身下一匹乌云踏雪,人在马上肩背笔直,一身玄色铠甲更是衬的人英武俊逸气宇轩昂。

随安提高了音量,甩手招呼谢文喆:“少爷少爷,看,张将军在那儿呢!”

谢文喆也看到了张野,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纵是平素见惯了阿野的样子,可是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要把眼神都放在他身上,一瞬也不想离开。

而张野,此时也正在马上四下环顾,仿佛在寻着什么,直到看到谢府的马车,他眼睛一亮,定定的瞧着这辆小小的马车,仿佛想透过车壁,看到那个他最想见到的人。

谢文喆抓着车帘的手紧了紧。

他很想下车走到张野身边去,握紧他的手,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去西疆,去那个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他与他的地方。

或者他干脆就任性一回,将阿野手中的缰绳夺下,求他别走,让他留下。

若真如此,张野大概也会遂了他的心意,继续留在繁阳,在他每日下衙后能陪在他身边,听他诉说自己的得意与脆弱。

然而他不能。

他的阿野是翱翔在天际的苍鹰,他又怎会去折断阿野的翅膀?

他只愿做他翼下的风,带他鹏程万里,许他壮志凌云。

所以此时,他甚至都不能彻底将这车帘掀了去,堂堂正正的与阿野招招手。

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张野渐渐的走远,谢文喆只觉得心里乱做一团。

“回去吧。”

眼见着张野的背影渐渐消失,谢文喆收拾了离愁,又变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左相。

他的铠甲已然离开,他的脆弱再无人可见。

然而自然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

郭常元今日照常来给郭振海请安,已是日上三竿了,郭振海还是在榻上没有起身。

最近右相一派的官员落马的速度又加快了,郭家这边来求告的人络绎不绝,逼得郭振海没有办法,只好对外说是自己缠绵病榻,一时顾不上见客。

“父亲。”郭常元规规矩矩的端了药来,却被郭振海不耐烦的放在一边。

“我不是叫四郎来见我么?他人呢?”

“四郎去户部应卯了……”说完郭常元便见父亲果然有些生气,他心中倒是有了些幸灾乐祸。

自从郭四郎得了户部侍郎的差事,便每每传回谢文喆那边的消息。如今眼见是成了郭振海眼中的第一有出息的儿子了。

要郭常元说,郭四郎传回来的消息根本没啥用,纵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手段可以对付,反倒叫郭家的处境愈加的艰难。

如今你看,真到了需要他郭四郎的时候,他哪里能脱身呢!还不是要蜷在谢文喆手下乖乖去当差!说到底,这郭家最后还是只有他能顶用。

与郭常元的得意不同,郭振海此时眉头紧皱,索性将郭四郎的事情放下,问郭常元:“前些时我暗中吩咐李大人上折弹劾掌枢寮的陶东越级升迁,此事如何了?”

郭常元显然是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李大人那边并没什么消但是……”

“但是什么?”

“这个……前些时有人见了李大人出入左相府……”

郭振海抄起手边的药碗,哗啦一声摔在地上:“卑鄙!”

郭常元急忙来给他抚胸顺气,劝他冷静。

郭振海冷静不了。

曾几何时,他右相郭振海也是能与左相郑超仕分庭抗礼的人物,谁知到了如今,竟已然混到了在朝中说不上话的地步!眼下就连他麾下的一干官员们都开始对他阴奉阳违,倒戈的倒戈,认怂的认怂,真当他郭振海是面捏的了!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寻得一个办法,叫他能重新在朝中立威才是。

郭振海思前想后,唯一觉得可行的办法便是去凝仙观找国师逍遥真人商量一二。

于是次日,郭振海只说最近身子不爽利,要去道观祈福求药,一大早便来了凝仙观。

谁知他连国师的影子也没见到,只有观主出来迎接。当问起国师的时候,那观主显然有些吃惊的样子。

“郭相爷不知道么?前些时君上下旨,已经让国师搬入宫中了!”

郭振海比观主还吃惊。

他知道自己的势力已是大不如前,但从未想过郭家竟然已经沦落到连君上下旨的消息都得不到的程度——要知道他的大儿子郭常元可是君上身边的中书舍人,主要司职便是任起草诏旨制敕等事。

郭振海自凝仙观无功而返,到家时怒火中烧,当即叫来大儿子前来斥责,谁知郭常元比他还懵。

“父亲这消息未免假的荒唐,君上已有数月未曾招我们伺候了,宫中断断不会有旨意下达!”

闻听此言,郭振海并没有一丝欣慰,反而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郭常元信誓旦旦:“千真万确!儿子纵是再无能,也好歹是个中书舍人,君上下没下旨意,儿子自是再清楚不过。

郭振海呆坐许久,颓然道:“我郭家气数尽矣!”

