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11日

伙同奸臣篡王权 by 白面暹罗(22 – 34)

第22章 迥异

广庆九年的冬天,雪下的不大,天气干冷干冷的,丽娘这里如同寻常人家一样在院中堆了高高的柴垛。普通人家是纵是烧炭也断不会全部用碳火取暖,这些干柴便是这整个冬天的倚仗。

丽娘今年二十二岁,她十三岁入和丰楼,刚去便被鸨母瞧上了她的好容貌,作为花魁来教养了两年,至此吃穿堪比富贵人家的小姐,还是她第一次像一个普通人家一样用柴火度过冬天。

然而纵是锦衣玉食,人也不见得就舒坦了。丽娘曾经以为只要她出了那个虎狼坑,她的人生就可以步入正轨。她从十五岁起就梦想着有一位翩翩公子可以赎她出来,给她一个

而今她已不再是罪奴,翩翩公子有了,家也有了,可是却和想象中的生活大相径庭。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丽娘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的未来还是一片迷茫。

丽娘总是无法控制的想起郭四郎来,可能是因为他最接近她曾经的梦想。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没有可能了,可是依然放不下。丽娘活了二十二年,只心动过这一次。

“我要与郭四郎合作。而丽娘你是最好的敲门石。”谢文喆的话语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郭四郎是个聪明人,他必会仔细思量我的意见,此事成败在五五之数。是让郭四郎与我为敌还是为友,我想不如交给丽娘你来决定吧。”

丽娘觉得又喜又怕,喜的是或许她和郭四郎仍有相见的一日;怕的是郭四郎就此毁在谢文喆手里。

谢文喆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离开了,他们彼此都知道,谢文喆想做的事情,丽娘不可能拦得住,丽娘配合,谢文喆省力些,丽娘不配合,谢文喆也会通过其他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来想去也不过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丽娘终于下定了决心。

谢文喆回家的时候,果然在厅堂里见到了张野,但同时也见到了正在孜孜不倦查问张野的王妈妈。

王妈妈早就盯上了张野这个经常来“私会”他家喆哥儿的人,在她看来,自家的喆哥儿是天下最好的孩子,聪明懂事孝顺上进,长的还好看,自是天王老子下凡也配不上他,何况是这么一个半夜跳墙的不知底细的浪荡人。

王妈妈表面上十分客气,给张野端茶倒水递果子,待到张野盛情难却吃了一杯茶,王妈妈便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问话,叫什么多大了哪人,家里有没有给定亲(重点),家里兄弟几个家产如何……只把张野问的脸都绿了。

他也不知道谢文喆和这王妈妈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哪里敢认真回答这王妈妈犀利的问话,只好在这支支吾吾的应付,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谢文喆到家的时候,王妈妈正在给张野倒第二壶茶——张野为了能把嘴占上不说话,只能疯狂喝水。

王妈妈见到自家喆哥儿进门,笑呵呵地迎上去道:“喆哥儿你可回来了,客人等了你许久,茶都喝了两壶了。”

她老人家又撇了张野一眼,随即悄声对谢文哲耳语道:“这孩子不行,不实诚!”

谢文喆越过王妈妈,看到了张野幽怨的眼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拉着王妈妈给张野介绍:“这位王妈妈是我的奶娘,打小把我养大,和亲娘也差不多少了。”

王妈妈一听这还得了!她面上笑着拧了谢文喆一把,道:“喆哥儿你又胡说!”又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还有客人在这呢。”

谢文喆被王妈妈这做派逗得直乐,张野见这位王妈妈颇得谢文喆尊敬,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拱手行礼,叫了声“妈妈。”

王妈妈斜了他一眼,道:“老妈子我受不起小公子的礼。”又对谢文喆说:“我替喆哥儿去看着门外,防着有人乱闯碍了你们说话。”

王妈妈走了,张野不知为何,此时方有一颗心落了地的感觉。他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这妈妈忒是厉害!问的我好似在三堂会审,这么一会我都直冒冷汗。”

谢文喆笑的开心,道:“你这怎么跟女婿见了丈母娘似的,张小将军的气魄手段都到哪里去了。”

张野不服气:“万般手段那都是对敌,哪能用来对付你的亲近之人啊!”

谢文喆笑的连连点头:“小将军果然分的清主次敌我。”

张野现出了些少年人的得意来道:“那是!”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对谢文喆说:“我怎么觉得王妈妈不太喜欢我?”

谢文哲的笑就一直没停过,此时道:“你只管放心吧!我这妈妈向来是爱屋及乌,但凡是我喜欢的,还没见她讨厌过呢。”

张野想开口问“你喜欢我吗?”

然而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谢文喆惯会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偏要在张野的心湖上投一枚石子,让它一圈圈的荡起涟漪,然而你仔细看去那石子,却已不见踪迹。

果然,说完这句话后,谢文喆笑了一会,随即慢慢敛了笑容,严肃起来,张野便知道,他要说正事了。

“双龙山的事发了,朝廷要派人去剿山上的匪徒,在派遣带兵将领人选时,左相宇右相无疑会争论不休,而将军府必然会成为他们折中的最优选择。”谢文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道:“令尊带出来的强将基本都在边陲,京中只你一个在,只怕小将军你这次只有领兵剿匪这一个选择了。”

“我也不用有其他的选择,在我看来,带兵可要比揣度人心要轻松的多了。”

谢文喆道:“你莫道此事轻松,带将军府的兵和带禁军可是两回事儿,你这样的年纪做主将,必然有那不服管的兵油子拿你不当一回事,你可想好了应对之法?”

“你不必为我担心,”张野的语气中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好歹是兵营中长大的,那些禁军的军旅生涯大概还没有我长,谁是兵油子还说不定呢。”

谢文喆看着张野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果然还是个张家人,他骨子里就流淌着铁血的战歌,打不倒逼不退的军魂。

“只是除了禁军的兵不好带之外,左相和右相可能都会派人与同去剿匪,这趟差事中的利益牵扯,你可要甚为留心才行。”

张野长叹一声:“怎的到哪都摆脱不了这勾心斗角,”他看向谢文喆,道:“你们天天这样不累吗?”

“若勾心斗角能达成自己的目的,那至少比诉诸暴力要更好吧!”

二人的眼中,一个写着我阴不过别人就干脆打死他,另一个写着我打不过别人不妨就阴死他。他们看着彼此,都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见家长之前毫无准备,就会是张野这个下场!哼!

第23章 胡言

想要找到郭四郎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只要去到和丰楼上,必然有一雅间是为郭公子准备的。

只是你若要来寻他说话,时间可要算好,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只怕郭公子宿醉还未醒;晚了,只怕这位郭公子又醉晕过去了。

谢文喆时间掐的颇妙,午时一刻上去,果然见这右相公子正在一个人喝闷酒,身边只一个小跟班,乐伶花娘更是一个也无。

“郭公子好兴致,只是都道‘独饮愁千里’,我不妨陪郭公子好好饮一杯,可好?”

郭四郎端起酒杯看了他一眼,随即举杯一饮而尽,也不说话。

谢文喆只当他同意了,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个杯来摆在面前。随安拦住要上前的伙计,自己执壶给自家少爷倒了个满杯。谢文喆对郭四郎举杯道:“来,凡安兄,你我满饮此杯!”

“凡安”是郭四郎的字,是他爹郭振海在他加冠成年时为取的,然而他一无同窗,二无同僚,每日只与些狐朋狗友纨绔子弟混在一处,亲近的叫他声四哥,不亲近的唤他一句郭公子,很少有人能正正经经称他的字。

郭四郎“哐”的一声,把酒杯撂在桌上,道:“谢公子,我顶讨厌人称呼我的字,况且你我也未熟络到那个程度,何苦这般假惺惺!”

“长辈赐字是表明了对你的期望,凡安兄,何必如此抵触?”

“嗯,期望。”郭四郎冷笑一声:“嫡子皆有出息,我爹他对庶子的期望不过就是,安分守己,甘于平凡。呵呵,挺好。”

“凡安兄可知,我的字是什么?”

郭四郎不说话,只是举杯的手顿了顿。

“我小凡安兄几岁,未及弱冠,左相亲赐字,敛之。”

“你来我这炫耀的?”

“我姓谢,祖父是先王朝独相,十九年活的肆意张狂,只去左相府拜访一次,便得了这个‘敛之’为字,”谢文喆将杯中的琥珀色酒液一饮而尽:“而今,我与你说起,你竟还觉得我在炫耀。”

“你……”

“我只道凡安许能与谢某做一知己,如今是谢某错了。告辞!”

他起身便走,郭四郎起身扯住他衣袖,口中道:“敛之留步!”谢文喆回头,郭四郎放手,举杯饮尽,随即倒杯而示:“给敛之赔罪!”

姿态已经做得足了,谢文喆这才回身归坐道:“我知凡安为何觉得我是炫耀,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左相郭老的弟子,这初见赐字便也变了意味,众人倒将之作美谈了。”

郭四郎看了看谢文喆,点头道:“我知这必是你千方百计才可做出这番逆转来,你谢家与郑老的恩怨我也略知一二。”

“我可以,凡安也可以。凡安凡安,凡者,皆也。凡安未必不可解为四海皆安。要我说,这二字可为宰辅气象!”

“我倒明白那郑老为何要与你这‘敛之’二字了,敛之你这性子,着实张狂了些。”

二人相视一笑,同举杯,一饮而尽。

“我郭四儿没什么大本事,是这世上最无用之人了。靠着我爹混口饭吃而已,不能读书,不能习武,不过是个连个女人也护不住的废物罢了。”

“凡安何苦如此妄自菲薄。”

“我与你不同,你是谢家嫡子,家族万般期望都在你身上。我,娘是一下贱伶人,怀上我便觉得登了天,谁知郭家不是那寻常人家,去母留子,没得半分商量。我娘将我抱在嫡母面前,第二天便自缢而亡。自此,我便是郭府的一个影子,一块污渍。我拼死读书,希望自己挣出一个前程,结果院试便被我爹将卷子抽了。他不说我也知道,我母贱籍,我不配。”

“我生就不配这高贵,我认。他们轻我贱我,我认。我自度过这晦暗的一生,我认。可当我愿择一与我同样轻贱的女子为妻时,我这出身又忽然高贵了起来。多可笑……多可悲!”

