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15日

伙同奸臣篡王权 by 白面暹罗(72 – 85)

第72章 残部

曲炳君料得不错,焦图果然是靠不住的。这位归德将军率两万禁军与于澄江边和旅国决一死战。旅国领军的正是曾被俘的阿克申,如今见了焦图真叫个仇人相见非外眼红。

焦图本打算以大部队诱敌,派五百人去断旅军粮草,奈何曲国的禁军皆是些未上过战场的,对面骑兵仅一波冲锋便呈溃逃之势,纵是焦图喊破了嗓子也是无用。

焦图看着战场上飞溅的鲜血,知道大势已去,然而正面战场虽然被击溃,但烧粮草的小部队如果能够得手,至少也可以缓缓旅军的脚步。当下他能做的只有拖住时间,等待远处燃起火光。

禁军勉强结阵,然而在骑兵的冲击下,阵型越来越不成样子,一位年轻的士兵看见身边的战友被长枪捅了个对穿,惊恐的嚎啕起来,他知道下一个会有这样遭遇的就会是自己了。这一刻,他完全被恐惧操控,转身便要逃走,只跑出五步,便被踏在马蹄之下,吐出一口血来,眼见是活不了了。

曲军已是强弩之末,然而远处仍未有任何动静。焦图咬着牙,抬手正了头盔,抚了抚胸前的护心镜,随后一手握紧长斧,一手擎住马缰,大喝一声:“张将军!老焦来请罪了!”

战马冲入骑兵中,长斧左劈右砍,然而终是不敌对方人多势众。焦图跪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眼睛却仍死死的盯着西南方向,下一刻,他的头颅高高飞起,恰在此时,他的眸中映出了远处的冉冉升起的黑烟与火光。

消息传回繁阳,两万禁军十不存一,归德将军焦图战死。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成功烧毁了旅国两千担粮草,使得大曲可稍作喘息。

曲国的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似乎也沾染了恐惧,君臣皆惶惶不可终日。

“众卿家倒是说说看,如今寡人该当如何!”

郑超仕揣度曲炳君的心思已然是很有经验了,此时站出来道:“以臣所见,若保社稷万全,还要请君上亲自动身才好。”

大家都以为他这是要叫曲炳君御驾亲征,谁知他话锋一转:“请君上速去东巡,以慰民心!”

大家心中都暗暗点头:这才对嘛,这才是咱们熟悉的左相!

敌人在西线,劝曲王东巡不过就是说着好听的,实际意思就是叫他赶紧跑。在这里的哪有一个是笨人,心里都明镜一般。

眼见着曲王要点头,偏有那不识趣的御史跪了出来:“万万不可,此乃存亡危机关头,君上一动,则民心四散,恐繁阳将士心寒,我大曲亦再无希望!”

有这人带头出来反对,朝中便一片哗然,各个都求曲炳君留在繁阳。

曲炳君沉默的听了一会,猛然起身,抄了手边的镇纸向下扔去,险险砸在跪地叩头的御史身侧。

朝臣们似被冻住一般,都停了声音,只听曲炳君阴沉道:“你们心中的盘算,只当我不知道么?如今大义凌然,待到繁阳陷落,你们又有几个肯为国效死?”

众臣纷纷跪了,口中高呼:“君上息怒。”

只一人挺身不跪,此时仍稳稳的站着,手中执笏板道:“老臣有本奏!”

这人正是郑超仕的老对头郭振海。

曲炳君冷眼看他,心想着这老家伙想必又要对着郑超仕破口大骂了。若在平日,骂也就骂了,左相右相之间不和总好过两位权臣互相勾结。然而今日郑超仕的话正中他内心,是以必要维护一二的,不然左相被骂的哑口无言,那他还怎么因势利导出繁阳避祸呢?

谁知这次的郭振海却并没有把矛头指向郑超仕,只是奏道:“今我大曲之祸,皆由西路军战败而起,放眼望去,且只有西路军能将旅寇逐出我大曲,依臣所见,万般皆次要,只有一处根本,便是将西路军残部力量凝聚,方为上策。”

曲炳君见他不是反对自己逃跑,好歹松一口气,也能听听他的意见了:“郭卿家所言甚是,只是西路军如今群龙无首,竟如一盘散沙,如今已与京中失联许久了。”

“为今之计,且要派一将领自繁阳绕过旅军防线,赶到西疆组织收拢西路军才是!”

谢文喆垂眸掩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双手扣紧笏板,来不及组织语言便站出去厉声道:“此事不可!”

满朝文武都在看他,等着这位君上身边的红人说出个一二三来,谢文喆抿了抿唇,强说道:“话虽容易,但此事焉能有人胜任,便是派了将领去了西疆,有要花费多久才能收拢残部?到时岂不是误了君上大事!”

谢文喆指望着赶紧把曲王的注意力转回到逃出繁阳上面,可千万不要让郭振海说出那个能胜任这件差事的人来!

“老臣举荐一人可令此事速成!”郭振海高声道:“太子右卫张野,可当此任!”

谢文喆闭上了眼睛。

完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写多一点!加油!

第73章 传旨

繁阳城似乎有一种魔力,纵使城外流离失所的难民清楚的预示着大曲国的正陷入危难之中,繁阳城内却仍是一片歌舞升平。

这些天的雪停停落落,整个繁阳银装素裹,冬日早晨的叫卖不绝于耳,街上仍是热闹,却见不知哪里窜出一匹快马来,众人闪躲不及,却见那骑手御马娴熟,连人带马左右腾挪,未伤一人便自这热闹市场中穿过,扬长而去。

有那受惊的行人见着背影骂道:“赶这么急,去奔丧不成!”一旁小贩却急忙拦住他的话:“可万不敢这般说话,你瞧那人穿着绿色官服,又打宫中方向来,只怕是哪位大官哩!”那行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讪讪的不说话了。

马上骑士正是谢文喆,他打马狂奔,直朝骠骑将军府去,到了门口起都未喘匀,却目不斜视,理也没理正在大门两旁值守的侍卫便抬手砸门,口中道:“传旨!”

圣旨来了,将军府依例打开正门,侍卫正要去喊张野迎旨,却见谢文喆大步迈入府中,亲自去寻张野去了,门内侍卫仆人面面相觑,只好跟在谢文喆身后。

得到消息的张野出来,正与谢文喆走了个对脸,还未开口,便被谢文喆一把拉住。他们相处许久,也有些默契,见谢文喆如此,张野立刻闭口不言,听得谢文喆喝道:“君上旨意岂是人人听得!退下!”

大家目光看向张野,张野点点头,众人这才散去。

谢文喆面色冷峻,对张野道:“劳烦张大人寻一处僻静所在吧!”

张野明白这是谢文喆有话要对他说,遂带他去了前院书房去。

谢文喆进门四下环顾,见一个人影子也没有,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拿出圣旨来递于张野:“你看看吧。”

张野接过,一目十行看完,沉默不语。

“这旨意你接不得。”谢文喆千方百计自康和安手中接过这个传旨的差事,为的就是来与张野说这一句。“曲炳君只说一句,叫你去西疆收拢残部,其他一句未提。此路程危险自是不必多说,就算你平安无事到了西疆,可是此时西疆早已在旅军势力之下,张家军皆被分为小股四散游荡,你一人如何能在敌军势力下收拢十几万兵马?”

张野卷起圣旨,随手抛在一边:“你莫要担心了,我自是有办法。”

谢文喆气的一拳怼在他肩膀上:“你还真要去了?我且问你,就算你成功的将张家军重新凝聚起来了,那这军队的粮饷又该何处筹措?曲炳君就出这么一句话,其他镚子儿皆无,你倒要替他填这个窟窿么?”

张野见他双手握拳,显然是气的不轻,伸手去拉住谢文喆手腕,将他拽在椅上坐下,自己在他面前蹲下身道:“这一切你都不必担心,我其实很早之前就在想着要去西疆收拾残局了,这一段时间也算都想的周全了,此行必是万无一失的。”

谢文喆怔怔的看着张野,张野目光坚定,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你一早就想好了?”谢文喆鼻腔发酸,他咬牙忍着泪意,一字一句的问着面前的人:“所以前些时候你在马车里与我说的什么配不上我之类的话,都不过是托词而已了么?”他笑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所以你早就想与我断了联系然后离开繁阳了,是我傻乎乎的将你的客套当了真……”

张野:“???”

他哭笑不得,为面前生了七窍玲珑琉璃心的人抹眼泪:“你这都是哪跟哪啊?”

谢文喆“啪”的一声拍掉他的手,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张野将军宏图大志,怎可为了谢某辜负,是我自视甚高,倒耽误了你!”说罢起身抬腿便要走。

张野一把抱住了,任他挣扎也不放手,谢文喆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会便累不不动了。张野凑在他耳边道:“乖了,不闹了好不好?”

“我哪里闹了!”谢文喆气极:“你去为曲炳君冲锋陷阵,就那么愿意给你的杀父仇人效力吗?”

话一出口,二人都沉默下来。张野缓缓的松了手,谢文喆却没有迈步就走。他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的重了,此时心中又气又悔,咬着牙不出声。

张野叹口气道:“西路的张家军毕竟跟着我爹十数年了,都是同袍将士,如今战败,他们心中必定也是惶恐的紧。我打着张家的旗帜去西疆收拢了军队,想必他们也是愿意凝聚在我身边的,好歹也算是有个主心骨。待到我收拾了残局后便回繁阳来,与你每日都在一处,可好。”

谢文喆猛地转过身来:“你是不是傻!”他气呼呼的往太师椅上一坐:“你这一去九死一生,便是回来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奖赏,你若真收拢了张家军打退旅国,曲王只怕对你更是忌惮了,少不得在你背后使坏,只有日日做贼,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你只一松懈,谁知曲炳君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张野坐在他身边:“我不是还有你么……”

“可我也不是万事皆可成功的!”谢文喆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我也费尽心机的想保住令尊!结果呢?若下回出事的人是你,你叫我……”他眼泪落下来:“你叫我可怎么办呢?”