这话说的郭常元瞪大了眼睛:“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有这般丧气的话?”

郭振海面色惨白,看着儿子还是不明白,不免摇了摇头。

“国师被召入宫中久居已是定局,既然不是君上下旨,那必是谢文喆已然有了代拟圣旨的权利了,于是他便特意将国师召入宫中,一来可以讨好君上,表明他谢文喆对君上修炼的支持,二来将国师困在宫中,断了国师与宫外的联系了。”

郭振海看得清楚,如今张野躲着郭家去了塞外,国师又被困在了宫内,他郭家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文喆将自己这右相一步步架空。

如今谢文喆还只是对他麾下的官员们动手,待到哪一日彻底剪除了他的党羽,那便到了郭家倾覆的时候了。

只可惜如今他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商量对策!

郭振海意识心力交瘁,只喃喃道:“若是此时能与国师相见,好歹能有所商议……只可惜呀……”

“这有何难?”

郭振海猛的抬头,就听郭常元道:“如今国师在君上身边伺候,与我也是常常

见的,纵使不能一起促膝长谈,但传个口信收封书信也总是没有问题的。”

郭振海闻听此言大喜,当即便想与国师做书信联络。

然而提笔在纸上刚写下两个字,他便顿笔停手,随即揉了纸。

“父亲,您这是……”

郭振海朝他摇了摇头,唤下人端进火盆来,将那纸张投入火中烧作了灰烬。

“白纸黑字的留下把柄来终是不妥,此事断断不可有书信,还应该由你带了口信才醒。”

郭常元这方才恍然大悟,此后的行事不免更谨慎了些,待到这日由他当值,便寻了机会,将张野出发去了西疆的消息悄悄透露给了国师。

国师不愧为国师,手中拂尘一扫,笑道:“贫道夜观星象,已然洞察此事。然还是要谢过郭阁老的消息了。”

郭常元暗挑大拇指,你看看,真不愧为国师,愣是什么都算的出来!

于是又赶紧问他郭家下一步该当如何,谁知却只换回国师四个字:“稍安勿躁。”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抄起手边的药碗,哗啦一声摔在地上:“baby!”

——郭常元:“诶!爹你叫我?”

——陈遇遥:“我夜观星象,全知全能!”

——郭常元:“国师神人!能帮我算算到底谁才是我爹的baby么?上次我答应了一声被打的可惨了……”

第179章 怀疑

“稍安勿躁”这四个字自然惹的郭振海又发了一通脾气。

然而除了痛骂一顿郭常元,到底是无可奈何。

在郭振海看来,这句稍安勿躁分明是逍遥真人搪塞之语,可是他不知道,此时逍遥真人的处境恐怕比起郭振海还要更难受一些。

陈遇遥在繁阳的根基本就浅薄,此时又不得出宫,从前苦心经营的消息网被废的一干二净。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只能依靠郭常元偶尔带来宫外的消息,真是憋屈的很了。

然而他自幼遭遇困境,那里是那么轻易会放弃的人。

既然宫外的门路走不通,那便只要换条路子。

索性他如今还在曲王身边,曲王的信任是他如今翻身唯一的希望。

既是如此,便只借着曲王的权势对付谢文喆。

然而,谢文哲在宫中也并非全无人脉,宫中的大事小情,谢文喆身在相府却一清二楚。

陈遇遥暗暗思忖,若想真的打得谢文喆措手不及,只怕还有一人是无法避开的障碍。

如今已是六月底,天气热的人心烦,宫中侍者皆换了夏装,没什么品阶的小内侍自然是一身灰青色布衫,但若是到了康和安这个位子,那换季制的衣裳只怕要比后宫的妃嫔们还要勤着些。

如今康和安便是一身鸦青色交领衬袍,上面细细绣着一只仙鹤,双翅正绣在袖上,举手投足间那宽大的袖子一展便似仙鹤腾飞。如此外面罩一件宽摆轻纱袍服,更衬得康和安不似凡人。

据说这衣裳是曲王钦赐,只这绣纹就耗了织造营半数绣娘一年的功夫,称的上是价值连城。这样一件衣裳穿在身上,足见康总管在君上心中的地位了。

然而纵是这等华服也未能让康总管有半分的倨傲,他每次仍是规规矩矩的在曲王身边伺候,不见半分懈怠,于是宫人都称赞说康总管从容。

然而康和安的小徒弟却能察觉到,师父近日已然是越来越焦躁了。

许是近来君上要师父近身伺候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些,如今多是国师在旁与君上讨论丹道了,许是师父也怕在君上面前失宠吧……

想到这里,小徒弟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师父顶着个大太阳,手中捏着一袋鱼饲在锦鲤池旁发呆。

他在一旁陪了一会,正想开口叫师父来树荫下躲躲,就听身后响起脚步声来。

这个地段本就偏僻,这大热的天,谁还会跟自己师父一样来这晒着呢?

