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慈父
郭振海对国师满怀希望,然而国师陈遇遥却对此事很冷淡。
在他看来,通过指婚来给谢文喆添堵的手段已经被化解了,那这位新晋的公主自然也就没了利用价值,她以后的出路又与他何干呢。
因此,面对急切的郭振海,陈遇遥只笑说:“郭相何必这般急切,凤仪公主的婚事尚且还有转圜余地,且再等等看也是使得的。”
再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难不成要让明珠像曲王后宫一样,被困在高墙内不得解脱?
况且嫔妃尚且能名正言顺,明珠一个被过继的公主,却常住宫中,这本就不合常理。
若她年纪尚小还好做解释,可是明珠及笄多年,早就已经出嫁过了,这日子一长,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名声……到那时要再与世家大族联姻只怕就更难了。
若真如此,只怕夫人不会轻易干休……
郭振海脑海中浮现了邵氏哀怨的眼神,当即一个哆嗦,急忙伸手拦了国师想再说两句,却见国师面上虽还带着笑,但却闪身躲了开去,只道:“君上还我前去服侍,贫道且要失陪了。”
这语气中的推脱之意简直都要溢出来了,郭振海此时哪里还看不出来,然而他也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陈遇遥离开。
靠山山倒,郭振海到底不敢与国师撕破脸,然而不免怒火中烧。
纵是如此,那他堂堂一个右相,难道不能为身为公主的郭明珠选个好出路么!他的女儿偏要嫁与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他含冤带气回了右相府,当即寻了幕僚来商议,眼下纵观朝野,最有前途的人物是哪个?
幕僚们你瞧我,我瞧你,一时间也摸不清右相意图,只得含糊道:“若说起这个,自是右相公子最是有前途……”
“这话可是很有道理,瞧着郭相爷长子已然是中书舍人了,谁知小儿子更出息,如今官至户部侍郎,自是前途似锦……”
若在平时,郭振海还能听一听这样的马屁,可是如今他这心中油煎一般,听着这种没什么用的奉承话就很是不耐烦了。
“诸位,我今次来是与诸位商议大事,并非来听阿谀之言,若在座皆是这点本事,那便趁早散了去罢!我相府不养闲人!”
这话说的重,叫右相府上的幕僚都是一惊,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好在这郭府上也有些并非混吃等死之人,此时见平素那些惯会溜须拍马的人得了训斥,便知这回相爷只怕是要听些实话了。
“相爷息怒,要小人来看,论起前途来,莫过于眼下最得势的谢文喆谢相了,如今政令皆自掌枢寮出,可见这位左相年纪轻轻便已是大权在握,当属是最具前途的年轻一辈……”
这倒是大实话,但听在郭振海耳中,分外不是滋味。
“这人不行,再想!”
众人都沉默下来,心中暗暗猜测郭相爷此时问这话的意图。
既然是问前途而非权势,想必是要些青年才俊,说起来前年的榜眼倒是个年轻人,如今也已经入掌枢寮了,想必前途也一片大好。
然而郭振海对这个答案仍是不满意。
区区一个贫家出身的榜眼,还在那姓谢的手下打杂,哪里堪配公主呢!不成!
如此颇耗了些时候,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好人选——许爵爷!
“相爷,我等早就听说,如今君上欲立宗室为太子,若论亲缘,则许爵爷乃是头号人选,这等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一次,郭振海没有立刻否定,他开始细细的思量了起来。
前些时候,君上要认嗣子的消息在繁阳城中传播开来,种种分析有理有据,不免让人相信了几分,况且这消息想必君上也有耳闻了,可是他不仅没有斥责许心远狼子野心,在南方因此事而起叛乱的时候,还主动派了张野前去平叛!入此看来岂不是在为许心远撑腰么!
如此看来,这位许爵爷想必已然是太子的称心人选了!
若是明珠真能嫁了他,那日后许心远承继大宝,他的女儿岂非是名正言顺的王后?
想到这里,郭振海心潮澎湃!这等身份,正是明珠良配!
他哈哈一笑,当即一拍巴掌,二话不说,单方面的将此事定了下来!
他又是个急性子,此时就急忙起草奏疏,熬夜修改润饰,待到第二日便上书曲王了。
自从曲王沉迷丹道不理政事之后,所有奏疏都是交由掌枢寮统理,郭振海的这篇奏折也不例外。
谢文喆一大早就接到奏折,翻开看完,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身旁的书吏自是早知这两相素来不和,此时小心翼翼道:“相爷,要不咱就把这折子打回去吧……”
谢文喆随手将这折子扔在桌上,笑道:“你这话可是错了,这是当朝右相的奏疏,看上去也并无什么无理之处,何故打回呢?”
“相爷的意思是……”
“便就好好的给君上看看吧,好歹是右相的一片慈父之心。”
那书吏想了想,便也明白了谢相的意思。
眼下那郭家的女儿已然被过继给了君上,已经算是君上的女儿了,郭振海却仍是一副操心儿女的做派,想必会惹的君上不快吧……
思及此,他也是一笑,对谢文喆施礼道:“属下明白了,相爷放心,这折子必得入了君上的眼。”说完规矩退下,待宫人来接今日奏折时,特意将这份奏折放在了最上面。
那小宫人捧着这一沓奏折回去时,康和安正倚在连廊的红漆柱上发呆。
前日,谢文喆照例派了一个小书吏给他送了银子来,话也依旧说的客气,说是给总管的一点孝敬,他虽然受了,可是心里难免难受起来。
自他上次听了陈遇遥的话,将张野被指婚的消息瞒了谢文喆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了谢文喆对他的变化。
虽说每旬仍是依旧给他送些礼来,但是从前的礼物都是些周到妥帖的物什,叫人拿在手里就知道自己这是叫人放在心上惦记着的。
而今却只是些冰冷的金银锭子,他看着总觉得自己的心就和这些金银一样,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康和安看上去心情不好,他手底下的小内侍自然也纷纷夹着尾巴,那捧了奏折的宫人见他站在连廊上的必经之处,坐实无处可避,只好低眉顺目的向他走来。
“康总管吉祥。”
康和安被这一声问好唤的醒过神来,低头看了看着小内侍手中的托盘,一眼就看见这一沓折子上面丞相的标记。
他以为是谢文喆又给曲炳君上书了,急忙拿来翻开,却发现折子上明显不是谢文喆的笔迹,仔细看落款,竟是右相。
这下便失了兴趣,直把那折子又扔回托盘,口中问道:“这右相的奏章说的也并非是什么大事,怎的要放在最上面?”
那小内侍慌忙弯下腰去道:“奴才不知,奴才自掌枢寮那处接来便已是这般了……”
康和安微微蹙眉,又将那折子拿起来细细的读了读,眼珠一转,便已知道谢文喆让右相的折子得以面君的原因。
想通之后,他微微一笑,将那折子端正的重新放了回去,对那内侍点一点头:“做的不错,君上现如今正醒着,你只这般的呈上去就是了。”
那小内侍原以为要挨骂了,没想到竟是逃过一劫,施礼后忙不迭的溜了。
康和安看着那小内侍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未散。
如今,这右相只怕要遭殃了。
他从谢文喆小小的一个动作中就能明白他的意图,这样的默契又有谁能有呢?
想到这里,他冷下来的心又重新暖了起来。
如果谢文喆想做的事情与张野无关,那他康和安必要尽全力帮上一帮才是,谢文喆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并没有跟他离心,自己只是……只是见不得谢文喆对张野这般的维护罢了……
想着,他回身朝丹房走去——曲炳君看奏折时想必还是要人伺候的,他在旁时进言两句,敲一敲边鼓也好吧。
康和安所料不错,他进去时,曲炳君正在为右相的折子生气。
最近,曲炳君清醒的时候正在渐渐的减少,每日竟只有最多三个时辰的光景,其余的时间都在沉睡,在梦里与康和勇相聚缠绵。
因此,虽然他也经常生气,但很少是因为奏折而大发雷霆——毕竟每次送上来的折子是谢文喆精心挑过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罢了,曲炳君如今精神也短了,每日能看个三五个奏章就又倦了,如此一来,呈现在曲炳君面前的便皆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
对此情形,国师陈遇遥也有些意外,他本意是要取信与曲炳君,然后徐徐图谋大计,谁知这取信的过程倒是顺利的过头了,如今眼见着曲炳君是沉迷了,每日的请神香剂量越来越大,叫他骑虎难下,反倒是为谢文喆做了嫁衣,造就了如今左相治国的局面。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曲王也活不得几年了,他又悄悄调了请神香的配方,减少了安神助眠的效用,这才叫曲炳君能有几个时辰的清醒。
然而纵是如此,大量的请神香也叫曲炳君渐渐变了性情,原本还是个喜怒不定,如今倒是很稳定——醒着就生气,时时都暴躁。
因这,平素在身侧伺候的康总管也是能躲就躲,倒不像今日一般主动凑在曲王身边,殷勤的捡着刚刚被曲炳君摔成两半的折子,嘴上不住道:“君上息怒,还请君上保重身体……”
他上头的曲炳君气的直喘,口中怒喝:“郭振海好大的胆子!如今竟这般的明目张胆!显是目中没有我这个曲王了!”
作者有话说:
嘿,我回来了……我灰溜溜的去码字了
第192章 口才
这摔打的动静大,国师陈遇遥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原本想着,今日这曲王的心情依旧不好,只怕要躲得远些,谁知却听见了郭振海的名字。
到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也要去看看,能拉一把也是要上上手的。
他掀了珠帘进殿来,耳边曲炳君的斥骂声不绝于耳。
“如今认了他一个女儿,倒像是给他脸了,如今这爪子伸到寡人身边来了!当寡人是个傻子,看不出他的谋算吗?”
陈遇遥正待上前去劝上几句,却听跪在下头的康和安已经率先开口道:君上息怒,许是郭相一时起了些别样的心思,这才为公主的婚姻大事操心……”
陈遇遥听着这话头,心中道了一声不好,果然,下一秒,曲炳君便愤怒的拍桌道:“岂有此理!既然已经是我大曲的公主,那她的婚姻哪里是一个大臣能插手左右的!他这是僭越!是犯上!”
陈遇遥听到这直言片语便已猜出前因后果来,知道此时已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曲炳君已然将僭越之罪都安在了郭振海的头上,若他再不吱声,只怕曲炳君如今这脾气一上来,有可能下一秒堂堂右相就会被抄家落狱。
“君上息怒,还请君上以保重身体为要!”