郭四郎举杯将饮,却被谢文喆拦了下来。

“凡安这话没有道理,你以为你与丽娘无缘,是因为你出身高贵而丽娘轻贱么?”谢文喆将他手中的酒杯接过来放在桌上道:“恰恰相反。丽娘姓周,先王时丽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周品古,她是嫡出独女,暗中许给了前朝太子。若非意外,恐怕此时丽娘已然母仪天下了。”谢文喆笑看郭四郎:“你道这样的出身,如何轻贱了?”

郭四郎目瞪口呆,谢文喆伸手执壶继续道:“可惜周品古押错了宝,君上初登大宝,正是清算的时候,周家被判了流刑。君上本想让周家吃吃苦头就行了,谁知那周品古倒是烈性,一家子都自尽了,只留下丽娘这么一个独苗。君上觉得周家不识时务,雷霆之怒都冲着这个小女孩去了,丽娘这才入了教坊司。凡安,你如今可明白令尊为何不许你见丽娘?他是怕君上怪罪你郭家同情罪臣,怕君上以为郭家要给周家翻案呐。”

郭四郎已然听的傻了,半晌才喃喃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谢文喆见这郭四郎已是信了九分,便一副高人做派,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酒,继续说道:“这仅是其一,其二便是如今君上的态度,对于周家,他难道还如九年前那般憎恨么?非也,且不论周家到底有何罪状,只这丽娘,便是曾经的王室太子正妃的人选,这样的人物却行贱业,王室面上又如何丢的起这份颜面?是以君上已然有了赦免周家的念头——左右只剩一个姑娘家,赦免了也与大局无碍。这一层上意,便是令尊也未参透,却被那张家的小子捷足先登了。”

郭四郎已全然认同了谢文喆的这套胡诌的理论,他拍案道:“是了!就是这个道理!不然那张野强赎丽娘,怎的君上就口头上的训斥也无半分!”说完,他猛然意识到了:“若是我……若是我当初坚持给丽娘赎身……”

谢文喆见他眼眶已然红了起来,只一抬眼,两行热泪便滚滚而下:“敛之,是我窝囊,是我没用啊……我这样的人,配不上……配不上丽娘……”

谢文喆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凡安莫要责怪自己,若你强行给丽娘赎了身,令尊早已容不下她了,只怕丽娘便要香消玉殒。那张野得张将军看中,自是说什么,他爹都信的。”

种子已然种的差不多了,谢文喆还没忘接着浇一浇水:“若是凡安兄可以得郭相青眼,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没用了……丽娘……丽娘已然与我无缘……”郭四郎哭的直抽抽。

谢文喆趁着他拭泪悄悄翻了个白眼,口中却温情道:“凡安兄可是想见丽娘?这份痴心真是叫人感动。”又凑近郭四儿耳边,悄声道:“我知道丽娘在哪,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郭四儿的哭声猛然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最近身体出了点小状况,所以耗掉了存稿,现在每章都要现码了。为了保证质量,我写的很慢,如果你喜欢的话,能不能让我知道呢?我会更有干劲的~爱你

第24章 骑马

谢文喆将郭四郎一路带到琼花巷,郭四儿坐立不安,问谢文喆:“敛之可知那张野是个什么脾性?我与丽娘私会他可会知晓?丽娘是否愿意见我?若是为此受到什么牵连,那可如何是好……”如此絮絮叨叨一路。

谢文喆不去管他,只问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凡安兄只说你想不想见丽娘便是了,其余的我为你担着!”

郭四儿连连点头,被谢文喆感动的一塌糊涂。

谢文喆仿佛皮条客一般,郭四郎进了小院,他则在外面的马车里等,一刻后郭四郎出来,面上的表情就已然变了。

“敛之也莫要与我打趣了,丽娘已然告诉我了。”郭四郎咬一咬牙,道:“郭某不知何德何能,竟要敛之如此费心筹谋。”

谢文喆微微一笑,丽娘果然还是识趣。

“凡安这话严重了,你自是那宰相根苗,我何德何能可以差遣了你。”

郭四郎抬头看他,迷惑不解:“你……”

“我与凡安合作,自是要双赢的,我必为凡安谋划得郭相重用,也请凡安出人头地后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郭四郎衣躬到地:“郭某任凭阁下差遣!”

至此,郭振海的小儿子,变成了谢文喆钉在左相府的钉子。

朝中对于剿匪人选果然很是打了一番官司,最后的人选也毫无意外,就是太子右卫张野。然而这场博弈却并未停止,左相荐了谢家一个从七品小官来与太子右卫协同剿匪,右相却以殿前都虞候剿匪经验丰富为由,要荐朱勇。曲王沉吟片刻道:“朱勇劳苦功高,也该给年轻人历练些才好。”

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悬在朱勇头上的一把利刃,只待时候到了便要落下来。

郭振海儿子多,偏只有小女儿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掌上明珠,他对朱勇这女婿只怕比对儿子也不差了。此时真是五内俱焚。

对此右相一派也有人出主意,朱勇本人不行,那就再荐自己人跟去剿匪,能遮掩便为朱勇遮掩一二也是好的!

郭振海却想起了小儿子的话:“君上放着四次剿匪大捷的妹夫不用,却叫个毛头小子领兵,就已经说明妹夫已经不得信任了,他的功劳但凡有一丝造假的端倪,便是滔天大祸,任谁也救不了。现如今父亲与其继续派人遮掩越陷越深,不如舍卒保车。毕竟小妹说到底靠的住的是父亲,而非夫”

郭振海觉得小儿子说的有些道理,朱勇干的那些事情他心知肚明,如今眼见是要事发,也还是自保为上的好。舍了一个朱勇,他只保下自己女儿便省事的多了。

“那不如让你妹妹与他和离……”

“父亲不可!”郭四郎道:“如今那朱家还指着咱家来救,若小妹与朱勇和离,他们即刻便明白朱家已成弃子,到时若心存报复,只怕要闹得更难看些了!不如就让小妹先稳住朱家,若真有大祸临头的一天,再让妹妹带着外甥回家来就是了。到时他朱家倾覆,唯一一点根苗在咱家,便是拿个火钳子也撬不开他的铁嘴钢牙了。”

郭相听了这小儿子的话,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一旬后,太子右卫张野受命剿匪,领五千禁军,要向着百里外的双龙山出发。

“你出来!”

“你进来!”

“我一主将,跟你在车里躲着,像话吗?”

“大冷天的,我一参谋跟你在外面骑马喝风就像话啦?”

“你去剿匪,不能一直在车里坐着吧?骑马总要练练啊!”

“我可以在营帐里坐着!运筹帷幄懂么?我一军师,难不成还要上阵挥刀不成!”

“你在车中坐着越坐越冷,不如活动活动,还可以暖和点。”

“你把我的车帘子撂下我就不冷了,好不容易有这点热乎气,全被你放跑了……”

“废话少说,下来骑马!”

“骑不了!风大,吹得头疼!”

“我替你挡着,你下来与我同骑!”

参谋大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主将大人拖下了车,拖上了马。

也有那不明所以的小兵,见状偷偷对身边的同袍说:“我瞧着这二位上官,私交一定很不错!”

边上人瞟他一眼:“你咋看出来的?”

“你看,那二位还共骑一匹马呢!多亲近!”

“你再好好看看!那参谋是千百个不乐意硬是被主将拖出来的!主将这是在故意折腾他呢!”

“咋着?这二位还有仇不成?”

“可不是,这二人一个是左相门下弟子,一个是骠骑大将军独子,身份相当,按说应该也没什么矛盾,可是听说这谢参谋不知为何得罪过主将大人,偏偏这次又被派来与他一同办差……”

“怪不大冷天的被从车里叫出来骑马,这谢参谋这次只怕是不好受了!”

不好受的谢文喆坐在马上,前面围着狐裘大氅,后面是张野暖和的体温,他把头埋在兔毛的风领中,藏住脸上的笑意,耳边张野还在唠叨:“你一天天老是闷在车里怎么行,人都要憋坏了,出来看看景色也好啊。”

谢文喆声音闷闷的:“冷呢……”

张野把他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问:“还冷吗?”

谢文喆简直要笑出声来,勉强收了一收唇角才道:“好些了。”

“你若畏寒,这两天先这样也行,只是眼见着天就要暖了,你可要做好准备,骑马要学起来了!”

“我学过,资质愚钝,学不会,差点摔成个坡子,我娘怕我讨不到媳妇,不让学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

“我只问,若我因此纳不到好姑娘为妻,张小将军可为此负责么?”

“我就没听说会骑马还能耽误娶媳妇的……”

“你管那么多,就问你能不能负责!”

“能能能!我负责,你,给我学骑马去!君子六艺,骑射不行,你好歹要会骑啊!”

“有张小将军这句话,我可安心不少,只是不知哪位能教我,本事弱的我可不学!”

“我教,我教还不行么?”

“那就一言为定了,张小将军,说好过几日再教,今日便放我回车里去吧!”

“好不容易把你从车里拽出来,哪里有那么便宜!先跟我跑一圈再说!”

战马踏着薄雪,仿佛驾云一般的奔腾而去,兵卒们只听到主将的大笑和谢参谋叫着“慢点!慢点!”的声音。

唉,今日果然又是参谋被欺负的一天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果然又是作者没涨收藏的一天啊!

第25章 哥哥

双龙山距离繁阳不过百里,一千轻骑,三千步兵,还有些伙头兵等后勤部队,走得快些一天也就到了,张野却不急,走走歇歇,直走了三天才到地方。安营扎寨又耽搁了一天,随后便是派出探马,四下探查匪徒行迹。

双龙山地势险要,树林密集,除了官道以外的地方都很不好走,可藏身的地方也格外多,探马每日来回报的信息都十分有限。

张野也不着急,只专心一件事儿——叫谢文喆起床,教他骑马。

“张大人,求你了,这天都没亮呢!”

张野内心波澜不惊,这些天为了能睡懒觉,谢文喆什么都叫过了。

“叫啥都没用!每天起个床怎么就这么费劲,我见你睡得也不晚啊!”

“我睡少了脑子就不灵了,求张大爷放过我吧!”

“你这脑子灵了就知道坑我!快起来!外面的马匹都给你备好了!”

“张哥哥呦,你就让我睡会成么!”