他回过头去,却见来人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此时正抱着拂尘,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小内侍一愣,随即一福身,大声道:“给国师请安了。”

这一声惊醒了池边的康和安,他回过头去,见了陈遇遥就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随即勉强翘了翘唇角:“国师也来赏锦鲤么?真是好兴致,怕是在下扰了您,这便退下了。”

见康和安转身要走,陈遇遥笑道:“康总管留步。”又回过头去对那小内侍道:“如今这锦鲤倒也值得一赏,只是我手边没有鱼饲,还请这位小侍官替我取上一些,可好?”

那小内侍看看师父,见康和安隐隐的点了点头,于是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小内侍一走,陈遇遥便伸手从康和安手中的袋子里捏了些饵饲,随手往池里一甩,就见池中锦鲤飞快的聚集争抢起来,有些甚至被顶出了水面。

见此情景,他哈哈大笑道:“这点迎头小利也要争抢,真是蠢物。”

康和安原以为他将小徒弟支开是有话要说,谁知这位国师竟真的喂起了鱼。

他眼帘微垂,挡住了眸中的轻视,伸手将鱼饲袋子递出去,开口道:“我那小徒弟取来鱼饲怕还要一会,不如国师先用这个,我便告辞了。”

陈遇遥接过那袋子,笑呵呵道:“康总管果然洒脱,有人朝思暮想的东西,康总管弃如敝屣,就仿佛这鱼饲一样,随手便可让与别人。”

康和安惊讶的抬头,见那逍遥真人将手中拂尘一甩:“只是不知啊,若真有人向康总管要了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康总管还有没有这份淡然。”

康和安勉强挤出个笑来:“国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倒是听不明白。”

“总管这样便好没意思了。”陈遇遥抓了一把鱼饲甩入池中,“这宫中的人都说,自从贫道做了国师之后,君上便开始疏远康总管,也不常叫去伺候了,因此康总管见了贫道才总是没个好脸色。”

他又朝康和安一笑:“然而我却是知道,国师这般焦躁,只怕是因着谢相许久不曾入宫所致吧?”

“谢相公务繁忙,本也不是需要日日前来面圣的。况且宰相来与不来,都是君上的安排,与在下又有何干!”

陈遇遥一甩拂尘,笑道:“康总管这话倒叫贫道愧疚,想必是贫道镇日拉着君上修道,竟叫君上冷落肱股之臣了。”

康和安冷冷一笑,道:“不过就是些无稽流言,国师万不可当真。我心知国师是有大神通的,常在君上面前伺候也是应当的。”

陈遇遥扭头看着他,嬉笑道:“我到底有什么本事,只怕康总管是最明白的人了。不过就是靠着一张嘴在君上面前讨口饭吃罢了,也说不准哪一天就叫人揭穿了去。”

如此,竟是亲口在康和安面前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了。

康和安十分意外,然而他为人谨慎,左右看看,见确实无人,方道:“如今这蝉鸣吵得很,国师的话我竟没有听清。”

陈遇遥闻言笑的爽朗,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康总管果然是个妙人!”

康和安眉头一皱,闪身躲了开去,陈遇遥见状却笑的更开心了:“看样子总管似乎颇为嫌弃我这个江湖骗子啊!”

他又凑的近了些,在康和安耳边道:“只是康总管这嫌弃的没道理,说起来,你我都不过是君上拿来解闷儿的玩意儿罢了,又有什么高下呢?”

“你!”康和安面色铁青,冷哼一声:“国师的得意未免嚣张了些,难道不怕我去君上面前将你拆穿么?”

“康总管哪里会这样做呢!”陈遇遥笑道:“如今因着君上常用请神香的缘故,康总管也总算能轻省些,这岂非是贫道的功劳么?若拆穿了我,君上失了梦里人,可不是要重新在这现实里寻上一寻了么!”

“呵,国师倒是会邀功。”康和安咬了咬牙:“只怕您这次不只是来我这里讨个人情的。有什么要求,您直说便是,这般的兜圈子却也是不必了!”

“康总管通透!”陈遇遥笑着又一次把手搭在康和安肩上,这次康和安也只是身子僵了僵,并没有躲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眼下我在君上身边,一举一动不免都引人注意,我知道康总管你与谢相私交甚笃,可这宫里的消息也还是要传的太快为好。”

“国师这是说我勾结朝臣买卖宫中消息了?”康和安紧紧攥了拳:“你若有证据,尽管去君上面前告我便是!”