“不会的。”张野凑近谢文喆,轻轻吻在他脸上:“从前的我,只能由你保护。而今我也想有能力保护你。如果我们只能靠攫取权力才能保障平安,那么我便要建功立业,与你携手在官场上一步一步的攀爬,直到我们能将王权牢牢制住,让他再不能伤害我们。”

“那也不必……如此搏命啊!”

张野叹气:“如今繁阳虽然依旧岁月静好,然而在繁阳之外的旅军让虎视眈眈,我仔细的考虑过,如今除了去收拢张家军还能再拼死一试,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抵抗旅国了,国破家亡就在眼前,由不得我逃避。”

“说到底,你心中放不下的还是家国社稷!”谢文喆几乎已经被说服了,然而还是忧心忡忡的朝张野抱怨。

张野笑起来,将他拥在怀里:“我心中放不下的,只有你。”

“从今日起,我不护君,不护国,我只护你。你在繁阳,我便去保繁阳平安。”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我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再补更一天……但是已经写不动了,只好盼着哪一天灵感爆棚!最近就……么么哒

第74章 分别

谢文喆最是擅长甜言蜜语,一张嘴能说的你白日见鬼,然而今日却阴沟翻船,叫张野几句话说的心上长草一般。

他哪里肯认输,强撑着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先自己平安了再说!”

偏张野仿佛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脸的正经道:“有你在,我定叫自己安全无恙的归来。”又嘱咐他道:“我去西疆后不好给你谢府传消息,便只能连着写给你的信一并捎给将军府来,你记得每十日派人来取一次。我这一走,府中只剩了我长姐做主,她脾气大些,若与你有些抵触,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忽然听的窗外有人喝道:“小崽子,有你这么说你姐的么?!”伴着声音,一红衣劲装女子推门而入,后面跟着手足无措的阿虎。

“主子,我尽力了,实在是挡不住大小姐……”

女子正是张野嫡亲的姐姐张素。

张素瞄一眼阿虎,刚才不知跟自己在外面听墙角听的多开心,现在倒全是自己的错了……呵,男人!

张野见了她,立刻起身,脸红的灯笼一般,规规矩矩的叫:“长姐。”

张素嗯一声,看着谢文喆道:“就是你叫谢文喆?”

张野立刻挡在他身前,言语恳切:“长姐,求你别为难他,万般皆是我的过失……”

“滚一边去!待会再跟你算账!”

张野咬着牙,僵着身子不肯动,倒是谢文喆自他身后闪身出来,对着张素作揖,口中唤道:“见过张小姐。”

张素冷哼一声,道:“我张家子弟向来是沙场上的顶梁,惯是舍生忘死的,怎的出来你这么一号人物,叫我家小弟牵肠挂肚,徒增烦恼!”

谢文喆早就知道张素这一号人物,骠骑大将军嫡女,被全家宠着惯着,眼瞅着已经是快双十年纪的老姑娘了,也未曾许个人家,原以为是该是个大家闺秀,今日一见倒是个鲁直的性子。

“张家姐姐这话错了,我不在乎阿野是不是能报效沙场青史留名,我只怕阿野心中的牵绊不够多,我怕他不惜命。世上的将军多的是,阿野却只有一个。”

这话说的张野心里暖融融的,却把张素和阿虎肉麻的不行。

“你这酸死个人的话都是哪学的?以后少说!别把张野带歪了!”

谢文喆心说你弟酸起来我都遭不住,不知道是谁带歪谁,然而听着张素话中意思,也有认可他与张野关系的含义在,便也不反驳,只微笑点头,不敢再惹这位女中豪杰。

张素凤目微挑,看了谢文喆一眼,便再不理他,与自家弟弟说话:“张野,以往姐姐总觉得你心肠软和,不是个将军的性子,故而总是抱怨你与我生错了性别,今日你做出此等决断,我知道我弟弟终于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延续我张家辉煌。阿弟你只管去,将军府有我!有阿姐在,你便有家!”她又瞟一眼谢文喆:“你放心,你这个男媳妇,姐姐我也一并给你照顾着,你若回不来,我就代你娶了他,必不让他跑出咱张家去,可好?”

张野和谢文喆都哭笑不得,阿虎脸都绿了,在后面拉着张素的衣角:“大小姐,你少说两句吧……”丢人呀……

张素一甩手:“成天就知道扯我衣服,早晚扯坏了叫你挨一套鞭子!”又回身拉着阿虎手腕,拽的阿虎一个趔趄:“走了,去给咱家小将军收拾收拾行装!”说完雷厉风行,走了个没影。

谢文喆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家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嫡女嫁去宫中,以便解决将军府的危机——就张素这样的嫁过去,不出三天就得惹出大祸事来。

他和张野互相看看,都笑起来,笑了几声后,又同时安静了下来。

二人心中都明白,此去便是不知归期的分别,心中泛起的苦涩不是几句甜蜜言语便可安慰的了。

谢文喆勉强忍住泪意,猛地一头扎进张野怀里:“此生无所求,惟愿你平安,若是此行不顺,你便隐姓埋名在西疆,不要冒险回来繁阳了,只等我去寻你……”

张野抱着他,笑道:“都是些傻话。”说着,再耐不住,捧着谢文喆的脸,轻轻吻在唇上:“你且等我凯旋归来便好。”

三月,张野随身只带几个京中武官,加上十几个贴身的护卫,自北面兜了一个大圈子绕过旅军防线,一头扎进了西疆。

这次肯跟着张野来的武将多是之前与这位小将军有过接触的,柴胜便是其中一个。

在柴胜眼中,张野简直是最好的领导,上次跟着张野去剿匪,回来就升作了都指挥使司的六品断事。所以尽管这次风险极大,柴胜却坚信跟着张野有肉吃,自请跟着一起来到了西疆。

西疆内乱做一团,旅军虽打下了丰乐城,但是后面的平昌县和大竹县都抵抗的很厉害。旅国一心想着东进吃掉大曲更多的领土,哪里肯细致的巩固统治,是以两县军民皆都胡乱杀了了事,一时间平昌县大竹县如地狱一般。

如此一来,倒叫曲人更加同仇敌忾,眼见着被旅军打下来就是被屠城,后面的城镇各个都拼了命,倒像刺猬一般叫旅军不好下口,只好暂且围了,待到东面打的差不多了再回头收拾这几个硬骨头。

西疆除了有几座城池未能拿下之外,还有流寇的问题,有几股流寇在西疆活动的很是猖獗,柴胜每天都很担心这个问题。

“张将军,咱们只怕要躲着些,这些贼人装备精良,行动有序,只怕单靠咱们这几个人打不过啊!”

张野听了他这话只是一笑,问道:“你可知这些流寇都是哪里人?他们为什么会有武器装备?”

柴胜一时被问懵了,张野与他解释道:“这些流寇,多是无依无靠的张家军残部。他们行动有序,说明这伙流寇中有直属将领正在带兵。如今我们有惊无险的到了旅军背后,就是要专门去寻这些流寇收编在麾下的。”

柴胜恍然大悟,自此后见到土匪就像见到了亲人。张野打出张家的旗号,只五六天的功夫便有了几千人的一支军队。

人是有了,粮草又成了大问题。这几千号人总不能跟着张野一直挨饿吧?

张野却总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每日只与这些收编来的将士们闲谈,祥细的问他们成为流寇后的生活和行动路线。

柴胜为了粮草的事情愁的直掉头发,谁知这天,天刚擦黑亮,众将领便被张野叫到了一起。

“今日,我们要干一件大事,我们要以这三千余的兵力,去夺旅国十五万人的粮草!”

作者有话说:

张野要去独自成长了……家里媳妇留给姐姐照顾,真是不放心啊

第75章 劫粮

张野这话一说出口,大家脸上便都出现了同样大义凛然的表情,有人一拍大腿,起身豪爽道:“好!但凡能叫那旅贼吃苦头,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罢!”

张野哭笑不得,摆摆手叫这人坐下,道:“一个个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别动不动就要慷慨就义的样子,咱们争取无伤亡全歼旅军粮队。”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旅国运粮的部队,有几个将领作流寇时离着老远见过。

“张小将军,旅国可不像咱大曲,他们运粮的都是些精锐。前些时候我们也动过劫旅贼粮草的主意,奈何白填进去几个兄弟的性命。”

张野点头,道:“旅军选在严寒季节东进侵略,本就是不合常理。冬日中骑兵不仅人要吃粮食,就是马吃的草料也要另?行押运到前线去。”

故此可以推测,这次的东进侵略,旅国并非预谋已久,而是打下丰乐城后的顺势而为。

“想必旅国也知道,这次侵略,粮草是重中之重,加之前些时被焦图将军烧毁过一次,所以运粮的都换成了精兵,也不奇怪。”

柴胜简直抓破了头:“这一路粮道,光护粮的就不下五千人,全是骑兵,从头到脚护的严实!这可怎么下手……”

张野却有他的办法。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旅国此时还在千里迢迢的开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战线拉的长,局部兵力就愈加薄弱,张野先派了一只百人队伍去骚扰运粮队的队尾,逼的旅军粮队以为大军来袭,用粮车围成一圈原地防范,结果待到护粮的主力部队赶到,骚扰的张家军早就撤了回来,如此三番两次,生生拖了运粮队几天的路程。

现在的旅军粮队有两个选择,一是断尾求生,放弃队尾,加快进程赶往前线。二是与这群苍蝇一般的张家军死战,灭了他们就消停了。

要知道,这次担任运粮任务的都是旅国精兵,原本都是战场上响当当的人物,如今倒要来做后勤,护粮的旅军心中本就不忿,如今要是被这么一小支部队打了放弃一部分补给,那还哪有见面再回旅国庆功?

运粮旅军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死战。于是这天负责按时按点骚扰的百人队伍遇见的,就是全副武装的旅军大部队了。

敌我实力悬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跑啊!