张野半晌没说话,谢文喆又睡了过去。

“你……你怎么什么都叫的出口!”张野突然大声说道。

谢文喆被他这一嗓子又叫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张野耳朵红的都快透明了。

张野见谢文喆睁眼看他,顿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风一样的窜出了谢文喆的营帐。

“这还叫人怎么睡嘛……”谢文喆说着,唇边现出了得意的微笑。

翻个身,又睡了。

张野绕着驻扎的营地一圈一圈的跑,每到情绪波动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来平复。营中也有起的早的,见主将都在锻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跟着吧!跑到第五圈的时候,身后的兵丁们就已经要崩溃了。

谢文喆伸着懒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怎么了这是?”

张野正好跑完第六圈,见他醒了,便跑到他面前来:“醒了?走!骑马去!”

一听这话,张野身后的将士们先欢呼起来,感谢谢参谋!果然,只要有谢参谋在,张主将就只祸害他一个了!

日出时分,阳光透过树影,打碎了山间的朦胧雾气,金灿灿的光映着张野轮廓分明的侧脸,直把他衬的如同战神般威严凛然。谢文喆与他并肩牵马,缓缓走在山脚下。

“这些天,已经有人对你颇有微词了,说你苛待下属,庸碌无为。”谢文喆道。

“那倒是巧,也有人向我报告你养尊处优,败坏风气。”张野道。

二人相视一笑,张野道:“他们都以为你我交恶,要从中挑拨,你我二人若是两边使劲,这差事定然要办砸了。”

“这伙人必然是朱勇麾下,一心想着旧主呢,”谢文喆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可要处理掉他们?”

“现在为这点事就发作不值得,不如再等等看。”

“看样子张贤弟这是要下一盘大棋了!”谢文喆笑的狡黠,张野瞥他一眼:“刚才起床的时候不还唤我张……哥哥来着么,怎么这么一会又变贤弟了?”

“我长你两岁还多,眼见着就要成人了,叫你一声弟弟怎么啦?按理说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哥哥才是呢!”

张野无奈:“好好好,都是你有理……”

“那叫声谢哥哥听听!”

“你不要过分啊!”

“就一声,叫完我就舒坦了~”

张野冷笑着扯了一把谢文喆手中的缰绳,他的战马扬起四蹄,咴溜溜的一声长鸣,把谢文喆吓了一跳。

“上马吧!今天咱们争取让马跑起来,”张野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要把缰绳抓住了哦——谢、哥、哥!”

也不知这张主将是如何欺辱的谢参谋,这位潇洒公子回来时哪还有半分的潇洒样子,眼圈都泛了红,一只手一直按着尾椎骨处,口中喃喃不停,有那好事儿的仔细去听,就听谢文喆恨恨道:“小畜生!屁丨股都要让你撞碎了!”

至此,张野的传说便被流传开来,大家纷纷叹服,张主将是个狠角色。

但也有那不服气的,柴胜就是其中一个。

柴家出身平凡,祖先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打仗挣下一份家业来,子孙们也没有什么好人脉,只能接着从军,这样一代代的混下来,到了柴胜这一代,不知怎的被朱勇看中,也叫他混成了个副将。柴胜能有今天,朱勇的知遇之恩是不能忘的,所以他对如今这位未及弱冠的张主将那是嗤之以鼻的,平日里张野说往东,他必向西走,原地不动都算是给张野好大的面子了。

今日探马回报,说在山腰一处发现的营寨,似是有匪徒在此聚集,张野便召来各参谋、副将议事。

谢文喆第一个接到消息,为了保持自己与张野不和的假象,他特意迟到了将近两刻,谁知进了张野的营帐,才发现居然还有比他更晚的,柴胜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呢。

直到将近半个时辰过去,柴胜才大摇大摆的走进营帐。

“呦,哥儿几个都到啦?那是我来晚了,主将莫怪。”

“柴副将,我们议事已经结束了。”

“人没到齐你咋能开始议事呢?果然还是个孩子,没啥领兵的经验,”柴胜大剌剌的坐下,对张野说道:“你们刚才都说啥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柴胜毕竟在禁军中混了这许多年,朋友还是有的,此时便有一个姓卢参军来为与他说话:“小将军,要不你就再给柴副将说一遍吧,也不费什么事。”

张野微微一笑,对那卢参军道:“卢参军倒是好心,不如你私下告知柴副将吧。”

谢文喆听了,心下一沉。柴胜议事迟到,按军令处置,至少也是要按住打军棍的,如今这样轻飘飘的一言带过,只怕以后这部队就更不好带了。他正想说话,就听张野又开口道:“我身为主将,见你们如此团结一心,很是欣慰。不如以后我们实行联防制,这样大家也能互相帮衬些。”

“联防制?没听说过啊!”

“啥叫联防制啊?”

张野微微一笑:“听上去玄乎,实际上也就是两人为一组,但凡有任务便二人互相配合完成,赏罚共享。这样大家也轻松些,互相能有个照应。”

谢文喆听他说完,第一个叫好:“这样岂不是一样差事两人做?可是轻松不少啊!”

众将领听了他这么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也没什么问题,于是都点头道好,联防制就这样定了下来。

“那好,”张野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么下面我就两两分配联防名单了。卢参军,我见你与柴副将交好,不如你二人一组如何?”

柴胜原本以为张野要给他分个死对头来针对他,谁知竟将他与好友卢参军分在一起,他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文喆抬头看着坐在将军帐中主位的张野,张野也看着他,悄悄对他眨了眨眼。谢文喆唇角上翘,心中默默的给这柴卢二人点了根蜡。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这章甜!咱不能开车,至少能骑骑马!

第26章 收权

所谓的联防,其实就是连坐,张野换了个名字就把柴胜他们忽的一愣一愣的。

起先柴卢二人分成一组,还是挺开心的,但是渐渐地卢参军觉出不对了。

先是张主将派二人领兵去伐木做成拒马,以防有贼匪冲营。这差事是分内之事,不难,分派的也算正常,卢参军先应了下来,柴胜却不以为然。

“张野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理他作甚!”

“你还是收敛些,到底是主将反复的差事,还是得办啊。”

柴胜一身便衣,懒洋洋躺在自己帐中,听了卢参军的话嗤笑道:“你还真拿他当一回事了!你看昨日议事张野那个怂样,放心,他不敢把你我怎么样的。”

卢参军胆小,还是犹豫不定,柴胜却翻了个身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被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指使的团团转,我老柴还要不要面子了!”

柴胜打定主意不去,卢参军也没办法,自己到底不敢违抗军令,只好转身自己去做事。他权柄不大,手下的亲兵玩命干了一天,才勉强完成,各个累的孙子一般。

可是第二天,张野褒奖二人时,什么都没做的柴胜却与他一同领赏。卢参军心中不平,然而也觉得这张野是个泥人土性子,再分派任务,索性也不做的那么尽心,一天下来做了一半不到。

于是张野以违抗军令为由,二人按住一起打板子。

卢监军这下觉出不对来了,敢情他与柴胜一组,就是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了,自己做好了柴胜有功劳,柴胜做的不好自己却要与他一同受罚!凭什么他柴胜可以过得那么逍遥,还得他来抗雷啊?

自此卢监军化身卢监工,逼着柴胜干活。

柴胜是谁?那是张野都不放在眼中的刺头一般的人物,小小的卢监军更是拿他没有办法,卢监军跟着柴胜屡屡受罚,二人友谊的小船翻得一塌糊涂。

他实在受不住了,偷偷来求见张野,进了将军帐便跪倒在地:“主将!请恕小人前些日子的不敬之罪!”

张野面上笑呵呵的,上前去扶卢参军,嘴上道:“卢大哥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卢参军哪里敢与张野称兄道弟,想起前些时候的自己对张野的轻蔑态度,卢参军想求张野都觉得张不来嘴,可是真是不想再与柴胜一起受罪了,卢参军把换联防的事情吞吞吐吐的与张野说了出来。

没想到张野极好说话,说给他换联防伙伴就真的换了,卢监军松了一口气,对张野感恩戴德,跳出了柴胜那个大坑,自此便真心拥戴张野,服服帖帖的再不敢有违逆之处。

柴胜那是兵油子中的兵油子,换了人又怎样?你就是换了天王老子来,他也概不合作。柴胜就以这种态度,将联防的伙伴换了个遍。张野没办法,终于不尝试再安排他了。

柴胜觉得他获得了这场抗争的最终胜利。

但是很快的,他渐渐发现他说的话没人听了,有时甚至开饭了也没人来唤他,他所到之处一片安静,几乎没人与他说话。有时他见其他几个副将参军正在笑闹,只要他一凑过去,大家立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排挤了,甚至他的手下也私下里对他怨声载道,张野议事再也没有人叫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权威。

与他相反,张野却日渐受到大家的重视,原先说好跟柴胜共同进退的人此时在张野的手下安分听话,张野的主将权威终于完全树立,再也没有人可以违抗他下达的军令了。

山间的落日总是要早些,夕阳的余晖映的天边一片鲜红,仿佛是为这场不见血的博弈配上了颜色。张野坐在马上,与谢文喆并肩看着远处黄昏中的军营。

“恭贺张小将军心愿达成。”谢文喆对着张野一拱手。他如今已经可以端坐在马上,虽然只能小跑,但也算的上是一大进步了。

人前面色冷峻的小将军在谢文喆的面前方才有了些十七岁少年的样子,他得意的朝着谢文喆笑着,道:“这才是刚开始呢,接下来才是这场剿匪的关键所在。”

谢文喆明白张野的意思,双龙山的土匪十分不简单,他们消息出奇的灵通,山腰上的匪寨明晃晃的摆着,可是每次官兵出击,不是扑空就是中埋伏,山寨里空空如也,看的出这群匪徒撤离时间一定十分充裕,以至于还可以不慌不忙的将细软全部仔细的搬走。

这其中的原因就像秃子头顶的虱子般明显——匪徒知道官兵的行动,有人在与他们通风报信。

“如此看来,那朱勇的剿匪还不如说是养匪,我们这次的部队中不少人之前都是朱勇的部下,定是他们之中有人暗中与匪徒联系上了。”谢文喆皱眉道。

“定是如此了。”张野点头:“如今内奸不除,此次的剿匪必败。”

“都是自家兵马,你真除掉了,回头也不好交代。”

张野舒展了眉头,想了想道:“内奸用的好了,就会变成一把利刃,反间计,一向都是最有效的。”

“只是这种人必然惯于背叛,毫无忠诚可言,你怎能放心用?”

