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扭转
丹房内谢文喆的形势亦不容乐观。
曲炳君经由郭振海的提醒,终于意识到如若再放任西路军自筹粮饷,那么久而久之,这西路军就会变成张家的佣兵。
此时郭振海的话仍回荡在曲炳君的脑海中。
“君上请细思量,若此时那张野有反心,他振臂一呼率军东进,我大曲焉有兵力可防?老臣斗胆,劝君上未雨绸缪,及时将张野调回繁阳,再以国库筹措西路军军饷,以此重新将西路军收为国用!”
此一番话对曲炳君颇为触动,尤其见郭振海声音嘶哑,面容憔悴,却仍在为国忧心,不禁对这位老宰相生出了一丝怜悯来。
然而曲炳君再不理政,也知道西路军的军费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费用,于是他回宫后便叫康和安去宣了左相谢文喆来,如今谢文喆掌管户部,自然是要与他细细思量此事。
恰在此时国师逍遥真人拿了新近做好的请神香前来,听闻此事,便问起:“那当初又是谁给君上出的主意,要西路军自筹粮饷呢?”
曲炳君这才回想起来,正是谢文喆为他出了这般的计策。
于是谢文喆来时,曲柄均明显对他有了些怀疑,待到谢文喆将国师遣走,曲炳君立刻撂下脸来,喝斥到:“谢文喆,你可知罪?”
谢文喆二话不说跪下就扣头,口中道:“君上息怒!”
这一套动作看着慌乱,实则谢文喆还是心中有底的。
如若曲炳君真的拿住了他什么罪责,那才不会管身边有什么人,定然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骂。
既然如今曲炳君是在国师出门后才对他发难,那并说明还是给他留了些颜面了,同时也说明他的罪状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
所以如今他要稳住,万不可胡乱承认些什么才是。
“微臣叫君上忧心,已是大罪,只是臣资质愚钝,还请君上指点一二!”
曲炳君冷笑一声道:“你哪里资质愚钝了?你聪明的很!我问你,让西路军自筹军费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你是何居心?”
谢文喆只觉得背后一凉,然而他脑筋转的极快,倾刻间便想出了应对。
只见江他将头砸在地上磕出声音,口中道:“君上,此法是出自微臣之口,只当时民生凋敝,国库萧条,故此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臣当真无一丝私心,万万没有趁机打击张家的意思,还请君上明鉴!”
这态度可谓是谦卑已极,曲炳君见他跪叩的身影微微颤抖,腹中怨气便也消了一些。
如今听他话中意思,竟以为自己是来给张家撑腰的,可见他并非是为了让张家有条件反叛才出此计策的。
想到这里,曲炳君心中一哂。
这谢文喆毕竟是个弱冠之年,有些时候看问题没有老臣看的深远,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此计也算是为国省了一大笔开支,且并未酿成大祸,倒也不便过分苛责。
“你起来吧!”
谢文喆只觉得额头钝痛,然而也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既是叫他起身,那此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接下来如何应对,才是他真正要绞尽脑汁的地方。
如今曲炳君不再问罪,然而小小的斥责几句也是要有的。
果然,谢文喆起身后,曲炳君随即骂道:“你可知,你这计策险些酿成大祸!我只问你,若那张野率西路军造反,我大曲可有与之抗衡之法?到那时岂不危矣!”
当初说要克扣西路军军费的时候,曲炳君可是拍着巴掌叫好的,如今财政缓了过来,有人在他耳边吓唬几句,他便又改了主意。
谢文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知道对付曲炳君这种人,你且不能开口就反驳他,如何叫他改变主意,这也是需要技巧的。
“君上的意思微臣明白了,当初要西路军自负军费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如今我国库见丰,君上圣明,也该将这规矩改一改了。”
曲炳君面上有了笑意,响鼓不用重锤,这谢文喆果然是个忠心懂事的。
又听他继续道:“只是如今国库盈余不多,若要负担起西路军的军费还要紧一紧,眼下也没有办法,想来想去只两个地方能挤出钱来,臣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还请君上示下!”
曲炳君点头道:“你说便是。”
谢文喆微微一笑:“一来北方今年大旱,原是抽调了一笔款项去救济灾民,如今倒也可以暂时扣出来做军费之用,虽是不足,但仍可将就一时。”
听了这话,曲炳君皱起了眉来。灾民的阵仗他是见识过的,当初旅国大举进犯也未曾打到繁阳,反倒是灾民将繁阳城围了个严严实实,叫他连出城都束手束脚无计可施,到最后还是掏了私库的银子建了粥棚,这才勉强平息了难民的事态……如今若是这北方遭了旱灾的人南下,那岂不是重蹈覆辙?难道他还要再开一次私库周济吗?
“这断断不行,谢爱卿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还有一条,只是……”谢文喆表现的很为难,曲炳君挥手道:你但说无妨!”
“这二来便是收缩宫中用度……只是微臣觉得这般便是委屈了君上,心中不忍……”
曲炳君惊讶道:“这宫中用度方才几两银子,便是俭省些也不见得够军费开支吧!”
谢文喆心中冷冷一笑,面上仍恭敬顺从,拱手禀道:“君上有所不知,只今年六月间,宫中便采买了光明砂五百钧,紫灵砂与丹砂各千钧,又及民间炼制成品水银七百三十一石,只这一项便耗银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两,还有各种天材地宝,名贵药材,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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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炳君大吃一惊,他一没想到每日仅炼丹便是这般大的开支,可是若说因此放弃丹道,他又如何能甘心?
眼见着这一项也是削减不了的,曲炳君不禁烦躁起来。
若说为了银子不够的事情指责谢文喆,曲炳君实在张不开这个嘴,他心中明白,若是换上一个人,别说国库有盈余,便是他每日的炼丹材料都不见得能够供应。
可是这西路军的军费也是顶要紧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焦急,却听谢文喆在一旁轻声道:“君上也不必着急,如今朝中截留军费也非是一日两日,如今也未到十万火急的时候,再拖一拖也是行的。”
曲炳君叹了口气:“你哪里知道,若这张野真起了反叛之心,我大曲岂非要顷刻亡国?此等危机真叫寡人坐立难安!”
见了曲炳君又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的嘴脸,谢文喆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拱手对曲炳君道:“君上请恕微臣死罪,微臣斗胆且有一问!”
曲炳君此时正想听他出出主意,当即点头道应允:“你问吧!”
谢文喆低头垂眸,恭敬的问道:“据臣所知,君上对西路军明明早有安排,不知是何人妖言惑君,竟让君上担忧至此?”
曲炳君一头雾水,真真不知道自己对西路军有什么安排,却听谢文喆继续侃侃而谈道:“当初封张将军为冠军大将军时,君上便已暗示了微臣压制西路军的绝妙办法,此计一出,那西路军便是自负军费十年,也不见得有那个胆子敢造反!怎的君上今日竟似忘了一般,不知是何人扰乱了君上的心绪,真乃罪人也!”
谢文喆句句说的真诚,曲炳君此时的记忆也模糊了起来,自己真的跟谢爱卿说过什么计划吗?
“你倒是来说说,是何种办法能防西路军?”
“君上知道,这西路军守的是西疆,防的是旅军,而张野曾一举剿灭了旅国大量军队,说是他与旅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过分。如今若是他率兵东进,那西疆边防就会空虚,旅国必然率大军与西路军身后追击。到那时我大曲军队正面出击,旅国军队从背后围剿,则西路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如此又怎会对我大曲产生威胁呢?”
这一番吊诡的道理说的曲炳君晕头转向,况且他此时也搞不清这套道理到底是不是自己说给了谢文喆之后又给忘了的……但比起要重新掏银子给西路军军费,曲炳君打从心底里还是愿意相信这套理论真的能成功,如此,他又不用削减自己的炼丹用度,又不用担心张家军的造反,岂非一举两得?
“如此说来,确是寡人一时忘了,倒叫爱卿你受了委屈,这事是寡人的不好。”
“君上为国为民思虑良多,此时召见微臣,微臣只有欣喜何来委屈?”论起道拍马屁来,谢文喆简直是专业级的,然而他此时也没忘了给郭振海泼泼脏水。
“倒是那以言语扰乱君上思虑的人,平白惹起这一段风波,当真可恶!”
曲炳君此时也觉得郭振海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甚是蠢笨,然而这位右相此时正在病中,也不便下旨申斥,只能暗叹一声,打定主意,日后这位郭相的话还是要少听些才好了。
谢文喆兵行险招,终于一次平息了这一场危机,起身倒退着离开的时候只觉得冷汗已经将后背浸透了。
作者有话说:
——陈遇遥:“谢文喆你可真是小偷讲评书——贼能白话啊!”
——谢文喆:“……我算明白曲炳君那一口的歇后语都哪学来的了……”
第183章 愧疚
日已西斜,暖色的晚霞映红了天际,风吹起丹房外连廊上悬挂的菱纱,将这以汉白玉砌成的八角白塔映衬的更加奢华旖旎,若说其他由暗红宫墙组成的宫殿是富贵乡,那么这座丹房便是那不染尘埃的清净地。
然而居于这其中的,却是各个都在世俗中挣扎的凡人罢了。
谢文喆刚踏出丹房的大门,便见陈遇遥与康和安正在一处说话,陈遇遥春风满面,康和安却显然有些心神不属。
谢文喆心中知道康和安素来是颇瞧不上陈遇遥的,平日也说他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弄臣,话中意思是不屑与之为伍。
如今他二人这样子,倒好像是康和安被陈遇遥给缠上了。
此时见康和安面色不好,谢文喆怕是陈遇遥为难了他,便主动上前为康和安解围道:“正好康总管在此,劳烦康总管送我出去吧!”
二人都回过身来看着他,谢文喆却看也没看一眼陈遇遥,冷落敌对的意思已然溢于言表。
然而陈遇遥却似半分也没将谢文喆的态度放在心上,只道了一声:“贫道告辞。”又朝似笑非笑地看了康和安一眼,甩一甩拂尘,回丹房去了。
康和安则有些浑浑噩噩的,送谢文喆出门去时,竟还在空无一物的连廊上拌了一跤,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谢文喆急忙伸手去扶,二人不经意间两手交握,康和安倏然缩回手去,动作迅捷的倒叫谢文喆一愣。
康和安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着实有些失态了,他勉强整理心神,摇摇头道:“我没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朝谢文喆问道:“倒是你,怎的这额上又带了伤?”
谢文喆回手摸了一下额头,却只摸到纱质的官帽,笑道:“我遮掩的这样严实,怎的还是叫你看出来?”