陈遇遥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枚华光溢彩的玲珑翡翠葫芦来,从中捻出一粒小巧的药丸,递于曲炳君。
曲炳君看也不看,接过便塞在口中,随即长出一口气,作吐纳状,闭目抚胸半晌,方才道:“国师的意思寡人明白,都说气大伤肝,想必是损根基坏修行的,寡人且要平心静气,万不能叫这起子小人毁了寡人的丹道仙途!”
陈遇遥松了一口气,如今只要曲炳君还拿修仙当成最紧要的事,那就方便他控制场面。
以他如今在曲王身边的得宠程度,只要为郭振海说上两句好话,想必后果也就是曲王叫来郭振海训斥一番——说到底,右相不过就是上书保媒罢了,这事可大可小,毕竟是公主的亲生父亲,便是对过继出去的女儿婚事略关心了些,这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陈遇遥面上挤出一抹笑来,开口劝慰道:“君上如今丹道进益颇多,此时修身养性方是关键,这世上人多愚昧,皆没有君上这班的灵根天成,世俗中人放不下这血脉羁绊,因而终生不得解脱者比比皆是,想来这郭宰相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实在不必君上这般着恼。”
这话说的曲柄君舒心顺意,此时他最愿意听到有人夸他修仙有进步,因此怒火不由地消了几分,唇边也带了一丝笑纹出来。
陈遇遥心中暗喜,眼见着局势拉回来了,他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出完,便听曲王身旁的康和安笑道:“国师这话颇有道理,想来那郭丞相是舍不得与凤仪公主的血脉亲情的,故而绞尽脑汁为凤仪公主寻一门显赫的亲事吧!”
曲炳君听了这话,冷笑道:“既是这般的舍不得女儿,又何必同意送女儿进来做养女呢……”他正笑着,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愣,一改方才的轻松,将眉毛皱在一起,口中喃喃道:“凤仪……凤仪……”随即一口气哽在喉中,他又要开口说话,竟一时呛咳起来。
他这一咳,康和安与陈遇遥急忙上前伺候,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抚胸顺气,即便如此,待曲炳君再抬头时,也已然是青筋暴起,双目赤红。
“这事情不对!”曲王喘气道:“郭振海绝非是什么感念父女情深!”他又咳了两声,接下来的话说的咬牙切齿:“寡人认了他的女儿为公主,他立即就为女儿改名为凤仪!他是何居心!”
陈遇遥当然知道郭振海的居心,他这是巴望着靠女儿混成个皇亲国戚呢!可这话他不仅不能说,还要绞尽脑汁为过真海演示,还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猪脑子盟友,也只能靠自己来维护了。
“君上明鉴,您是知道的,那右相郭振海不过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没什么算计的,比起左相来是逊色的很,是以也没什么要紧的差事,向来是不得什么脸的,”陈遇遥言语中不忘稍带上谢文喆,暗搓搓的暗示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此番君上认下郭相的女儿做养女,怎能不叫他郑重对待?是以凤仪这个名字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公主更有些王室风范罢了,实非是他居心不良……”
曲炳君听了他这一长串的话,也并不表态,只皱眉闭眼,一张脸连气带咳涨的通红,看上去更是怒火冲天的样子。
陈遇遥不安心,正待再说两句,却听一旁的康和安又开口了。
“是了,说起来,倒是凤仪这个名字更能透出凌云壮志的味道来,”康总管用手轻柔的抚在曲炳君的胸口,轻声道:“君上息怒,您想,这许爵爷最近在繁阳风头无两,倒是个正经的良配呢!况且如今在郭相眼中,想必是要许爵爷这等的身份,才不辜负凤仪公主的名字吧!”
这话声音虽轻,但却像一块重石一般的敲在陈遇遥心上!
他如今也常在曲王面前行走,自然知道前段时间坊间传出的闲话对曲炳君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位曲王生平最在意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他的王位来路不正,二是他膝下无子,王族无可承其位者。
恰巧,前段时间的流言正中他的痛点,那段时间,伺候曲王的内侍都被拖出去了几个,整个丹房都没人敢大声喘气。
陈遇遥明白,曲炳君这还打算着修道成仙一统万年江山呢,这时候你跟他说立储,他怎会不恼?
恼怒的曲炳君险些要将许心远削官夺爵,好在他留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这时候因为立储的流言处置许心远,只会叫百官的视线重新回到今上无嗣这件事上。
众怒难犯,曲炳君也不敢硬刚,好在他如今也不上朝,大臣的上书也有谢文喆为他挡驾,他一边假做不知流言,一边加大了服食丹药的剂量,盼着早日修成大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郭振海偏要去撅虎须,曲王只是精神短了,不见得人就傻了,况且右相目标明确意图明显,这就是一副把赌注下在许心远的身上,要投靠未来曲王的架势。
陈遇遥原本还打算帮郭相卖卖蠢,争取粉饰一下这脑残的行为,虽知被康和安一句话击中要害——满城的官爵子弟,右相一眼相中了流言中的未来太子,这是指望着从龙之功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作废了陈遇遥为郭振海做的所有开脱。
这样不行!
陈遇遥握紧了拂尘,正要再开口,却见曲炳君似是疲倦的挥手道:“都下去吧。”
这一刻,向来果断的陈遇遥却有些犹豫。
如果现在他再说上两句话,也许就能扭转局势,保住郭振海……
可是这样一来,他为右相脱罪的意图就明显了,保不齐就被曲王看穿了他与郭振海的牵连……
想到这里,他哂然一笑。
虽然郭家的势力也很重要,但叫陈遇遥为了郭家以身犯险,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臣告退!”
陈遇遥倒退出了丹房,却未走远,只在门口略站了站,果然就见内侍总管康和安也撩了帘子出来,
方才在这位康总管手下吃了亏,陈遇遥此时不免带了些怨气的嘲讽。
“康总管好口才,便是多年的宰相在您面前,只怕也敌不过您这只言片语吧。”
康和安只冷冷了看了陈遇遥一眼,施礼道:“国师谬赞了,康某见国师似有为郭相开脱之意,才特地帮国师为右相说了几句好话,怎的国师似乎还不太高兴呢?”
“康总管误会了,郭相与谢相素来不和,我与谢相的交情深厚,自然是为他考虑的更多些。”
康和安听了他这话,只哼了一声,显然是半分都不肯信的。
他原就觉得谢文喆对陈遇遥颇为敌视,这下见他为郭振海说好话,更是觉得他之前的话都是谎言。
想到今日谢文喆对自己的疏远,康和安心里生出了被骗的愤怒来。
“国师这般信口雌黄,竟面无愧色,倒叫我佩服不已,”他抿了抿唇,面上现出讥嘲来:“国师难道不怕我去君上面前揭穿你么?”
“康总管是个聪明人,何必与我说这些无稽之言呢?我这人受不得什么委屈,只怕受审时一个不慎,便就要泄露些谢相的秘密出来了,”陈遇遥笑眯眯的看着康和安:“恰巧,各种秘密,我倒是知道不少的。”
康和安如今切身体会了什么叫投鼠忌器,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但陈遇遥仍不准备放过他,这位国师将手中拂尘一甩,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在康和安身上,康和安忍不住退了一步,这气势就弱了下来,却听陈遇遥在他耳边道:“总管何必这般针对陈某,若说起来,陈某还是为总管帮了大忙的。”
康和安只觉得这话荒唐,他冷笑一声看着陈遇遥,道:“国师这说的是什么道理……”
话未说完,就听陈遇遥笑道:“不是么?若非贫道引君上入修仙之道,只怕总管还得再为大曲耕耘出一位太子来才行呢!”
只这一句话,便如同晴天霹雳击在身上一般,康和安瞳仁骤缩面色如纸,双唇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一般的国师都要熟练掌握周易八卦,而我们的陈国师也不例外——他十分八卦。
第193章 炫耀
陈遇遥两句话把康和安吓得面无人色,心中也有些意外。
这种宫中辛秘,只怕狡猾如谢文喆也不见得能够知晓,便是他,也是从曲炳君吸入请神香后的梦呓中猜出了些意思来,原还没有当真,哪知今日一诈康和安,才发现他原以为的荒唐梦话竟是真相。
此事若是传出去了,那为着大曲的颜面,康和安这等阉人是半分活路也没有的。
想到这里,陈遇遥就颇为得意,仅凭这个,他就算是捏住了康和安的命门,不怕这位内侍总管再给他使绊子了。
凭着康和安在曲炳君心中的地位,只要为己所用,那他就算是将这曲王捏在手里了。
如此,谢文喆外掌朝政,他陈遇遥在内挟君上,方可算得势均力敌。
少了康和安这个阻力,陈遇遥在宫中行动可谓自由不少,当即便趁着今日郭常元正在当值,给他传了消息去。
为今之计,郭振海必须要证明自己并无讨好未来新君的意思,上书妄言公主婚事也不过就是慈父的一时糊涂罢了。
“你需告诉你父,即刻收拾家里,将家中容易被误会的字纸都抹去了罢!”
郭常元听完这话倒吸一口冷气,慌张转身想要立刻就要出宫去报消息,被陈遇遥一把拉住了:“君上刚发完脾气,你这边就要出宫去报信,还嫌不够显眼么!”
郭常元面色如纸,热锅蚂蚁般的原地转了两圈:“国师……眼见着我们这是触了君上的逆鳞了……这可怎么办……”
“慌什么!”
陈遇遥见他没半分从容,高声喝了一句,见他安静些许了,这才道:“如今也未必就是什么滔天大祸,依我看,君上眼下是要抄家搜一搜的,到时候你郭家最多是折损些银钱罢了,若这次没寻到些确凿证据,想必也就是不轻不重的一番申斥,你父亲受的多了,也不必很放在心上。”
这话不大好听,不过却是给郭常元服了一颗定心丸。
“若真如此就好……”
郭常元神色缓了缓,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要感谢陈遇遥,立刻就要撩衣跪倒,陈遇遥却不耐烦道:“别这般作态了,还是先想想你家要如何逃过这一劫才好!”
他手指摩挲手中拂尘:“你父为宰相,家中一点东西没有也不正常,如今只要捡着重要的,将你们对付谢文喆的东西都处理干净。”
郭常元连连点头,却听国师一声冷笑。
“还有,”陈遇遥略带嘲讽,冷冷道:“你家与我的关系,半分也不能留证!我且不管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攥着我的小辫子要挟我,也要你们郭家熬过这一劫才行了!”