“康总管误会,贫道可没有责怪的意思!”陈遇遥将放在康和安肩上的手拍了拍:“不瞒康总管,我与谢相也是老相识了,我二人彼此知根知底,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你与他早就相识?”康和安显然有些意外,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这话是不是骗我的?”

“是谢相使计除了前任左相郑超仕的,不瞒你说,当初入郑家杀了郑家女的那个人,便是我。”

当初设计郑超仕,康和安没少帮忙,按说谢文喆对郑超仕下手的事,该是只有他和谢文喆自己知道才对……

想到这里,康和安瞪大了眼睛:“是他亲自派你去郑家的?”

“这是自然。”

康和安闻言想了想,渐渐低了头,小声问道:“那也是他派你来接近君上的么?”

陈遇遥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是。”

康和安垂了眼帘,幽幽说道:“这他倒不曾与我说过……”

陈遇遥也不说话,康和安沉默一会,忽又抬眸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将宫中的消息瞒他?倒叫我不敢信你!”

“我自然是不会对谢相不利的,”陈遇遥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只是如今有些消息,谢相得知的越快,对他越不好。”

“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康和安摇头道:“国师所言,终是难以取信,在下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康和安大步离开,正遇上取鱼饲回来的小徒弟,小徒弟还要走过来把鱼饲交给国师,被康和安瞪了一眼,于是乖乖的跟在师父身后走了。

陈遇遥这算是与康和安不欢而散,但他却一丝焦急的样子也没有,只将手中剩下的鱼饲袋子掉了个个,将剩下的全部倒入池中。

看着池中的锦鲤疯狂抢食的样子,陈遇遥面上绽出一抹微笑。

他原本也没想着一次就要策反成功,他不过是要在康和安的心里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然后慢慢的看着这颗种子蚕食着康和安与谢文喆之间的信任,一点点的长大。

然后,他的下一步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陈遇遥:“你听我说,谢文喆根本不相信你……”

——康和安(捂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180章 借刀

夏至一到,谢文喆便有些苦夏,每日膳食只捡着清淡的用上两三口。

如今没人在旁劝着,便只能靠着王妈妈没完没了的絮叨,方才能让谢文喆瘦的慢些。

然而王妈妈也不是万试万灵的。

“少爷,求你了,你这兔子似的吃两口青菜就饱了,回头王妈妈必得狠狠的骂我。”随安都要哭了,这晚膳端出去跟端进来的样子没差别,王妈妈肯定满院子嚷嚷他没用……说起来他倒也不怕挨骂,可是如今珊瑚就在厨房当差,叫她听去了,自己曾经说出去的大话就全破了……

谢文喆笑道:“你为难我也知道,要不,你将就吃点?”

随安叹了一口气,坐在桌旁,恨恨的夹了一筷子八宝芽菜放在嘴里:“少爷,自打入夏,我已经胖了一圈了,眼下春天做的衣裳现在穿着都紧,咱俩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谢文喆苦笑,眼下他忙的像个陀螺,要紧的国事一件接着一件不说,他还要分出心神来防着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陈遇遥与郭振海,最后的一点时间,他还得抽空来犯一犯相思病,如此一来,吃饭真的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事。

“我是真的没什么胃口。”谢文喆摇了摇头:“如今我这宰相做的真是十分艰难……”

“少爷你这话我就不懂了,”随安嘴里嚼着菜,边吃边竖起一个大拇指来:“如今您可是这份的,这大曲国里,您说一不二!比着曲王也不遑多让了!要是这都艰难,那还叫别人活么!”

谢文喆随手拿起身边的折扇敲了敲随安的脑袋,“你这脑子啥时候能装点东西,如今是什么话都敢说了!这种事情也是能宣之于口的么!”

随安揉揉脑袋,咽下食物笑嘻嘻道:“我又不傻,只跟少爷面前才会说这个话呢!如今咱府上门前车水马龙,一个个来拜访的都时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多气派啊!”

谢文喆与随安自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实则与兄弟也不差什么,随安每日跟在他身边,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不背着他,谁知他竟是半点不往心里去,还是一副实心眼。

“你只看如今咱们府前的热闹,却不知这热闹的背后藏着的危机。”

随安闻言放下了筷子,眨巴着眼睛,一副准备听聆听私塾先生教诲的表情。

谢文喆拿他没办法,只好与他说个仔细。

“如今你家少爷我看着是权势极盛,可是这些依附于我的大小官员中,嘴上奉承心里不以为然的绝不在少数。”谢文喆将折扇在手心敲了敲:“此时我大力整顿吏治清查贪腐,你可知有多少人是为了躲避清查这才与我示好的?这些人名义上是与我一党,实则不过是利益驱使,该贪的半个子儿也不会少,还指望着我为他们庇护呢!”