康和安用手指了指谢文喆头顶官帽:“你向来都不习惯将这乌沙带的这样深,如今想必是有意遮掩什么才会如此。”
“和安可是要把我看透了。”谢文喆又将这帽子往下压了压,“其实不大疼,只是样子太难看了,所以要遮一遮。”
康和安点一点头,心中酸涩。
他仿佛能看到,谢文喆在丹房里冒着巨大的风险为张家求情的样子……
康和安闭了闭眼,幽幽问道:“那西路军的事情可解决了吗?”
“嗯,”谢文喆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显然是不欲多谈此事。
他身后的康和安张了张嘴,但终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也快走两步,跟上了谢文喆的步伐,与他比肩前行,轻声问道:“方才我听国师说你二人早年便相识了……”
谢文喆笑着点头,心中却有些诧异,他算是了解康和安的,和安向来不在乎这种人情来往的事情,怎的今日会突然问起?
想必是陈遇遥趁着他去见曲炳君时对康和安透露了些消可是陈遇遥为什么要将他自己的底细说与康和安听呢?
谢文喆想了想,心中也怕康和安被陈遇遥误导,便主动开口与他解释道:“要真论起来,我与那逍遥真人也曾是相识于微末,道也有过一段关系融洽的时候……只是如今已然是分道扬镳了。”
康和安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无事一般开口问道:“这是为何?”
“无他,政见不合罢了。”
“文喆这就是哄我了,那逍遥真人与我说他出身卑贱,这等的乡野草莽哪里来的什么政见!想来你是不信我了。”
谢文喆文言忍不住笑起来:“他连自己的出身都跟你说了?”
“嗯。”康和安应了一声,随即严肃道:“文喆,我只问你,你与他不合可是因为……那个人吗?”
谢文喆闻言不禁收敛了笑容皱起了眉头。
“他连这个都与你说了?这倒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阿瑶是陈遇遥心中不可触碰的伤口,然而陈遇遥却将此事告知康和安,如此看来,想必他在康和安身上是大有所图……
谢文喆还在皱眉细想,二人却已经行至连廊尽头,耳边康和安叹了一声:“我得回去伺候了。”
谢文喆这方回过神来,然而他却并不放心这样就走了,回过身来与康和安嘱咐道:“那逍遥真人是个狡猾的人物,你与他接触只怕要加十万分的小心,要我说,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若他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你只不理便是,有我在,他奈何不了你。”
康和安闻言一愣,面上现出了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的表情,他抬头看了看谢文喆被乌纱挡住的额头,略微低了头,小声道:“我有分寸。”
虽然还是觉得不放心,然而此处不时有人往来,谢文喆终不能在此处与康和安放心说话,便也只好点一点头离开了。
他身后,康和安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寻不见那一抹紫袍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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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喆到家时已是月色初上,一进门便看见随安小跑着迎上来:“少爷少爷,老爷来了!”
谢文喆叹了一口气:“怎么专赶着今天来?”
随安也哭丧着脸:“少爷,你还是快去看看吧!眼下是王妈妈正招待着呢……”
谢文喆倒吸了一口冷气,王妈妈招待谢老爹……怕不是要把谢老爹怼到中风……
然而他额上还有伤,如今在家也不能还带着乌纱帽吧?
“快快快,给我换身衣服!”
没办法,只好现找出了个红菱纱嵌白玉的一个宽抹额来带着,又为了配抹额穿了身银红绣麒麟纹的锦袍,这才急匆匆奔着正院厅堂去了。
刚走到院门,就见厅堂门口的下人们各个缩头缩脑噤若寒蝉,里面王妈妈的冷笑声便是关着门都挡不住。
“眼下老爷自是有妻有子,如何还记着我们喆哥儿?想必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了!”
谢老爹显然是气的够呛,直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我来看我儿子!怎的还要你个下人在此处聒噪?”
这显然是吵了有一会了,谢文喆不敢再耽搁,连忙推了门进去。
王妈妈见了他便住了嘴,眼睛往他抹额上看了几眼,叹了一声:“喆哥儿你回来了……”
谢老爹见了谢文喆更是有些犯怵,当即也不敢再说话,只嗫嚅道:“喆哥儿……”
谢文喆笑着应了一声:“父亲。”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案几,心知王妈妈想必连杯茶也没给自己老爹上一盏,心下好笑,促狭的看了一眼王妈妈了,吩咐道:“妈妈去泡壶茶来吧。”
王妈妈自小看着他长大,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扭头出去了。
没了王妈妈,谢老爹明显松了口气,对谢文喆抱怨道:“如今也是个宰相了,府中的下人这样不懂事,岂不是叫人诟病?”
“是,儿子知道了。”谢文喆随便应付了一声,这种话他都懒得反驳。
谢老爹也是随口一说找找面子,他自己也知道,在大儿子心目中,只怕这位王妈妈比自己还重要几分呢。
如今谢文喆有了大出息,他见一面自己这大儿子也并不容易,不免想多聊两句,不然见面就说所求,未免有些太过功利了些……
正在费心找话题,只听谢文喆笑着问道:“父亲在此久等了,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我……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你这过年时候也没回家看看,我们难免有些惦记……”
“倒叫父亲担心了。”谢文喆似笑非笑:“只是年节时我这里也实在忙不开,怕回了祖宅扰了父亲的清净,这才没有回去。”
谢老爹呵呵笑道:“良哥也是这么说的,他可是惦记着你呢……”
谢文喆就知道谢老爹来自己这里没有别的事情,肯定是为了谢文良来的。
果然,下一句就听他道:“眼下你弟弟还是个二等的侍卫,说出去也不好听……”
谢文喆展颜一笑:“这话,是文良跟父亲抱怨的么?”
“良哥儿倒不曾抱怨……”
想也知道,谢文良每次来找他都是高高兴兴的,只说与同僚们切磋玩闹甚是欢乐,想必是不会突然抱怨这二等侍卫的。
“那这次父亲来,怕是宋氏从旁撺掇的了。”
谢老爹有些尴尬咳了咳:“也……也不全是她的意思……你也知道良哥的年纪,如今咱家也算是一等一的人家了,他娘就想着要为他寻一门亲事。谁知相看了多少个,就没有一家成的,甚至还有两家,明明说的挺好,结果第二天又反悔,可把他娘气的够呛。”说着,谢老爹叹了口气:“按理说以咱家这样的条件,何至于此……思来想去,或许是良哥儿这二等侍卫的官职太低吧……说出去也就是个给君上看大门的,到底不长脸,我寻思着,良哥儿这官职能不能再动一动,好歹混个四品,也能好好跟人提亲……”
他这边话音刚落,王妈妈便端茶推了门进来,还未等谢文喆说话,她便面上带着嘲讽道:“哎呦,姑老爷这话说的,好像四品乌纱帽是个不值钱的差事似的,这么说来,倒不见姑老爷当上个四品官!”
这话说的谢老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大声嚷道:“我与喆哥儿说话,有你个奴才什么事!没规没矩的……”
“姑老爷扶正夫人的丫鬟的时候,也没见规矩到哪里去!眼下求的着喆哥儿了,这才上门讲上规矩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良哥儿是喆哥儿的亲弟弟!如今喆哥儿贵为宰相,便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您这上下嘴唇一碰,说的这般容易!你可知喆哥儿的这个宰相做的多艰难!你心里但凡能正上那么一点,也不至于看不出他的为难!”
“你懂什么!如今喆哥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就……”
王妈妈气的发抖,二话不说走到谢文喆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抹额来!
谢老爹的话戛然而止。
那华丽的抹额下的,是青紫一片的额头。
过了这几个时辰,如今已然是肿了起来,谢文喆清丽的面容更衬得这处青肿的狰狞可怖。
谢老爹的话劝都憋回了肚子里,倒是谢文喆笑了。
他拿过王妈妈手中的抹额,无奈道:“眼见着我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瞒不过妈妈的眼睛。”
王妈妈已然是泪眼婆娑:“喆哥儿受过的罪,只我老婆子一人看在眼里,便是那亲爹来了,也不过是要仗着身份从喆哥儿这里捞好处罢了。”
一句话把谢老爹噎的够呛,只好讪讪道:“这……我也不知道……喆哥儿既是受了伤,要不就先歇歇吧,我这就回去了……”说罢起身要走。
谢文喆开口挽留:“要不父亲在我这里用过饭再走吧?”
谢老爹连连摆手,他如今理屈词穷,再坐下去也如坐针毡,急忙就要告辞。
谢文喆将他送至门口,仿佛是想叫谢老爹的愧疚加倍一般,道:“父亲放心,良哥儿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想来若我拉下脸去求一求许爵爷,许是良哥儿的官职也能往上升一升吧……”
谢老爹已经叫他说哭了,一边抹泪一边道:“喆哥儿……你受委屈了,是爹对不住你……呜呜呜……”
谢文喆体贴的送谢老爹上了回谢府的车子,待到谢老爹的车驾和他的哭声一起消失了,这才笑着摇摇头回返。
屋里,王妈妈正在落泪,见了谢文喆,又气鼓鼓地跟他抱怨道:“你爹来了肯定就没好事!你怎的还这般的心软,要去答应帮那良哥儿升官?”
谢文喆笑着给王妈妈拭泪,安慰道:“妈妈最是知道我,我哪里是那会心软的人?给良哥儿换差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不过是最近忙活的忘了。如今父亲提起,我便顺手卖个人情,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王妈妈啐了一口:“你净哄我!我听着呢,你说要去求那个许爵爷……”
谢文喆哈哈大笑:“哎呦我的妈妈,你可是不知道,那许爵爷与良哥儿的关系才是亲近,良哥儿的事,他怕是比我都要上心些呢!”
作者有话说:
——许爵爷:“啥?谢家去给文良求亲了?推掉推掉全都给我安排了去推掉!”
第184章 软肋
得了曲炳君的探病,郭振海也算得了些面子,又过了几天,便说已经痊愈,兴冲冲的去宫中谢恩去了。
按照他的设想,自己为君上指出西路军的大隐患,君上且该重新重用他才对,然而出乎意料的,曲炳君见了他只问了句:“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么?”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还没等他再说几句表忠心的话,便挥手叫他退下了。
郭振海不免有些失落,特别是得知自己恢复西路军军费的提议并未被实行,他心中也更加不忿。
其实他倒并不关心西路军到底发不发军饷,他只希望借此能叫谢文喆受到君上质疑。
如今谢文喆似是丝毫未受到此事的影响,仍是执掌朝政大权,眼见着自己这个右相是被架空的摆设了!
郭振海再也忍耐不得,偷偷找上了国师。
“您看,如今我们屡屡下手,也只叫谢文喆手下两个喽啰落马罢了,与他竟是无甚妨碍,”郭振海鬼鬼祟祟的四下看看,又道:“便是本相上次的病中进言也被他化解了去,这人当真是奸猾,国师可还有什么办法?”