“是是是……”郭常元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国师这话就是多虑了,我郭家万万不会……”
“那就好。”不待郭常元说完,陈遇遥就起身:“你再熬几个时辰,待到下衙时归家再说。回家后也别闹出什么大动静,只叫几个心腹暗暗处理就是。”说罢,也不再理会郭常元,转身离开了。
这几个时辰对于郭常元来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时候,回家就原原本本的与郭振海说了,这下郭家的热锅上又多了一只蚂蚁,父子二人在屋内犁地一般地转圈。
要说郭家的仆从真是不少,但是这等动辄抄家掉脑袋的大事,郭振海也不放心指使下人,眼下能用的也只有他自己和儿子们了。
郭家二少爷在外为官,三儿子倒是在,可是也是个混人,这等大事上是帮不上忙的,也只有将郭四郎叫回来帮忙。
眼下事态紧急,郭常元如今也顾不得挑剔这个四弟了。
父子三人忙的团团转,都沾了一身的纸灰味道,导致第二日郭四郎黑着眼圈进户部衙门的时候还被人笑道:“这是去哪里上坟去了么?”
郭四郎不甚在意,户部是谢文喆的地盘,他这个郭相亲子在这户部自然不受待见,比这话还难听的他也听过了,不过是耳旁风罢了。
“谢相可来了?”他小声问道。
“这才什么时辰,相爷哪里会来……”
张野去南方平叛,西疆的事务都交给了阿虎,偏阿虎打仗还好,管起琐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谢文喆也只好临危受命,在家中暗暗帮着处理西疆军务,每天只觉得觉不够睡,每日赖床都成了习惯,不到午时不来户部。
郭四郎也知道谢相这个时辰不来,他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此时得了回答,便点一点头,随即坐在廊间,竟是什么都不做了,就专心等谢相的样子。
谢文喆此时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随安将卧房外间的窗子开了个小缝,透过缝隙鬼鬼祟祟的看着外面,一见王妈妈气势汹汹的过来了,急忙奔到卧室里去,一边推谢文喆一边道:“少爷快醒醒!王妈妈来了!”
谢文喆被他推得哼唧了两声,不耐烦的将被子向上一拉盖住了头。
随安还想再叫几声,却见王妈妈已然推门进来了,他看着王妈妈,讪讪的笑了笑,退到了一边去,只把叫少爷起床的大任拱手让人。
王妈妈上前去看了看谢文喆:“喆哥儿怎的又不肯起来?”说罢转身朝向随安:“昨夜是几时歇的?”
随安简直想缩成个球,怎奈被问到了头上,只好犹犹豫豫的答道:“昨夜阿虎……孙虎将军派人传了信来,只说西疆什么什么地方的账不对了,于是少爷就熬夜算了一会……”
“什么时辰睡的?”
随安一缩脖子:“申……申时……”
王妈妈果然大怒:“怎的就说不听呢!熬夜算账多费眼睛!”
她这声大了点,那厢谢文喆条件反射般的坐了起来,眼睛还闭着,口中喃喃道:“起了起了,这就洗漱了……”又打了个哈欠。
王妈妈气的跺脚:“还熬夜给别人算账……这种事就不能找个账房先生做么?还要亲自点灯熬油的……”
谢文喆拥着被子,发了一会呆之后,王妈妈的话才在他脑子里转起来。
“西疆的事还是能瞒就瞒的,不然要是叫人知道了现下张家军的账目,不定有多少人要红眼……”他伸了个懒腰,“说起来,妈妈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王妈妈正拿着铜壶兑热水,听了这话抬头问道:“喆哥儿怎么知道我有事?”
谢文喆下床来揽住了王妈妈一边手臂:“妈妈平素最疼我,若没什么事情,想必是要由着我睡到日上三竿去,哪里会来喊我起床呢!”
王妈妈笑了,空出一只手来戳谢文喆的额头:“就你机灵!”她顿一顿,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那边的二爷大早上的来寻你说话了,你愿意去见就见见,不愿意我这就打发了他去算了。”
谢文喆刚刚清醒,脑子还没上转速,听了这话一愣:“二爷?哪个二爷?”随即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良哥儿?”
“可不就是!那小子如今得你的庇佑当了官,也人模狗样的了——跟他爹越来越像了!”
谢文喆失笑:“他爹也是我爹呢……妈妈可别在人前这样说,如今良哥儿已然是内城提督了,手里攥着繁阳城门的守军禁卫,整个繁阳的兵权都要听他调配呢!”
王妈妈怒道:“你可别提你爹,他那心眼都偏到天边去了!要不是他几次三番的过来跟你磨,谢文良哪里有如今的官位!”
谢文喆见她生气,笑着劝道:“妈妈这话可错了,文良走到这步也不只因我,他背后自有依仗的。”
听了这话,王妈妈将手上铜壶重重撂在地上:“你忘了你爹那个偏心的样子了?怎的倒为他们说话了!”
“哎呦,妈妈别气了,”谢文喆揽住王妈妈的腰:“爹偏心文良,我却有妈妈偏心我呢,论起来我也不吃亏呀。”
王妈妈被他逗得开心:“你这张嘴真是喝了蜜了!”又叹一句:“要说起这谢二爷,倒也真没什么毛病,但我看着他就想起他爹来,真是怎么看都不喜欢。”
“既是如此,妈妈也不必非要见他,只别将我这二弟吓走便好了,他如今这内城提督官小权大,我说不定还有要指望他的时候呢。”
王妈妈从来都是将喆哥儿的利益放在头位的,听了这话便吁了一口气:“既是如此,你快洗漱了吧。”
谢文喆洗漱一向仔细,待到整理完毕出来见客时,谢文良已然等了有半个时辰了,此时正坐在左相府外院的厅堂内抠红木太师椅的扶手。
“你怎的来了?”谢文喆进来就见到自己这弟弟正在破坏家具,脸上写满了焦虑。
方才目光呆滞的谢文良听了这话,立刻站了起来看向门口,看到谢文喆后仿佛见了救星:“哥!”
“这是怎么了?”谢文喆捡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一边整理玉佩的流苏一边问道:“今日这个时辰还没去上衙,是差事上出什么问题了么?”
“没有……”谢文良站在原地,好像个犯了错的书童:“哥……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如今人都在传,说是君上有意要将公主许给心远……”
谢文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垂眸道:“哦,我倒也听到些消息,如今也是难办啊……”忽又抬眼看谢文良:“许爵爷这样的身份,往后这种事情只怕也不会少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良配,不如就此断了……”
谢文良急的跺脚:“哥你不明白!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心远得了这个消息,如今已然要上书抗旨辞爵了!”
谢文喆:“……”
怎的,这是来你哥这儿炫耀情比金坚来了么?
心累。
第194章 栽赃
张野此时远在南疆不得见,自己这弟弟又跑来刺激他……
谢文喆没好气的哼一声:“如今良哥儿也出息了,倒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了。”
“我是见心远神色不对,这才强问出来的……他一直是这样,出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来顶着……”
谢文喆顿时没了戏耍弟弟的兴趣,看着对面的弟弟还在不遗余力的破坏自家的红木家具,他终于大发慈悲。
“你去跟你家爵爷说,一动不如一静,这事儿且不能成的,放宽心吧。”
谢文良一愣,面上的愁云惨雾顿时一扫而空:“真的?哥你没骗我吧?”
谢文喆翻了个白眼。
谢文良高兴的都要跳起来:“这下可好了!哥你不知道,心远都要急死了,为了这事起了口疮,吃饭都不香……”
提到这个他又义愤填膺起来:“这个闲话到底是谁传的!气死人了!”
还能是谁传的……自然是你哥!
郭振海居然蠢到要插手公主的婚事,谢文喆恨不能将他的上书当众朗读,如今只是传传消息已经算是很克制收敛了。
“哎呦,谢提督倒是凶,你知道了又能怎么着?”
“我……”谢文良想了想,将腰间的佩剑拍了拍:“我要叫他小心爷的这把剑!”
谢文喆定睛一看,这把剑他熟悉的很——
正是谢文良从自己这里顺走的张野的佩剑,霜极!
很好,拿着我的剑威胁我……
“你不是说要将霜极拿去还了张野将军么?怎的还在你手里?”
谢文良动作一顿,这才想起了自己这把佩剑是从哥这顺走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去还过的,只是总是阴错阳差……”说着挠了挠头:“如今内城禁军也多有西路军升迁的,我如今做内城提督平日便配这把剑,有些能认出这霜极来的,便也对我存了几分好感,说起来倒也颇为借力……”
“所以不打算还了?”
“那怎么成!要还的!”谢文良顿了顿,又讨好的笑道:“这不是将军不在繁阳嘛!等他凯旋归来,我便去还剑!”
“你可记着些吧!”谢文喆站起身来:“好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既然解决了
烦心事,便跟我一起去上衙吧。”
谢文良却有些迟疑:“哥,我还是得先去找心远一趟,他还不知道消息,万一真的上书……”
“怕什么?我拦下来便是了,有什么难的。”谢文喆瞥了弟弟一眼:“你莫要耽误正事,如今这内城提督的位子你还未坐稳呢,莫要让人抓住些怠慢公务的把柄。”
谢文良被哥哥说的乖乖点头,哥俩一同出门,却是一南一北各自上衙去了。
谢文喆还没进户部的衙门,就看见连廊上的郭四郎正襟危坐,郭四郎一见他便立刻站起身来。
谢文喆脚步不停,穿过连廊经过郭四郎身边,郭四郎自然地跟在他身后,说话声几不可闻:“妥了。”
只这两个字,便是他在这连廊吹了三个时辰的风的理由。
而郭家的倾颓也由此正式拉开序幕。
当陈遇遥端着曲炳君今日要用的请神香入内时,毫不意外的看到曲炳君正在召见私卫处的掌事白影。
尽管很想知道里面的对话,陈遇遥却还是脚下一顿,暗暗退了出去。
因为他最是清楚,曲炳君只怕不会愿意让人知道他是如何指使私卫处的。
这私卫处算是曲炳君的死忠,里面皆是些神出鬼没的人物,平日也尽是为曲王处理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事。
私卫处掌事白影生的一张大众脸,最是擅长打探消息。如今他正跪在曲炳君面前,听着这位曲王吩咐。
“此事你暗中查访,定要仔细的将郭家搜过,如有什么可疑之处,你便立即呈与寡人!”
“是!”