这一百人默契十足,往周围的林子里一扎,四散奔逃。

旅军集中兵力就是要把这队总是来骚扰的士兵一下掐死,哪里还容你逃跑!于是前面的张家军逃的方向千变万化,后面追的是五花八门,眼瞅着就要能合围住这百十来人了,却突然发现远处粮队里燃起了火光。

这百人不过是张野留下的饵,张家军的大部队在调虎离山后,对付剩下的粮队护卫真如砍瓜切菜一般。粮食能拿走的拿走,不能拿走的付之一炬。

旅军眼下处境便极为尴尬,精锐兵力几乎无一伤亡,就是把粮草全丢光了……回去交差?丢了粮草,回旅国那就是个死!

这五千人中领军的是一位千户侯,叫阿都沁,意思是“放马的人”,从名字里就能知道这位领军并非出身贵族,能有今天的地位真的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如今一朝犯错,千户是肯定做不下去的了,说不准命都要丢了……

阿都沁能混到今天,他有自己的智慧,如今骑虎两难的局面,他一拍自己扎满小辫的脑袋,决定投降。

在他印象中,曲国一直优待俘虏,就是阿克申被抓了一年多,不也好端端的回到了旅国么?如今还抢了自己的差事上了前线,把自己排挤的只好来做后勤……想到这个就生气!

阿都沁琢磨着,如今投降,曲国肯定不能把自己怎么着,到时候还可以探探这伙人的底。到时他这五千人在敌军中起事,二话不说打这伙人一个措手不及,到时也能将功折罪,没准还能再往上升升官……他想的挺好,谁知当要投降的时候,手下竟然没有几个肯跟着他走的。

大家都不傻,自东进以来,这支旅军把曲国城镇霍霍的那叫一个惨,如今投降?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不准曲人一记仇自己就全没命了,还不如逃回旅国去,把丢粮的黑锅往阿都沁头上一扣,这样自己相对安全。

于是阿都沁这队伍人心散了,不好带了,很快陆陆续续跑了将近一半。

剩下的三千人进不敢进,退不好退,生生混成了流寇,缺衣少食,很是窘迫。

屋漏偏逢连夜雨,张野统帅的张家军似是鬣狗一般,你咬一口我掏一块,磋磨的阿都沁生不如死,眼见着三千人变作一千,马匹装备更是丢了不计其数。

灭了这一支运粮精兵,张野总算解决了手下人的装备和温饱,经此一役,张野的名声在西疆渐渐传开,张忠义之子的旗帜终于能够明目张胆的打出来了。只短短一月,张野收拢残部四万余人,张家军在西疆死灰复燃!

而繁阳的曲炳君并不知道张野竟会有如此本事,他听了右相的话遣张野去西疆,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并未报了很大期望,毕竟是在已经沦陷的西疆收拢曾经战败的散兵游勇,谈何容易!这事儿成了可解曲国之危,不成……不成的话不过死一个张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眼下迫在眉睫的大事,仍是如何逃出繁阳。

支持他“东巡”的人很少,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左相郑超仕带了几个低品阶的文官敢说出这个话来。

大家都不傻,如今曲炳君若逃出繁阳,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大曲政权未来飘摇未定。

如果旅国真的攻陷了繁阳,这满朝文武未必就会遭灭顶之灾——旅国马上打天下,难道还能马上治天下不成?到头来,还是要这些官员来维护国家的运转,可谓是流水的君王铁打的官。

再不济,南边还有个正朔血脉的曲家人可以投资,也没必要吊在曲炳君这棵歪脖树上不下来。

何况劝君王弃都城出逃?这肯定就是千古流传的坏名声,为曲炳君担这个坏名声,大家都会在心里衡量一下值不值得。

第76章 止逃

张野说是十日一来信,然而他身陷敌后,要传消息何等不易。

从他走后至今已有两月余,将军府拢共就只接到过他的一封信,还是刚到西疆时写的,之后张野便像断线风筝一样毫无踪影。

谢文喆急的心火烧一般,一天恨不能跑将军府八百回。

张素也着急,不过她出身如此,自小见惯了父亲杳无音信的在沙场征战,此时倒比谢文喆更冷静些。

“要不怎么说弟妹你沉不住气呢!你说你这么慌,让将军府中其他人怎么想?就得咱俩先得稳住了,下面的人才会琢磨:大小姐和大奶奶都这么淡定,那将军肯定没事!”

谢文喆真是没心思纠正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自张野走后他每晚都睡不安生,起了一嘴的燎泡,听了这话也只是勉强扯出个笑模样来道:“张小姐倒是淡定。”

张素笑道:“你莫要小看我弟弟,他十六七岁便能察断战事,我父亲常赞他是天生的将才,”她撇一撇嘴,道:“父亲在我面前都要把他夸出花来了,该不会那般不顶用,定是会凯旋归来的。”

不得不说,张素这种无缘无故的乐观也稍许安慰了谢文喆,更何况如今谢文喆还有一件要命的事情要操心——曲炳君正在撺掇朝臣上书支持他“东巡”呢!

谢文喆拼死了也不能让曲炳君出了繁阳去,自己的小将军去西疆那是冒着多大危险啊!曲炳君这时候拍拍*股跑了,那便是放弃抵抗的姿态,万一因此让边关将士士气受影响,那张野领军岂不是还要更辛苦?

于是谢文喆决定,他曲炳君就是死也要死在王座上,逃也甭想逃出繁阳去!

如今光用南边的太子遗孤说事,曲王也听不进去了,谢文喆略作思索,决定团结几个盟友,正所谓三人成虎,自己一个人说不动曲王,那好几个人一起忽悠,不信曲王不在心里头琢磨琢磨,如今便是能拖多久,能多拖他一天就要多拖一天,拖到最后,要么旅军围了繁阳逼得他不得不踞城抵抗,要么旅军撑不住自己撤出曲国,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曲炳君硬撑在这里当个护国的门面,免得自己的张小将军为难!

要何人来开口忽悠曲炳君也是个难题,首先这人必须是要在曲王面前说的上话的,还要是个近臣才好。按说郑超仕便的身份便很适合,可是这老家伙一门心思讨君上欢心,已经到了不要名声脸面的程度了,如今正跳着脚说要跟着君上往东跑呢,眼下是一点也指不上他能劝谏了。

而与左相郑超仕相反,右相郭振海强烈反对曲王东巡,便成了谢文喆的天然盟友,也不再需要谢文喆再去拉拢……排除掉两位宰相,剩下的可以选择的曲王近臣就很有限了,谢文喆挑挑拣拣,终于定下了两位人选——内侍总管康和安;起居郎史兴平。

但是问题接踵而来,这二人与谢文喆关系都很不错,不过彼此却很不对付,要他们能相互合作,只怕谢文喆自己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谢文喆叹一口气,此时身边的王妈妈立刻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快别叹了,年纪轻轻,也不怕把福气都叹没了。”

谢文喆平白挨了一下,只好苦笑道:“妈妈说的是。”随即招呼随安:“叫外面备车吧,我一会还要出去一趟。”

王妈妈十分不乐意:“好容易清闲一天,喆哥儿你这是又要走?成天东奔西走,眼见着前些日子养出点肉来,如今又瘦下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谢文喆正要开口去哄王妈妈,就听随安在一旁接话道:“这不是张小将军去打仗了嘛,等他回来,少爷一准又高高兴兴的了!”王妈妈拉下脸来:“就算是那野哥儿去打仗了,你这日子难道就不过不成?整天得空就往将军府里跑,我要是将军府里的人,肯定都烦死你了!”

谢文喆瞪了随安一眼,笑呵呵对王妈妈道:“我不去将军府,今日是有朋友约我去家中稍坐,我与他说说话。”王妈妈这才面色稍霁,仍是唠叨了一句:“可少喝些酒才好!”

“是是是!”谢文喆连声答应,逃也似的跑了。

上了车,随安问道:“少爷,将军府?”

“……”

谢文喆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去将军府的次数太多了……

“今日我们去史”

马车调转方向,朝史兴平家中奔去。

史兴平自打向曲炳君低了头,做了他的起居郎之后,便带上了奴颜婢膝的帽子,人人都说他折了史家的脊梁,在士林的名声狼藉,因此也没什么朋友,谁知竟出了一位谢文喆,填补了他久旷的友谊,此时听了谢文喆来拜访,高兴的大步出来迎。

“贤弟快进来!你来的可巧了,我这里正有一幅印启的草书,贤弟快来与我掌一掌眼,看看到底是否为真迹!”

谢文喆知道史兴平向来醉心古玩字画,此时也不着急说事,笑呵呵道:“连史兄也拿不准么?那我可要见见!”

二人移步书房,史兴平兴冲冲的拿来,小心的摊在桌上,谢文喆凑上去看,见一方粗娟上墨迹如行云流水,正是印启的《闻达贴》。

“用料笔风落款无一有瑕,叫我说,这是真迹无疑!”谢文喆一拱手:“恭喜史兄又添收藏!”

史兴平喜的搓手:“王谢两家皆是高门,你见过的古玩字画只怕车载斗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把那《闻达贴》小心收好,又笑呵呵招呼谢文喆:“贤弟快坐,你今日来可算是有功,我必得好好招待才是了!”

谢文喆笑着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光说可没用,前些时听了史兄这里有了雨前龙井,想必此时也能尝尝。”

史兴平一挥手:“这算的些什么,今日你就是要龙肝凤胆,我这里也是——没有的!”

二人笑了一阵,史兴平又把话题扯在他新的字画上了,谢文喆不愿败他兴致,便也顺着他的话题问道:“印启的字难得一见,多在高门中收藏,怎的今日叫史兄捡了漏去?”

作者有话说:

不能再叫双十一这么耽误我了!更新!

第77章 勇安

史兴平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如今朝中因为东巡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有那消息灵通的高门大户便要早作准备了。”

谢文喆也敛了笑容,他明白史兴平的话,如今看着繁阳似是一片乐土,但有一日曲王出逃,则必是大动荡。世家大族消息灵通,此时自是要早做准备,手边有些不便携带的古玩字画自是换成银钱带在身上安稳,合着你不能在逃难的时候拿出张字画来跟人说:劳驾,换张饼。

因此,这张《闻达贴》背后预示的乱世,总叫人愁烦。

“史兄看样子是不打算跟着君上去东巡?”