“勾结贼匪,已是死罪,如今我让他们重新变成官兵的暗桩,便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张野叹气道:“你没有从军的经历,所以不明白,军人最大的忠诚便是服从,主将是朱勇,他们便服从朱勇。错在主将,不在军人。”

谢文喆沉默了,他此时听见的,是张野的军魂。谢文喆不懂张野作为一个军人的信仰,但却愿意为之守护。

“能成为禁军护卫王城的,都是千里挑一,不知多少边关将士都梦想着立功之后能调进繁阳,成为一名禁军。”夕阳下的张野目光坚毅:“既然如今这五千禁军的主将是我,那我便要让他们有个禁军的样子!”

谢文喆看着张野,见他露出了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笑容来:“我不能让在边关的兄弟们失望啊!”

夕阳映红了张小将军身上的铠甲,这一刻的他仿佛是战场上纵马厮杀的前锋,剑锋所指,锐不可当。

谢文喆看着他,温柔的笑了。

“好,我帮你。”

第27章 慈悲

张野召了所有人议事,宣布进入战备状态,不日即将会对双龙山上的匪徒进行大规模进攻,此次要集中兵力,争取一击即溃。

众将士忐忑不安的作着准备,等了一天……两天……五天……

也没等到开战的命令。

而此时的张野面前跪着个人,五花大绑,捆的粽子一般。

谢文喆贱兮兮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用手点指:“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的,身后有人跟着都不知道么?有没有点间谍的基本素养?”

张野端坐在将军帐中,黑着脸一声不吭,谢文喆接着扮白脸:“都是自己兄弟,混到这一步都不容易,禁军有多难进你心里都清楚,这大好前途就这样毁了,可惜不可”

“你倒是说说,勾结匪徒泄露军机是个什么罪名。”张野开口道。

听到这话,跪着的人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他心中清楚,这罪名足够让他全家抄斩了。

这人身体猛然前倾,他手被捆在背后,此时头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谢文喆和张野都被他吓了一跳,就听这人带着哭腔道:“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求将军开恩!”

谢文喆扶起他来,见他额头上已然见了血,道:“你这又是何苦,犯下如此大罪,你倒是说说怎么才能对你开这个恩啊!”

那人还要往下磕,口中说道:“小人自知罪无可恕,今日以死谢罪,只求将军上报小人是擅自出营被当场射杀!”

“你这……”谢文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人见张野还未说话,嚎啕痛哭起来。

“求将军开恩!我死了不要紧,只是我家中还有老娘和媳妇,我媳妇已经怀了身孕,我……她跟我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如今我做下这等混账事来还要连累她……”

谢文喆翻了个白眼,这人早想什么了!现在事发了想起家人了。这不过是赌徒心态,做事只凭侥幸,不计后果。

然而这人还是要用的,这话自然也不能说了。

张野此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和额上流下的血混在一起,模样说不出的狼狈,他吸了吸鼻子,答道:“小人叫尤信。”

“尤信,你既然知道为你的家人考虑,可见定然不是个亡命之徒。那么你为什么要给匪徒通风报信?可有什么好处么?”

“我……”尤信犹豫片刻,又将头磕在地上:“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妥了,这背后还有条大鱼要钓。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按军法处置了!”张野唤道:“来人!”

“将军!”尤信懵了,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用自己背后的人来与张野交易,好能换条活命,谁知道这张野不按理出牌,居然就不问了。尤信这下急了,大声喊道:“我说!我说!”

张野挥退进来的手下,谢文喆也好整以暇的端茶坐在一边,听那尤信说道:“是柴副将派我去给山上的匪寨传消息的……柴副将对将军你多有不满,而今又被众人孤立,便派我们这些在他手下的亲兵去传信,好叫将军这次剿匪失败。”

“此话当真?”谢文喆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又对张野说道:“不想此时竟有如此内情,这尤信被上司所迫,也是无奈,不如将军放他一马,叫他戴罪立功吧!”

尤信听了这话如奉纶音,见张野点头,更是如获新生。谢文喆亲手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他如小鸡啄米般叩起头来。

“此事关系重大,你若说漏一个字……”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张野敲了敲椅子扶手,尤信立刻安静下来,听到张野吩咐他:“你去把柴胜叫来吧。”

尤信心中不愿意,然而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找柴胜。

柴胜能混到副将,自然也不是太傻。他前些时派尤信去给山上传递消息,今日见尤信满脸血泪的来叫他说张主将有请,当即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有心把这背信弃义的亲兵一刀劈死,然而此时杀了他也无用了,反倒更坐实了他指使这人通敌。

柴胜束发,将头盔端正的带好,认认真真的穿上禁军铠甲,又将身上佩刀擦得光亮如新,蹬上一双崭新的军靴,去将军帐中见张野。

“柴副将,坐吧。”张野全然没有柴胜想的怒不可遏,甚至态度还算客气,然而他才不领这份情,只冷笑一声:“张主将莫要装模作样了,我柴胜小看了你,认赌服输!要杀要剐,你下令就是了!”

谢文喆在一旁笑着打圆场:“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柴副将可是有什么误会罢!”

柴胜看看谢文喆,又看看张野,嗤笑一声道:“你二人一个是将军儿子,一个是左相弟子,向来水火不容的,今日竟也合起伙来对付起柴某了,倒是看得起我老柴!”

“柴副将既是认罪,不如与我们说说,是怎么认识这山上的贼匪的吧!”

柴胜一愣,支吾几声,随即嚷道:“你问这些作甚!我自是与那贼人巧遇后相识的!”

“柴副将如此说,便是要为上司守口如瓶了。你只怕是殿前都虞候朱勇的关系吧?”

柴胜一听谢文喆提到朱勇,立刻急了:“你血口喷人!此事与其他人都无关!你莫要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去!”

“柴胜,年三十二,十八岁与长兄去南疆戍边。胡蛮之战,兄战死,你身中三箭,重伤。因功调入繁阳禁军中,得朱勇赏识,升至副将。家中男丁除你柴胜外皆战死,唯余母亲与妹妹相依为命。”

柴胜震惊的听着谢文喆将他的事情娓娓道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家,也称得上是满门忠烈。”张野说道,“我张家与你一般,男丁仅存父亲与我,余皆战死。柴胜!”张野大声的问道:“你可后悔入伍?在你兄弟战死的那天,你可后悔为曾这家国洒下热血,你可愿意为这家国执剑冲锋?”

“我……我不悔,我愿意!”

“既然初心未改,何故误入歧途!你自以为你这副将是那朱勇提拔与你!你错了,这官职是你柴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曾为这片土地以身守护的报答!你柴家几代人的鲜血铺就了这盛世繁阳,他们用生命造就了你的未来。”

“而今,你却要将这一切都亲手埋葬。你要背上一个通敌的罪名,然后屈辱的死去。你母亲与妹妹至今还在繁阳里辛苦劳作,你三十二了,甚至没有钱娶媳妇,柴胜,你告诉我,你为了什么?”

“我……我……”柴胜缓缓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不过是为了四个字罢了——知遇之恩。我懂的。”张野弯腰去扶柴胜。“可是柴副将,你舍公法而行私惠,你父亲会怎么想,你兄弟白白葬身在那南蛮之地!他们会怎么想!”

“我……我说!”

谢文喆唇边隐隐现出笑意。他看着张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此时如一尊琉璃制的菩萨,灿灿的发出光芒来,让人心生慈悲。

作者有话说:

两天没涨数据……只好劝自己说只要没掉收藏就行了,要知足啊~

第28章 杀戮

柴胜的倒戈让张野的剿匪计划顺利了许多,柴胜交待了这伙土匪在山上躲藏的位置,张野又安排他去给匪徒传递假消息,随后只用了一天,就成功包围了所有的土匪。

土匪之所以能躲过官府的搜查,实际上靠的是熟悉环境,流动性强,这一被包围就慌了神,因为流动性强,所以他们随身都不会带很多粮草,眼见着官兵围而不战,摆明了就是要消耗他们。

之前朱勇来剿匪,不过就是做个样子,因此贼匪也没什么伤亡。这双龙山的大当家一琢磨,觉得那朱勇能巴结的上,这张野未必就那么铁面无私。大不了把给朱勇的孝敬都给张野嘛!

大当家派出亲信来,带着财物偷偷送给张野,张野十分高兴,连人带东西都收下了。大当家见那亲信迟迟不见回来,可是包围圈缩小了,却仍是不进攻。

“大哥,是不是东西给的少了啊!”二当家的说。

“咱随身带的这点东西就这些,都给了啊!”大当家也很苦恼。

“大哥,要不就把咱的藏宝地图献上去吧!”三当家的咬牙道。

大当家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那可是咱这么多年存下的宝贝!”

“东西没了可以再攒,还是命重要啊,何况对上外面的官兵,咱兄弟是能杀个痛快,可是家里的老弱妇孺都被困在这里,要是真被围剿……”三当家一席话,把大当家惊出一身冷汗来。

“都是那朱勇柴胜设计害我!若我逃出生天,必将他们碎尸万段!”

“大哥现在你说这些都没用,要我说,我们就投降了朝廷,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大当家咬了一咬牙,想着就算是此时被招安,待到风头过去还是可以再回山上嘛,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于是张野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双龙山上所有匪徒。还收获了一张“藏宝图”。

谢文喆对“藏宝图”不感兴趣,反而跟着张野去见山上的匪徒头目。

大当家看到谢文喆,总觉得眼熟,虽然不记得在何处见过,然而像谢文喆这种达官贵人,但凡能攀上些关系,总是有好处的。

“小人觉得这位大人看着面熟,可是在何处见过?”