“既是如此,那该查处的就查处了呗!”

“你当这是说书呐?说查就查?”谢文喆白了随安一眼:“你也不想想,我若主动去查他们,剩下的南川党会怎么想?我这费劲打下的局面岂非平白葬送?”

随安也为难起来:“那可怎么办?这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了……”

谢文喆笑起来拿扇子轻轻敲了敲随安:“行了,别想了,真指望你想出主意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随安捂着头,哭丧着脸道:“少爷你别敲了,您就是把我敲成佛陀,我也赶不上您那个脑子呀!”他又凑近了些,换了讨好的笑脸:“要我说,您肯定是早就有主意了!”

谢文喆笑道:“你这表情变得倒快,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有主意了呢?”

随安脑子不好使,可是他对谢文喆的信心却是满满的。

“你是我的少爷啊!有什么事能难的倒您啊!”

谢文喆听了这话大笑起来:“好好好,我总得想出办法来,才对的起咱们随安这张甜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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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海已经装病了和很长时间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传出生病的消息去,然后等着曲王能关切几句,这样好歹能说明一下他这个右相在君上心中也是有地位的,以此找回一点被谢文喆踩在地上的面子。

谁知如今他已经病了月余了,君上问都没问上一声,朝政也不曾停摆,从侧面说明了他这个右相,有没有都一样。

这就叫人很恼火了。

幸好他还有个好儿子。

今天户部沐休,郭振海躺在榻上等了一早上,总算等到了小儿子郭四郎来给自己请安。

如今曲王不理政事,连带着中书舍人郭常元都没了权柄,眼下便只有做户部侍郎的小儿子能在朝中说的上话,是以眼下郭振海瞧着郭四郎的目光都变得和蔼起来,见了他便坐起身招手道:“四郎来了,来,咱们说说话儿。”

“父亲如今身子可好些了么?”郭四郎坐在塌边,见一旁的药汁还满满的一碗,便拿了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给郭振海。

郭振海的病原就是假的,那药碗也不过是装个样子,可是四郎来服侍汤药表示孝顺,他也不好开口拒绝,只好一口一口的咽了,当真是苦不堪言。

“你在户部的差事如何了?”郭振海在喝药的间隙抽空问道:“如今你在谢文喆手下当差,虽是会艰难些,但想必他要做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你去,如今你可要盯紧了,如若他有什么把柄,你立刻回来说与我听!”

郭四郎点头,又伸了一勺药怼在郭振海唇边:“父亲放心,这是自然的。”看着郭振海张嘴咽了,他又继续道:“只是那谢文喆也不是个傻子,平素做事都滴水不漏,想必是故意防着儿子的,看样子要抓他的把柄,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郭振海听了这话就皱眉,刚开口要说话,郭四郎那边见缝插针立刻灌了一勺药进来,郭振海只好闭嘴,尽管如此还是差点呛到,正要发火便听郭四郎道:“如今虽是抓不到谢文喆的错处,但是他麾下的南川党却也不是铁板一块的。”

郭振海闻言,当即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声问道:“你快说说,此话怎讲?”

郭四郎却不慌不忙,又喂了两勺才悠悠道:“这谢文喆借着整顿吏治对我们麾下的官员大肆打击,偏他占着道理,咱们倒反驳不得。然而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不见得各个干净,尤其是那些见他势大才去依附的墙头草,更是面上清廉背后贪婪,光儿子知道的便有光禄寺署正广涛、工部员外郎孔怀一干人等,要孩儿说,合该参奏他们一本才好。”

“这倒也是这个道理……”郭振海想了想,又叹一口气:“只是如今这奏折都压在谢文喆手中,他若真的想要包庇,只怕我们也无可奈何……”

“父亲这话错了。”郭四郎笑道:“您细想,若他谢文喆真的为了包庇手下而藏匿弹劾奏折,这岂非是现成的大把柄么!到那时父亲对谢文喆的弹劾才算是师出有名呢!”

郭振海一愣,随即拍手笑道:“妙!妙啊!这等妙计,我儿果真聪慧!”

对于争权夺势,郭振海向来拼尽全力,既是定下计来就马上安排下去,过了几日便有人就此事发难了。

政事堂内,谢文喆看到这本奏折便笑了起来,用这折子敲敲桌子,伸手递给了正在他下首饮茶的郭四郎:“我说你怎的今日赖在我这里不肯走,原来是等着这个呢。”

郭四郎接了奏折过来,笑道:“为了引他上这奏折,我当真费了不少唇舌,如今可是要看看成果才甘心。”

“此事能成,四郎该当首功,当真是辛苦了。”

郭四郎起身拱手道:“得相爷这句话,我便是没有白白赖在这里喝茶了,只是下官不明白,您为何要设计让右相参奏广涛、孔怀呢?”