白影话不多,接了命令便向外走去,经过门外的国师时也是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然而即便如此,也叫陈遇遥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他只好平顺了一下呼吸,安慰自己郭府早已得了消息,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待到重新平静下来,才又挂上了一幅笑脸,去向曲炳君献上今日的请神香。
然而今日的曲炳君却出乎意料只对他点一点头道:“国师辛苦了,放在这里就是了。”眼见竟是没有要用的意思。
陈遇遥当即明白了——曲王今日为着郭家的事要尽可能的保持清醒了。他自然也不好再劝,只好若无其事地躬身退出,心中却在焦急的等着郭家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陈遇遥叹一口气,光是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如今不过是个不涉及政务的国师罢了,就算是郭家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见得就会叫他知道消息。
他想了一想,把请神香又备上一份,上殿去见曲炳君,谁想这次他连大殿也未进的去,只在殿外就被康和安手下的小内侍拦了下来。
“国师且等等吧,君上方才发了好大的脾气,如今总管正在里头服侍呢……”
陈遇遥笑着对那小内侍点点头,伸手掏了些赏钱来,然而回过身去便紧紧的抿了唇。
若事情如他的算计,那郭家应该是查不出什么要紧东西,曲炳君也没什么理由大发雷霆……
如今怕是事情有变!
丹房的大殿内,一个年轻官员正俯身跪在曲炳君面前,他头顶上的曲王已经沉默了很久,殿中只剩康总管侍候,如今整个大殿如坟墓一般死寂。
自他来求见君上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他就一直这样跪着,现在腿脚已经没了知觉,然而他的内心里,正有一团火在燃烧。
半晌,他才听见头顶上的人开口道:“郭侍郎,你说你要来揭发郭相的罪状?”
郭四郎一抖,颤声回道:“是!”
“这可新鲜,那郭振海乃是你父,怎的如今你要来揭发他?”
“臣……臣……”
“你可知,我大曲以孝治国,你如今乃是忤逆之罪!”
郭四郎纵是十分紧张,也在此时生出了些荒谬的感觉。
好家伙,弑兄杀父的主儿如今跟他理论起孝顺来了……
行吧,反正这种大义凌然的场面话,谢文喆之前让他背了一堆,此时正用的上。
“君上,臣虽愚钝,但忠孝之心不敢或忘!忠孝忠孝,忠君在前孝顺在后,是以臣得知郭相有不臣之心,虽有负养育之情,但仍知要以国为重!”
曲炳君沉默一会,才又幽幽道:“寡人已派私卫处去查了,若你说的那处没有证据,你知道诬告右相是个什么下场。”
郭四郎紧紧握了拳,叩头道:“还请君上明断!”
曲炳君整个人往后一靠,闭目静等消息。
这一等便又是一个时辰,戊时三刻,私卫处的白影回来了,他话不多,只呈了一沓书信与曲炳君,随后便利落的退下了。
曲炳君翻了翻那一沓书信,开始还只是皱眉,到后来气的手都抖了起来,面上青筋暴起,看着也是吓人的很。
一旁的康和安急忙递上茶来:“君上息怒,大怒伤身啊!”
曲炳君抄起茶杯来便甩了出去,砸在墙上又弹回来,在郭四郎面前摔的粉粉碎。
“好一个右相!好一个国之栋梁!”曲炳君几步走到郭四郎面前,一脚踹的他后仰,随后俯身扯住他衣领怒道:“你说!郭振海谋划了多久了?他与南方的余孽勾结了多久?”
郭四郎知道曲炳君会生气,但是没想到他会失控到这个程度,一时间也被吓到了,说话都抖了起来。
“臣……臣不知啊……臣是庶出,向来在父亲……郭相面前不得脸的,也是昨日郭相叫了臣去烧毁证据,臣这才得知……今日便来报于君上……这些信件也是臣昨日趁着郭相没注意时藏下来的……”
曲炳君这才松了手,郭四郎要叩头,双手正按在面前的碎瓷片上,顿时见了血,然而他也不敢缩手,只暗暗忍耐,听着曲炳君怒道:“好一个右相,他原是个两头下注的高手呢!信上说若是叛军能打进繁阳,他郭振海就会带头承认那个小杂种太子遗孤的身份,到时候那小杂种娶郭明珠,他郭振海又是权倾朝野的国丈了!”
康和安急忙劝道:“君上息怒,如今君上得天护佑,又有郭侍郎这样的忠臣效命,这等诡计,必不能成的。”
曲炳君发过一场脾气,被请神香掏空的身体此时也涌上一股疲惫来,他涨红了脸,闭目忍气,半晌后才又开口:“吩咐谢文喆,去将郭家抄家,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同落狱待审!”
康和安应了一声:“是。”随后又看向仍跪在下面的郭四郎:“君上,这郭侍郎……”
曲炳君伸手揉了揉眉心:“郭侍郎检举有功,不在其中。”又犹豫了一会,对郭四郎道:“你大义灭亲,忠君为国,寡人自是有一番赏赐,日后再论功而定,你下去吧。”
郭四郎此时双手和双膝都剧痛无比,他踉跄着起身退出大殿,他这样子让守在门口的小内侍都吃了一惊,见他手上还在滴血,那小内侍贴心道:“大人这手上破了口子,还是快寻太医处理一下吧,不然可疼的很呢。”
郭四郎甩了甩手上的血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疼么?”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明显起来:“我倒不觉得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疼了。
他的丽娘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不敢说话,怕挨打
第195章 回家
宫中正发生着大事,谢文喆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眼见着到了酉时,他片刻不耽搁,刚下衙就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车里随安一边伺候着少爷喝茶,一边对车夫道:“走吧,回府去。”
谁知谢文喆摆手笑道:“今日且不回府,咱们好久没去和丰楼了,今日少爷带你去寻个开心吧。”
和丰楼?随安面前浮现出府中丫鬟珊瑚的一张冷脸,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如今张将军不在繁阳,少爷你倒是能撒欢儿了,可是我家珊瑚回去定是要骂我的……”
“为着你家少爷,挨一顿骂不值么?”
随安苦着一张脸:“值倒是值,可是随安求少爷多点上一份香炸南瓜球吧,珊瑚爱吃这个,我带回去说不定能少骂我两句……”
“堂堂男子汉,怎的如此惧内!”
“少爷你不惧内,那张将军在繁阳的时候也没见你敢去和丰楼啊……”
“我那是不敢么?我那是不愿意!”
随安不敢再还嘴,但是看向自己少爷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谢文喆握拳掩住嘴,虚虚的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家少爷去和丰楼是有正事的,理直气壮!”
“嗯嗯嗯,少爷我信了我信了,我肯定不会跟将军告状的!”
“我看你以后找他要月银去算了……”
二人一路斗嘴,直到车子停在和丰楼门口,这俩人才收敛了些,看着又像是主仆了。
鸨母见着谢文喆便笑成了一朵花,手中的手帕上下翻飞,挨个的给他介绍如今和丰楼上的姑娘。
“谢爷您这次大驾光临,我们整个和丰楼且都盼着呢!姑娘们听说您来了,个个争着要来伺候,都说谢爷您相中的姑娘都能有个好归宿的……”
随安听了这话不大乐意:“难不成你们这儿的姑娘都心大了不成?要卯着劲儿进我们相府的门槛了?”
“谢公子身份贵重,她们哪里敢动这种心思!”鸨母急忙解释:“不过就是看着丽娘和红樱都有好去处,心中羡慕罢了……”
听了这话,谢文喆抬眼看了看鸨母,面上似笑非笑:“红樱也就罢了,丽娘是个什么去处,你不清楚吗?”
鸨母有些尴尬,然而很快又在脸上堆满了媚笑,道:“看谢爷这话说的!便是丽娘重回了和丰楼,但有您的照拂,这日子过得也比那一般的姑娘强出百倍去!不是老婆子我自夸,只冲着您的面子,我只差要把丽娘当亲娘一样伺候呢!”
“哦?你这话是在跟我表功了?那我倒是想要看看你把人照顾的如何了。叫丽娘来伺候吧!”
鸨母的笑僵在脸上,一向的灵牙利齿也迟滞了起来:“这……您也知道情况……丽娘如今实在是……”
谢文喆也不说话,面上似笑非笑,只轻轻吹一吹手中的茶盅,抬眸看了一眼鸨母,便叫鸨母未出口的话噎了回去。
她徒劳的挥一挥手帕,眼见着蒙混不过去,也只得退出去寻丽娘前来。
鸨母走了,方才板着脸站在谢文喆身后的随安才松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少爷,要我说你就不该再找丽娘了,她现在心中肯定还念着郭四儿呢,见了你也不会给个好脸,何必呢!”
谢文喆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当初丽娘出事,是郭四来求我另寻地方安置的,重回和丰楼也是丽娘自己的选择,我还自掏腰包付了丽娘的包身银子,怎的如今倒要受埋怨了?”
随安瞟了一眼自家少爷:“您就拿我当个傻子,能让您掏银子,必是有好处的,要不然这银子早被你打包送去做军费了!”
“还说自己不是傻子,这种事也是可以随便出口的吗?”
“少爷也太谨慎了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怕什么的。”
谢文喆挑眉斜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这位贴身的小厮直冒傻气。
“你可知,《中庸》有云:君子慎独,意思是独处的时候也要谨慎,圣人的话,难道也有错么?”
随安抓抓脑袋,他觉得慎独好像不是这么个意思……然而瞟了一眼谢文喆,见自家少爷一脸的严肃,又觉得肯定是自己记错了,慎独就是要防备隔墙有耳的意思。
忽悠完随安,谢文喆抿了一口茶,悠悠道:“下回可小心些吧,你这性子,我真怕哪天闯下大祸来。”
随安一缩脖子,拿苹果把自己的嘴一堵,不说话了。
谢文喆又抿了一口茶,目光向门的方向瞟了瞟,又笑道:“说起来,周姐姐毕竟是与我自幼相识的交情,少爷我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纵是她如今落魄,我便出些银子帮上一帮,又有何不可呢!”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的锦帘掀动,老鸨子满脸堆笑的进来:“谢爷,丽娘到了!”
随后闪人让出身后的人来。
谢文喆一愣。
一时间,他甚至没有认出丽娘来。
丽娘极瘦,两腮都瘦都缩了进去,整个人都在衣服里晃荡,竟是形容枯槁。
谢文喆身后的随安显然也很是吃惊,大声质问鸨母道:“我家少爷是没给钱么?怎的好好一个人,叫你们照顾成这个样子了!”