张野听了大当家的话,疑惑的看向谢文喆,谢文喆却面无表情道:“你我初次见面,许是谢某这张脸生的普通了些。”

谢文喆若是生的普通,那世上便没有长的好看的人了。那大当家听出他话中的嫌弃之意,遂不敢多言,只当个鹌鹑般缩在一旁。

张野看着手下清点过了这些投降的贼匪名单,男丁一千三百多人,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些妇孺家眷。

人员都已经锁缚看管起来,张野便叫几十名手下与他同去“藏宝图”上标示的地点。“你要跟我一起去么?”张野问谢文喆。

谢文喆摇头,道:“营中这许多的事情,不能没人看着,我留在营中吧。”

张野想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便将谢文喆留下看着这摊子,自己去寻宝去了。

那“藏宝图”并非只有一个地点,双龙山上土匪作恶多年,很是有些积蓄,这些东西被这里藏一点那里藏一些,若非有图标示,只怕无处可寻。就算拿着图,找起来也很是麻烦。张野足足在山上转了一天,才找齐了这图上的东西。

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还找到些谢府的物件,有一件紫貂皮的大氅,里子上还绣着谢文喆的名字。

难怪他让自己将童监军的尸身扔在双龙山上,想必是以前在双龙山处吃过亏罢。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山上的夜晚来的比别处都要早些,张野将谢文喆的东西自己带着,又叫手下将剩下的财物都收好,一队人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往军营中赶路。

离营中还有一段距离,张野便觉出了不对。浓烈的血腥味自军营的方向传来,他想起留在营中的谢文喆,一颗心猛地揪紧,随即抛下身后的士兵,提鞭打马,风一般的向营中奔去。

然而营中并不如他想像一般的惨烈,虽然血腥味更浓,但是一切却,仍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士兵的眼神中都不由自主的流露着惶恐。

张野刚走入营中,便有人来向他报告。

“双龙山匪徒年满十岁以上者,一千四百五十一人,皆已伏诛!请将军示下!”

张野大吃一惊,问道:“何人胆敢……”话未说完,就见谢文喆向这边赶来,张野顿时顾不得面前的人,朝谢文喆走去,边走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喆将他拉倒一边,遣退了身边的人,这才对他说道:“是我下令,除了妇女和十岁以下的男孩,其他都没有留下。”

张野简直不敢相信:“你下令处死了他们?全部?他们……一千四百多人……”

“对,一千四百五十一人。”

“为何?”

张野觉得手都在发抖,他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与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因为你曾在双龙山上被打劫过?”

谢文喆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曾经……算了,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这一千四百个姓名还不够重要么?”

“这些都是山匪!杀人不眨眼的,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他们投降了!”张野对谢文喆大声吼道:“他们已经表示要向朝廷效忠!他们手无寸铁,他们相信只要投降,朝廷就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至少会给他们一场审判!”

“你是不是忘了童监军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要这些人上了大堂,你觉得童监军的事情你将军府还能瞒得住?”

张野眼睛已然红了,他不可置信的道:“一个监军的死,要搭上一千四百多条人命么?”

“这一千四百人,每个人身上的命案都不止一条!他们罪有应得!”

“好一个罪有应得!难道一个刚刚年满十岁的孩子也犯下过命案?也是罪有应得?”

谢文喆看着张野,平静的道:“对。”

“你怎么能如此……”

“两年前,我路经双龙山,见一个小孩子,看上去也就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他可怜兮兮的与我说,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只求我给他一个饼子,一时怜悯,我给了他二钱银子。随后,这孩子就带了山上的匪徒将我洗劫一空,我险些丧命在此。”谢文喆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个孩子现在还活着,因为他今年刚刚七岁。你问我是不是记恨双龙山上的人,对,我恨,但是还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然而为了你,为了你的将军府,这一千四百五十一个人不能活着,我宁可担着这份业障。若你不想让这些人是为你将军府而死的,那便就当我是为了复仇吧,只要你心中会觉得好过一点。”

“你这样……你这样与那朱勇有何不同!”

“区别大了,你当那朱勇拿回去领赏的首级都是谁的?皆是在这双龙山上遇害的人,他们无辜被杀,甚至连个全尸也不得。”谢文喆冷笑道:“而我拿去领赏的,至少真的是这双龙山上为非作歹的土匪!”

说完,谢文喆转身,只留给张野一个苍白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申签的结果迟迟下不来,我真是深受折磨。最近更新可能不会很稳定了,没有更新的时候我会提前在评论区请假的~谢谢大家

第29章 寻道

回繁阳的路上,张野再不如来时那般常与谢文喆亲近。众将士看在眼里,自然是议论纷纷。

“瞧着谢参谋长的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没想到杀起人来真是狠啊!”

“你瞧他那娘们叽叽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狠人了!”

“这咋说的?”

“最毒妇人心嘛!”

众将士哄笑起来。谢文喆在车中坐着,隐隐听到他们的对话,唇边牵起一抹冷笑,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众人笑声立停,个个端坐于马上,看也不敢看谢文喆的车驾一眼。

谢文喆却并没有理会他们,他的视线越过步兵们竖起的如林的长枪,看向那个白马银枪的小将军,小将军一无所觉,自顾自的与身边的副将低语。

大概是风吹得太冷,谢文喆只觉得手都冻的刺痛了起来。他将车帘子撂了下来,在车厢中自己生闷气,他与张野已经三天没有说过话了,如今张野见了他就跟没看见一样。

谢文喆知道他和张野之间再也不会毫无芥蒂了。

这一次的杀俘,是他借张野的主将之名下的命令。假传军令,只这一条便可以给他治罪了,但张野许是顾念往日情分,还是默认了杀俘的事情是他下的命令。然而瞒的了朝廷,却瞒不住从头到尾经历了一切的这些同袍。

谢文喆如此放肆的践踏军法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让张野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打了折扣。

这在谢文喆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此次剿匪已然不是朱勇和稀泥的那种剿法了,真刀真枪的打,匪徒必然反抗的厉害,在对抗中匪徒全军覆没的结果便要顺理成章的多了。没想到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劫匪竟然轻易地就全部投降,导致他不得不把计划中的血战变成了杀俘。

智者千虑,然而人心万变,谢文喆的谋划第一次产生了误差,却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张野与他产生了隔阂,此后的道路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不再清晰。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野的道是忠义,那么自己的道是什么?谢文喆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他这一次的谋划失败给他带来的挫败感超乎预期,张野不再理会他,谢文喆也并未带着随安一同出京,导致如今竟没有人能与他说一说话。

郁气结于心,谢文喆只觉得这天气越来越冷,他缩在车上,用皮裘将自己裹成一团,渐渐神志模糊。

张野表面上不再与谢文喆联系,但暗地中却一直在留意着谢文喆的动向。眼见着一整天了,谢文喆也未露过面,送到他车驾中的吃食一口未动不说,连停车下来方便的时候都没有。

张野眉间皱起,忽然举手示意部队停下,随即扎营。

柴胜经此次剿匪一事,已经彻底倒戈了张野,此时见他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令扎营,不禁心中困惑,问道:“主将为何在此处歇脚,不如再走一段,再走两个时辰便可在前方水源处安营造饭了,岂不方便?”

张野如今心下焦虑不已,哪里还能再走上两个时辰,随口道:“如今天寒地冻,水源处也必然结了冰,与其劳动奔波两个时辰后还要精疲力竭的去暖冰,不如此时大部队埋锅造饭,只派人运冰回来便是了。”

柴胜恍然大悟道:“主将果真爱兵如子!”

于是这爱民如子的十七岁小将军驱马来到谢文喆车驾前,下马挑帘,钻进了车内。

此时不过申初,距离黄昏还要有两个时辰的光景,可是谢文喆车内却很昏暗,他将窗子关的严实,车窗的帘子也撂下来挡风,身上更是裹了几层衣物,甚至只露出一张泛着红晕的脸庞来。

张野见着他似在沉睡,唇边呼出烫热而浑浊的呼吸,闭着眼睛眼球却转个不停,睫毛也一个劲儿的抖。小将军当即便明白他这是做梦魇住了,忙推了他两下,却不见他转醒。张野犹豫片刻,伸手去拍了拍谢文喆的脸,然后便发现谢文喆脸上的热度不正常。

谢文喆一向是膏粱锦绣着长大的,然而这次随军剿匪,他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此时风寒发热,身边竟无人察觉。

“快醒醒,车里冷!”

谢文喆从噩梦中醒来,神志仍是昏沉,他见张野半跪在他面前,竟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梦中。

“张野……”谢文喆眯着眼睛呢喃着他的名字,张野边用手试着他额上的温度边应道:“我在这。”

“张野……张野!”谢文喆“哇”的一声哭起来,眼泪簌簌落下,直哭的气噎声堵。

张野愣住了,他自认识谢文喆以来,谢文喆一向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就算是丢了面子也要硬撑着不垮的一个人,何时见他哭的如此狼狈。

“他们来找我索命……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错!他们罪有应得……”谢文喆带着哭腔说的无与伦次,张野只好把他拥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道:“没事了,你是做噩梦了,如今没事了。”

谢文喆把头埋在他的右肩膀,被盔甲硌了一下,便又往他脖子上靠,在脖子上围的风领里蹭蹭眼泪。

张野被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脖子根的地方,痒的他身上也热了起来,但还是忍着没有推开谢文喆,只有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我是不是做错了?”谢文喆在他耳边低语。

“我不知道。”张野说。

谢文喆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车内昏暗,但谢文喆仍努力的看着张野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淌下来。

“你是为了将军府,我明白的。”张野伸手给他抹眼泪,“我十四岁同我父亲上战场,亲手杀了一个旅国士兵,他的血溅了我一身,我当时热血上头,不觉得有什么,回来的时候,旅国人的脸不停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开始想着,他为什么来上战场,他是不是也有家人,他的家人是否已经穷苦困顿,只等他给家里拿回去一点吃的。”

张野一直在外面骑马,手上也不干净,把谢文喆的脸上抹的花猫一般,他悻悻地收回手来,接着说道:“我有过这样的纠结,便不想让你也有如此经历。”

谢文喆哭的鼻塞,鼻音重重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军人,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而你就应该在远离鲜血与厮杀的地方,干干净净的作一个潇洒公子,让你的双手染血,便是我的不对。”张野说着,将身上的斗篷解开来包住谢文喆:“你正在高热,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头疼……”谢文喆说着,眼角又有泪光:“张野,我知道我的道是什么了。”

张野知道谢文喆现在病的厉害,肯定是神志不清了,他心中焦急,想着赶紧叫军医来给谢文喆瞧病,此时也顾不上谢文喆的前言不搭后语,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一边将谢文喆打横抱起,抱出车外向着军帐走去。

“我的道,就是你啊……”谢文喆喃喃说着,蜷在张野怀里,昏昏睡去。

作者有话说:

你们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很想我?