“东巡?”史兴平冷笑一声:“我生在繁阳,繁阳便是我的根,若这繁华有一天会被战乱变作废墟,我也注定是这废墟的一部分。”他目光定定的看着谢文喆:“贤弟呢?是否要上书颂扬东巡?”

谢文喆勾一勾唇角:“我只怕君上一走,这天下事,又有何人可堪决断?”

“正是如此!这道理你我皆知,可惜……”史兴平显然是想说些曲炳君的不是,但看一眼谢文喆,还是没有把话说下去。

谢文喆知道,这是史兴平心中对他尚有顾虑,果然,史兴平沉默片刻,道:“听闻贤弟与宫中的康总管关系倒很和睦。”

谢文喆听他说这话,笑道:“我与他接触的多些,他倒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只是我见史兄也与那康和安有很多接触,怎的你倒像是很不待见他呢?”

史兴平呵呵两声,道:“咱们不说他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这里还有几坛子千年醉,我们不醉不归!”

谢文喆总觉得此时的史兴平有一种末日前的疯狂,平素最是讲究礼仪的人,今日一脚踏在椅上,双手捧着酒坛猛灌,然而如此饮酒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果然不一会,史兴平便呛了一口酒,一张脸红的吓人,不知是喝的还是咳的。

谢文喆急忙上前去给他拍背:“史兄慢些,也没人与你抢……”

史兴平喘过一口起来,猛然摔了那酒坛:“你别管!我眼见着就要死了,今日倒要好好的醉一场!”

谢文喆急忙招手叫人来收拾酒坛,生怕史兴平发起酒疯来再被酒坛碎片伤到,口中安慰他道:“史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怎的就到这个程度了……”

史兴平猛一挥手:“怎么没到!君王出逃,我大曲要亡了!我的繁阳……我的繁阳就要没了……要没了!”他说着,趴在桌痛哭起来。

这种话都敢说,可见真是醉了。谢文喆急忙遣退所有人,见只有他二人在这厅堂中才稍稍放心。

于是便只有史兴平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里回荡,君道与国共存亡,臣节尽忠死国事,眼前这个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史官,尽管他的国家已被君王抛弃,但他自己却不肯抛弃这个国

谢文喆也叫史兴平哭的心中酸楚,然而张野为了拯救这个国家生死不知,他的眼泪又留给谁看?

“别哭了,几日不见你嚎丧的本事倒精进了!”谢文喆如今也不愿与史兴平假惺惺的客气了:“有时间哭,不如来跟我商量商量,怎么让曲炳君出不去繁阳!”

史兴平哭声小了一点,抽噎道:“如今郑超仕一门心思的撺掇君上出去,单凭你我……嗝……哪里拦的住啊!”

“所以我想着,还是要再有个说话份量重的人才行!史兄觉得康和安如何?”

史兴平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你可不要被那姓康的骗了,他最是与君上穿一条裤子的,凡事只要他知道了,那便是君上知道了!”

谢文喆一愣,他平素与康和安交好,和这位內侍总管一起瞒着曲炳君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也看不出这位康总管有史兴平说的那么忠心耿耿。如今史兴平如此说,应该就是被康和安坑过了……

“史兄比我年长些,想必比我更会看人,不如跟我说说,免得小弟我以后吃亏上当啊!”

史兴平心中高兴,他之前因为知道谢文喆与康和安关系不错,所以有几分顾虑,万一自己这边对谢文喆说了点什么,谢文喆觉得自己与康和安关系更好,回头把自己的话透给了康和安,那岂不是他自己找麻烦嘛!

如今谢文喆说这个话,明显是跟自己关系更好嘛!

史兴平借着酒劲一拍桌子,道:“这事情我就只对你说,你可不要往外传出去了!”

谢文喆一哂:“史兄放心,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定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史兴平在座位上弯腰压低了身子,凑近谢文喆,悄声道:“这位康总管,来头不小的,你年纪轻些,不知有没有听过康这康家原也是繁阳有名的人家,只是家道中落,人口不丰,直到兴王一朝出了一位武状元,叫康源……”

史兴平说的事情发生的太早了,那时的谢文喆甚至没有出生。

史兴平口中的康源算得上是位能人,他出身名门家道中落,然而曲兴王时四海战乱,他看准了兴王重视武将的时机,一举成了武状元,顿时光耀康家门楣,年纪轻轻便在京中做了武官。待到曲炳君成亲之后,他更是一举成为曲炳君的侍卫,也算抱上了一条粗腿。

曲炳君娶妻朱氏,朱氏嫁入王族,甚是重视子嗣,听闻说有抱男得男的说法,便要找来活泼的小男孩在身边,以期能够早日有孕。

正巧康源有一对孪生的儿子,五岁的孩子,平素最是活泼淘气,正入了朱氏的眼,于是选了两个男孩中的哥哥,抱进了府中扶养。

一养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间,朱氏不见有孕,康源的大儿子康和勇却愈加得曲炳君的宠爱,甚至后来每日与曲炳君同座同卧。

起先朱氏觉得可能是曲炳君喜欢孩子,这才对康和勇另眼相看,可是这曲炳君喜欢孩子却不近朱氏的身,这猴年马月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朱氏虽有疑心,可是自小的教育不允许她怀疑自己的丈夫。如此过了这许多年,眼见着康和勇已经长成了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朱氏却还是在认真的骗着自己。

直到她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抱着像是自己儿子一样的康和勇滚在床上。

这许多年的磋磨已经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勇气,在春日的一个早上,朱氏被发现时,正吊在雕梁画栋的房梁上。

朱家死了女儿,闹得不可开交,把曲炳君的丑事在兴王面前掀了个彻底,差点没把老曲王气的昏厥过去。

然而到底是自己生的,总不能叫他给臣下的女儿偿了命去,曲兴王也是无奈,一咬牙一跺脚,立了曲炳君的笨蛋哥哥曲炳昊为太子,又将这个好龙阳的儿子赶出了繁阳,远远的打发到了距离繁阳千里之遥的静彬去做了一个晋王。

曲炳君如此可算是撒了欢,静彬天高皇帝远,他的小日子过的美的很,唯一的担忧便是由于离着京城远,朝廷的统治也弱些,总是有叛军或是刁民作乱。

此时的康和勇已然十七八岁,一身的好本事,带兵平定静彬各处祸乱堪称游刃有余,单这点便叫曲炳君更爱重他。

这样的日子过了些时候,千里之外的繁阳中却有人起了幺蛾子,这人正是曲炳君那不太聪明的哥哥曲炳昊。

曲炳昊自当上太子后就很是神气,无处不想彰显自己的太子威望,这天不知听谁说起曲炳君的闲话来,一时想起要作一位好哥哥,好好教育一下自己走了歪路的弟弟曲炳君。

教育方法也很简单粗暴——赐死康和勇。

当朝太子,国之半君,君要臣死,臣欲何为?

康和勇只能赴死。

没人知道曲炳君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的。但是在一年后,曲炳君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杀入繁阳,杀父弑兄,踏着宗室的鲜血,登位成了曲王。

至此他得到了无上的权利,与长久的寂寞。

谢文喆听史兴平说书一般的讲到此处,心中疑惑渐起:“这么说,康家不曾获罪?那为何康家的二儿子康和安会沦落到入宫去做了一名內侍?”

史兴平呵呵的冷笑起来:“这便要问我们

贤德圣明的君上了!”

曲炳君初登大位,质疑者有之,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百般讨好这位新君。康家失了大儿子,觉得是这位晋王害死了康和勇,原本对曲炳君颇多仇怨,谁知曲炳君一朝成为曲王,康家这下仇也仇不了怨也不敢怨,反倒可惜没了康和勇,康家如今没了鸡犬升天的机会。

要说这位康家老爷康源真是位人物,事到如今他一拍脑袋想起个人来——正是康和安!

和安和勇不仅是一母同胞,更是一对双生子,模样极像,不过和勇善武,而和安却更愿意读书。

康源把和安举荐给了曲炳君。

随后,康家便再无康和安这个人,而第二日宫中便多了一位內侍总管。

“好好一个世家子弟,转眼成了宫里伺候人的,你说谁能接受的了!”史兴平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康源当时就被气死了,真的是气绝身亡。我估计他都要后悔死了,他引荐康和安原是想着曲王能封他儿子一个官做,谁知这官倒是封了,不过是在宫中做官的……这事儿换了谁,谁都接受不了,偏康和安本人接受良好,一朝由少爷变作奴才,差事却办的妥妥当当,可见其善于隐忍,心智坚定。”

听到这里,谢文喆笑道:“你这听上去倒还颇欣赏他,怎的后来又与他闹成这个样子了?”

史兴平“啪”的一下拍在桌上,随后疼得呲牙咧嘴,甩手道:“我哪里跟他闹了!分明是他跟我闹!就他那点丑事我都懒得写,偏他狗腿一般每日都要来看起居注,动不动就以‘莫要惹人非议’为由删改,拿着曲炳君的鸡毛当令箭!起居注是能删改的嘛?我难道就一点真话都留不下来嘛……”

史兴平说着,借着酒劲又哽咽起来:“他尽管删,他可劲儿的改!那不过是杜撰的文字罢了,我才不会傻乎乎的让真相被埋葬……我史家皆是斗士,我们誓死捍卫真相!即便是我……即便是我!”他晃晃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在谢文喆耳边悄声道:“你可要去看看我真正的宝贝?”

谢文喆被史兴平带着来到他府中一处僻静的小院。

史家原本也算是世家,这间三进的府邸住着甚至有些拥挤。谁知一日间男丁几乎要死绝了,因此史府就显得空旷起来,眼下这处小院显然是很少有人来,冬日积雪也无人清扫,谢文喆深一脚浅一脚,很快就湿了鞋袜。史兴平在自己家中,穿的比谢文喆还要少些,此时却浑然不觉得冷。他进了小院后环顾四周,见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这才小心的取出贴身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屋内与屋外大不相同,显然是精心打扫过的,然而让谢文喆震惊的是,屋内密密麻麻全是书册,一摞摞分门别列,竟堆满了半个屋子!