鸨母此时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跪下求饶道:“谢爷,这真不是咱们怠慢了丽娘,实在是丽娘自己这……我们也叫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心病,我们天天好菜好饭的供着,药也是一顿不落的送,只是都不顶用啊!”
随安还要说话,却突然被丽娘打断了。
“你们怨她做什么呢,这是丽娘的命数罢了。”
谢文喆看着丽娘,叹了口气对鸨母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鸨母踉跄起身,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谢文喆对随安使了个眼色,于是随安便出去守在门边了。
屋里只剩谢文喆与丽娘二人。
“周姐姐怎的就这样了?”
丽娘只垂眸:“吃不下,睡不好,不过是熬着罢了。”
“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丽娘抬眼看着谢文喆,唇边浮出一抹苦笑来:“我失了我的孩子,然后被我以为的良人重新送回了娼寮来,你倒还要问我何必……”
“周姐姐,有时候事情要比你知道的复杂的多……”
“哈哈哈哈哈……”丽娘狂笑起来,她抬起头不再看谢文喆,眼泪顺着眼角簌簌而下:“谢文喆,我错了,我记得那年,你来和丰楼对我说你能救我出去,你要我记得自己叫周立,你要我从此后不依靠任何一个男人,我答应了,然而最后,我还是依靠了他,我以为我此生的苦难到了头,谁知那只是个开端。”
“我若没有过希望该多好,我若没有那几年的时光该多好……”丽娘的嘴唇颤抖着,绽出一个笑来:“那些日子太美了,我怀着我们的孩子,听他说他会娶我……许是我这辈子的幸运都被那些日子耗尽了吧。”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算了,从我被送回和丰楼的那一日,我便知道,一切不过是奢求,是我贪图了,转了一大圈,我不过就是个和丰楼的丽娘罢了……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要是当初……”
丽娘说的动情,一转头,谢文喆正抓着一把瓜子磕着呢。
纵是丽娘心如死灰,如今也想吐口血出来了。
“周姐姐未免想的太多了,”谢文喆又拿了一颗瓜子放在嘴里,含糊道:“当初与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就是知道那郭四儿成了你的座上宾,想靠你把他变成我的助力罢了。”
他“噗”的一声吐了瓜子皮,笑道:“当初不过是随便试试,谁知周姐姐魅力无边,竟真将那郭四儿死死的钉在了我的阵营中呢。”
丽娘怔愣地看着谢文喆。
她原本以为,谢文喆毕竟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总会有一些情义在的。
然而此时听着他无比坦白的说着对自己的利用,丽娘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心情。
她似乎是有一点心痛,但那与她曾经的撕心裂肺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或许这点麻木,才能支撑着她不倒下。
她早该知道的,在这世上,她本就孤身一人。
“哈,”丽娘笑了一声,“是我三生有幸,竟也有被谢相利用的价值,我只以为自己这等的贱民,在谢相心中怕是轻于鸿毛……”
“这可就是气话了。”谢文喆放下瓜子拍打着手,“周姐姐何必这般的自怨自艾,我心中自是无比重视你的,因着姐姐的缘故,我可是办成了一桩大事!”
谢文喆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丽娘却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听不真切。
“那郭四儿可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为着你,他竟是斗败了整个郭家呢!”
丽娘一阵恍惚,她有过很多次希望,然而每一次都会迎来更大的不幸,这次会是例外么?还是又一次让她坠入深渊的序幕?
她呆呆的坐着,直到和丰楼里响起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越来越近……
“丽娘!”
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僵硬的扭头看去,见门口的人跑了一头的汗,衣领都浸透了。
那人见了她,双眸便落下泪来,一个大男人连喘带哭,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仍是努力的朝她笑着。
“丽娘,我来接你回”
第196章 报信
这厢一对夫妻重逢抱头痛哭,那厢的谢文喆看得津津有味,险些又要抓起一把瓜子来。
本来看戏挺开心的,谁知这二位又哭又笑,衷肠诉起来没完没了,竟是有把堂堂一朝左相做个花瓶摆设的架势了。
谢文喆瞧着他们甜甜蜜蜜地搂在一处,不由得想到如今正在南方战场厮杀的张野,心里泛起酸来,重重咳了两声,总算让丽娘与郭四郎想起来——这还戳着一位宰相呢!
郭四郎打从进屋眼里就只有丽娘,此时方才醒悟,急忙跪下给谢文喆行礼。
“郭四叩谢相爷!若非相爷对我夫妻的照拂,只怕我二人断断没有今天!”
谢文喆伸手扶他起来,笑眯眯的拍了拍郭四郎的肩膀:“郭侍郎现在就谢我未免为时过早,说起来此事还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这郭家只怕还有翻身的余地呢!”
郭四郎一愣,那边的丽娘听到这话大惊失色,已然瑟瑟发抖起来。
他看着心中便焦急起来,连忙道:“不会的……相爷有所不知,我今日亲耳听得君上下旨,要您去查办郭家,如今想必宫中内侍正四下找您传旨呢,只要您能领了圣旨,便可以名正言顺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谢文喆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只这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叫他心中忐忑起来,剩下的话竟是说不出口了。
谢文喆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说起来,这右相郭振海到底通没通敌,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了。”
“可是……可是君上已然是信了我的,方才还下旨说要缉拿……”
“此言差矣,你只当君上凭着你的一面之词便要发落郭家,岂不知这也不过就是一时之气而已,待到过些时候,他静下心了,便要生出些疑窦来,加之有国师在旁进言,只怕郭家这官司还要再拖些时候,迟则生变,许是郭相他能够翻身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谢文喆直起身子轻叹一声:“假的终究是假的,你这一张嘴,哪里能让郭家那好几十口子缄口不言俯首认罪呢?”
“这……这可如何是好……”
郭四郎面色铁青。
通敌的信件是他假造的,倘若这次郭家不倒,那么倒的就是他郭四了……
他一时又惊又怕,急忙又跪下叩首道:“求相爷救属下一命吧!”
“郭侍郎何必如此,快起来!”
郭四郎实在是太爱跪了,谢文喆也懒得一扶再扶,于是也就嘴上说的客套,身子却很诚实,只懒洋洋往太师椅的椅背上一靠,伸手又抓起一把瓜子来:“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呢,郭侍郎这也不怕周姐姐看了笑话。”
听着谢文喆对自己的调侃,郭四郎反而安心了些,谢相既然还能开玩笑,那就说明情况也并非全然无解。
“听谢相言下之意,可是有办法叫郭家绝了根基,道尽途殚么?”
谢文喆看了郭四郎一眼,心想着位郭家四少爷下手真是狠,一副生怕他爹死不透的样子……郭振海得子如此,可真是造了孽了。
郭四郎这种人,若为仇敌必然棘手。
不过此时作为盟友,谢文喆就要夸一夸他这斩草除根的劲头了。
“郭侍郎不必害怕。”他朝郭四郎一笑:“若真是一筹莫展,我今日专程赶到和丰楼,难道是来和你抱头痛哭的吗?”
听得这话,郭四郎松了一大口气,急忙拱手道:“还请相爷指点!”
谢文喆笑眯眯的往嘴里塞瓜子:“此时要彻底扳倒郭家,最重要的便是时间,从此时起,你我片刻也不能耽搁!”
“……”
郭四郎看着此时还悠哉悠哉嗑着瓜子的谢文喆,半分也没有感受到他分秒必争的意思。
说起来,谢相爷方才是不是还听了半天他们夫妻叙旧来着?
他正在心中腹诽,却听得谢文喆问道:“郭侍郎,你听得君上下旨已有几刻了?”
“许是在三刻前吧……”郭四郎有些不好意思,“君上下旨后便让我退下了,我随后一刻不停地赶来和丰楼,便是耽误了些时候,总归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谢文喆闻言笑道:“我便知道,有周姐姐在,你定是率先到这里来的,我在这里等你,便是要教你如何进行下一步。”
他表情严肃了些:“君上身边的内侍要出宫,即便是领了旨意也抵不过那宫禁森严,加之我有意为难设障,想必此时那传旨的内侍仍在宫中折腾呢。”
听到这儿,郭四郎不明白为何谢文喆要拦着传旨的内侍,但也不敢细问,只拱手问道:“不知相爷要我如何行事?”
“我要你即刻回到郭家去。”
郭思良心中疑惑,却也还是连连点头:“相爷权且放心,我定会将郭府牢牢看住,但叫半只蚂蚁也跑不出去!”
“你这样我可如何能放心的下呢!”谢文喆压低了些声音:“我要你回去并非是让你防着郭家人出逃,正相反,我要你给郭家通风报信!”
郭四郎睁大的眼睛:“通风报信?”
“对!你要回去与你父亲说,如今大祸将至,君上怀疑郭家通敌,一个时辰后我谢文喆就会带人查抄郭家,到那时全家落狱,鸡犬难逃。
郭四郎大惊失色:“这是为何?郭家得此消息,必有准备,岂不是打草惊蛇?”
谢文喆抿唇一笑,将手中瓜子放了回去:“郭侍郎这是还没想明白呢,你不妨设想一下,当郭相听得你这个消息,他当下会做何反应?”
郭四郎思忖片刻:“父亲只怕会即刻出逃,以后再找机会在君上面前申诉冤枉吧……”
“正是了,以郭相的性格,他纵是想要在君上面前辩个分明,但只要听说是我这个死对头前去抄家,他定然觉得在我手下不得超生,权衡利弊后,自然会先行出逃保命,毕竟是一朝右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想必你父亲很是明白。”
说着,谢文喆看着郭四郎微微一笑:“而我要的就是郭相出逃。”
郭士郎直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迟疑地问道:“下官不明白,相爷为何要如此行事?我父逃出繁阳只怕是要投奔二哥的,二哥如今在禹州也是一方大员,要保下郭家再上书朝廷想必不难,到那时我们就再难控制了。”
“你父到底是当朝右相,若真将他扣在繁阳,那才是正经的不好控制。”谢文喆食指轻敲太师椅扶手:“我问你,禹州地处哪里?”
郭四郎有点懵,但仍答道:“禹州地处南疆呀……”
“那我再问你,你揭发郭相投敌,投的是哪个敌?”
“前朝废太子遗孤啊!”
“那这位太子遗孤如今身在何处?”
“身在……南疆!!”
郭四郎才恍然大悟:“是了!原本郭家通敌是我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的!可是如果郭家在抄家之前跑了,那便是畏罪潜逃,他这又是向南疆逃窜,这通敌就坐实了!”