第30章 娇气

张野抱着谢文喆离开,留下看到的这一切的众将士面面相觑。

甲:“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乙:“你这还看不出来?”

丙:“我看出来了,主将这是和谢阎王又和好了!”

“你懂个屁!”乙看丙的眼神充满了鄙视:“我跟你说,主将和谢阎王在繁阳就结过梁子,他俩表面上装的还挺友好的,其实私下里俩人相当不对付的!”

甲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天都不见他们说话了,敢情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乙:“对呗!就是这么回事!”

丙:“可是这还亲自把人抱出来……还唤军医呢……”

乙:“你傻啊!刚才马车里谢阎王哭那么大声你没听见啊?必是张主将进去把谢阎王一顿好揍,直打得他哭爹喊娘的,这可能是下手重了,把人打伤了,这才传军医来治呢!到底也不能就这么打死了吧?”

丙:“竟是如此……怪我来的晚了,竟没有听到谢阎王哭!”

甲:“要说凶还是咱张主将凶啊,谢阎王,那是动动嘴皮子杀了千把人的角色,结果被张主将打的嗷嗷直哭!”

乙:“那你看呢,好歹是将门之子行伍出身,治谢阎王这种没事就出幺蛾子的,那是万试万灵!”

众人皆点头叹服,于是张野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信,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此时的张野还顾不上其他了,所谓病来如山倒,谢文喆平日不常生病,然而一病起来便是高热不退,凶险的很。偏他病后还变得爱哭起来,一点小事就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一会喊冷一会叫热,直把张野指使的团团转。

“快喝水!从早上道现在一碗水都没喝下去,病怎么能好!”自从军医嘱咐谢文喆要多喝水之后,张野一会就要催着他喝水,偏谢文喆喝一口水跟咽药一样,每次沾沾唇便算喝了,敷衍的非常明显。

“别端个碗跟我装样子,再喝一口,往下咽!”张野简直要被他气成王妈妈,絮叨频率直线上升。

“咽不下去,嗓子疼……”得,谢文喆这眼圈又要红了。

“你真是我的活祖宗!”张野接过碗来坐在他的床边,问他:“小口咽疼么?”

谢文喆点头。

“那就喝一大口咽下去,反正都是疼,这一口多喝一点咱就算没白疼一次,对吧?”

谢文喆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然后接过碗来,喝了一大口。

“来,咽!”

谢文喆喉结一动,随即疼的皱眉,眼泪啪嗒一声掉在碗里。

“咋就这么娇气……”张野嘴上说着,手里却轻柔的给他擦眼泪。“行了,躺一会吧,睡一觉捂捂汗,一会就能舒服一点了。”

谢文喆把手里的碗递给张野,乖乖躺下,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张野用凉水浸了帕子给他敷在额上,看着他脸上范着不正常的潮红,发起了呆。

生病了之后的谢文喆与平日判若两人,张野一边担心他这样高热不退会伤了脑子,又觉得生了病的谢文喆说不出的可怜可爱,见他似是又觉得冷了,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便将大氅脱下,俯身盖在谢文喆身上,抬眸便见他冻得寒颤,嘴唇冷紫。

那片刻,他竟想以吻相暖。

然而终是守礼君子,张野直起身,将谢文喆额上的帕子换了新的,随即从军帐中走了出来。

那帐中太热,似乎沸了他周身血液,他别无他选,只能溃逃。

谢文喆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第三天白日里总算热度稍退。张野思量了一下,虽说也有军医随行,但是军医擅长的大多是创伤,治风寒总是要差点意思,何况军中药材品种不全,数量也少,与其让谢文喆天天在营中养病,不如急行军一日赶回繁阳更得些妥帖照顾。

于是大部队开拔,急速向繁阳回返。将士们无伤亡打了胜仗,回去便是军功,那还不归心似箭嘛!

一路上走的飞快,谢文喆的车驾晃的厉害,不一会就晕的不行,险险要吐出药来。张野见状,马也不骑了,钻进谢文喆的车里与他共乘。

“若是觉得憋闷就开窗透透气也好,免得犯了恶心。”

“不要……冷……”谢文喆声音闷闷的。

张野之前已经把谢文喆的车里能铺的全铺上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要开窗透气,便只好坐在谢文喆身后,让谢文喆后背靠着他,前面拥着被子,尽量保暖。

到了吃药的时候可是费了劲了,谢文喆一开始说药太烫了,放一会喝,放了一会又说凉,直把张野气的想揍他,他却眸中含泪说道:“不想喝,太苦了……”

这谁还打的下去!

张野只好哄他:“你一口气喝下去,就苦一次就好了。”

“一口气喝下去怕是会吐……”

张野想了一想也对,如今谢文喆胃口很差,只能上下顿的喝粥,粥也不过每次喝两口就饱了。此时一大碗灌下去,若真的呕了药,反倒更伤脾胃。

谢文喆原本以为这药可以不喝了,谁知张野让车停了下来,端着个碗,开始一勺一勺喂他。这还不如一口灌下去呢!谢文喆被苦的眼圈都红了,张野却一口也不肯让他少喝,生生把一碗苦药一点一点的喂进去了。

谢文喆理智上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是现在他就觉得委屈,超委屈,他看着又怼到唇边的勺子,张嘴含住,眼泪却扑簌簌的往下掉。

“哎呦,好了好了,最后一口了,喝完就没了!”张野抽回勺子把药碗放下,对谢文喆道:“张嘴。”

谢文喆听话的张嘴,张野便将一块饴糖送进他口中:“好了,这会可不苦了吧!”

谢文喆含着糖,呆呆的看着张野,张野将手中装着饴糖的荷叶包塞给他道:“你要是再觉得难受了,就含一块吧。”说着就要下车去,却感觉到衣服被拉住了,他回头,就见谢文喆歪着头问他:“你去哪?你不管我啦?”

张野顿时有了一种养儿子的感觉,所谓爱兵如子,没想到还真的如子了……

“我们今天黄昏之前就要赶回繁阳去,我得出去带队了,你把窗子关好吧,车子颠的很,你小心别磕到了哪,知道了么?”

谢文喆点头,松开了张野的衣服,张野觉得他乖的不像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下车去了。

见张野又骑着马了,如今的一号跟班柴胜急忙策马跟上去,问道:“将军,糖好吃么?”

张野随意的点头道:“不错。”

“那你看,糖可是金贵物件,我专门给我家小妹买的,小妹喜欢的紧呢!”

张野听了笑道:“我既是吃了你妹妹的,待回了繁阳,我也要再买些还了才好。”

“不用,不用了。”

“总不好叫小孩子空欢喜一场。”张野说道,“况且我知道你的情况,你家里只靠你的饷银过活,你但凡有了余钱,还要去接济曾经的战友家眷,柴胜,我觉得你应该过更好才对。”

“嗨……我也没念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本事,日子过成这样也是活该……”

“你不忘恩亦不忘本,迷途知返知错能改,你应该得到福报才对,因为只有你的日子过得更好,才显得这世上有天理。”

柴胜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将军,人生中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作者有话说:

作男谢文喆上线,无底线撒娇模式启动!

第31章 汤药

曲王早已知道张野回京的消息,此次出兵双龙山,也是算得上是他曲王彰显武功,是以平定匪患,禁军大捷的邸报一早就贴出去了,衙役们走街串巷,敲着梆子在繁阳城中喊了一天“吾王神勇剿匪大捷”,个个叫的嗓子都哑了,不知道的还当这是曲王亲征去剿了匪呢。

不过总归是打赢了,繁阳人民还是兴高采烈的把武张大道围了个严实,历来得胜归来的将军归国都要走这武张大道,张野自是也不例外,曲王派的传旨内侍一早就在城外等着,礼部的执事也早就忙活起来了,只待大军一到整备装束,好去游街。

千等万盼,可算见到了大军的影子,那内侍见到头里骑马的银甲小将军,正要过去宣旨,却见张野抬手制止了他。

“内官还请稍待。”说着,张野也不理要上前的众位执事,左右看看,走到了一驾普通的马车前问道:“可是谢家人?”

车里人听见说话,探出个脑袋来,张野一看,正是随安。于是也不再问了,转身走回谢文喆的车驾,小心的把人抱了出来交给随安,口中道:“三天前似是风寒,高热不退,畏寒。昨日白天热度稍退,黄昏时又热了起来,今日巳时初好了一些,一刻前又有些反复。他今日晚间还未喝药。记住了么?”

说完,见随安点头如鸡啄米,张野微微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又补充道:“他嗓子疼不爱喝水,你记得提醒他。他如今脾胃不好,药一点一点的让他喝,不用太多,熬的浓点也好少遭点罪……”

张野这边絮絮叨叨的嘱咐随安,禁军中却有别样的看法。

“看见没,主将把谢阎王打晕了都!”

“主将这是不想让谢参谋有觐见君上的机会啊……”

“那这是够狠的,到了领功的时候了再叫你见不着君上,真是好算计……啊不,好智谋。”

大家正说的开心,就听身边有人清了清嗓子,众人立时安静下来,果然见张主将已经威胁完了来接谢阎王的人,正在往这边走。大家心中得出结论——平时看着十分随和的张主将,一旦讨厌谁,就会变得人狠心黑,所以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张野去觐见不提,且说谢文喆被随安带回了家的时候,正是高热复发,王妈妈见他这般,心疼的直掉眼泪,郎中已经在家里候着了,看诊煮药,一院子人就忙活起来了。

谢文喆病中恍惚,睡得沉了,如今醒来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张……张野……”他喃喃的唤着。王妈妈过来摸他额头:“喆哥儿可是醒了?”

谢文喆冷不丁见到王妈妈,脑子还懵着,随安已经端着黑黑的药碗进来了:“少爷醒了?正好药也熬好了!”王妈妈将谢文喆扶着坐在床上,后背垫了靠枕,谢文喆清醒了些,见随安拿了个勺子盛着一口药来喂他,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一口一口的是怕我不够苦怎么着。”说完拿过碗,一口干了。

随安心中啐了张野一口,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废话,他就说自家少爷哪有那么矫情。

谢文喆一手拿碗,一手用绣了翠竹的帕子按了按唇角,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张野呢?”