陈遇遥如今正等着这位右相主动来找他。
这老头虽然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然而此时他毕竟还是有值得自己利用的地方,只需轻轻挑拨两句,这个蠢货便能一条道给你走到黑。
陈遇遥笑盈盈地对郭振海道:“相爷稍安勿躁,此时还须从长计议。”
郭振海听到稍安勿躁这几个字就闹心。
他叹了口气:“难道如今当真就拿他没有办法么?”
“要说办法,其实还是有的……只是……唉……”
郭振海哪里听得他只说一半?当即追问道:“国师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
这就算是上钩了。
陈遇遥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言语上却仍是犹犹豫豫的样子。
“不是贫道不肯说,只是怕说出来相爷倒不肯相信。”
“国师这话见外了,您这屡次帮我,我自是对国师深信不疑的!”
陈遇遥点一点头:“那我若说,这对付谢文喆的关键,就在张野身上,相爷可信我?”
“这……”郭振海有些疑惑,“若说那张野与谢文喆有所勾结,这我是相信的,可是以目前的情势,便是那张野有个什么好歹的,对谢文喆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巨大的打击吧?”
“这话错了。”陈遇遥一甩拂尘:“相爷且细想,若你是谢文喆,那张野不过是你手下一个无所谓的同盟,那么当你的政敌在君上面前说张家有造反嫌疑的时候,你会如何做?”
“我……”郭振海细细思量起来,当真遇到这种情势,他会立刻与张家撇清关系,以确保不会被连累……
“想必郭相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可回头看看谢文喆是如何做的?”
“他……说服了君上,保住了西路军如今的格局不变……”
“正是如此!郭相在朝中多年,如何不明白,这事关谋逆,君上疑心起,再难消,那张家迟迟早早会被君上清缴。这样的浑水,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会去淌,可是这谢文喆不仅不避讳,反而三番两次的对张家明贬实保,难道不可疑么?”
“国师的话很有道理!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既是如此,我们只需将切入点放在张野身上,便能叫那谢文喆吃足苦头。”
听到这里,郭振海眼睛一亮,然而随即便又皱了眉。
“国师这话说的轻松,只是那张野如今身为冠军大将军,手下西路军也占了大曲半数兵力,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能如何去针对……”
陈遇遥轻轻甩一甩拂尘,笑道:“相爷领会错了贫道的意思了,对付张野,只一味针对是起不到作用的。我们越是针对,那张野和谢文喆便越会抱团。要想让他二人分崩离析,还是要以拉拢张野为主。”
提起拉拢张野,郭振海便是一肚子的气:“国师这话说的轻巧,可是那张野哪里是那般好拉拢!从年前到如今,我在他身上碰的钉子还少么!那就是个不识抬举的犟种!偏还军权在身,叫人奈何不得……”
陈遇遥闻言笑起来:“相爷何必如此,便是咱们奈何不得他,也总有他不能拒绝的人。”
郭振海满面的疑惑,却听陈遇遥幽幽道:“相爷说说,若是君上下令,张将军如今可会抗旨不遵么?”
看着郭相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陈遇遥渐渐敛了笑,手上摩挲着拂尘木柄,低低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玩味:“且看看张野又会如何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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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沐休,谢文喆一大早就派了车马在谢府门前堵着,这才能逮到了谢文良。
“哎,哥,啥事还非要一大早就来……”
谢文喆笑盈盈的坐在车里,手中折扇展开摇了摇:“如今良哥儿可比我还忙了,若非这一大早截着你,还不知你要跑到哪里去!”
谢文良挠挠头,笑嘻嘻道:“哥,可不是我不去看你啊,主要是前些时候爹专门找我说,你最近太忙,叫我不要去烦你……”
“良哥儿倒是听话……”
谢文良急忙转移话题:“哥既然是来了,不如就去府里坐呗!正好也能让爹看看你,如今他老人家张口闭口都念叨着你呢!”
“哦?”谢文喆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两眼,“那正好,我倒是想与父亲好好说说,你这屡屡被退的婚事到底是为的什么。”
谢文良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往谢文喆身边蹭了蹭:“哥……要不咱就在这说吧……”
谢文喆将折扇一拢,“啪”的一声敲在谢文良的头上:“看样子为什么会被退婚,你心里倒是清楚的很。”
“哎呦,”谢文良捂了头,“哥,我这是……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嘛,如今我要趁着年轻再做出一番事业来才好……”
“呵呵,行,如今子啊官场上混,倒是学会敷衍了。正好前些时父亲求我给你升升官职,我这就给你安排了,如此才方便家里给你安排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哥……这事你就别管了……”
谢文喆冷笑起来:“我不管?我若真的不管你,只怕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你实话与我说,你与那许爵爷厮混了多久了?”
谢文良惊讶的抬起头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被他哥狠狠的瞪了一眼,他立刻缩了头,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他……”
“那就趁早断了,那许爵爷远不是你看着那般的单纯,你与他一处,且要吃苦头的。”
“我不!”谢文良反倒上了犟劲儿:“我喜欢他!我与他说好了,我们此生相伴,断然不会娶妻!”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谢文喆被他气的够呛,“你有本事把这话跟父亲说去!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我跟哥你都敢说,还会怕父亲么!”谢文良一梗脖子就要下车,“我这就去跟父亲表明心迹!”
谢文喆一把拉住他:“你是疯了不成?爹素来看重名誉,你怕不是会被他打死!”
“死就死了!”谢文良自幼习武,只轻轻一挣,谢文喆便就抓不住他了,他跳下车,面色严肃一字一句对谢文喆说道:“哥,你说的对,这事情我原就不该瞒着父亲母亲。我心里有他,便是多好的女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了,又何苦叫父母再为此事操心。”
谢文喆简直想抽他:“你是鬼了心窍了不成!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了!”
“哥,你别劝我了,心远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断断不会对他始乱终弃!”
“……”
谢文喆有点懵:“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谢文良方才一时冲动才说了这话,此时反应过来,脸已经红的要滴血。
“那个……那个……”他咬一咬牙,“我们……我们已经……他……反正我既然是做了,就定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一瞬间谢文喆只觉得,这许爵爷对他弟,真是下了血本了……
“你先上来!在谢府门前闹,难道还怕别人不知道么!”
见谢文良还是有些犹豫,谢文喆无奈道:“你自己倒是豁出去,可也要想一想许爵爷的名声才是。”
许是这句话说动了谢文良,他这才又上了车。
谢文喆也不敢把车停在这里了,吩咐车夫:“回府去吧!”
一路上,谢家两兄弟都情不自禁的沉默了下来,谢文喆用折扇敲着手心,眉间郁结。
这个弟弟是宋氏的孩子,曾几何时,他因着恨宋氏,也恨上这个弟弟,觉得是他夺了父亲,从而叫自己的母亲郁郁而终。
十七岁之前,他的心中只有满心的怨怼,怨谢家,怨王家,怨世道不公,怨命运悲凉。
他以为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善,所有人都不过是自私的利己罢了。
直到走投无路,被一件貂裘裹住身体。
或许正是那一丝丝的温暖,让他愿意重新接纳这个世界。
有张野在身边,他方能一点点卸下自己的戾气,重新寻到此生所求,同时接纳自己这个无辜的弟弟——虽然其实也有一点利用的成分吧……但要打从心里讲,自己真的已经不能似从前一般放着这个弟弟不管了。
而今,看着谢文良坚定的眼神,谢文喆只觉得,真是报应到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争取再一更
第185章 早食
相府的马车咕噜噜的行走在繁阳清晨的大道上,此时天色尚早,街边早点摊子正是招呼客人的时候,清亮的叫卖声透过薄薄的纱帘传入车内,叫谢文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谢文喆瞥了一眼弟弟:“饿了?”
谢文良不好意思的笑笑:“哥,我没吃早饭呢,要不我下去买两个火烧带着吧……”
谢文喆点点头:“那停车吧,我们下去吃点东西,边吃边谈吧。”
谢文良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在大街上说这事么?”不会被人听到么?
谢文喆笑了笑:“你只小点声音便好了。越是这种人声嘈杂的地方,反倒越安全。一来大家都会认为在这种地方不能说什么大事,二来在这种地方,便是偷听也要费劲些。”
于是谢文良便看着他哥下车,动作娴熟的喊了摊主来:“来四个烧饼,再要半碗豆腐脑,劳驾叫了那边卖胡辣汤的老板,给添半碗胡辣汤做卤子。”
谢文喆又回过头来问弟弟:“你要吃点什么?”
“给我也照这个来一碗!”谢文良回头就见他哥已经在旁边的小方桌边的马扎上坐下,正拿着一方帕子擦着餐具。
“哥,”谢文良走到旁边跟着坐下,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吃早点的内行,怎么宰相也会光顾这种路边摊子吗?”
谢文喆给了弟弟一个白眼:“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做宰相的,怎的就不能尝尝路边的早点了?”
谢文良嘿嘿笑道:“说起来也怪哥你生的太富贵,我总觉得你和这种小摊子不搭……大概在我心中,你就该是正襟危坐在大八仙桌前,对面摆着八荤八素,你动手每道菜夹上两筷子,然后便一挥手通通赏了下人……”
谢文喆:“……”
我的亲弟弟,你可少听点书吧!
正在此时,谢文良身后,早点摊老板端着二人点的豆腐脑来了:“您慢回身。”
说着将满满的两大碗放在桌上,热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谢文良的馋虫早就开始作祟,此时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被烫得直吸气:“嘶……这豆腐脑配上胡辣汤,可真是绝了,改天我叫心远也这样吃……”
谢文喆不慌不忙用勺子慢慢的搅着豆腐脑,听到谢文良的话,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许爵爷是什么身份,哪里就能与你在小摊子上吃这种东西。”
谢文良不服气:“哥,你可别这么说,心远不是那种只知吃喝玩乐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家子弟,他平素最喜欢与我在街上寻一些民间的美食,也愿意和街上的百姓聊天,那是半分的爵爷架子也没有的……”
谢文喆舀了一勺豆腐脑放进嘴里,听着弟弟滔滔不绝地说着心上人,他竟觉得有一点羡慕,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张野。
不知哪一天,它才能像弟弟一样,在别人面前名正言顺的谈论自己的心爱之人……可是碍于身份,这一天的到来也必然是伴着巨大的危机的。
谢文喆知道这条路上布满了荆棘,他亦是全副武装才敢踏入这禁区。
可是谢文良呢?他是否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是仅仅凭着一腔热血,以血肉之躯,赤脚踏进这片荆棘之中?