谢文喆随手拿起一本,见是仿着宫中起居注制的册子。翻开,里面字迹工工整整,可见书写者的用心。

“这便是真相。这才是我真正的宝贝。”

谢文喆看着史兴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却见史兴平似是从未喝醉一般,对他作揖行礼,又缓缓跪在他面前。

“史兄这是做什么……”谢文喆急忙去扶,却见史兴平“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整个人跪叩在谢文喆面前。

“我死可以,可是真相不能死!”史兴平抬起头来,眼神中一派的清醒与坚定:“宫中的记档毁了才好,而这真相却需要永存于世!我知你素来最有办法,于是便只有将这些东西托付给你我才能安心赴死。求谢贤弟成全!”说完又叩下身去。

谢文喆听得他把话说完,只是淡淡道:“请恕谢某帮不得你。”

史兴平错愕的抬起头来,却见谢文喆绽出一抹笑来:“我生就一副狡猾心肠,惯是会歪曲逢迎的,你如何觉得我能守好这些东西?”他伸手将还懵着的史兴平扶起来:“你的真相还是要你自己去捍卫,我只问史兄一件事,若今日我说,我能让曲炳君出不得繁阳去,我能让这繁阳的禁军背水一战死守繁阳,史兄,你愿不愿意抛下成见,跟着我护住你的故乡,护住你的真相?”

史兴平已然泪如雨下:“若能救得家国,赔命又如何!”

“好!”谢文喆看着这一院子的起居注,心中突然明白了张野舍身的豪情,此刻他似乎与千里之外的情郎灵魂相通,仿佛自己正在无限的贴近他。此刻,谢文喆却只微微一笑。

“有我在,繁阳平安。”

作者有话说:

两天的更新凑成一章,请笑纳~

第78章 搅和

四月的早晨,大风呜呜作响,倒像是要把屋顶吹了去般。此时晨光熹微,王宫大殿上关着门,同时燃着根根儿臂般蜡烛,熏的人昏昏沉沉。

早朝的气氛很是低迷,众人所报皆是一连串的坏消息。北面春汛又淹了良田,恐怕要误了春耕;西面旅军仍在澄江边安营扎寨,已经将附近的乡县劫掠一空;大股流民朝着繁阳城迁来,如今都堵在城外,已经把这繁阳围了一圈又一圈……

曲炳君眉毛皱成一团,对于其他事情都是听听便罢,倒是关心了一下繁阳城外的流民问题。

曲炳君不过是垂问一两句,右相郭振海的大儿子郭常元仿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拍曲王马屁的好机会,立刻站出来道:“君上爱民如子,区区草芥之民的小事也放在心上,可比尧舜!”

郭常元语气之谄媚,赞扬之浮夸,简直刷新了曲国马屁的虚假上限!大家此时心中为右相郭振海报以万分同情——有这种儿子,也真是件丢脸事。

唯有谢文喆发现,郭常元牙关紧咬,扣着笏板的手上都绽出了青筋来,可见十分用力。

想必这哥们儿站出来绝不是为了给曲炳君拍马屁的。

果然,郭常元又开口道:“如今流言如沸,都臆造君上欲舍万民东去,如此诋毁真乃大逆不道!还请君上全力惩之!”

朝中鸦雀无声,曲炳君气的脸都发青,他问流民只是怕“东巡”的时候这些流民挡路,结果被郭常元这样一说,竟是活生生的被他的话架了起来。

曲炳君这边正两下为难,郑超仕一见老政敌已经出招了,急忙又出来救驾:“如今繁阳外的流民皆来自曲国各处,君上欲解决流民问题,还是要亲自体察曲国各处灾情才好做定夺!”

“郑卿所言极是!”曲炳君松一口气,又怕这早朝再出什么幺蛾子,宣道:“无事退朝!”说完起身便走,袍角都被带的打了旋,昭示着主人几乎都要跑起来的心情。

谢文喆看着曲炳君的备影,又看看郑超仕,觉得还是得离间一下这两位配合默契的君臣。

于是下了朝,谢文喆就去找他的前任老丈人叙旧了。

“敛之来了!稀客稀客,不知今日来政事堂是有何要事?”郑超仕见到谢文喆很是客气,他与谢文喆的关系一波三折,自打小女儿死后,郑超仕这女婿也没了,谢文喆翅膀也硬了,于是当初想控制谢文喆的那点子心思都被咽了回去,噎的郑超仕只能干瞪眼,被迫又把抱大腿的绝学用上,舍了这张老脸拼命讨好曲王,这才能再次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这次来是专门请教老师,还请老师为敛之解惑。”谢文喆态度放的很低,郑超仕却道:“那真是不巧,我手边的公务尚未处理,恐怕一时腾不出功夫来……”

“老师尽管去忙,敛之等着就好!”谢文喆才不给他推脱的机会,束手站在一旁保持沉默,居然真的开始乖乖的等了。

郑超仕装模作样的忙了一阵,见他还是不肯走,只好放弃抵抗,对他招手道:“敛之过来吧。”

谢文喆恭恭敬敬的过去:“还请老师择一处僻静地方。”

郑超仕点点头,带他现在了政事堂外面的廊上:“敛之有何事?但说无妨!”

谢文喆看着廊上来来去去的文书官员,不知这里到底哪里僻静了,然而郑超仕非要在这里说话,无非是怕自己再坑他,找个人多的地方,也好为他郑超仕做个担保。

谢文喆微微一笑:“老师一力主张君上东巡,君上可曾私下透漏何时启程?”

一句话说的郑超仕脸色骤变,简直想过来捂谢文喆的嘴,左右看看,见好在无人听到这话,急忙就把谢文喆拉到政事堂的一处文档房内。

谢文喆暗暗冷笑,心说我还治不了你?面上却扔一脸的真诚,直到郑超仕小心的去关门时还道:“老师这是做甚?”

郑超仕回身瞪他一眼:“你说呢?”

谢文喆一脸无辜:“我以为老师无可讳言,这才不肯与弟子在偏僻地方说话呢。”

郑超仕心道你小子跟我这装什么装,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口中说道:“敛之这是不满与我了。”

“老师明鉴!”谢文喆大大方方承认了,道叫郑超仕愣了一愣,又听他道:“敛之自问无有不尊敬老师之处,不知为何,老师倒与敛之日益疏远……敛之心中郁郁,故此才这般行事。”

郑超仕哑口无言,说起来他与谢文喆疏远关系是在郑婉仪死后,然而说到底,这桩事似乎也怪不得谢文喆……如此一来,谢文喆道像是个受害者一般,叫人不好苛责。

郑超仕正在尴尬,却见谢文喆对他深施一礼道:“方才弟子对老师不敬,还请老师恕罪。”这梯子搭的刚刚好,郑超仕立刻借梯下台,和蔼道:“敛之率真赤诚,是老师误会你了。”二人皆假笑起来,笑声中满满的都是师徒情深。

谢文喆觉得感情牌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心中倒数三二一收了笑,问道:“如今风雨飘摇,敛之心中实在不安,想起老师睿智果断,所以特来请教。”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忧虑不已:“眼下有老师支持,君上东巡已是定局,只是不知敛之是否该早做准备,伴君东巡呢?不知老师如何安排,是否留在繁阳中?”

郑超仕一早就准备好了跟着曲炳君逃到东面去,听了谢文喆的话道:“如今还是应该早作准备,为师自是保驾随行!”

谢文喆长叹一声:“有老师这句话就好……也省得敛之一家子到时侯抓瞎。”他又啧啧道:“只是不知东巡时君上如何安排人监国,恐怕右相郭振海会留在繁阳,到时……”

响鼓不必重锤,谢文喆一句话就叫郑超仕心烦意乱。

曲炳君要是明说他这是要从京城逃跑了,那倒好说。但是既然要将逃走披上一个“东巡”的外衣,那么就必是要留人监国的。他无后嗣,监国人选只能是臣子,两位宰相便是最好的人选。而今若是郑超仕随曲王走,那京中剩下的便只有郭振海,他不监国谁监国?

“一想到老师一走,这权柄就要全数落在右相身上,我便有些忧心……我惯是现在老师这边的,若是留下,不知要被右相一派如何苛责,如此一看,果然还是该跟着老师走。至于以后回到繁阳来会如何……便到时再操心吧!”

谢文喆三言两语将郑超仕脑中算计搅和成一团乱麻,自己一拱手,走了。

第79章 桃花

政事堂距离谢文喆的中书省不远,走大路步行也不过两刻不到,若想要快些,也可穿过一片桃林曲镜,只需一刻多些便可。

如今正是春日,桃花开的娇艳,这一路上落英缤纷,春景美不胜收,然而一贯风雅的谢文喆此时顾不上观赏,急急踏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春日的鹅卵石尤其湿滑,谢文喆却顾不得这些,大步往府衙走——此时的时间弥足珍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曲炳君会一拍脑袋说走就走。谢文喆自己的布局还未完成,若是网还未撒好叫猎物跑了,那才真是后悔莫及。

这片桃林很是茂密,林中有一泉活水,便在此处挖了个小小的水潭,水潭西面是一座造景的假山,绕过假山便可踏上在水面蜿蜒的窄窄的一条栈道,如此造就了一个精致的园林景象。

谢文喆平素很喜欢这处小小的造景,而今却顾不得欣赏,他走至假山处,正要走上栈道,便听得前面有人说话,想来是有人选在了此处密谈。

既是密谈,谢文喆便识相的想躲了去,免得发现彼此,一场尴尬,谁知那边却提到了他的名字。

“谢文喆”这三个字往耳朵里一钻,他再不偷听可就说不过去了。

好在这假山将他挡了个严实,他虽看不见说话的人,却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一人道:“前日郑相欲为圣上东巡拉拢户部侍郎,碰了个软钉子,今日倒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谢文喆早朝后就去了政事堂与郑相说话,郑相态度并不热切,二人所言内容不详。”

另一人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今日郭常元的话是早有准备么?他可透了什么风声?”