“酉时一刻了,张小将军此时应该在宫中宴饮吧,毕竟今日禁军得胜游街来着。”

谢文喆想了想,可惜的道:“早知道我也应该去的,说到底,我还没游过街呢……”

王妈妈劈手夺过谢文喆手里的碗,道:“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就你病的这个样子,还想游街?怕是马都坐不住。”

“那怕什么,让他们把我捆在马上,只不掉下来就行呗。”谢文喆笑着逗王妈妈。

王妈妈见他醒来喝了药,看着精神也还好,心里也敞亮了些,说道:“那只怕人家得以为你是那土匪请的坏师爷,被抓到繁阳受刑游街来的。”大家说笑一阵,谢文喆病中精神短,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这天起,谢文喆好医好药好膳食的养着病,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见着四月中,春华大地绿柳抽枝,他这病堪堪好些,然而还是患了春日咳,每日只像个药罐子,各种汤药每天三次一顿不落。

张野时常来看他,与他说说外面的局势。随安发现一个规律,张野若不来,少爷的药喝的痛快着呢,但凡张野来了,那一碗药喝下去可就费了劲了。

“那朱勇事发,全家抄没。郑超仕想以朱勇做筏子,指责郭振海包庇女婿,谁知那郭振海竟拿出了女儿与朱勇的和离书来。”张野把一勺汤药凑在谢文喆唇边,谢文喆含住咽下,张野便拿出一颗饴糖来喂他,就这样一碗药足喝了两刻钟,随安在一边看得直叹气——张小将军,是小人误会你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比较短小,先跟你们承认错误好不好?我存存稿,争取以后补上!

第32章 祸端

谢文喆与张野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喝药,只当随安是个透明人一般。谢文喆精神好了些,含糖笑道:“这郭振海倒是听劝。”

“叫郭振海放弃朱勇这个女婿,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前脚把那郭四郎带到了琼花巷去见丽娘,后脚郭振海就放弃了派人跟着去剿匪。肯定是你让郭四郎对右相说了什么,右相才要舍了朱勇这个女婿。”

谢文喆狡黠的笑,张野瞥了他一眼,怼了一勺药过去,谢文喆的笑脸立时垮了,委屈巴巴的咽了药,张嘴要糖吃。

张野不理他,道:“你上一块饴糖还没吃完,吃完了再要吧。”谢文喆二话不说,把口里的饴糖嚼嚼咽了,继续张嘴要糖,张野却看准机会,又塞进了一勺苦药进去。

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谢文喆气鼓鼓的瞪着张野,张野笑道:“好了好了,刚是最后一口了。”

随安在一旁看的直起鸡皮疙瘩,眼见着少爷总算把这一碗药咽下去了,便要起身侍候,结果被谢文喆凉凉的瞥了一眼,随安立时如个鹌鹑一般缩着不动了。

张野都忘了这还有随安这个人了,动作娴熟的倒水拿给谢文喆漱口,嘴上说着:“你原说要让郭四儿给你做右相府的探子,我还只以为你是随口说说,如今一见,这右相亲子倒真成了你留在右相府的钉子了。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样让右相舍了朱勇脱身是为何?”

谢文喆把水吐在地上的铜盆里,说道:“左相右相须得势均力敌才好,若是郑超仕这么一下就把郭振海击垮了,那下一步的目标还会盯上将军府,咱就白忙活了。”

“可是如今郑超仕志得意满,眼见着右相这是要落了下风了。不知为何,曲王此次处置起朱勇来真可谓是雷霆手段,竟是半分余地也未留。”

“郑超仕能混到如今权柄在握,可谓全凭洞察人心,对于曲王心中所想,他是一猜一个准。张家军虽然惹了曲王猜忌,但是到底是戍边在外,还要抵御旅国入侵,曲王倒是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问罪你张但是繁阳城内禁军五万余人,这原本都应该只听君上调遣的部队,却被朱勇一把攥在手里,曲王寝食难安久矣。所以此时朱勇事发,曲王便处置了这个掌禁军虎符的殿前都虞候,如此一来,五万禁军名正言顺的落在君上手中,也是给敢染兵权的官员们一个震慑,一举两得。”

张野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便递了一盏姜茶过去道:“你身子还没好,少动些心思吧,病中忧思,我看你是嫌自己好的快了。”

谢文喆就这他的手喝了口姜茶,道:“我这次病的真不是时候,出兵大捷的宫宴报病了去不了不说,那郑超仕还答应我说,等我剿匪回来就举荐我做从六品的中书舍人呢。结果这一病,又给耽搁了……”

张野听了他的话,手上却顿了顿:“那郑超仕何时与你说的这话?”

“今年二月初时吧……怎么了?”

“……”

张野犹豫了一会,因为谢文喆正在病中,张野其实不是很想告诉他这个坏消息,然而看着他一脸困惑的样子,又不忍心他一直蒙在鼓里……到底还是开口道:“月初的时候,郑超仕上书,举荐郑亮为中书舍人,曲王已经点了头,只差吏部一道手续调令了……”

谢文喆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他垂眸深思良久,嗤笑一声:“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张野见他这样子心生怜悯,见他伤心便想安慰,就见他展颜笑道:“你不是觉得郭振海落了下风么,不如我们帮他一把好了。”

张野默默收回了要摸摸谢文喆头顶的手——与其怜悯这位,还不如怜悯一下即将倒霉的左相郑超仕。

郑亮这些日子可谓志得意满,眼见是要高升,奉承他的人每天不住嘴的夸他。混到他这个份上,每日宴饮必要选在和丰楼,只是郑亮觉得雅座也配不上自己这达官贵人的身份了,特意在和丰楼的后院包了个女子,每日与朋友吟诗作对,把盏言欢。

他是开心了,可是他家里媳妇就不是很高兴,每日垂泪,只叹悔叫夫君觅封侯。若是其他女子,叹一声也就罢了,可郑亮媳妇不是这样的人,你叫她不开心了,她就不能让你痛快了。晚上郑亮回家,只要被媳妇闻到身上有脂粉香,那必是要在门外跪一夜不许进屋的。

以前,郑亮还能忍,因为媳妇娘家有些银钱,这些年全是岳家在支持他读书。而今,眼见着自己就要成为中书舍人了,让一个朝廷命官跪连廊,说的过去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郑亮转身就去了和丰楼后院睡了一宿,此后干脆就不回家了,每日与和丰楼的贴心人双宿双飞在一处,家里媳妇哪里肯,哭也哭过闹也闹过,郑亮一纸休书,总算把媳妇吓住了,从此家中红旗不敢倒,外面彩旗肆意飘,郑亮十分得意。

然而好景不长,他那岳家不知哪里打听来的门路,竟跑去大理寺上诉状,说当朝左相郑超仕收受贿赂。给左相送礼的多了,按理说也不算个大事,偏这郑亮岳家口口声声说是他家出钱给郑亮买官。卖官鬻爵,这性质可就变了!大理寺不敢怠慢,只管往上报,很快便传在了曲王耳中。

郑超仕面色青白,万没想到这郑亮能给他引出这样的祸端来。

曲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郑卿,你可知此事?”

郑超仕乌纱帽早就摘了放在一旁,此是把头在地上叩的砰砰作响,口中连呼冤枉。

幸而曲王不欲深究,只责了他几句道:“爱卿为左相,这识人的本事只怕还要再精进些才好了。”

郑超仕一身冷汗,听着上首曲王淡淡道一声:“回去具折自辩罢。”郑超仕踉跄着起身,倒退着走到殿外,只觉得是再世为人。

第33章 运筹

事情闹得这般难看,郑亮这日子自然也是过不下去了,两家为着是和离还是休妻又大大的闹了一场,给这繁阳百姓不少的热闹看。眼见着这一场婚变逐渐升级,郑超仕不得已出面劝郑亮,如今正是在风口浪尖上,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又要被御史院参上一本。

想来想去还是前途重要,郑亮只好咽下这口气,与妻子和离,并让妻子带走了全部嫁妆。

这样一来,刚当上中书舍人的郑亮突然就家徒四壁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是和丰楼的可人儿给他出了个主意。

“郑大人何愁没有来钱的路子,您是君上身边的中书舍人,就只这一条,便是源源不断的来财路。”

郑亮听的眼睛锃亮,忙问:“此话怎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是什么时候雷霆什么时候雨露就要看君上心情了。总有人想赶着个好时候面见君上,您经常在君上身边,只给他们露出一点消息来,总会有人大把大把的给您送银子呢~”

郑亮倒吸了一口冷气,往外卖君上的消息,这可是大罪……可是自己手里头确实是太局促了,妻子走的时候发了狠心,能带的全带走了,而他多年花着妻子的嫁妆,如今也还不到发俸禄的时候,这一下倒是真抓瞎,眼见着平日内的宴会都许久不敢去了……郑亮心头这在犹豫,却见自己身边的可人儿哭了起来。

郑亮忙问缘由,见那女子拭泪道:“鸨娘见你拿不出闲钱来,要让奴家去前头给人唱曲儿呢~奈何奴心中只有郑大人一个,所以伤感不已。”

一句话,说的郑亮热血直往脑门上冲,脑子一热也顾不上其他了,心下一横,道:“你莫哭了,我干就是了!”

五月初时,谢文喆已然又是活蹦乱跳的好人一个了。此时朝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右相郭振海弹劾中书舍人郑亮,罪名是窥伺君上,倒卖宫中消息。

此事一出,曲王震怒。

郑亮在殿上直接被拖出去打板子,生死不知,郭振海却不甘心就此放过南川党,口中矛头直指郑超仕。

“君上明鉴!郑亮所行之事确是不义,是老臣识人不明,但老臣绝无窥伺内廷之心!”

“人是你举荐的,据说这郑亮还是你郑家旁支!左相如此撇清,怕是不能服众!”

“此事只是谣传,我郑家绝无这种子弟!老臣愿上家谱以证清白!”

底下左相右相吵的不可开交,众官员分作两派,彼此攻讦不休,叫曲王头痛不已。

“好了!”君上开口,殿中陡然一静,曲王长叹一声:“郑卿尽忠多年,寡人自是信你,只是你举荐郑亮,想必是上了年纪,辛劳忧虑以致如此结果。不如先歇些时候,待到思虑清明后再议国事罢!”