谢文喆微微一笑:“前些时我已是三令五申要整顿吏治,谁知这二人竟是半分不放在心上。说到底,不过是觉得投入我的麾下便可以为所欲为罢了。我若亲自下手惩处,不免显得凉薄,倒不如请你父亲帮我一帮,到那时将这二位罢官抄家,也算的是师出有名。”

郭四郎忍不住心中暗叹,谢相爷这一手借刀杀人真是高妙,既除了南川党内不听话的人,又能借这二人杀鸡儆猴,关键是,这黑锅还得是郭家来背的。

看着郭四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谢文喆笑道:“这折子你领下去办了吧,如此一来,你在右相那里也能得个好。”

郭四郎领命而去,谢文喆将下一本折子打开,却久未翻动。

他手指轻敲桌面,显然还在思考。

实际上,谢文喆心中还有另一层算计。

如今郭家势弱,朝中经过一轮清洗后,渐渐成了他一家独大的形势。

眼下曲炳君是不理政事的,可是若哪一天经了陈遇遥的提醒,只怕曲王那多疑的性子会让他立即扶植右相的势力来保持朝中平衡。

所以,谢文喆要未雨绸缪,先营造出右相能够与他抗衡的假象来迷惑曲炳君才行。

那么下一步,陈遇遥又会如何出招呢?

作者有话说:

——郭四郎:“爹来喝药了!”

——郭振海:“我家四郎真咕嘟……孝顺咕嘟……咳咳咕嘟……你等咕嘟……救咕嘟命……咕嘟……咕嘟……”

——郭四郎:“爹你中奖了,你看勺子上写的再来一碗!”

第181章 动摇

最近,郭振海可谓是喜事频频。

首先,是谢文喆麾下的光禄寺署正广涛、工部员外郎孔怀,因贪污受贿遭了惩处,二人如今已是被抄家落狱。

据说谢文喆得知这二人出事,也曾亲自帮忙周旋一二,怎奈证据确凿,加上有郭四郎从中主导,最终这位权势滔天的左相也不得不秉公处理,颇有些挥泪斩马谡的架势。

事后,那些因着投靠了谢文喆而整日不可一世的家伙们,也都要乖乖的收了尾巴。

不过郭振海也感到颇为意外,他倒没想到郭四郎能有这样大的能量,竟能在谢文喆手下活动,这等能力,不愧是他郭振海的儿子。

想比之下,大儿子郭常元就要逊色许多了。

郭常元负责的是在郭振海与宫中国师间传话,郭家对于消息的传递可谓是尽职尽责,可每每换来的却是国师的一句稍安勿躁。

这就很气了,郭振海感觉国师根本就是在应付自己,可是不好与正主发脾气,便只能埋怨郭常元不会办事。

郭常元委屈,每日看着他爹对他四弟的笑脸,简直要咬碎了牙,待到入宫面对国师时则是一脸的幽怨。

他不知道,如今国师也为难。

陈遇遥心知,如今郭家是他宫外消息的唯一来源,郭振海与他交好,绝不是无偿的,他要继续利用郭振海,就必须要证明自己对郭家有用。

然而郭振海的胃口是会越喂越大的,眼下他的筹码很少,所以只能先应付着郭家,待到郭家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再给一点甜头拴住。

此时看着正跟自己絮叨的郭常元,陈遇遥心中嗤笑,这位郭家的大少爷每日顾着家族内斗,一心想着与他那个四弟争宠,也是个废物一般的人物。

“郭大人说的话,贫道不见得认同。”陈遇遥打断了郭常元的滔滔不绝:“如今不过是谢文喆手下几个喽啰伏法而已,根本没有触动南川党的根基,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庆贺的大事。”

“正是呢!”郭常元抚掌赞同道:“便是这一点小事,倒叫我那四弟在父亲面前得了脸,如今俨然是要越过了我这个大哥去了!”

“长幼有序,如此可谓是坏了伦理。”

陈遇遥自幼在南风馆长大,最是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此时专捡着郭常元喜欢的话说,倒将他哄得仿佛遇到了知己。

“听国师这话便知您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唉……”

“郭大人也不必叹息,眼下贫道倒有一法,此计若成,那便是直击左相七寸,到那时,左相不死也要脱层皮!”

郭常元闻之大喜,这回国师总算不是一句“稍安勿躁”了,当即拱手道:“还望国师指点!”

陈遇遥一笑,招手道:“你附耳过来。”二人交头接耳一番。

只是郭常元听了国师的主意,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国师这样……可谓是剑走偏锋……这能打击到谢相么?”