想到这里,谢文喆放下勺子,浅浅的叹了一口气,打断了谢文良的滔滔不绝。
“文良,你只当许心远是个闲散的爵爷么,但若真的仅是如此,哥哥绝不会拦你。”
谢文良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同意我们?”
“你听我把话说完!”谢文喆揉了揉额角,表情严肃:“我只问,你说你二人决意终生不娶,是认真的吗?”
谢文良也严肃起来:“自然是认真的,我二人向天起誓,有背此诺,天打雷劈!”
“有些事情不是一句诺言就能解决的。”谢文喆幽幽道:“文良,我今日与你说的话,希望你能用心思考,切莫凭一时之气。”
谢文良一头雾水:“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你可知许爵爷为何姓许?”
这话显然是把谢文良问住了,他挠挠头道:“这是什么新出的灯谜吗?他姓许……是因为他爹姓许啊!
“你错了,他爹不姓许。”谢文喆冷冷一笑:“许心远的爹是曲兴王的侄子,名字叫做炳真,也是炳字辈,也就是说,许爵爷一家是王室血脉!”
谢文良听得一愣一愣的:“哥,你说啥呢?宗室姓曲,可是爵爷姓……”说到这里,谢文良突然顿住了。
“是了,想必你也发现了,这许曲二字发音相似,其中便包含着一件前朝往事。”
谢文喆长出了一口气,徐徐讲道:“那还要从曲兴王登基之前说起,太宗朝王室子嗣便稀薄,太宗育有三子,老大是伯硕亲王一脉;次子便是曲兴王一脉;太宗还有一个幼子,便是许爵爷这一脉。”
“那时伯硕亲王体弱多病,眼见着是与大位无望了,太子便要从剩下的两个兄弟中选一个,论长幼该是次子做太子,奈何太宗偏爱幼子,因而对百官表达了想立幼子为储君的意图,奈何与礼法不符,这才不得不立了年长一些的曲兴王为太子。即便如此,太宗对于幼子的偏袒却毫不掩饰,屡屡欲废太子,兴王原本岌岌可危,却不曾想得上天护佑,太宗竟一时急病发作,驾崩于丽水行宫,曲兴王这才得以即位。”
谢文良素来喜欢听这些故事,此时不禁开问道:“既然是二哥当上了君王,那这小儿子岂不是很危险……”
谢文喆:“……”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说书的……真想一拍书案,来个请听下回分解然后扭头就走……
算了,自己的亲弟弟,他还能怎么办?
“兴王若是气量这般小,只怕也不会创下这一番丰功伟业。做了曲王以后,他并未对自己这个弟弟问罪,反而处处照顾有佳,一时间倒叫世人赞他兄友弟恭。
而兴王的这位弟弟也是个妙人,待到他儿子出世,他便主动上书改了儿子的姓,由曲变做了许,以此表示,他这一支对兴王俯首称臣,此后对于王位再无威胁。
弟弟如此识相,不禁叫兴王更高兴了些,于是赐了他弟弟做亲王,世袭罔替。”
谢文良听了这话,皱眉道:“也就是说,心远的爵位是亲王?那怎的大家都唤他许爵爷而不叫许亲王呢?”
“这便是许炳真的聪明之处,兴王晚年权力更迭,如今的君上更是将宗室视若水火,那时的许亲王觉得势头不对,当即上书请辞亲王爵位。
而在那时前朝太子曲炳昊刚刚被清剿,朝堂动荡人心惶惶,君上还需有宗室替他压一压非议,便驳回了他的请辞。
即便如此,许亲王也再不许别人以亲王唤他,对外只说他有个爵位,于是许爵爷这称呼便传开了,久而久之,便有些脑子不灵光,以为这许爵爷不过是个闲散的爵爷罢了。”
谢文良讪讪笑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还有这等辛秘,还好哥你告诉我了,不然我与心远相处这样久,竟不知他是亲王,只怕他要笑我呢!”
谢文喆:“……感情我这是给你讲故事,加深你们彼此了解么?”
“啊,难道不是吗?”
谢文喆真想一巴掌把他抽个转圈!
“谢文良,你给我好好想想!”谢文喆咬牙切齿道:“许心远是正经的宗室!而今上至今无子!未来将会如何?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思量吗?”
谢文良一脸懵圈的挠了挠后脑勺,半晌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哥,你是说……”
谢文喆松了一口气,自己这弟弟好歹不算是傻到了
“心远会成为曲王?”谢文良不敢置信,猛地起身,差点打翻了面前的豆腐脑,“这怎么可能?心远他不过就是……他不过就是个爵爷罢了……他怎么会……”
谢文喆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劝你与许爵爷的事情,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凡事要想到万全,方可立于不败之地。如今我且问你,若有一日,许爵爷真的登上大宝,那你又该何去何从?”
谢文良紧紧咬了嘴唇,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来,却仍是目光坚毅:“他便是做了曲王,也依旧是我的心远!我心悦他,不管他是说书的也好,是爵爷也罢,便是什么亲王,甚至贵为国君,他也依旧是他!”
谢文喆嗤笑一声,轻轻为他鼓起掌来:“恭喜恭喜,你这可谓是坚贞不屈了。只是哥哥有一句话要问,若许心远真的做了君王,你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要进宫做一位男宠吗?”
“我……我……”谢文良嘴唇颤抖,“哥,或许你会看不起我,可是我想,若他真的成了王,没了我,又有谁能在那深宫之中陪伴着他呢?”
谢文喆沉默了一会,他没有想到谢文良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或许是因为有康和安的例子,在他的印象中,但凡是男宠,只怕都会痛苦不堪,他从未想过,或许也会有人为了彼此而自愿留在那宫墙深处。
然而即便这样,他们的磨难也不仅仅如此而已。
他须得将这些最不堪的未来都摆在弟弟的面前,让他不至于毫无准备的踏入悲剧。
“身为曲王,许心远务必要开枝散叶,以保证大曲王位延续,否则若哪一日因丁王权而祸乱起,那你便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谢文良,你可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谢文良半晌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那碗豆腐脑,却发现有眼泪不由自主的掉进碗里。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脑子胡成了一团,塞住了作话,所以今天没有作话!
骗你们的~嘻嘻
第186章 联姻
谢文喆抽空关心了弟弟,结果,向来信奉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谢文良,在街边的早餐摊儿上哭成个泪人儿。
谢文喆有些于心不忍。
“你也莫要哭了,如今尚有余地抽身,总归比那事到临头再要后悔的强。”
谁知谢文良听了这话,却猛摇头道:“我不后悔,只是心远……这些事都压在他身上,他那样骄傲的人,为了延续血脉竟要被当做……他如何受的了!”
谢文喆服了!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他谢文喆猜不透的心思,那他弟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还想再劝几句,却听有人自远处骑马急奔而来,口中高呼道:“大家让让!劳烦让让!”
这声音谢文喆停着耳熟,探头去看,果然见着正是随安。
随安也正好看见了左相府的马车,当即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朝这小摊子跑来,原以为是相府的车夫在这里,谁知走近才见了少爷正在这里吃东西。
“少爷你怎么在这呢,可叫我好找!”随安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了二少爷谢文良,当即把后半截的话咽了回去。
自上次胡乱将消息弄丢了,结果险些酿成大错之后,随安变得出奇的谨慎,如今见谢文良在这里,面上还带着泪痕,他更是不敢说话,只不停地对自家少爷使眼色。
谢文哲见他跑的满头是汗,显然是有急事,因也顾不上身旁的谢文良,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要紧事?”
随安点点头,凑近了悄声道:“少爷,宫里来消息了!”
宫中的消息向来是最难传出来的,能叫随安这样着急的,想必是个大消息。
谢文哲也不耽误,站起身来对弟弟道:“文良,该说的我都说与你听了,到底该如何做,你还需仔细考量,我怕是要有急事,这边先走了。”
“大哥且去便是,我这里……我心中有数了……”
谢文喆欲言又止,他觉得谢文良的有数和他理解的有数应该不是一个意思……
然而如今也暂且顾不上了,谢文喆只叹了口气,叫随安把马留给谢文良,然后带着随安一起上了回府的马车。
待到马车骨碌碌的跑起来,谢文哲方皱眉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随安这才老实说道:“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宫中添了一位公主!”
“什么?!”谢文喆很是吃了一惊!
之前并未听说宫中嫔妃有喜,那这个公主又是哪里蹦出来的?
难不成是哪个宫女么?可是曲炳君素来喜好男风,便是后宫三千佳丽也未有临幸,怎轮的到一个宫女?
重要的是,这次是公主,那下次就有可能是皇子,如若曲炳君真的有个儿子,那朝中的局势只怕要变天了。
“这消息可是康总管传出来的么?”
随安摇头:“不是,康总管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传消息出来了。”
谢文喆细细思量了一番,只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去查查,公主的生母是哪一位!”
随安领命去了,到了下午便有了回信,只是得了这消息,随安却有些瑟缩。
他硬着头皮去书房找少爷,在房门前探头探脑,一张脸皱的苦瓜一般。
谢文喆早就看到了随安,此时见他在门口踟蹰,不禁叹了口气:“可有消息了?进来回话吧,公主的生母是谁?”
随安迈进门来,期期艾艾道:“那个……公主的生母……是邵氏……”
“邵氏?”谢文喆有些奇怪,他就没听过宫里有姓邵的嫔妃,“哪个邵氏?”难不成,真是个小宫女?
“邵氏……就是郭相的媳妇……”
谢文喆:“?……!!!”
这未免也太猎奇了些……顷刻间,谢文喆脑海里郭振海的形象换了一副绿色的乌纱帽。
不过想想也不太可能,郭振海已近花甲,原配便是年轻些,只怕也年过半百。
“到底怎么回事?”谢文喆抬眸看着随安,“邵氏的女儿怎会成了公主?莫不是曲王认了义女做公主吧?”
随安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少爷果然聪慧,一猜就中!据说君上前些日子去郭府探病,正撞见郭相之女在侍疾,感念她至孝,于是认作义女,封了公主。”
谢文喆只想揍他,消息听了半截就来吓他,果然还是欠揍!
然而只要这公主不是曲炳君亲生的,那说到底也是虚惊一场,谢文喆也松了口气。
“据我所知这邵氏只有一个女儿吧?那这么说,受封公主的是郭明珠?”
“嗯?可是我听说公主不叫明珠啊……说是名叫凤仪……”
谢文喆嗤笑一声:“凤仪……这名字显然是后改的,不然便是再显赫的人家怕也不敢给女儿起这么个名字!”