“郭常元城府颇深,倒也看不透,不过他也就是个右相的发声筒罢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是如今谢文喆立场诡异,琢磨不定,可要着重盯紧了他?”

“不必……你在他面前,只怕会露了马脚,只这般不冷不热的便好,尽量与他少接触些。”

谢文喆牵起唇角,这二人他都认识,不仅认识而且熟悉,熟悉到听着声音就能知道是谁的程度。看在二人如此看的起他的份上,便不去惊扰,只待这两位说完了话分开,他才自假山后走出,也算免了彼此的尴尬。

谢文喆一路踏着落英归来,在府衙门口便遇到一位相熟的文书。

“谢阁老这是去桃林散步了?”那文书笑道:“康总管来了一会了,想必是君上要召见您。他见您不在,问起来时我们只说您是去查阅记档了,您可别说漏了……”说着又指了指他的肩上,谢文喆偏头看去,见右肩落着一片桃花花瓣,

他把花瓣拿下来,笑着与这位文书道了谢,径直走入了府衙。

康和安正坐在堂上喝茶,抬眼见了谢文喆便放下了茶盏:“你可算回来了!”

谢文喆朝他笑道:“我去查几份记档,回来的晚了。”说着走上前去,在康和安面前摊开右手。康和安一脸困惑低头去看,只见一枚挑花花瓣正在谢文喆掌心中。这位康总管面色变了变,最后仍笑着道:“君上召见谢大人呢,可不敢让君上久等。”

谢文喆一笑,收回手去:“康总管说的是,我这就随您去见君上。”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中书省府衙,向着明政殿方向去。

康和安突然道:“如今耽误的时候有些多了,不如你我自偏僻近路过去,可好?”

谢文喆一笑:“能省些时间自是好的。”二人说着,绕过春日的御花园,寻了一处僻静所在。

康和安先停下脚步:“谢大人倒是好胆魄,还敢与康某来这四下无人之处。”

谢文喆一改平日端正,往旁边的墙上一靠:“有什么好怕的,和安还能杀了我不成?你看看你那个小身板,再看看我的,咱俩如此势均力敌,打起来恐怕要互相扇耳光咬人抓头发,那场面未免太难看了些。”

康和安笑起来:“你既然知道卢安丰是我的暗桩,又刻意告诉了我,那想必是要以此事在我这里得些好处了,不妨现在就说一说。”

“和安真是心急。”谢文喆笑着摇摇头道:“说起来,卢安丰倒是个能人,我从前虽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多变,但也一直以为他是南川党,万没想到这位中书舍人竟然还会听和安的话。”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牵连到他也没什么意思,你有何目的不如直说。”

“和安大可不必如此如临大敌,我定不叫你为难便是了。只是如今君上主意举棋不定,我心中不免忐忑。”

康和安冷笑一声:“你只颂扬东巡便好了,定然哄的圣心大悦。”

谢文喆见他目露轻蔑,问道:“瞧着和安的意思,是不赞同东巡?”

“此事自有圣裁,哪里有我一个奴才多嘴的地方。”

谢文喆想了一想,康和安此生皆是万般不由己,此时便要说服他为自己做一回主了才好。

“和安,我并不是想威胁你,我拿你作朋友,所以才不想瞒你。”

谢文喆说这话,康和安报以怀疑的目光,别说他不信,就连谢文喆都觉得自己这话假惺惺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话说的真诚:“你只道自己是个奴才,却不知你只一句话,便可改了这天下。单只看和安你是愿意做个奴才,还是来支配你唾手可得的权利。”

他站直身体,笑道:“我说这些都没用的,你早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纵是入宫为奴,你也仍然可以在左相身边埋下暗桩来。这天下如棋,你早已是棋师。”

谢文喆定定的看着一言不发的康和安:“如今,我亦要入局,和安可要与我联手?”

康和安双手握拳,思虑良久:“谢文喆,我真是摸不透你,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的目的再简单不过,正如你一样,我不愿这繁阳沦落,亦不愿做一条只知跟着主人的狗。”他笑起来,将手心中仍未丢弃的桃花瓣递与康和安:“我要阻了君上去东巡,我要保住繁阳。”

康和安看看谢文喆,又看看他手心,闭了闭眼,终是接过了这片花瓣。

“如君所愿。”

第80章 黑状

曲炳君吩咐了康和安去传谢文喆,可很是等了一会,眼见着康和安一去不回,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身边伺候的最会察言观色,如今已是轻手轻脚的不敢有一丝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待看到康总管带着谢文喆回来,简直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再次重逢,眼里都是喜悦的泪花。

曲炳君见了二人不禁皱眉:“怎的这么久?”

康和安正想要随便找个借口遮掩一二,却听谢文喆二话不说跪地叩首,口中道:“臣知罪!”

曲炳君被他这大动干戈的请罪吓了一跳,觉得谢文喆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他还有要紧事要谢文喆来为他出谋划策,所以不耐烦的挥手道:“谢卿平身吧,不过是略迟了些,也不必如此。”

谢文喆跪直了身体,却不肯起身,口中道:“今臣迟来,实在是身不由己。只因郑相召见,无暇顾及其他。”

这话便惹得曲炳君满心的不高兴了,怎么着,他堂堂一曲王,竟不如一个左相么?他阴沉着脸不说话,谢文喆见挑事儿成功,又急忙说几句话把自己摘出来:“臣知君上召见,心急如焚,偏郑相口中之事乃是社稷之本,故此微臣不敢不听完。”

曲炳君叫他两句话勾起了好奇,把自己的事情先放在一边,问他道:“你倒与寡人好好说说,郑相召你何事?”

谢文喆此时以毕生功力,在曲炳君面前先是迟疑,再是坚定,然后又表现出愧疚,最后以一个大义凛然的表情作为结尾,让曲炳君全面无死角的观察了他的内心变化,随后一个头叩下去:“郑相对臣有知遇之恩不假,但君恩重于山,君上既然问起,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文喆极富层次的表演让气氛都紧张了起来,曲炳君大声喝到:“你说!”

“郑相召臣去,是问微臣是否要跟着君上东巡,微臣原本还奇怪,对郑相说东巡尚未有旨意,还需君上定夺。谁知郑相听我说完哈哈大笑,只道……”谢文喆浑身颤抖,一副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说!”曲炳君大喝一声。

谢文喆吓得一个激灵,低头道:“郑相说君上优柔寡断,最后必然会听他的主意去东巡……他又劝微臣说,不要跟着君上走,说君上一走,他必会留下来监国,到时便是权倾朝野,让我跟着他,定然前途远大……”

话未说完,曲炳君已勃然大怒,将书案上一方白玉镇纸砸了个细碎,口中怒喝:“大胆!”

谢文喆见挑得曲炳君动了真火,立刻不敢再说,口中连声道:“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曲炳君初闻自己遭亲信背叛,一时半会哪里能平静的下来!

然而到底是当了好些年曲王,曲炳君亦不是个会一味偏听偏信的,此时发了一会脾气,脑子略微冷了冷,总算能对这跪了半天的谢文喆说一句“退下”。

谢文喆跪的腿都麻了,淡定的在心中骂了骂曲炳君八辈儿祖宗,起身踉跄的退下了。

他走后,曲炳君屏退众人,把康和安叫来身边,问道:“你觉得谢文喆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康和安要如何回话是早就与谢文喆串通好的:“奴才也不知该如何分辨,但与君上透露此事,谢大人亦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得罪了朝中宰相……”曲炳君咂摸咂摸这话,点头道:“谢敛之的忠心我知道。只是……要说这郑超仕胆大包天意图借机篡夺王权,我却是也不相信的。”

康和安见他如此,忙又把话圆回来,道:“这其中又所误会也未可知……”

曲炳君点头道:“寡人也这般猜测,不如将郑超仕传来问话……”

“君上三思!”康和安立刻跪下道:“今日君上召了谢大人后立刻宣来郑超仕问话,怕是不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郑相真有不臣之心,君上岂非打草惊蛇?”

曲炳君觉得有道理,便将召见郑超仕挪至明日,但终究坐立难安,想到如今这王位风雨飘摇,战火流民与庙堂诡诈混作一处,他心中邪火愈盛,见康和安正低着头跪在面前,忍不住走至他面前,伸手扣住了那方纤细白皙的脖颈。

谢文喆拉拢了康和安与他同谋,又两头下套,在曲炳君面前告了郑超仕的黑状,志得意满,还未到下衙的时候便准备悄悄溜走去将军府看一看有没有张野的消息。

谁知当走出没两步便被史兴平拦住,二话不说就被拉着去喝酒。

谢文喆无奈,只得和史兴平同至和丰楼,小二哥见到两位大人,急忙迎上来招待:“二位楼上雅间稍坐……”却见谢文喆摇摇头,问道:“带我们去后院吧。”

这便是要找个红颜知己同饮了,小二哥点头哈腰把这两个金主往后院带,鸨母见了谢文喆简直就像是咋见主人的忠犬,围前围后,殷勤的招待茶水点心,嘴上还道:“原本以为丽娘被赎了出去,谢公子便不来咱们这地方了呢,如今不知哪位姑娘有福气,得您怜惜呢?”有看着史兴平:“这位公子可是个面生的,不如奴家给您稍作介绍?您只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咱这里定有您喜欢的!”说着话,这位风云犹存的鸨母便将手搭在了史兴平手臂上。

史兴平虽已近而立之年,但自幼家教森严,哪里经历过这个场面,他就是想拉着谢文喆说说话而已,此时陷在这烟粉之地,真是动也不敢动,一张脸红到耳根。

谢文喆瞧他好笑,眼见着他为躲那鸨母已经要将自己摔下椅子去了,这才为他解围,对着鸨母道:“我这位朋友是陪着我来的,你就莫要闹他了。去叫红樱备好琵琶,我今日且要听一曲西江月才好。”

那鸨母悻悻的收了手,对着谢文喆笑道:“谢公子稍待!”说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81章 花酒