陈遇遥哈哈一笑:“我自有道理,你只管通知郭相爷便是了!”

郭常元虽然有很多疑虑,但是想到父亲对这位国师倍加推崇,也不便反驳,只听国师胸有成竹道:“只郭相在君上面前谁出这番话来,我保证那谢文喆定会慌了手脚!”

“呃……”郭常元显然很是为难,小声道:“国师的计策高妙,只是有个小问题……”

陈遇遥一愣:“什么?”

“那个……如今我父亲正在病中,只怕是见不到君上的面啊……”

陈遇遥灵透,当即明白这郭振海是装病,如今想要病好,却没有个台阶铺垫……

“此等小事,郭相爷大可不用担心,不出五日,君上便会去府上探病,到时还要请相爷做好准备才是!”

郭常元听了这话,方知为何父亲特意嘱咐自己要对国师特别客气,这位竟能指使的动曲王,可见在君上面前自是极得脸的了。

可与此人结盟,何愁权势不来!

郭常元回家后立刻与郭振海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郭振海果然也很高兴,他素来相信国师的能力,于是积极准备,因为怕自己病的不真,还特意吹了几夜的风,直把自己真的折腾到风寒才肯罢休。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待到三日后,曲王果然出宫来给右相探病了!

一切都如同陈遇遥设想的一样,从郭府回宫后,曲炳君当即宣召了谢文喆前来觐见。

康和安去传谢文喆来,临走前,总觉得站在一旁的逍遥真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倒叫他有些心虚气短,不自在起来。

谢文喆近来很少被传召了,今日突然要他觐见,他不禁也有些奇怪,问起来,向来消息灵通的康和安却也不甚清楚。

“说起来今日君上去了郭府探病,谈话时,郭相特意支开了我去,因而我所知不详,但想必也就是郭相又说了些你的坏话罢了,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谢文喆闻言却紧紧皱了眉:“此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郭振海与君上的谈话为何要特意避开你?这说明他已然察觉到你我之间的交情匪浅了……可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康和安却已然猜出了这其中必是那国师在其中作祟……然而逍遥真人却口口声声说是与谢文喆是旧相识……难道谢文喆早已知晓此事,现在来问自己是在试探?可那逍遥真人的话也未必是真……康和安一时思绪乱极,想要与谢文喆说出那天与逍遥真人的对话,可是嘴唇嚅嗫几下,终是没有开口。

这叫他怎么说呢……说他满心的抑郁?说他的对当朝左相的龌龊心思?说他已然被逍遥真人看穿?还是说他怀疑谢文喆不信任自己,所以又在宫中安插了这位国师的事?

无论哪一件,康和安都说不出口,于是只能沉默的跟着谢文喆一起踏入丹房。

如今白日里曲炳君几乎一直在这里研究丹道了,谢文喆刚进来,就见曲炳君正与陈遇遥正在讨论什么。

曲王抬眼见了谢文喆进来,当即便不再说话,笑容也尽敛了去,只点点头道:“谢相来了。”

谢文喆却很规矩的跪叩:“给君上请安!”

他深知,此事自己越是势大,越不能有丝毫僭越,否则曲炳君必定会起疑心。

果然,大礼参拜后,眼见着曲炳君的面色好了一点,他挥了挥手:“平身吧。”

谢文喆这才起身,垂眸,一副恭敬领训的样子。

只听曲炳君咳了几声,幽幽道:“今日叫了你来,是想与你商议一下西路军的事情。”

此言一出,谢文喆心中一凛,目光箭一般射向了曲炳君身后的陈遇遥,陈遇遥似笑非笑,只将手中拂尘转了一转。

却听曲炳君继续说道:“今日我与郭卿相谈一番,倒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如今的冠军大将军张野在西疆领兵,可谓是天高黄帝远,原先还能用军费压制一二,如今军费自筹,便是再难管控了……”

曲炳君话说一半,谢文喆却开口道:“启禀君上,臣有一事相告!”

曲炳君闻言有些不耐烦,但平素谢文喆表现良好,他便只是看了谢文喆两眼,并未呵斥。

“谢相直言便是了。”

“这……”谢文喆故意现出些犹豫来,倒引着曲炳君问道:“为何吞吞吐吐,可有什么顾虑不成?”

“启禀君上,微臣是想,国师乃是方外之人,此等军国要事,怕是要误了国师的清修,不如请国师暂退一步,如何?”

曲炳君与国师日日相处,方才竟一时忘了国师不能干政的事,此时这才想起还有国师在,便点一点头,回身看着陈遇遥,陈遇遥便也明白了意思,一甩拂尘道了一声:“无量寿佛,贫道告退。”

他行至门口,突然看了一眼康和安,笑道:“不如康总管与贫道同去,如何?”