随安嘿嘿笑道:“这事情也是有趣,凤仪这名字,咋一听倒像是个王后似的……”
这倒是提醒了谢文喆,他细细思量一番,觉得这事情不对。
“这曲炳君既是觉得臣子的女儿好,按照常理,该是纳入后宫才对,怎的会突然动了念头认个女儿?”
随安挠挠头,道:“许是因着曲王膝下无子吧,认个女儿又不涉及到立不立太子,这不是正好么!”
“那为什么不认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偏要认个寡妇做女儿?”
“这……”随安答不上来了,“也对啊……那少爷你说,这到底是为啥啊?”
谢文喆皱了眉,想了一会:“这其中怕是有蹊跷……你想,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公主去做的呢?”
随安冥思苦想,最后只得认输:“少爷,我这脑子真的不够用,还是跟我说了吧!”
谢文喆手指在桌案上轻敲,双唇轻启,吐出二字:“联姻。”
随安恍然大悟:“对啊!那曲王认了这个义女八成就是想要用来联姻吧?”他又皱眉想了想:“可是……朝中也没有大曲要联姻的消息传出来啊……”
谢文喆紧紧蹙了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联姻之事必是经过考量的,从确定联姻对象到择取义女的人选,这些都不是一两日能定下来的。可是此事我从头至尾竟是一点风声也未听到,可见,我宫中的眼线已然是出了岔子了。”
“可是,宫中的消息不一直是康总管传递的么?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么?”
“那倒未必。”谢文喆的声音冷了下来:“只怕此事有人背后操控,康总管是要与我离心了。”
“少爷是说,这背后的一切,都是康总管在作祟?”
“……”谢文喆无语的看了一眼随安,“如今被封了公主的是郭相的女儿,郭相身后是谁在操纵不是明摆着的么!除了陈遇遥,如今还有谁能给曲炳君出这种奇怪的主意!”
随安傻笑起来,挠头道:“少爷,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啊?”
“如今郭相势弱,曲炳君在此时认了郭相的女儿做公主,大概也有平衡两相权柄的意思。”谢文喆抿了抿唇,又道:“眼下情势尚不明朗,我们还需谨慎行事。曲炳君认个女儿且不妨事,但是这联姻便是涉及国家的大事,想是绕不过我去的,眼下我们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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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海刚刚将郭明珠送入宫中去,回来见夫人邵氏的时候,却被拒之门外,里面伺候邵氏的贴身丫鬟出来,犹犹豫豫的向郭振海传达邵氏的原话。
“夫人说……老爷既是将女儿卖到宫里去了,哪里有脸见夫人呢……”
郭振海不知是羞是怒,一张脸涨的通红,斥退了下人,自己守在邵氏门前,将房门桥的哐哐作响:“夫人,夫人你且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邵氏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爷哪怕对明珠又半分疼爱,也不会叫她入了宫去!”
郭振海无奈,只得隔着门板低声下气的求告道:“夫人,事情绝非你想象的那样子,你且开了门,我细细的说于你听便是……”
半晌,方才听见门栓响动,郭振海推门进去,就见邵氏正坐在榻上拭泪,两只眼睛肿的像对核桃。
郭振海最是见不得邵氏哭,此时手足无措的凑在她身边,连声道:“明珠入宫去明明是好事情,怎的你就这般的想不开了……”
邵氏猛地一甩手中的帕子,气道:“哪里是什么好事!你去问问,如今可有哪一家还愿意把女儿送进宫里去的!”
“这能一样么,明珠入宫是以君上义女的名义,可比那些嫔妃要强出一座山去!”
“你当我好糊弄!当君上的公主怕是还不如入宫做嫔妃的好!至少嫔妃不会被送去和亲!想必是眼下君上不想与旅国打仗了,所以挑个女眷出来顶这个窟窿……这种事只怕人家躲都来不及,只你一个,被那个国师忽悠了几句,便上赶着把女儿送了出去!”邵氏连珠炮一般的说完,将手帕覆在脸上痛哭起来:“可怜我的明珠,以后不知要在那蛮荒的旅国吃上多少苦头……”
郭振海急得团团转,连声劝道:“夫人莫要伤心了!明珠是你的女儿,同时也是我的掌上明珠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她吃苦……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叫明珠去旅国和亲的……”
“呸!”邵氏扯了帕子啐了一口:“你现在话说的好听,只怕到时候那国师再说上几句,你便又变了主意也未可知啊!”
郭振海见实在劝不住,只得与她说了实话:“明珠的确是要被君上指婚联姻的,但请夫人放心,她绝不是与旅国联姻!我保证,明珠肯定能安安稳稳的嫁在繁阳中。”
邵氏这才止了悲戚,瞪大了一双眼睛:“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明珠如何能嫁在繁阳里?她要嫁谁……你倒是快说啊!”
“那还能有谁?”郭振海此时透出了一点得意来:“你倒是想想,如今朝中还有谁是君上急于拉拢的对象?”
邵氏起身就拎了他手臂上的肉转了一圈:“你倒和我买齐了关子了!到底是哪个?你快说!”
郭振海疼的呲牙咧嘴:“疼……夫人快放手……我说便是了!”待邵氏放了手,郭振海捂着手臂,与她解释道:“如今那张家掌西路军军权,戍守西疆,便是君上也奈何不得。国师这方为君上出谋划策,说与其压制张家,倒不如与张家联姻,以确保张家的忠诚。君上闻言颇为赞同,然而宗室人丁稀薄,竟是寻不到人选,无奈只能过继。”
郭振海说着,面上现出的得意的神色来:“按说这等荣耀,也不一定就会落在咱家,还是国师说,如果大张旗鼓的选过继,怕是招人非议,又为咱家说尽了好话,这才选了明珠。”
邵氏却仍是顾虑重重:“咱家之前就想将女儿许给张家,可那张野拒绝的毫不留情,可见是无意与明珠结为连理的……如今君上固然可以促成这桩亲事,但我就怕张家对明珠有偏见,倒叫她受欺负……”
“夫人多虑了,如今明珠出嫁,那便是正经的公主,那张野作为驸马也只会矮着明珠一头,想来应该是无碍的。况且庄哥儿也在张家,明珠嫁过去也好母子团圆,想来也是一大幸事。”
提了庄哥儿,邵氏这才被郭振海说服了,她轻轻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女儿被过继成公主的事实。
“但愿明珠此后能平安喜乐,再不要受什么磋磨了……”
第187章 赐婚
君上认了郭宰相的女儿为义女,这件事情在朝中掀起了一个小波浪,倒叫郭振海又威风了起来。
对此,谢文喆倒是不以为意,便是郭振海再做什么文章,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得曲王看重的虚名,除了荣耀,其余也没什么实惠,右相原来在朝中说不上话,如今也依旧没人听他的。
眼下更叫谢文喆在意的是这陈遇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要撺掇着曲炳君认个义女。
如今过了几日了,宫中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海面却是平静,海底的暗流便越是翻涌。
这件事如同悬在心上的大石一般,总叫谢文喆惴惴不安。
而康和安对这种情况的沉默,也叫他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来。
说起来,打从他上次入宫时,康和安的表现便有些异样,当时他心中牵念着张野便没有在意,现在想来是那时便已经有人从中作梗了。
这人的意图也十分明显,怕是打算切断他与康和安的联系纽带,从而叫自己摸不清宫中的情况。
想来,因着谢文喆将陈遇遥困在了宫里,所以陈遇遥便想方设法的切断了他宫中的眼线。
如此逆境,竟然能扳回一程,这等心机便是谢文喆也要叹一声高明。
那么陈遇遥如此大费周章,不会没有后招,这其中的症结怕是就要落在这个新晋的公主身上了。
明眼人都能猜到,曲王将一名成年女子封作公主,显然是要让她以王室名义和亲的,如今的问题只有一个——和亲的对象究竟是谁?
受此事影响,谢文喆这几日显然是有些焦躁起来。
随安见着自家少爷每日为此事烦心,也难得的用起来他那不灵光的脑袋,帮着一起分析起了陈遇遥与郭家打的算盘。
“按理说,一国公主最有可能和亲的对象便是旅国宗室了,兴许就是要去旅国和亲的呢!少爷你该不会是想多了吧?”
谢文喆凉凉的看了随安一眼:“这两国联姻的大事,应当早有风声传出来,可偏巧你家少爷我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这难道不奇怪么?想来是有人刻意阻断了消息。”
谢文喆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折扇一下下的敲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半晌才说道:“奇怪的不止如此,如今我安插在旅国的暗桩传回的消息中,旅国也并没有要和大曲和谈的意图,要说是宫中的消息瞒得好,可是这两国联姻的消息不至于要连旅国也瞒着吧?如此看来,只怕这联姻的对象另有其人。”
随安挠挠头,奇怪道:“唉,这曲王平白无故的认个公主,又不和旅国联姻,难不成是真的羡慕起别人有女儿么?”
谢文喆白了随安一眼:“你当封一个公主是为了好玩吗?如今看来,如果这公主并非与旅国联姻,那可能性便只剩一个——曲炳君试图以赐婚公主为条件,拉拢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以确保忠心。”
细想朝中何人值得曲炳君以联姻拉拢,答案便明显的多。
“难不成……曲王是要给少爷你赐婚?”随安的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他的想法很简单,眼下要说显赫,哪里还有比他家少爷更显赫更举足轻重的人呢?
谢文喆看着随然一脸认真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那陈遇遥要是能跟你一样笨,那少爷我该省多少事儿啊!”
随安撅了嘴,很是不开心:“要我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你可别忘了,陈遇遥是见识过我如何整治郑婉仪的,如今要是将这郭明珠送在我手上,不仅不会对我不利,反而能让我借着驸马的名号再压他们一头,这样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也就随安你能办的出来。”
随安闻听此言,垂头丧气道:“那既然不是少爷,朝中还有谁值得下这么大的手笔拉拢呢?”
那陈遇遥想必没有蠢到要将它与郭振海的女儿凑做一对,那么剩下的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谢文喆当真是无奈:“你再仔细想想,如今哪位正手握重兵,叫曲炳君坐立难安的?”
随安这才惊呼道:“那岂不是张将军?”见谢文喆点头肯定了这个答案,他蹭的站起身来,开始在屋里来回的转圈:“这可怎么行呢?咱们可得想个办法……要不就叫张将军直接推了吧!”
“你说的倒是轻巧,曲王赐婚,阿野说推就推,放在曲炳君眼中,这就是妄图谋反的预兆,他哪里会轻易放过张家!”
“那可怎么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张将军娶公主么?”