和丰楼后面的小院数量有限,非得那有身份的莺花女子才能分得一处院子住,红樱就是一个普通穷苦人家卖来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如人,按说是没资格住着一间小院,但郑婉仪的事情过后,谢文喆特意来和丰楼打过招呼,红樱有他这个金主支持,这才能有个清净的院子住。

鸨母见谢文喆虽说会为红樱花些银子,但却甚少来和丰楼找她,心中不免觉得她这好日子过不久,想着要另找那伶俐的姐儿来栓住谢文喆这有钱的冤大头,谁知今日总算等到谢文喆来了,鸨母未等开口为其他人牵线,便听谢大公子点名要红樱伺候。

想不到那姑娘看着不怎么出色,却能叫谢公子放在心上,鸨母心中对红樱刮目相看,喜滋滋的去后院通知这姑娘作好准备。

红樱却比鸨母更知道谢文喆的为人,想必日这位谢公子来也不是为了看她的。鸨母还在絮叨着叫她好生打扮,她口中应着将鸨母打发出门去,随便理了理头发便当做是打扮过了。

果然,谢文喆带着史兴平来到红樱的小院,为的也只是有个地方能够安静说话。红樱只能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琵琶给他二人望风。

史兴平在这院中真是浑身不自在:“贤弟怎的选在这种地方……”

谢文喆笑着给他斟茶:“红樱是个嘴紧的,在此处说话倒可以比你我家中还随意些。”

史兴平将信将疑,很是警惕的瞅着在门口坐着的红樱,红樱白了他一眼,又朝谢文喆道:“少拿好话哄我,今日你要是银子给的少了,小心我把你俩说的话都传出去!”

史兴平一听这话简直要蹦起来:“这怎么能行!”

红樱见他当了真,扑哧一声笑起来,谢文喆也忍俊不禁,拉着史兴平坐下,道:“甭理这个疯丫头,她这是说着玩呢。”

史兴平这才反应过来是遭了这女子的戏耍,一张脸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谢文喆见他下不来台,也怕他一时恼羞成怒,便转了话题,问道:“史大哥今日拉我说话,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史兴平又看了一眼红樱,小心翼翼的道:“那件事……就是那件事,你进展如何?”

谢文喆忍着笑意道:“史大哥放心,眼下已经说通了康总管,就等着郑相入局了。”

“你这就说通了那姓康的?”史兴平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他必不会趟这趟浑水,为此准备了很多策略和说辞来企图说服他……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谢文喆笑道:“哪里还用我劝,康和安自己本就是最不想去东巡的人。”

史兴平只觉得谢文喆口中的康和安大概和他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那姓康的向来对君上唯命是从,半分不见违逆,曲王东巡,他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主子罢了,怎的还会暗中反对?”

谢文喆啜了口茶,轻声道:“如今的康总管,说起来是一个小小的內侍,实际上却也是曲王的心腹人,只怕比起你我,君上还要更相信他一些。在朝中,只要你得了曲王的信任,实际上也就是得到了权利。”

史兴平不以为然:“得到了权力又能怎么着,他还不是指着曲王宠幸,如今自是狐假虎威,若哪一天换了日月,他便最是登高跌重的一个!”

“正是如此,所以曲炳君在曲王位置上坐一天,他便能得到曲王赋予的权力。如果曲炳君真的离开繁阳去东巡,那么他之前在朝中所有的经营,都会随着远离繁阳而灰飞烟灭——连曲炳君本身都不一定能保住曲王的位置,康和安离开繁阳,便只能从隐形的权臣变作流亡君主身边的奴才了。”

史兴平叹一口气道:“是了,当初康家把他举荐给曲王,为的是权势,而康和安能屈于人下这些年,图的也不过是权势。如今若曲王一走,他康家这些年的谋划,他康和安这些年的隐忍,便都成了笑话了……”

谢文喆笑着摇头:“史大哥这话也偏颇,康家所求是权力不假,但康和安却是个可怜人,说到底,这位康总管不过就是想要活着罢了,在那深宫中,他若要安全无虞,要么靠攫取权力,要么就只能靠着君上的倾心爱护……换做是你,你选哪一个?”

史兴平愣住了,他平素一贯是看不上康和安的,如今倒品出一分同病相怜来……叹一口气,史兴平将心中对康和安的些许怜悯抛之脑后,他最关心的还是曲炳君的动向:“眼下劝着君上不要走的人多的是,就算加上你我恐怕也无济于事,康和安真能说动君上么?”

谢文喆微微一笑:“康和安并不会去劝君上留下——真正想要东巡的是君上,他自己打定了的主意,缺的不过是个借口。如今便是要标本兼治,毁了他的借口绝了他的念头才行。”

“如今蹦哒的最欢的叫着东巡的便是郑超仕了,可是这位宰相位高权重,哪里是轻易动的了的……”

“史大哥安心便是,如今局已设下,我们静观其变吧。”谢文喆与他闲坐了这些时候,心中却是长草一般,算起来已有两日没有去将军府了,也不知张素有没有接到张野的消

眼见着天色渐暗,谢文喆起身与史兴平告辞:“史大哥稍坐,小弟先走一步。”

史兴平听了他这话急忙起身:“我与贤弟一起走!”

谢文喆出门就要悄悄去将军府的,叫他跟着也不方便,话不能直说,谢文喆随便找了个借口道:“你我二人一起从这里出去,只怕要引人怀疑,不如史大哥稍坐片刻再走可好?”

史兴平瞟了一眼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红樱,见这女子也不看他,一举一动似乎规矩的很,便勉强点头道:“好,那我便过上一会再出去。”

谢文喆朝他拱一拱手要走,却被红樱伸手拦住了,刚还大家闺秀模样的红樱此时像换了一个人:“谢公子这便走了?听了我这么久的小曲儿,好歹也赏一点吧?”

第82章 家书

谢文喆笑道:“少不了你的。”在怀中掏出张银票来放在红樱手上,红樱看了看那银票,笑眯眯的福了一福:“谢过公子的赏!”

谢文喆这才得以脱身,只留史兴平在这里枯坐。

红樱也懂得看人脸色,知道眼前剩下的这位不待见自己,索性也就当他不存在,一个人撩了撩琵琶,练起了阳春古曲。

“你这里弹错了。”

红樱抬头,见这人正盯着自己……的琵琶。

“让公子见笑了,”红樱朝他展颜一笑:“不知公子贵姓?”

史兴平看着面前女子在灯下柔美的侧颜,小声回答道:“我……我叫史兴平……”他说了这一句,便磕磕巴巴的再说不出话来,脑子一抽,倒给这红樱作了个揖,然后夺门而逃。

红樱笑的不行,突然见这位史公子又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打开看了看,迟疑片刻,索性连着整个荷包都放在了红樱身边,这才转身再次逃走。

红樱笑着打开来看,见里面净是些散碎银两,加起来也有几两银子,想必是这位史公子带出来的所有银子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像谢文喆那般的财大气粗。

红樱将那荷包整只收起来,心中史公子看着比谢文喆年岁大的多,没想到竟是这般纯情,也是好笑。

谢文喆却顾不得史兴平是否被人嘲笑了,他派人叫了自家的马车过来,一路行至将军府的后门,马车停住,谢文喆并不下车,而是派了随安去敲门询问。

谢文喆心思缜密,想的也多些,如今张野不在,将军府中只有张素一个女儿家,他若入了将军府中被人看见,倒叫人往歪处猜测。到时难不成要为了张素的名节娶了她不成?谢文喆被上一桩婚事折磨的够呛,也实在不想与张野上演情郎变姐夫的戏码。

随安自将军府门口返回,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撩了车帘就道:“少爷!有消息了!”

谢文喆一把将随安扯进车来:“张野写信回来了么?他可安好?”

随安被谢文喆扯的一个趔趄,歪坐进车里,伸手进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少爷你看!”

这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内烛火闪烁,谢文喆却也顾不上这许多,拆了信就看起来。

这封信正是张野所写,谢文喆先看日子,见是十天前的日子,总算将心放下一半来。既然张野可以写信回来,那便是西疆一切都很顺利才能恢复与繁阳的联络。

果然,信中张野说一切安好,时至今日,已经收复了丰乐城,征召的西路军也恢复至十万余人。此外,因为丰乐城光复,截断了旅军的粮道,从而让旅军陷入了进退两难。

谢文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一来,旅军再无余力东进,繁阳安全无虞!

他的张野,仅凭一己之力,救大曲于危难中!

此时涌入谢文喆心中的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看着书信,见在结尾处,张野写到:“唯愿卿康健,素日常展颜。边关烽火苦,思卿梦里甜。”

谢文喆把信读了又读,看的眼前都花了,这才终于舍得把信收起来,问随安道:“张野这次带回来的信件都是给谁的?”

随安一早问过,答道:“张小将军好容易送一回信,自是写了许多。少爷一封,张家大小姐一封,听说还给朝廷写了战报……”

谢文喆此时心情大好,笑道:“你去与将军府说一声,这战报迟两天再送去宫中,这个消息我还需要再瞒两天。”

随安不明白缘由,但还是照着少爷的嘱咐去了。

第二日是谢文喆当值,康和安与他暗中说:“今日君上召见郑相。”

谢文喆点点头,便候在御书房内,明面上是等着随时为曲王拟旨,实际上是等着近距离看自己为郑相设的局是否能成功。

巳时刚过,曲炳君果然召了郑超仕来说话。

“郑卿前些时提到的东巡是很有些必要,只是如今城外流民肆虐,不知这东巡该如何开始……倒要叫郑卿替我出出主意。”

郑超仕一心促成曲炳君出城去躲旅祸,这流民的问题他亦是仔细想过办法的:“臣有一策,不如在繁阳西面城外三十里处设一救济难民的粥棚,一来可提现君上爱民之心,二来可以将流民引向西面,避免耽误君上出行!”