康和安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只当没听到这句话。

谁知曲炳君却听到了,他觉得平白将这位世外高人撵出了丹房,实在是有些不敬的意思了,也该叫和安过去伺候一二。

何况和安素来知他心意,想必也能为他在国师面前稍作解释。

想到这里,曲炳君吩咐康和安道:“你与国师一同去吧!”

康和安没有办法,只好低头与陈遇遥一道走出了丹房。

陈遇遥行至丹房外的连廊上停下了脚步,回身笑盈盈的对康和安道:“康总管脚步如此慢,想必是惦记里面君上与谢相的谈话了。”

康和安抬起头来,面色不渝的看着陈遇遥,他却笑起来,手指抚着拂尘道:“不瞒康总管,便是我也想一听究竟呢!可惜……”

“国师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你既说是与谢相交好,怎的谢相与君上谈话还要专门遣了你出来呢?”康和安对他的疑虑更重,问话也愈加不留情面,“眼下看起来倒像是你与郭相串通好,要来对付谢相了……”

面对康和安的质问,陈遇遥仍是不慌不忙:“康总管所料不错,此事正是我与郭相联手,但若说是串通,不如说是我利用了郭相。”

“你!”康和安没料到他这般坦诚,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陈遇遥一扫拂尘:“只是还请康总管听我细细道明缘由才好!”说罢,不待康和安有什么反应,当即快速说道:“眼下我看似是在与敛之作对,然而实际上却是在帮他!如今,敛之被私情扰乱,眼下已经要失控了!”

这话说的康和安一愣,事关谢文喆,他颇有些关心则乱,一时间忍不住动手扯住了陈遇遥的衣袖:“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遇遥四下看看,见没人,这才小声在康和安耳边说道:“方才康总管也听到了,如今君上要与谢相所说之事涉及到西路军与冠军大将军张野,那贫道还请康总管猜一猜,为了保住西路军的利益,敛之他又会做出何等的选择?”

康和安垂眸不语,自己与谢文喆相处甚多,自然也看出他对冠军大将军张野那明贬实保的态度。

康和安也曾想去向谢文喆问过,然而谢文喆对此事避而不谈,他不愿强迫,便也不再去深究。

而此时,陈遇遥的话迫使他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我猜康总管也能想到,这一次,敛之还是会不遗余力的护住张家,护住这位冠军大将军。”

说到这里,陈遇遥向前一步,悄声道:“贫道所说的敛之失控也正在于此,眼下看来,敛之对于张将军的感情已然是不计后果了,他为保张家军而将自己陷于险境也不止一次,若再不阻止,总有一天,敛之的大业将因此毁于一旦!”

“你……”康和安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他清了清喉咙,方才问道:“谢相与张将军,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这……”说道这里,陈遇遥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最后方才一副下定的决心的表情。

“康总管可曾记得,前些年有市井流言说谢象乃是断袖……”

说到这里,陈遇遥唇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上翘。

“实话与康总管说,那并非是无稽的流言。”

康和安此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勉强收束心绪,道:“即是如此,你又为何处心积虑要对付张将军呢,这岂非是与谢相作对?”

陈遇遥面上浮出一抹冷笑:“那康总管说一说,这张将军可堪为良配?”

康和安说不出话来,只听陈遇遥侃侃而谈道:“敛之如今是一心扑在其中,所以无怨无悔。可我等旁观之人却瞧得清楚,那张将军对谢相也不过就是利用而已,他张野又何得何能值得敛之为他赴汤蹈火!他为敛之做过什么?倒是敛之每日为他筹谋,常常不惜以身犯险!这等的奸猾小人,若我不能挺身而出为敛之除了这张将军,那早晚有一天,敛之要毁在那张野的手中了!”

陈遇遥这一番话其实说的并不高明,可却恰恰契合了此时康和安翻涌的内心,他紧紧抿着唇,犹豫半晌,终于问到:“那我要如何做?”

陈遇遥闻言大喜,立刻拱手向康和安作了一揖,“康总管深明大义!”

自由在秦楼楚馆长大的他,见惯了哥儿姐儿与客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他知道,比起事实,康和安更愿意相信是谢文喆看错了人,也更愿意相信这样的张野配不上谢文喆。

“总管也不必如临大敌,其实并非要总管做什么,只是若有什么关于张将军的消息,还请总管不要主动告知谢项便是了。”

说完,陈遇遥便眼珠不错的盯着康和安的脸,直到康和安微不可见的点了一点头。

陈遇遥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得意的笑容。

他也应该得意的,不是吗?

因为如此一来,他便斩断了谢文喆在宫中最大的眼线。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