谢文喆沉思片刻,缓缓道:“眼下我们看似没办法办法,但实则阿野手中的兵权是能制衡王权的,眼下若曲炳君真要赐婚,那我便只能想方设法让曲炳君做一个选择,看看是他的万里江山重要,还是一时的颜面重要了。”
谢文喆所料不错,郭振海将女儿送入宫中半月有余,将军府便忽然接到了曲炳君的口谕,传召张野回繁阳。
两日后的傍晚,张野孤身一人悄悄入了繁阳城内,便是将军府也没有回,直接从密道入了左相府。
见张野突然出现在书房,谢文喆纵是有准备也吃了一惊,急忙拉着他在书房坐下。
张野进城后并未歇脚便来见他,此时跑的满头是汗,叫谢文喆也不禁有些心疼,伸手倒了一碗消暑的绿豆汤递给他:“便是曲炳君下了圣旨,你也不必来的这样急,迟几日也不要紧的。”
张野端碗一饮而尽,朝他笑道:“我倒不甚在乎他,只是想快点回来见你。”
谢文喆听了这话,忍不住绽出个笑来,随即又想到即将到来的指婚,情绪又很快低落下来:“想必我的书信你已经看到了,若我所料不错,曲炳君此时宣你入宫,只怕要与你指婚了。”谢文喆忍不住咬了咬牙:“你我书信往来到底不安全,眼下我只当面问你一句,此事你欲如何处置?”
张野见他表情凝肃,忍不住笑道:“想不到阿喆也会担心这个,不过是个公主罢了,纵是个天仙,我也会拒绝了去。”
“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谢文喆皱起眉来:“只是若你拒婚,只怕此后你张家的处境会更艰难,这点你可曾想好了吗?”
张野笑道:“怕什么,再艰难的时候我也过来了。”
原以为这话能叫谢文喆有些安慰,然而却见他仍紧蹙了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张野甚少见他有这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野……”谢文喆抿了抿唇,“你有没有想过,与其这般委曲求全,不如就武力逼宫来得痛快些……”
“怎的又提起此事了?”张野叹了口气,“阿喆你知道的,我张家世代忠良,纵使没有救天下于水火,也万万不能为一己私利而致黎民于战乱,比起谋反弑君,我倒更希望能叫曲炳君老实的做个傀儡,叫他再不能迫害忠臣。”
“嗯,我知道,”谢文喆垂了眼睑,手指一下下的敲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眼下若曲柄均真的与你说了联姻之事,你也不必拒绝的太过干脆,只模棱两可的拖着便是,想必过些时候,他就顾不上赐婚这等小事了,到那时你再拒绝他,便也拿你无可奈何。”
张野显然有些奇怪:“这是为何?”
“你只听我的便是了。”
张野满心的疑惑,然而还是相信了谢文喆。
次日入宫时,曲炳君待他亲切的很,寒暄几句后笑道:“寡人最近添了位公主,如今也该论婚嫁,瞧着年纪倒与你相当,你可有意么?”
果然是要赐婚。
张野叉手行礼,回话道:“臣常年苦守边境,餐风沐雨时而有之,而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如何受得这般的苦楚。”
在曲炳君看来,由他赐婚乃是天大的荣耀,他万没想到张野竟会一口拒绝。
平白失了面子,曲炳君的面色一沉:“这么说,你是瞧不上寡人的公主了?”
“臣不敢。”张野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是为公主选婿乃是大事,还请君上细细考量。臣自认并非良配,不忍耽误公主的前程。”
曲炳君有些恼怒,但张野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来,倒叫他只能暗自憋气。
这等不识抬举的人,真是碍眼。
“此事寡人再做思量,你退下吧。”
张野不卑不亢的退下,待走到康总管身边时,总觉得他在瞪着自己,抬头去看,却见康总管眼观鼻鼻观心,看样子对他毫无兴趣。
许是自己看错了吧。张野边这样想着,边走出门去。
待他走后,曲炳君方冷哼一声:“原想着封他个驸马,以保他对寡人尽忠,谁知这人竟这般不知好歹,真是白费了国师的一番好意。”
此时陈遇遥正从屏风后出来,听着这话一甩拂尘,笑道:“想是这位将军在军中待的久了,故而有些鲁直。”
“国师真是仁善,倒还为他说话。”
陈遇遥微微一笑。
他自然是要为张野说话的,不然若曲王真凭一时之气不肯与张家联姻,那他处心积虑的计划岂非做了无用功?
只有将谢张二人拆散,他方能觉得自己为阿遥出了一口气。
为此,他必将全力促成此次联姻。
第188章 造谣
陈遇遥心中的算盘打的好,然而,事情实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是几日时间,繁阳城中便流传起了曲王欲择一位宗室立为嗣子,然后委以大曲储君的消息。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的传播开去,很快,便是街边的小贩也信誓旦旦的说大曲将重获太子再创辉煌,仿佛是亲耳得了大内的消息一般。
不光是这些平民,便是在在官场上混迹了半辈子的人此时听到这消息,也不禁有些半信半疑。
实在是因为这消息太有理有据了,其中甚至分析了前些日子曲王为何心血来潮认义女为公主。
“君上乃是一国之主,哪里会随随便便认一个女儿呢?人都说君上此举是为过继嗣子而做的试探,如今想来,果然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朝中波澜乍起。
曲国宗室本就已经零落,如今细细数来,也只有许心远血脉最近。
这在许多人眼中,许心远的太子之位已然是稳了。
于是一时间,许爵爷即将被立为储君的消息满天飞,大家都说的煞有其事,原本不太热闹的王府被前来拜访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而谢文喆自然不在其中,如今他只悠然在自家倚在贵妃榻上打盹。
张野坐在一边剥核桃,剥出的核桃仁在碗里满满的堆了个堆。
随安瞄了瞄少爷,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将军,见张野眉心皱的死紧,手中的两个核桃只轻轻一捏便似蛋壳一般碎的利索,随安忍不住小小的打了个寒颤,生怕这位一时耐不住性子,想了想,小声劝道:“将军,您要是不想剥了就放下吧,少爷嘴上说是要罚您,但您要是伤了手,只怕少爷又要心疼。”
张野一愣,还未来的及开口,一边假寐的谢文喆便冷哼一声。
“我还没吱声呢,你倒比我还疼少奶奶!”
张野哭笑不得,也知阿喆如今气儿不顺,便哄着道:“好了好了,我接着给你剥就是了,如今这一碗也满了,快吃了吧。”
谢文喆自榻上起身,拿起小碗来抓了一把核桃仁放在嘴里嚼的嘎吱吱响。
随安小碎步移到他身边,悄悄附在少爷耳边道:“我刚看张将军那眉毛皱的怒目金刚一般,想必也是为这桩指婚发愁呢,人家也挺无辜的,您可悠着点吧……”
谢文喆瞥了一眼随安:“谁还琢磨指婚的事儿啊?你可快歇歇吧,这事儿早解决了。”
“解决了?”随安十分错愕,他看了看少爷,又看了看将军,“啥时候解决的?咋解决的啊?”
“阿野跟曲炳君说了啊!”
“……这就完了?君上就同意了?”
谢文喆好笑的看着随安:“自然不会这么爽利,不过你没听最近繁阳里传的要立储的消息么?”
“听到了,传的可凶了,不过要我说,这消息肯定是假的,立储啥的那都是没影的事!”
“哎呦,随安这脑子有长进,那你说说,这消息为何是假的?”
随安憨憨笑道:“这消息要是真的,少爷您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如今您都没提前接到这个信儿,所以这消息铁定是假的!”
谢文喆:“……”我真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了。
“不过少爷,这消息为什么会解决指婚的事儿啊?”
没等谢文喆开口,张野便出声道:“不论真假,只要立储的消息传到南面去,那南方只怕就要不安了。”他手中咔吧一声又捏碎了两个核桃;“现如今在南面还有一个不那么安生的前朝太子遗孤等着继承王位呢。”
谢文喆见随安仍似懂非懂,又详细的与他解释:“若论起来,前朝太子遗孤曲靖平才是大曲宗室中血脉最近的人,邱家也是一直觉着曲炳君无后,想着日后王位必会落在曲靖平身上,这才能安生的在南方不生事。”
随安这才明白过来:“那如今传出曲炳君欲立他人为太子的消息,南边的邱家肯定就炸了锅了!”
“正是如此。”想到这里,张野叹了一口气:“邱家在南方盘踞多年,此时如若起事,只怕要刀兵相见。”
谢文喆将手中的核桃仁抛起来往嘴里扔:“立储的消息传出去,南方是肯定会乱起来的。一旦起了战事,那曲炳君可以指望的必然是阿野这个冠军大将军。到那时阿野便是直言拒婚,曲炳君又能奈何?”
随安一拍手:“对呀!这样咱还怕什么指婚啊!”说完又看了看张野,小声道:“既是如此,那将军怎的还这么不高兴啊?”
谢文喆看了张野一眼,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去问他去!”
张野无奈的笑笑,对随安轻轻摆了摆手。
随安福灵心至,果断不继续在这里蹚浑水了,嘴里念叨着:“哎呀不知道一会午饭吃什么说起来还真是有点饿了少爷我帮你去看看菜……”边说边撤出了战场。
屋里只剩张野与谢文喆两人,张野也不说话,仍是低着头,两个两个的捏核桃,谢文喆瞧着他这样子,也觉得心里郁闷,将装了核桃仁的小碗往桌上一撂:“你别费劲了,我不吃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不必这般拘着。”
张野只将两个核桃握在掌心转了一会,才开口轻声问道:“曲王立储的流言,是你传出去的么?”
谢文喆冷着一张脸自榻上坐起身,面上挂了一丝恼怒:“这还有什么可问的,自然是我传出去的。
“嗯,我也猜到了……”张野迟疑一会,又问道:“你这般……就仅仅是为了对付曲炳君的赐婚?”
“是又如何!”
张野抬头,看到谢文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倒笑了起来:“也没说你什么,怎么就生气了……”
谢文喆面上仍无一丝笑意:“听这话,张将军倒还要说我的不是了!想必我是要先给张将军赔个礼,怪愚兄自作主张,倒坏了张将军的好姻缘!”