谢文喆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如今要是想让郭家真正失了翻身的机会,还需要郭侍郎快马加鞭回去报个信儿才是呢!”
“相爷妙计!”郭四郎赞了一声,随即又犹豫起来:“只是下官还有一点隐忧……”
“你但讲无妨。”
“我父虽无谢相这般的灵透,可到底是多年官场打磨过的,若我回去说君上怀疑郭家与废太子遗孤有勾连,那只怕我父为了证明清白,即便是逃走也不会向着南疆去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告诉他郭家通敌对象是废太子遗孤呢?”谢文喆笑眯眯的看着郭四郎,“你只管对你父亲说,张将军对他多有诬陷,致使君上怀疑郭家与旅国勾结,如此一来,你父想着与张家的恩怨,定会更信上几分。”
闻听此言,郭四郎这才高兴起来,起身道:“相爷高明!属下定不负相爷嘱托,这便去了!”又转身看向丽娘,轻声道:“你等我回来。”说罢出了和丰楼,打马扬鞭飞奔而去。
与郭四郎的风风火火相比,谢文喆这边便悠闲的过分了,待到郭四郎走后,他只歪歪斜斜的往太师椅上一靠,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椅子扶手,竟还跟着楼下大堂里的丝竹哼起了曲。
一旁的丽娘经历了大落大起,又旁听了谢文喆一整套的阴人把戏,此时整个人都还恍惚。
她迷茫的看着谢文喆,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丽娘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的谢文喆还是个七品的小官,每日无甚正事,来了和风楼便是这副样子,闲适悠然。
而今这位年轻的公子已然是大权在握,只动动嘴皮子,便能叫朝中一品大员万劫不复……
“处置郭家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见谢相有半分的焦急……”丽娘听他哼曲哼的荒腔走板,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听你们话中意思,如今君上已然下旨了,可那郭家家大业大,此时才得到消息收拾细软,又怎能来得及呢?若你前去抓捕,反而逮个正着,岂非坏了大事?”
谢文喆抬眼看向丽娘笑道:“周姐姐方才万念俱灰,如今见了郭四,倒也打起精神来关心这些官场俗事了?”
周丽被他一番调侃,不禁闹了个红脸,嗔怪道:“行了行了我不问了,想来这些话你也不愿跟我一个女子说,我也只不过是弹弹琴,唱唱曲,给爷们解闷儿罢了。”
“这可使不得呢,”谢文喆笑着坐正了身子:“周姐姐眼见着要成为官眷了,传出去说我谢文喆叫下属嫡妻唱曲做乐,那我未免也太冤枉了些。”
“你这张嘴,真是……”丽娘被他调侃的又羞又恼,只恨这厮位高权重,否则按在这里打上一顿才出气!
第197章 不幸
这一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夜。
谢文喆却不是其中的一个。
待到传旨太监终于走出王宫的时候,这位左相大人早已从和丰楼打道回府,安然入眠了。
以至于被人从被窝里硬喊起来,谢文喆还一脸的不高兴。
随安伺候他洗漱,听的他口中嘟囔:“大半夜的也不安生……”
随安:???
“少爷你不是知道今晚肯定会领旨的吗?”
谢文喆瞥他一眼:“知道归知道,但少爷我不想起床的心也是真的。”他又叹了一声,“一想到一会还要表演一番气急败坏苦大仇深,我就累的慌……”
然而无论如何,这出戏都要往下唱的。
戏台子大,谢文喆自然也不会唱独角戏,他叫来几个掌书寮的官员,又喊来百余禁军,最后还不忘把大理寺卿叫了来。
对于大理寺卿来说,可谓事发突然。
可怜齐保庭,大半夜一脸懵的被喊来,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要来捉拿右相郭振海一家……
他真是要捶胸顿足──自己明明就打算不掺和这种朝廷内的党争的,谁知如今越陷越深,然而差事自动找上门,他是不干也得干了。
齐保庭一路上想东想西万般无奈,谁知到了右相府上又得知了一个劲爆消郭振海带着夫人和长子跑了!
“谢相!这可如何是好!”齐保庭急得直跳脚,“听郭府的下人们说那郭振海入夜就走了,如今只怕已然出了城了,这黑灯瞎火的去追,只怕这些人手是不够的……”
“齐大人稍安勿躁,”谢文喆朝他一笑:“郭相到底是多年的老宰相了,有一些门路也在意料之中……”
“哎呦我的老天爷,我说您怎么就不着急呢!郭家这一跑咱可难交差……”
谢文喆安抚地拍了拍齐保庭的肩膀:“我知道齐大人这是担心我,无妨的,自有人会在君上面前为我说项。”
齐保庭听了他这话,心下安神了些,随即一愣。
他本来不是打定主意不参与党争的么?谁知如今却将谢文喆的跟班当的真情实感……真是糊涂!
齐保庭抬头,却见这位年轻的左相正在朝自己招手,一时间他也顾不上暗自责怪自己与谢文喆走的太近,急忙躬身来听谢文喆的吩咐。
“本相如今与齐大人交代一句,如今这般情景,只怕你大理寺不日便会接到命案,你且小心着些罢。”
齐保庭一愣,惊愕道:“这命案凶犯可是与郭振海有关?难道他还会在逃亡路上杀人不成?”
“非也。”谢文喆叹了口气:“郭家这一逃,只怕是要断了自己的活路了。”
齐保庭看向谢文喆的眼神都变了,这位年纪轻轻,未免下手也太狠辣了吧?这是要对郭家格杀勿论吧?
“瞧什么瞧,要置郭家于死地的可不是本相!”
齐保庭不说话,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谢文喆长叹一声,缓缓道:“此时真正容不下郭相的人,此时还在安睡呢。”
齐保庭一愣,随机心领神会,望向了王宫的方向。
王宫中的丹房内,曲炳君刚刚燃了请神香,此时正在沉睡,待到午时方缓缓醒转过来,明明睡了很久,但他的精神却仍是恹恹的。
这种情况在得到了郭振海逃跑的消息后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畜生!!”曲炳君骂的十分大声,只把丹房外的小内侍下了个激灵,随即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辱骂便传入他耳中,直听得他冷汗淋漓。
“君上息怒,”陈遇遥在旁劝道:“如郭家那等乱臣贼子,必当伏诛,君上身体要紧,切记气大伤身,不利于修行啊。”
听到“修行”二字,曲炳君稍稍安静了一会,然而额上仍是青筋暴起,忍不住又骂起来。
“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就该全家凌迟!如今他行迹败漏,竟敢出逃!”曲炳君怒不可遏,忽又想起郭振海的女儿郭明珠仍在宫中当着公主,愈加恨得咬牙。
“来人!给我将郭明珠拖了来!千刀万剐!”
未等下人应声,一旁的陈遇遥急忙开口道:“君上三思!”
曲炳君眉毛倒竖:“怎么?你要保郭家不成?”
陈遇遥自然不是要保郭家的,不过听说郭振海跑了,他的确松了一口气。
郭振海与他纠缠太多,如若这位右相真被抓回来受审,谁知老家伙为了自保会说出些什么来呢?如今既然跑了,他陈遇遥就暂时安全了。
可这安全毕竟是暂时的,若想绝了后患,只有确保郭振海再也开不了口。
“贫道是君上的臣子,那郭振海又与我何干,只是为君上考虑,君上若要处死郭明珠,那郭振海投敌之事便是人尽皆知了,此时乃是多时之秋,当朝右相谋逆,难免叫人心不稳,只怕消息传出去,对君上也并无什么好处,不如就将此事隐瞒下来,可保朝廷颜面。”
曲炳君冷笑道:“难不成我还要放过郭家了?”
“君上大可以表面上放过郭振海,暗中派出私卫处死郭家出逃之人,之后只说是郭家遇上了劫匪,并无叛国。”
陈遇遥又凑近了些,在曲炳君耳旁道:“至于那郭明珠,不过就是顶着个公主的名头罢了,陛下若是气不过,就将她困死在这宫中又何妨?”
曲炳君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一身的戾气也散了些,对身边立的笔直的康和安道:“去传私卫处来。”
初夏时节,天也亮的早些,清晨的露水凝结在一片茂密树林的树叶上,这林中的野草长的快有一人高,勉强能看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泥地里挣扎。
“老爷,前面怕是走不了了……”郭管家抹了一把汗,焦急地向着身旁人说道。
原本还坐在车上的郭振海早就下了车,此时也顾不得身份,和大儿子郭常元一起使力,想把陷了半个轮子的马车推出来。
既然是出逃,郭振海本想寻条小路避人耳目,谁想这小路竟泥泞至此。
偏他走的时候要瞒着阖府上下,就连外宿的三儿子也未来得及叫上,只带了夫人和长子,仆人也只有郭家管家一人,以至于此时倒是无人能帮忙。
拉车的马匹狂奔了半宿,此时已是困乏,光凭人力哪里能成,郭振海与儿子带着管家试了几试,终是徒劳。
一旁的邵氏泪流不止,哀声道:“老爷既是没有通敌,何苦出逃?此时身陷于此许是天命,不如就回繁阳去与君上辩个分明……”
“妇道人家懂什么!”郭振海喘了口粗气,口气有些许不耐烦:“如今朝中已不是当初,那姓谢的掌权,哪里有我分辨的余地!我若束手就擒才是郭家的末日!”
又见邵氏哭的狠了,不禁软下口气,劝慰道:“我知你心思,如今虽然留了老三与女儿在繁阳,但只要我的罪名未落实,他们也暂无性命之忧。只待我到了禹州便可有转机了。”
一番劝哄,总算叫邵氏勉强止了泪,郭振海抹了把脸,指挥着管家挥鞭打马要再试一次,却突然见着远处有人骑马奔来。
郭振海如临大敌,然而到底是当过太宰的人,转瞬间便已有了决断。
若是有追兵前来缉拿,则必是盯着他父子二人的,若只见到女人和老仆,兴许能蒙混过关。
“你快上车!”他大声朝邵氏说道,随后拉着郭常元朝小路两旁的林中躲去,好在杂草生的又高又密,才叫他二人隐了身迹。
远处的四匹快马直奔这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马车,走近了见这马车斜愣愣的停在此处,骑手们都纷纷下马来看车轮。
“掌事,这车陷在泥里了。”
被唤作掌事的人生的一张大众脸,怀中还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看上去也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这让两股战战的郭管家稍稍安心,勉强挤出个客气的笑容来:“几位有何贵干?”