郑超仕整个人无法控制的抖起来。

曲王话说的客气,然而背后的意思,在场哪一个不是人精,那一个听不出来,这是要收左相的权柄了。

郑超仕此时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再攀回来难如登天!

“君上恕罪!老臣举荐郑亮实乃无奈之举,心中人选实际另有他人!”郑超仕知道此时必须要拼上一次了,如今在他这个位置,如逆水行舟,光是保持不退便已费尽心机,如若一朝失势后果不堪设想。

“郑相公莫不是在说笑?既然有其他人选,为何不一早荐于君上?”

“实乃是事出有因,君上可记得老臣前些时推荐去剿匪的谢家大郎谢文喆?”

曲王沉吟片刻,道:“是有些印象,怎的庆功宴上到没听过这个人。”

“这正是老臣的为难之处,此子实乃栋梁,今次剿匪更是立下功劳,可谁知许是劳苦过甚,回到繁阳后他便卧床不起,病势危急。”郑超仕见曲王神情略有缓和,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中书舍人本就是掌管传宣照诏命的要紧职位,怎等的了这谢家大郎的身子好转,臣这才荐了进士郑亮,想着他读圣贤书多年,纵比不上谢文喆也不至太差,谁知这人人品如此不堪!”

曲王还未说话,右相郭振海已然冷哼一声:“郑相公既是无论如何都要举荐自己身边人做这中书舍人,想必也是明白此职位甚是要紧了。不过君上给你一次机会,你便举荐了郑亮这种货色,现在还想让君上再听从你的推举么?郑相未免想的太美!”

郑超仕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恨不能起身抽这郭振海的耳光,然而此时郭振海说什么半点不重要,他要在乎的是曲王的反应。

“老臣之前举荐了庸才,惹了君上不快,此时更要荐贤才方能弥补!”他跪伏在曲王面前,以最谦卑的态度道:“臣的是非对错,只凭君上定夺!只求君上宽恕老臣失职之罪,老臣必为君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有那右相一派的人还要说话,偷眼看郭振海的表情,郭振海瞄着曲王的面色,微微的摇了摇头,于是方才还吵得凶的两伙人,此刻都安静下来,只待曲王说话。

“郑卿起来吧,你的忠心我自是知道的。”曲王此言一出,郑超仕便松了一口气,又听曲王道:“只是你又举荐了这个谢文喆做中书舍人?此人人品,你可能保?”

说实话,郑超仕觉得谢文喆也就那样,善于揣测人心又诡计多端,真的不是个好人品,只是这人心机虽多,到底是出身名门世家,不至于像郑亮这样,是个愣头青的同时还是一个蠢货。

想到这里,郑超仕一咬牙,道:“老臣敢保!”

曲王听了笑道:“这便是郑卿立下的军令状了。”一句话说的郑超仕面色青白,此时后悔也晚了,打掉牙齿和血吞了,他已无退路。

然而此时斗的乌眼鸡一般的郑超仕与郭振海还都不知道,左相派的南川党与右相派的守旧党突然爆发的矛盾,都是由那谢家大郎一手策划的。

至此,谢家那个未及弱冠的青年,只凭一己之力,用三寸不烂之舌,便挑的当朝两大党派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五月,春景已将尽,谢文喆观这院内桃花落英缤纷,唇边绽出一朵笑来。

夺我的,必要他倍还;护我的,便守他平安。

作者有话说:

炮灰一号工作已完成!炮灰二号请做出场准备!对了,你们想不想给配角们起名字?可以评论里告诉我哦~起名废柴美滋滋的等名字~

第34章 气人

按说郑超仕收了谢文喆做弟子,谢文喆病中,当老师的好歹也该来看看的,可是郑超仕连个面也没有露。

谢文喆也能理解,大概是郑超仕脸皮还不够厚,做了出尔反尔事情之后,总不能在他生病的时候到他家里来跟他说:“哎呀,怕你病死了,答应你的职位我给别人了。”

故此,谢文喆这位做弟子的本应病愈后拜访老师的,如今也只做没有老师一般,每日宁可闲逛也不沾左相府半分。

可郑超仕却坐不住了,他被迫在曲王面前力荐谢文喆,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

之前他答应了谢文喆剿匪后便提拔他,可是谢文喆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之后,他却举荐了郑亮……这事情原就是他做的不厚道,导致如今谢文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郑超仕隐隐感觉到他将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然而已经在曲王面前将话说了出去了,此时也反悔不得,郑超仕只好回过头来再与谢文喆联络感情,派人去请谢文喆过府一叙。

谁知道去请人的自己回来了,跟郑相禀报说,谢文喆大病将愈,此时不好拜访,怕过了病气给郑相大人。

话说的好听,但这事情做的还是相当不给郑超仕颜面了,郑超仕听了大怒,上好的嵌金瓷器在地上摔了个细碎,一旁的下人吓得喘气都不敢大声,只低头束手听郑相怒骂道:“竖子安敢无理!不尊师长!不孝父母!实为品行低劣之人!”

骂完了,郑相很是喘了一会,有那胆大的管家进来道:“相爷莫气,谢文喆不过是一小小从七品,只要咱们将他不尊师长的消息传扬出去,他的仕途便完了……”话未说完便挨了郑超仕一记眼刀,不敢吱声了。

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郑超仕干坐着生了一会闷气,转身回了后院书房。

可巧经过后院小花园,见到小女儿婉仪正与丫鬟在扑蝶,小姑娘们欢声笑语,一派的天真烂漫,看着都叫人心情愉悦起来。

郑超仕驻足看了一会,心下抑郁得了少许缓解。

忽又想到,自己正愁与谢文喆的关系无法修复,如今谢文喆年十九,未有婚约。自家这小女儿婉仪十六,也未曾有定亲的人家,两下相和,岂不美哉?

更重要的是,如果谢文喆与婉仪成了婚,那么作为自己的女婿,他定然要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婉仪!”郑超仕唤女儿过来,郑婉仪此时方知父亲在此,忙收了罗扇,规规矩矩的朝郑超仕走来。

自大女儿八年前入宫为妃,家里便只剩下这个小女儿承欢膝下,小女娃儿生的漂亮又是百般的伶俐,郑家夫妇便心肝肉一样的疼她。是以此时婉仪见到父亲也并无畏缩,落落大方给郑超仕行礼,口中道:“父亲金安。”

郑超仕见到这个女儿,十分满意。见女儿行完了礼道:“眼见着也是个大姑娘了,该许个人家才是。”

郑婉仪娇俏的一跺脚,拿着罗扇遮了脸道:“父亲就会取笑女儿!”

“在我面前还要使这小性子,我还不知道你,最是大胆无忌。”见女儿羞红了脸,郑超仕微微蹙眉,将郑婉仪带到书房内,语重心长道:“眼见着你也到了年纪,此时不与我们说说你的心意,到时盲婚哑嫁,岂不委屈了我的掌上明珠?”

郑婉仪撇了撇嘴:“父亲也疼姐姐,怎的将姐姐嫁到那深宫内去了?这些年间更是受尽冷落,如今更是见一面都难。”

这话险些噎死郑超仕,八年前他的地位还远不如今日,为了权势,他狠了狠心把大女儿嫁给了君上曲炳君,大女儿成了曲王的贤妃,郑超仕这才总算是把自己绑在了曲炳君的战船上。他从此平步青云,大女儿在曲王的后宫中却过得十分艰辛,八年间未生一儿半女,开销却越来越大。为保着贤妃能在后宫中过得舒心些,郑超仕做个清明贤相的梦想早已被现实埋葬,贪下的银子流水一般的送进贤妃宫中,可是郑超仕也知道,银子不过就是给女儿买个表面的体面罢了。

为着这个,郑超仕的夫人郑高氏没少埋怨他,然而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把大女儿要回来了,夫妻二人怀着对大女儿的愧疚,狠命的宠爱小女儿,直将她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不,自己亲爹怼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你莫要说些旁的,我只问你,你可有中意的人选?”郑超仕真是拿自己这个女儿无可奈何。

“……”郑婉仪不说话,手里的罗扇左左右右来回的转个不停。

郑超仕心下一沉,他一见郑婉仪这样子,便知这小丫头心里确实有人了。正在想着是哪个登徒子竟敢勾引自己女儿,就见郑婉仪叹了口气道:“女儿整日只在家中,哪里来的外男能让我中意的,还不是凭着父母做主了。”

总算松了一口气,郑超仕试探着问道:“那你可喜欢什么样子的?父亲便去给你在青年才俊中挑上一挑。”

郑婉仪略低了低头:“至少要相貌周正的吧……”她想了想,又道:“还得要聪明些的,要会说话,还需有些涵养才是。”

郑超仕心里盘算,谢文喆别的不说,那张脸是绝对合格的,人也聪明,也会说话,高门大户出身,就算没涵养,装也装的出一副样子来。

他这边想的千好万好,把女儿打发走了便回后院去找郑高氏商量。郑高氏见也没见过谢文喆,听郑超仕把他说的人中龙凤一般,便也点头由着老爷做主了。

谢家这边还什么都不知道,转天便有韦国县伯夫人上门来做客。

谢家与这韦国县伯平日中也无甚交往,初时还不知为何这位夫人会上门拜访,聊了些时候方知,这位是来给谢家大郎说媒的。

谢文喆已经十九了,婚事还没有一点消息,宋氏自然是无所谓的,可是谢老爹却是真的着急,好不容易见有媒人上门来,很是高兴。

待问清是给哪家做媒时,谢老爹的脸色却不好看起来。左相郑家,那是谢家宿敌,万般没有结亲的道理。

谢老爹硬气的很:“我谢家虽家道中落,但还没有到要卖儿子的程度,还请郑相死了这份心罢!”

郑超仕真是被谢家这一家子整的要吐血,儿子与老爹脾气半分也不像,却都很擅长打脸气人。

郑超仕很是缓了一段时间,才将冲到脑门上的血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将旁边的管家叫来道:“备车。”

“相爷这是要去哪?”

“去谢”

作者有话说:

郑婉仪在第十七章 曾经出现过哒!对不起,我十七章留下的伏笔,在三十四章才勉强写出来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