张野听他这话,将手中的核桃“啪”的拍在桌上,两个可怜的核桃遍布蛛网一般的裂痕,却仍勉强保持了完整。
谢文喆瞥了一眼桌上的核桃,心知张野下手仍有分寸,他颇有些仗着偏爱无理取闹的架势,正想梗着脖子再跟张野吵两句,谁知下一瞬便被捏住了两腮,他嘴被掐的像只鲤鱼,只能含糊道:“里干嘛……”话未说完,就见张野的脸逐渐靠近,最后唇贴唇的碰在一起。
这算是吃人嘴短,谢文喆便是有千言万语此时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老老实实的消气。
二人好一会才分开,张野又在他唇上啄了啄,见面前的人已然面带红晕,笑道:“阿喆果然就该这样可爱,莫要再说些胡话气我了吧。”
谢文喆此时脑子糊作一团,仍撑着不肯认怂,软软的哼了一声:“我哪里气你了……”
“我心悦你,便只与你有姻缘之份,旁人自是九天仙女也入不得我的眼了。”
谢文喆晕晕乎乎的,嘴上仍犟道:“你便是话说的好听,那怎的如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张野索性也倚在了谢文喆的贵妃榻上,二人缩手缩脚地挤在一处,张野叹了一声:“我只是想着,邱家盘踞南方多年,树大根深,此时若是发动,只怕大曲又不得安宁。战事一起,只怕百姓遭殃……偏此事论及根由却出自于我,不免叫我有几分唏嘘……”
这厢张野郁郁不乐,那厢谢文喆却笑了起来。
“我与阿野相识已久,竟不知你还有个蓝颜祸水的资质呢!”
谢文喆探了一根手指在张野面部轮廓上虚虚划过,被张野一把握住了攥在手里:“心事说与你听,你却拿我打趣!”
谢文喆轻笑道:“要我说,你这般自责倒大可不必,南面的邱家自曲王上位之时便是躲不过去的隐患,若真再如此放纵下去,那等到曲炳君出事的那一天,南方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棘手。倒不如一口气掀了邱家的摊子,叫他们死了这份心的好。”
张野吁叹一声:“也只得如此了……”他低头细细思量了一番,又问道:“你既是要以许爵爷为借口逼反邱家,可是动了扶许心远上位的打算?”
谢文喆闻听此言愣了一愣,随即笑道:“许爵爷不过是我用来引邱家的饵罢了,倒也不是真的就将全副身家押在他身上……况且若是……”
他话未说完,却见方才说是要去厨房看菜色的随安又急匆匆的回来了,推门便道:“少爷!大事不好了!”
张野和谢文喆都从榻上坐了起来,小将军皱眉道:“怎么了?你仔细说!”
随安慌的直甩手:“这可麻烦了!少爷,许爵爷来找咱们算账了!”
谢文喆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他来找我算什么账?”
“少爷您不是造谣说他要成太子么?”
“你告诉他是我造的谣了么?”
“没有啊!我能告诉他么!”
“那他来找我算什么账?”
“呃……”随安懵了。
“唉……”谢文喆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拯救随安那浆糊一般的脑子。
随安一脸的无辜:“那少爷,咱干脆把他撵出去吧!要是他为了谣言来兴师问罪,咱就说不是咱们干的!”
一旁的张野一手遮眼,已经笑的不行了,谢文喆气鼓鼓的瞥了他一眼:“你没听随安说么,许爵爷要来了,我在厅堂招待他,你且在厅堂的屏风后藏着吧……别笑了!”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全天下最珍贵的便是随安的脑子了!”
——随安(又惊又喜):“少爷……(感动)”
——谢文喆:“因为物以稀为贵。”
——随安:“QAQ”
第189章 拆穿
谢文喆虽然嘴上说着许爵爷不是来与他算账的,但实际上他心中已经明白,许心远这一次定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拜访。
要知道,这个时候许心远的王府可正叫人围的水泄不通呢,若非必要,他实在没有理由抛下那一府的客人,突然来他这左相府拜访。
在等待下人将许爵爷带进厅堂的时间里,谢文喆细细思量了一下此次许心远来的目的。
如果他将此次曲王立储当真,那这次便很有可能是要来探一探自己这位左相的口风。
若真如此,便可以说明在许心远内心之中还是有想要成为曲王的野心。
在明知道做了曲王就要为大曲王室开枝散叶的情况下,许心远还对王位念念不忘,可见在他心中王位要比谢文良要重要的多了。
想到这里,谢文喆的唇角微微翘起。
只要许心远还想登上大位,那他谢文喆就可以三言两语主动说服许心远放弃谢文良。
毕竟有断袖之癖的曲柄君就是前车之鉴,曲王无后嗣,则曲国社稷不安,他许心元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喜好男风,那只怕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容不得再有一个这样的曲王了。
而像自己弟弟那样的犟种,若非许心远先一步放弃这段孽缘,指望着谢文良先回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眼下算是看到了希望,谢文喆见着许心远不免更亲切了些。
“许爵爷!”谢文喆面上带笑,见了许心远便主动迎上前去:“真是稀客,快里面请!”转头又吩咐下人:“快上好茶来,就要御赐的蒙顶甘露好了!”
许心远勉强翘了翘唇角,开口道:“谢相爷客气了,如今我府上乱做一团,今日着实有要事要与相爷商量,这才撂下那一摊子前来拜访,相爷若要招待,实在也不必大动干戈,只与我寻个清净的地界说话便是!”
谢文喆只笑道:“这是自然,许爵爷还请厅堂一叙!”说罢带着许心远进了门,又向厅堂内的隔断大屏风望了一望,见张野藏的严实,这才回头引着许心远在客位落座。
很快便有下人端茶上来,谢文喆故意当着许心远的面吩咐道:“你退下吧,这里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过来。”
下人规矩的应了一声“是”,端着茶盘走了。
许心远犹豫着没有说话,谢文喆也不着急,只拿茶杯的盖子轻轻的在茶碗上撇茶沫,好一会,才听到许心远开口道:“进来繁阳城中流传的谣言,相爷可听到了?”
谢文喆就知道他是为此而来的,此时也笑着应到:“如今繁阳里传的沸沸扬扬,我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许心远犹豫一下才又问道:“那要是相爷来看,这消息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谢文喆见他如此关心,心中颇为满意,面上却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
“许爵爷何有此问?”
许心远抿了抿唇:“那我便与谢相直言了,明人不说暗话,君上从未与我提过要在宗室里选嗣子,可这消息却顷刻流传起来,可见此事蹊跷,想必这并不是君上的主意,偏朝中众人却都信了传言,此时纷纷去我府上拜访,实在叫我为难……”
谢文喆端茶轻抿一口,笑道:“许爵爷过虑了,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若真有那么一天,爵爷你都是宗室中的不二人选,如今官员们纷纷提前表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许心远面上现出了一丝恼怒,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讽刺:“谢相这话说的倒是有趣,细想起来,便是右相郭振海也不免来我府上探问一二,怎的就左相这般沉着,竟是一点也不关心此事的样子呢?想来只怕是谢相一早便知这收继嗣子之事乃是谣言吧!”
谢文喆一愣,他倒没想到许心远还能想到这一层,如今倒是要小心应付。
垂眸吹了吹茶梗,谢文喆轻笑道:“许爵爷误会,如今我身兼数职,皆是要紧的朝政,一时间倒没顾上这个,想来是叫爵爷多心了,谢某在此给爵爷赔个不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许心远便打断道:“谢相不必如此!我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怪罪相爷,眼下只你我二人在,我们大可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话是怎么说的……”谢文喆还想再装傻,许心远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我都心知肚明,曲炳君不可能立任何人为太子!”
这位许爵爷简直就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半分表面功夫也不肯做,开口便是一声惊雷。
谢文喆也被他这般的直白震了一震,但他向来谨小慎微,怎会轻易在许心远面前吐露心迹,当即在面上堆了假笑,语气中满是劝慰:“许爵爷这话未免有些偏颇,君上如今尚无子嗣,以宗室继承大统乃是礼法所在,如今是以爵爷早做准备,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曲炳君将一个籍籍无名的道士封为国师,每日只埋头钻研丹道,”许心远冷笑一声:“他这是要琢磨着炼丹长生一统万年江山呢,哪里会突然要立个什么太子!如今众人仅凭流言便一个个来朝我示好,怕不是嫌我这日子过得清闲了!”
谢文喆有些意外,他未料到许心远竟然能够在看似触手可及的权势面前保持着这般的冷静,此时对他倒不敢轻视了。
“许爵爷慎言,这等言论且说不得,要让人听了去,只怕你我都有麻烦。”说罢,谢文喆又叹了一口气:“爵爷的为难我是知道了,只是谢某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谢相放心,我今日来左相府拜访,也并非是要求着谢相做什么,只是这流言蹊跷,我想请谢相帮我分析一二罢了。”许心远面上浮现出一抹讥嘲来:“文良前些日子刚刚与我说了些担忧,我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发生,谁知不过几日便出了这事,倒叫我不得不多心了。”
这便是明晃晃的指责了,许心远的言下之意是在向谢文喆表明,他知道这事儿就是谢文喆在背后策划的。
谢文喆丝毫不慌,他做戏是习惯了的,只抵死不认,那对方也奈何不得。
他将茶盏在桌上一放,面上神色微恼:“许爵爷这话我倒是不明白,怎的还提起文良来了……”
许心远打断了谢文喆的话。
“正是因着文良的关系,我才肯将这话与谢相言明,我二人亲近,所以爱屋及乌,我便也不拿谢相做外人待。”他盯着谢文喆的眼睛,缓缓道:“大曲王族向来没个安生的时候,为争王位不知惹出了多少事端来,有人趋之若鹜,也有人避之不及。我今日与谢相交个实底,在许某眼里,便是用整个天下也换不来我与文良的悠闲度日。所以不论是谁动的什么心思,都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一番话倒叫谢文喆有些动容,他原也没想到许心远能为谢文良做到这个份上。
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嘴上表态就万事大吉的。
“许爵爷这份初心可贵,可是这世间总有许多的不得已。”谢文喆语气中透着几分凉薄,“纵是爵爷心志坚定,可若真有大厦将倾的一日,爵爷当真能抛下家国,只顾自己逍遥么?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那时爵爷若不挺身而出,只怕身家性命也难保万全,又谈何逍遥呢?”
许心远听了这话,低头良久不语。
谢文喆也不催他,只是又将茶盏捧在手里,食指无声地敲着杯盏。
厅堂内陷入了窒息一般的沉默。
“谢相。”许心远抬起头来,语气中透着坚毅:“谢相这话当真算的警示良言,许某亦有这等担忧,故而今次来左相处拜访,还望相爷为我解忧。”
谢文喆垂眸思索片刻,只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眼下谢相不如与我细细分析,若我真做了曲王,谁才是最大的获利者。”许心远目光凌厉:“如今希望我成为太子的肯定不是曲王,想来便只剩朝中权臣才会如此行事了。毕竟如今曲炳君在位多年,君王威势已不易撼动,倒不如立了我这样一位无根基的太子,从此便可以我为盾,挑战瓜分王权为己所用。倘使我真有登上大位的一天,这人亦有从龙之功,倒可以继续做他的权臣,把持朝政。”
说完,许心远定定的看着谢文喆,一字一句道:“谢相,许某的分析可有些道理么?”