那大众脸掌事将怀中的孩子放下,和善地笑道:“这林中人迹罕至,偏巧见到你家的马车陷在此处,便叫兄弟们前来帮忙。”又看了一眼盖的密不透风的马车车厢:“这样带顶子的马车可少见,想必是大户人家了,怎的要来这偏僻地方?”
郭管家一惊,他平日里在右相府中也是锦衣玉食,这等两匹马拉的带厢马车在他眼中已是十分简陋,没想到便是这样的马车在民间也已是奢华。
他一时间冷汗涔涔,又见那掌事走近车厢敲了敲,问道:“里面有人么?”
里面的邵氏不敢做声,郭管家强笑道:“车里是我家夫人,因赶着回娘家,是以寻了条近路,不想此处不好行车,竟陷在这里了。”
掌事点点头,回头道:“哥儿几个搭把手吧!”又对郭管家说:“既是要抬车,那便叫车里的夫人下来吧,也好省些力气。”
郭管家有些迟疑,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对车中的邵氏道:“夫人下车吧。”
邵氏宽袍遮面,下车时的动作便有些磕绊,一直跟在掌事身边的孩子这时体贴的上前扶住了她,抬着头朝邵氏微笑。邵氏低头瞧了那孩子一眼,也勉强扯出个笑脸来。
一旁的郭管家替她打圆场道:“我家夫人腼腆,不爱与生人说话,诸位见谅。”
话音刚落,却听邵氏身边的孩子呵呵笑出了声。
大家不禁把目光都看向他,那孩子生的玉雪可爱,声音也稚嫩清脆,但说出的话却让邵氏如坠冰窟。
“夫人大可不必这般遮掩,这里的人除了我,都认不出您是右相夫人呢!”那孩子原本的笑容中添了一抹恶意:“掌事,咱们总算追上了!既然郭夫人在此,那郭相也定然就在附近!”
第198章 羔羊
私卫处的人兵分五路追踪逃跑的郭振海,至今已有一天一夜。
按理说,时间越长抓到郭振海的可能就越小,可巧在这荒山野岭正叫他们这一队人马碰上了,几人不由得欢欣鼓舞。
“要说还得是小六子,就只有他能出入后宅不引人怀疑,这十几年间,怕是满繁阳的女眷都叫他看过了,这才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郭夫人呢。”
“正是呢,这番差事若成了,小六子要记头功!”
那掌事咳了一声,众人这才收敛,只听他笑道:“怎的如今就分起功劳来了,这郭相不还没抓到么?”
一旁的邵氏突然开口道:“我们的车子陷在这里半宿,那老贼早就弃车跑了!”
“哦?右相竟抛下发妻逃命去了?”掌事看了看马车的车轮,又看了看拉车的马,缓缓道:“那还烦请夫人告知郭老的去向。”
邵氏朝着那条隐蔽的小路一指:“他嫌我是个累赘,顺着这条路跑了。”
“夫人说的倒是痛快。”
见那掌事笑眯眯的,邵氏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忽然道:“可惜满口的谎话,真叫人半分不敢信。”
那叫做小六子的孩童笑起来,声音清脆:“郭夫人这话假的很,郭相既是要弃车而逃,难道会徒步么?定然是要将拉车的马骑走的,如今这两匹马还在,可见郭相是真心舍不下夫人呢。”
“情比金坚啊!”掌事叹了一声,“想必郭夫人是不会说出郭相的下落了。”
话音刚落,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缩在一旁的郭管
“不好对夫人下手,问个老仆总是能上些手段的。”
郭管家腿一软就跪下了。
“各位大人……我招……我招……求您给我条活命……”他向着那掌事膝行几步,还要张口再说话。
然而邵氏突然暴起,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将那匕首刺进了郭管家的喉咙。
私卫处的人急忙去拦,却哪里来得及,只能将邵氏按压在地。
掌事急忙弯腰去看郭管家的伤势,想不到邵氏生为女子,这一刀却果决狠辣,竟将刀身全然没入,郭管家捂着颈中匕首,喉中“嗬嗬”出声,血泡沫顺着嘴角淌下来,不一会便没了生息。
“这可如何是好……”掌事起身,掏出手帕来擦手上血迹:“如今我们手上只有郭夫人了,该如何寻到郭相的行踪呢?”他看向那个孩子,“小六子,你说说吧。”
小六子童稚的脸上带了一抹邪笑:“郭夫人袖中藏刀,想必是为了不堪受辱时自裁的吧?如今失了匕首,却要面对几个大汉,可叫人多害怕啊……”他大声对着密林草丛道:“郭相,你说对么?”
邵氏大惊失色,心思电转,比起清白,她更怕郭振海自投罗网。
现在只有她死了,才能让丈夫儿子藏到底……她必须让郭振海知道她死了!
想到这里,被按在地上的邵氏大喊道:“我这便咬舌自唔……”
话说一半,就被掌事卸了下巴。
“幸好郭夫人这招我见的多了,不然还真救不下夫人这条命。”掌事甩了甩手,大声道:“郭相难道还不肯出来谢我对郭夫人的救命之恩么?”
片刻后,草丛里传出窸窣的声音,郭振海自草丛中站起身来。
邵氏泪流满面,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我跟你们回去,你们放过她。”郭振海头上还粘着草叶,身上的衣衫也被露水打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愧是右相,颇识时务。”掌事将草丛里的郭相带到马车旁,笑盈盈地朝郭振海施礼:“方才多有得罪了,只是君上下旨要我等迎回右相,实在是君命难违。”
郭振海愣住:“君上竟不治罪与我?”
“您是一朝右相,君上怎会不听您刨白就治罪呢!”
那掌事言语恭敬,而原本藏在草丛中的郭常元听说君上竟不治罪,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前来报信的郭四郎是在胡说八道!他郭家根本不会有事!
又听那掌事大声问道:“不知郭常元郭舍人何在?”
他心下大惊大喜,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动了一动,露了痕迹,被人拽着胳膊起了身。
“掌事!人齐了!”
那掌事点一点头:“动手吧。”
“什么动手?”郭常元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腹间一凉,他震惊的地抬起头来,就见父亲目呲尽裂,踉跄地朝他奔来,却被一把快刀抹了脖子。
想喊,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母亲,却见那个叫小六子的孩子正笑着高举匕首,将刀刃一下下地捅进母亲的后背。
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最后的声音。
“右相出游被匪徒杀害,真是可惜了。”
“广庆十三年四月,大曲右相郭振海遇贼寇命丧荒野,曲王震怒,下令剿匪。然而左相上书,说是正值岭南叛乱,兵力吃紧,禁军不易擅动,应以君上安危为重。故而剿匪事宜暂被搁置。”
张野把将军府上的来信放下,蹙眉叹了一声。
一旁的柴胜见主帅这般表情,挠挠头问道:“怎的每次将军接到阿虎的信就长吁短叹的,是繁阳有什么坏消息么?”
包成德拽了拽这二愣子的衣服:“你可少说两句吧。”又悄悄与柴胜耳语道:“你就没发现,如今繁阳的来信中偏偏少了那位么?”
“谁?”柴胜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谢监军?”
“什么监军,如今那是谢相!”
柴胜呵呵笑着挠头“一时忘了……说起来,几年前还是个跟咱一起吃过大锅饭呢,如今都已经做了宰相了……”
正说着,就见主帅抬头,扫了他二人一眼。
柴包二人立刻噤声。
张野这才收了目光,重又展信继续看。
“郭家事发后,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公主待嫁也逐渐没了消息,郭明珠大概已经被软禁,轻易不能见人了。”
“大小姐一切安好,只是庄哥每日都哭闹,叫她颇为无奈。可巧郭家出事后,谢相上门说是要给庄哥启蒙,便接了庄哥去。”
张野在“谢相”这两个字上看了又看,然而到底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消息了。
他与谢文喆认识多年,然而终究还是聚少离多,如今他在南方平叛已近半年时候,谢文喆的信却一封比一封薄,越来越少了。
纵是信他,也不禁生出些忧心来。
许是繁阳局势紧张,让阿喆身边有眼线盯着,于是不好写信?
张野给谢文喆寻了借口,纵使他自己也知道这十分的勉强,却仍是安慰自己这或许就是真相。因为他知道,他承受不了其他可能。
张野不说话,大帐中便静的吓人,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有人匆忙奔跑的脚步声,一抬头,正见一斥候前来禀报:“将军,余城开门放人了!”
张野瞬间收拾了所有的思绪,大声问道:“开的哪面城门?”
“三面!东西北门同时都开了!里面冲出来的加在一起得有千人,看样子是要在北门集合突围!”
柴胜一听这消息,愤然站起:“这帮兔崽子可算是要出来了!跟个乌龟似的缩在城中快俩月了,把老子闲的都快学会绣花了!将军叫我率军拦截吧,也叫我松快松快!”
张野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柴胜,叹了口气:“老柴你先等等吧,小心有诈。”
“嗨呀将军,还等啥咧,这余城不大,往多了算有个五六千人的兵力到头了,咱们围了他们这么久,城里肯定是都饿的完犊子了,他们这是憋不住了才出来的,打就完了!”
包成德“啪”的一下拍在柴胜背上:“你这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架,你仔细想想,这五六千人的小县城,要真强攻,早就打下来了,何必要围?”
柴胜摸了摸脑袋:“对呀,为啥要围啊?”
“你傻啊!这城里有谁啊?前朝太子遗孤还在呢!”包成德看着柴胜恨铁不成钢:“那位太子遗孤就是叛军的冲锋旗,有他在则叛军不止!”
柴胜歪头看了看张野,又看了看包成德:“那咱就打呗,整死他不就完了么?”
“万一强攻,这位遗孤要是有个好歹的,说不得要让叛军起了复仇的心思,拼死一搏可不好办,将军这才是要抓活口呢!”
柴胜看着张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敢情将军要抓活的呀,这还不好办!那遗孤肯定在这千人之内,看老柴给您把他带回来!”
“我倒觉得这千人中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张野摇头道:“若叛军意图保着太子遗孤突围,则必然倾巢而出,怎会只有千余人?这更像一个诱饵,调虎离山罢了。”
包承德想了想:“如若真是调虎离山,那太子遗孤会从哪里逃走呢?”
柴胜突然开了窍:“南门!三面门都开了,就南门没消息,肯定有猫腻!”
“是了!北门突围是为了引人注意,其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若此时太子遗孤轻衣简从自南门而出,反而不乍眼了!”