谢文喆便是这朝中最大的权臣,此时许心远的言中之意,他心中明白的很。
“许爵爷这话是怎么说的。以爵爷的才智,便是真登临大宝也将是一朝明君,哪里会有把持朝政的权臣呢!”
许心远微微一笑:“谢相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想来,若是真有个权臣妄图将我推上王位,只怕也是搬石头砸脚,得不偿失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文喆再装傻便是要与许心远结仇了。
他垂眸沉思片刻,方露出个笑来:“得遇许爵爷,倒是文良运气不错了。既是爵爷已然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妨帮上一帮了。您若真心只愿悠闲度日,那我为着文良,也定会叫爵爷顺心遂意,做个富贵闲人罢!”
许心远起身深施一礼:“如此,许某多些谢相体谅了!”
“许爵爷这是做什么!”谢文喆急忙去扶,宾主二人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厅堂内充满了温馨的空气。
然而谢文喆面上微笑,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这许心远表面上是个只知玩乐的宗室子弟,然而实际上,这人心机深远的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随后像蜘蛛一样在猎物身边织了网,只待猎物撞上来,他便死死缠住再不放手。
自己的那个傻弟弟,真是救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自己也就罢了,眼见着弟弟文良这也是要绝了后了……
不知道谢家老爹知道了会是个啥表情……
算了,反正他真的是尽力了,谢文良自己选的路,以后是好是坏,便交给时间去证明吧。
作者有话说:
——许心远:“别装了就是你干的!”
——谢文喆:“啥~?你~说~啥?”
——许心远:“我当上曲王立马对张家军下手!”
——谢文喆:“嗯!你说的对!我弟弟的幸福最重要!你不想当曲王我一定帮你!”
第190章 盘算
带着一脸假笑将许心远送出了门去,谢文喆回到厅堂时,就见张野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正坐在他方才的位子上喝那一杯残茶,见他回来了,张野笑着放下茶盏道:“人送出去了?”
谢文喆点一点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轻的叹了一声。
“怎的唉声叹气的,这倒不像我认识的阿喆了。”
谢文喆懒洋洋的横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认识的谢文喆是个什么样?”
张野自谢文喆腰间抽了折扇出来,讨好似的给他扇风:“我家阿喆向来智计百出,哪里有什么愁事呢!”
谢文喆只将一手支在桌上扶额道:“你哪里知道,我这还有个叫我没辙的弟弟呢!”
“说起来……”张野显然有些好奇:“你弟弟跟许爵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别提了,孽缘啊!”
张野笑起来,道:“你弟弟与许爵爷是孽缘,那你我又是什么呢?”
“这还要问?”谢文喆一字一句:“咱俩这叫天赐良缘!”
严已律人宽以待己,谢文喆向来是其中佼佼者。
张野被他逗笑了:“得了这等的天赐良缘,怎的还要叹气,快别发愁了!”
谢文喆往太师椅上一瘫,闷闷道:“我就是可惜,好好的一步棋,眼见着是废了……”
“那便罢了吧,瞧着如今这位许爵爷不肯做棋子呢。”
闻听此言,谢文喆坐直了身子:“做我的棋子哪里不好了!最后还能混个曲王当当!多少人想要做这样的棋子还没机会呢!”
张野却另有看法。
“要我说,许心远倒也不是真就将王权视若粪土,只是当王权与心中人取舍时,他做了自己的决定。”说着,他看向谢文喆,轻笑道:“细细想来,若有一天让我在你与王权中取舍,我亦是如他一般的选择。”
谢文喆愣了愣,手指在茶盏上摩挲着,迟疑半晌,幽幽道:“若有一日你能夺了王权,我倒要欢喜……”
张野只将手中折扇一拢:“怎的又提起这个来了,我不是与阿喆你说的很清楚了么,只因着我如今是大曲的将军,若是真以叛乱篡位,轻则大曲刀兵四起,重则我张家世代清名一朝颠覆,便要万古背负篡权骂名,我如何面对张家九泉之下的英灵?”
谢文喆连忙笑道:“你怎的急了,我便是说着玩的……”见张野仍是不悦,谢文喆又将他手中的折扇抽了出来:“想来,这许爵爷不肯当这曲王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他如此心机,若真做王,只怕要比如今的曲炳君难把控……至于以后王位要如何传……便走一步算一步吧,眼下还是先应对南方太子遗孤才是。”
谢文喆轻笑着展扇给张野扇了扇:“此一战想是无法避免,阿野可有万全把握?”
张野轻叹一声:“南方甚少起战事,那太子遗孤便是倾尽民力仍不过是一地私兵罢了,如何能敌张家军。只是此去路远,西疆与你,我都放心不下。”
“西疆也就罢了,怎的我还叫你这般忧心?”
张野伸手将谢文喆的手连着折扇一起握住,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担忧。
“你这般殚精竭虑,不惜以掀起太子之争为我铺路,然而你这般的动作亦是危险,若有谁在曲炳君面前戳破这流言出自左相府,那你又将如何应对?”
谢文喆听张野这般担心,笑着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放心吧,我自是有我的办法。”他微微垂了眸子,唇角浮出一抹冷笑来:“如今既是有人这么迫切在我背后算计你,想必我再客气,便就叫人看轻了呢!”
他又抬眸笑看着张野:“我的将军只管安心便是,只待你回来,我定然安然无恙!”
见他如此笃定,张野也不禁带了一抹笑来:“那你便等我,只待入冬,我必将大胜归来!”
二人双手交握,只将眼中装满了彼此,便是再无第三人可入眼。
正在柔情蜜意,却见随安推门而入。
随安看着这二人坐在一个案几两侧,正侧着身子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再傻也知道自己这是来的不是时候了。
“少爷你们继续,当我没来!”
满室旖旎散尽,谢文喆这时只恨方才回来为什么没给厅堂落锁。
“随安,你这个月月钱没了!”
“少爷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不是说当我没来了么……”
“你就不能悄悄的出去么?为什么非要说话啊!”
“……那扣一个月也太狠了吧?我许了珊瑚要给她买最好的口脂呢……”
张野只在一旁笑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吵吵闹闹,只觉得这样的安宁日子才叫人恨不能停住了时间,叫他与阿喆再无离愁。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
三日后,有消息自南方传来,前朝太子遗孤曲靖平反叛,率大军北上,打出了除贼复礼的口号,沿途宣扬曲炳君乃是弑兄杀父的不义之徒,他曲靖平夺位乃是王权归正,实属大义所在。
如此仿佛是大庭广众下扯了曲炳君的遮羞布,一时间,曲炳君出离愤怒,即刻要派兵镇压。
可是这带兵的人选却迟迟定不下来。
要按曲炳君所想,自然是要派自己信任的亲信才行,可偏偏他这些年来打压武将,得他信任的要么是些只会阿谀奉承的纸老虎,要么便是已然卸甲归田,早已无实权可带兵。
不管曲炳君是否承认,眼下他得用的将领,数来数去竟只得张野一人。
思来想去,他也只得将张野宣召进宫,将剿灭叛军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一切张野早有准备,面对曲炳君的任命他也并不推辞,只轻描淡写道:“得君上这般信任,臣喜不自胜,只是幸而臣未成家,便也少了些牵绊,若有家室,只怕要牵肠挂肚,无益于为君上效忠了。”
话已至此,曲炳君虽说还惦念着要将张野指婚一事,但与平叛相较,自然是江山安危为重,这联姻之事且先要往后放一放了。
张野即将领军平叛的消息传得很快,连同他拒婚的消息一同传入了右相郭振海的耳中。
“我明珠已然贵为公主,难不成还配不得他么!”郭振海将桌子拍的啪啪响,面上满是怒不可遏。
郭振海的大儿子郭常元束手立在一旁,半句话也不敢说。
他知道父亲原本是想拉拢张将军,只是每每不得其法,要他说,他爹这种种行为与其说是要拉拢,还不如说是处心积虑的要给张野使绊子。
心里这样想,可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父亲,再者,他虽然能提出不妥的地方来,然而却无力解决,说出来也是平添烦恼罢了,何必张嘴挨骂呢。
然而郭家到底也还有不怕郭振海的人的。
“老爷何必非要与张家做亲?”右相夫人邵氏开口劝道:“要我说,纵是明珠强嫁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女子到了夫家,若不得丈夫的喜欢,只怕还要更遭罪些。”
郭振海皱眉道:“夫人你便是想的差了,如今明珠已然是公主了,哪里有人还会受欺负呢!”
“老爷你如何知道女子的为难,便是名义上是公主了,可嫁去将军府也不见会像正经公主一样兴建公主府,自然也没有公主府的护卫,说到底,仍是靠着夫家过活罢了。”邵氏的语气中不乏担忧:“我只问老爷一句,若明珠真的嫁去将军府,被磋磨个一年半载,对外只说是重病不治,老爷你可有办法给女儿伸冤么?”
郭振海哑口无言,只得长叹一声:“唉……本以为明珠做了公主便是我郭家起势的一天,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一旁的郭常元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父亲也不必太忧愁了,妹妹做了公主也总归是好事。要依儿子的话说,纵是那张野不想娶公主,可是朝堂中想要尚公主的人多了,便是拉拢不到张野,也总归能与世家大族联姻,哪里就需要担心妹妹的婚事呢!”
听了这话,郭振海一愣,随即捋须笑道:“如今元儿能想到这些,也见是长进了。”
邵氏也高兴起来,白了郭振海一眼道:“亏的老爷还能看到元儿,我还当您这眼里被那四郎塞得满满的,都不在乎咱们的儿子了呢!”
郭振海讪笑两声:“嗨,我不过是见四郎在谢文喆手下做事,故而多问上几句罢了……”见邵氏仍是不高兴的样子,郭振海又连忙哄道:“元儿比之四郎不同,他将来要继承我郭家的基业,掌家之人,不免就要多几分严厉方能成器。在我心中,元儿实则是最重的。”
邵氏这才作罢,只催着郭振海:“老爷还是要想想,明珠到底该作何归宿,咱们且要挑个合适的人家才是。”
“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郭振海微微皱眉,与邵氏解释:“如今的明珠已然是公主了,婚事自然也不是郭家说了算的,还是要看君上会将明珠许配给谁。”
“那怎么成!”邵氏明显对曲王不抱什么希望:“君上如今沉迷丹道,如何会想着好好给明珠婚配!难道我的女儿要将此生葬送与宫中不成?”
郭振海倒不是很担忧,劝慰道:“夫人不必担心,虽说不能指望君上主动为明珠着想,但好在咱们宫中有人可以说的上话。”
“老爷是说……”
郭振海呵呵一笑,面上尽是得意:“不错,正是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