“对对对!北面正在打仗,谁能顾得上南门几个出城的人呢!”
张野点点头:“既如此,包副将你便率军守南门,看看咱们今日到底能不能守株待兔!”
包成德领命称是。他被委以重任,自然喜上眉梢,再看一旁的柴胜,便有些丧眉搭眼了。
“唉,将军,你这分明是偏心小包,怎的这种重要的差事又交给他了?”
“哎你这话说的,将军怎么就偏心我了?不是你说要出北门迎战千人的吗?”
“这出来的叛军人困马乏的,也没什么挑战,倒不如亲手逮住叛军首领来的功劳大呀!”
柴胜这也是大实话,他为人豪爽没什么心眼,所以晋升是要比心思玲珑的包成德差上一些的。
张野不禁动了惜才之心,想着不如就叫柴胜立上一功也好。
“即使如此,你二人同去把守南门捉贼首吧!”
第199章 收徒
人一上了岁数,觉就少了。
相府中的王妈妈天没亮就醒了,她在府中地位超然,然而一把年纪仍是恪守下人的本分,起床去小厨房给主子煲汤。
从卯时到巳时,一碗鸡汤凉了热热了凉,王妈妈的好脾气告了罄,一摔筷子冲到主人房,一把掀了如今权倾朝野的宰相的被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昨日定是又熬了大夜!”
谢文喆哼唧一声,闭着眼睛跟王妈妈抢被子:“没有……今日又不用去上朝……我再睡一刻……”
王妈妈拽着被子不松手:“人家庄哥儿都写了一个时辰的大字了,你这当人先生的好意思还睡?”
宰相大人用手臂挡着眼睛,嘟囔道:“那不是他睡的早嘛……”
王妈妈怒发冲冠:“还说你没熬夜!”
谢文喆:“……”
斗智斗勇败下阵来,宰相大人只能乖乖起床。
这个时辰,相府待客的小院已经快被人挤满了。
自右相郭振海出事之后,朝中只剩一独相谢文喆,不由得就一家独大起来。
曲王虽然少理政事,但也不是个纯粹的傻子,纵是谢文喆再谦卑拘谨,他也觉出不对劲儿了。
为君者,想的自然是要再培养出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势力,可如今朝中文官无不依附谢文喆,至于武官……怪他之前下手太狠,眼下除了张家,其他的武将都被削弱的差不多了,张家倒是可以考虑,只是如今还在南方平叛,不知何时能归。
一时之间也没个能培养出来的权臣……
曲炳君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提拔身边的人,这样才比较好控制。
如此一来,国师陈遇遥的权利陡然膨胀起来。
同时,曲炳君开始打击谢文喆,动辄发怒斥责。
结果谢文喆更光棍,上书称病,人家请假了。
曲炳君原还为自己的手段而得意,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谢文喆请假归请假,却丝毫未放权,朝中官员有事仍是去寻宰相拿主意。
曲炳君越是放权给国师,朝中官员就越是团结在谢文喆周围。
这也难怪,能当官的没有笨人,如今君上喜怒不定,一边是兢兢业业处理国事的丞相,一边是神神叨叨讨好君上的国师——也不知道这位国师能在谢相手下挺过几个回合……不说选哪一个有前途,就说选哪一个安全,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么。
况且,如今这位谢宰相有多么擅长排除其他选项,让自己成为必选,诸位大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
于是称病在家的谢相将整个朝廷从王宫挪到了家里,每日官员络绎不绝,日日有一大批人候见。
掌书寮的官员已经把相府当衙门了,无非必要,连宫门也不踏入一步。
谢文喆一旦不用去应卯,整个人都懒散起来,上午通常没什么事,每天日上三竿起,喝喝茶,教教庄哥儿……然后下午掌书寮就会呈上来满满一大桌子要批示的政务,到晚上也处理不完只好熬夜……
但无论如何,庄哥儿的功课是不能落下的。
如今的谢文喆光明正大的收了张野的义子做弟子,将府中二进院子的东厢房改了给庄哥儿作书房。
如今相府与将军府的交往已经搬到明面上了,谢文喆量朝中也无人敢置喙此事,索性连密道也不用了,每日便由阿虎每日早晨将庄哥儿送来相府学文,午时过后再将庄哥儿接回将军府学武,每日忙的滴溜儿转。
谢文喆见了庄哥儿就想起了自己被亲娘王氏逼着学君子六艺的童年,不免对这个孩子生了几分怜悯——然后坏心眼儿地给他布置下一大堆的功课,以便庄哥儿能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充实的童年。
玉不琢,不成器嘛~
然而许是自己这位小弟子实在是太乖了,衬得谢文喆这个十天迟到九次半的老师分外不靠谱。
谢文喆今天起的格外晚,连三赶四地只洗了两遍脸就过来看庄哥儿。
庄哥儿今年不过六岁,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两只脚还悬空着,但人却晃也不晃,只拿着毛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见了谢文喆,庄哥儿费力地跳下椅子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先生好。”
谢文喆点点头,上前拿起他今日练的大字仔细看起来,庄哥儿凑上前去,见老师圈了几个写的好的,抿着嘴笑起来。
便是谢文喆也不禁对这样的孩子添了几分喜爱,将庄哥儿抱上椅子时笑着问道:“今日继续给你讲千字文吧,可还记得讲到哪了?”
庄哥儿点头:“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谢文喆摸了摸庄哥儿的头,说出今日的课程:“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庄哥儿看着谢文喆,小脸上满是严肃:“我知道了,这是说我们要孝敬父母忠于君上……”说着便垂了头:“先生,我想要孝顺母亲,可是我的母亲在哪呀?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如今的郭明珠顶着一个公主的名头却被困在宫中,谢文喆的眼线回报说她每日冷食粗衣,过得如同冷宫一般。
按理说这种事情该是瞒着孩子才是,可是谢文喆偏不,他将郭明珠的境遇添了几分悲惨,又渲染了一下母亲被迫进宫前将孩子托付给好人家的无奈。
“你的母亲没有办法,听闻张将军为人坦荡重诺,想将你托付给张家,于是让你认了义父,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可惜你的母亲自己却被君上困在了宫里……”直把庄哥儿听得眼泪汪汪。
“所以庄哥儿要好好读书,争取将来把母亲从曲王的手中救出来呀。”
庄哥儿郑重的点头,然而又困惑地问道:“可是书上还说要侍奉君主,忠于君上要不惜献出生命……那我是该救出母亲还是要忠于君主呢?”
“自然要两全其美才好,”谢文喆往后一靠倚坐在书桌上,“如果一个君主让你不想效忠,那就效忠其他君主便好了。”
庄哥儿一脸迷茫:“君主有很多个么?可是曲王只有一个呀?”
“那就换一个曲王嘛。”谢文喆在由头面前口无遮拦,庄哥儿只似懂非懂,很快就被谢文喆说的其他事情打岔过去,也不深究到底如何换一个曲王了。
谢文喆起的太晚,与他说了两刻钟千字文便已到了午时,随安进来禀告:“将军府来人接小少爷回去了。”
庄哥儿听了,终于不再像是个小大人一样端着了,他跳下椅子来跑出门去,口中欢快地喊着:“姑丈!”
谢文喆跟他出门去看,见庄哥儿正扑在阿虎的怀里,阿虎将他举得高高的,逗的小家伙哈哈直笑。
阿虎见谢文喆也跟了出来,这才收敛了些,将庄哥放下,行礼道:“相爷。”
谢文喆摸了摸庄哥儿的头,笑道:“这小家伙听说要回家倒是高兴的很,想来是很期待跟着张姐姐习武了。”
阿虎不知为何红了脸,小声道:“最近小姐身子受不得累,以后便是由我来教了。”
谢文喆一愣,手指在身侧轻敲几下,随即笑道:“既是如此,那以后可要你多费心了。”
阿虎红着脸点点头,又像控制不住一般憨憨地笑起来,却见谢文喆转身要走了,急忙喊了一声:“相爷!”
谢文喆回头,听得阿虎问道:“相爷没有书信要我带走么?”
谢文喆低头不语,良久才道:“下次吧。”说罢,不顾阿虎还要说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待到阿虎出了相府,谢文喆才拉开抽屉,自里面拿出一封封的书信。
算起来,自己已经月余没有给阿野去信了。
谢文喆轻抚着那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信件,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点燃了它们。
谢文喆知道,阿野太了解自己了。
所以总是能轻易的摘掉他的面具,从一点小细节里看透他的谎言。
于是当有些事情不能被阿野知道的时候,他只能忍痛暂时与阿野断了联系。
总有些情况事关重大,让谢文喆不敢冒险。
就比如,他之前让张野将前太子遗孤活捉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怕叛军绝望的反扑。
他要让张野将这位太子遗孤带回繁阳——然后拥立为王。
谢文喆想要达成这个目的,有两个困难。
一,邵家要全灭,
二,曲炳君要死。
第一条很简单,从张野传回的军报来看,挑着太子遗孤大旗造反的邵家已经穷途末路,没有几天能蹦哒了。
可是要曲炳君死就不那么容易了。
诚然,如今曲炳君的身子已经被请神香糟蹋的日渐虚弱,可是当陈遇遥逐渐获得权力后,只怕他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延长曲炳君的寿命——一个病歪歪吊着一口气的曲王,这简直是陈遇遥最好的靠山。
如果不用手段,曲炳君这口气至少也能吊个十来年。
张野带回来的太子遗孤可等不了十来年,曲炳君对于他的暗杀不会停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十来年的时间够这位遗孤死一百个来回了。
要想让前太子遗孤登上大位,谢文喆就需要曲炳君死——立刻。
可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谢文喆万万不敢让张野知道。
张野因着父亲的死而恨上曲炳君不假,可是他的目的却并不是篡位。
“曲王一死,夺位的战争便会即刻打响,阿喆,我们不能这般自私。如今那昏君再不能肆意妄为,这样就很好了。”
张家世代忠心赤胆,恪尽职守,张野要守住的,是这大曲的平安,所以纵是曲王鼠目寸光刚愎自用,张野也不会萌生弑君的念头,他只想着要夺了曲王的权利,让曲王再也不能糟蹋这大曲的河山。
谢文喆看着信纸在火焰中翻滚成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所以阿野,说到底,你还是要效忠曲王,效忠这天下。”
武将若无忠诚,便只是祸乱的军阀,是这太平盛世的终结。
“可是阿野,这个曲王不值得你效忠,我来为你换一个吧。”
就算因此朝野动荡,刀兵四起……
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