这主意真是绝了,曲炳君击节赞叹:“好办法!”一时间,真是明君贤臣相得益彰。

二人正在高兴,谢文喆插言道:“办法是好,只是不知这建粥棚的银两要去何处寻……”

“国库……”

“君上明鉴,如今国库虽未耗尽,但您将要东巡,这国库已然是捉襟见肘了。”

这话说完,便没人再说话了,一个个都似冥思苦想来钱的办法,却无一人敢言语一声。

郑超仕心中有盘算,国库的银子动不得,那么只有动曲王的私库了。逃出繁阳是为了活命,曲王该会同意自私库拿出钱来建粥棚吧……

“君上不妨开了内堂,也可支应一二……”

郑超仕话未说完,就见曲炳君面上的笑意“唰”的一下就没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郑超仕立刻知道他这话说错了,眼见要得罪君上,郑超仕生生把话又转回来:“只是内堂毕竟是国君私库,若是建个粥棚便要动国君私物,不免遭人笑话。”里外话都叫他说干净了,可是这钱仍然没个解决办法。

郑超仕见曲炳君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一咬牙,道:“臣家中尚有些余钱,此时愿全数捐出以救国难!”

第83章 名声

御书房内,郑相的豪言壮语震惊了每一个人。

以繁阳外的流民数量来看,若建的粥棚能让所有流民都汇集,那么这粥棚的规模便小不了,又要顾及到流民是否会发生哄抢踩踏等事故,故而还要有足够的武力镇压,算算这个账便知这份花销只怕少不了。而且这施粥也不是一天就能引来全部流民的,只怕粥棚还要开设一段时间才行……这桩桩件件,哪一个都是白花花的银两散出去。郑超仕开口说了这话,可见是真的要全力支持曲炳君东巡了。

曲炳君也颇为感动,他不见得是没钱,只是这钱有人愿意倾囊相助,他不过也就感叹一声这位臣子忠诚的事,毫不费功夫,何乐不为?

“既如此,此事寡人全权委托给郑相了!”

郑超仕撩衣双膝跪倒:“臣领命!绝不负吾王期待!”

谢文喆笑呵呵的看着这两位,慢悠悠叹道:“君上与郑相君臣相得,堪称佳话!”

曲炳君省下一笔开销,十分得意,听了这话更是顺耳,特意起身去扶郑超仕:“郑卿自是我大曲的肱骨之臣!”

郑超仕哪里敢让曲王亲手扶他,立刻起身拱手:“臣不敢居功!”

一旁的康和安此时插话:“郑相大义,定将千古流芳!只是……”他又对曲炳君弯腰行礼,口中奏道:“而今东巡已定,然而施粥尚需时候,君上不妨择一良日启程。”

曲炳君听了点头:“是该如此!”又问郑超仕:“流民之事,郑卿还要抓紧着些才是!”

谢文喆此时又插言道:“如今郑相不仅要施粥安抚流民,更是要打点朝中事物,想必是要忙的分身乏术了。”

曲炳君听了这话,想起了他将郑超仕召来的目的,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郑卿如今家中是否收拾妥当?可要随寡人同去东巡?”

郑超仕自打谢文喆与他说了监国的事情以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朝中人心惶惶,不知哪天就会被旅军踏破城门,当官的都揣着各自的小心思,一时间都三缄其口。故此他堂堂一宰相,此时这种大事竟无人可以商量,也就只能在家中叹上两声。

家中的夫人高氏听到老爷这般长吁短叹,不禁问道:“如今可还有什么大事要你担心?”

郑超仕正愁无人可倾诉,此时听夫人问起,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只是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随驾去东巡避祸……”

没想到高氏听完倒笑了:“这又有何难,他曲王逃出繁阳去,可会带着咱的女儿走?”

郑超仕摇头道:“我哪里敢问这个,只怕是不会带着女眷的……”

“女儿在哪,我就在哪!”高氏看着郑超仕道:“眼见着就剩王宫里这独一个了,我是断断不能抛下她逃命去的!”

郑超仕叹道:“可是眼见着旅国大军压境,这繁阳可谓朝不保夕了,我只怕……”

“老爷!你郑家的祠堂还在繁阳!女儿不管,祖宗也要抛下么?”

郑超仕长叹一声,眉头紧锁。

高氏与他夫妻多年,最是明白见郑超仕,此时见他迟疑,劝道:“我知道你是担心繁阳战乱,只是富贵险中求,我听老爷你话中的意思,若是留在繁阳,你必是要监国的!旅国能否打进都城来还未可知,就算繁阳真的沦落了,老爷你也可以降了旅国,就凭着你的监国地位,旅国也会有惜才之心,到时大可东山再起继续为官!留在繁阳可谓是进退两相宜,何苦跟着那如曲炳君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

想到这里,郑超仕拿定了主意,此时曲炳君问起,他立刻又跪下,把头叩在冰凉的地上,大义凛然道:“为臣子,愿为吾王肝脑涂地,君上且去东巡,我愿为君上断后!以此身守国门,半步不退!”

谢文喆心中一挑大拇指——这话说的多漂亮,如果没有自己之前告的黑状,此时曲炳君多半已经开始给这位忠臣鼓掌了。

“郑相有心了。”眼见着这位一力主张东巡的宰相自己却要留在繁阳,曲炳君顿时觉得这位忠臣也不那么顺眼了,只凉凉道一声:“想必郑相心中已有成算,这便跪安吧。”

郑超仕跪叩在地,也不见曲炳君面色如何,听着这话总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一时倒不敢起身了。

还是內侍总管康和安上前去搀他:“郑相礼数周全,只是年岁大了,这般的起身跪叩折腾了些,我扶着您站起来吧。”

郑超仕知道这位不是一般的小小內侍,康总管那在曲王面前是一贯得脸的,此时这人这般殷勤的来扶自己,想必是曲王授意。刚才自己的话并无什么瑕疵,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郑超仕心中安慰自己,恭敬的倒退出去,这才敢走。

曲炳君见他小心翼翼的告退,这才冷笑道:“寡人还未出繁阳,便有人着急要做这江山的新主人了!”

谢文喆在一旁劝道:“君上莫要生气,您有上天护佑,万民忠心,千般阴谋都蒙蔽不了您的双眼,只是如今情势不比以往,郑相位高权重,君上还是要小心才是。”

曲炳君一巴掌拍在桌上,敲得茶盏哗啦一声,他怒道:“我为何要小心!不过是寡人手下的一条狗罢了!动动手便可以除了去!”

“君上慎言!”谢文喆大惊失色状:“君上莫要轻视了郑相,他筹谋多年老奸巨猾,如今更是要沽名钓誉,收买朝野内外的人心了。”

曲炳君强压怒火:“此话怎讲?”

“施粥救济灾民原是君上爱民如子的表现,如今这恩德倒被郑相揽了去……君上以为,这流民有食物裹腹后会对谁感恩戴德,又会宣扬谁的菩萨心肠呢?”

曲炳君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康和安见他不说话,急忙开口与谢文喆把这段双簧对下去:“谢大人此话偏颇!难得郑相毁家纾难,肯真金白银的建粥棚救灾民,也未必是想要搏个好名声以便监国吧。”

康和安这一句明褒暗贬,越发坐实了郑超仕的野心,曲炳君此时勃然大怒,气的嘴唇直抖:“好一个畜牲!”他破口大骂,似乎是恨不能现在就把左相叫回来一剑捅个对穿。

然而他骂归骂,却迟迟不肯下旨意夺了郑相的权柄。

谢文喆知道,这位曲王恐怕还指望着郑超仕自掏腰包给他解决流民问题呢,等到问题解决了,逃走前一天下旨带着郑超仕一家子一起走,路上不顺眼了就直接弄死,找个淹死累死水土不服之类借口,此事就两全了——即能解决流民,也能解决左相,何乐而不为?

谢文喆却不能让曲炳君这般轻易地出繁阳,他略作思索,向曲炳君请命道:“如今郑相对我还算信任,若君上信我,我便去刺探郑相意图以回报君上!”

曲炳君如今真是完全相信了谢文喆了,听了这话总算心中有了些安慰:“寡人知你忠心,你去便是!”

这算做口谕了,谢文喆领了旨意,恭敬告退,继续去坑郑超仕了。

第84章 离间

政事堂内,郑超仕回来后正在发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次面君后心中惴惴不安。自己是哪里犯了错么?他脑中回忆着面君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曲王的每一句话,然而曲炳君向来喜欢故弄玄虚,态度模棱两可的时候多了去了,故此分析来分析去,到底也没有个结果。

“老师!”

郑超仕醒过神来,就见谢文喆正走进来,郑超仕想起方才他在君上面前特意提起施粥的花销,逼的他要出这笔银子,不由得心中愤懑,冷哼一声:“谢大人肯来我政事堂,真叫老朽蓬荜生辉。”

谢文喆面上仍是笑呵呵的,也不等他让,自己便寻了张太师椅坐下::“老师这是恼了我了。”

郑超仕端了手边的茶盏,也不说话。

“老师莫要怪我,我也是怕这账目到时掰扯不清,倒坏了您的名声。”谢文喆说着,见郑超仕仍不为所动,便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揉肩:“弟子原是好意,谁知君上竟不肯从内堂拿出银钱来,倒要叫您自掏腰包。”

郑超仕听了这话,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老臣为国尽忠,便是散尽家财又如何!”

“老师高义!想必君上东巡后,您必是民心所向,监国当是情理中事!”谢文喆见这老头如今还在跟自己唱高调呢,捧了他一句,随后又来挑拨:“只是老师,您这银子又是打从哪来的呢?”

郑超仕僵住了。

他是草根出身,以他的俸禄来说,就算加了每年的冰敬炭敬,再干十几二十年也筹措不到这么大手笔施粥的开销。然而做宰相这许多年,自是收了许多的孝敬的,比如前年,官桥镇州府抽税太频繁,逼反了一批泥腿子,把当地官员吓得不轻,撵三赶四的给他送礼,求他将此事瞒上一瞒,他只这一桩事便收了白银五万,金条三千。

可是这种事哪里是能叫人知道的!

“如今学生只怕您出了这银子,倒叫人抓了把柄,在这关窍上,若有人参您一本,只怕咱们的谋划全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郑超仕此时真的急了起来:“我已在君上面前开了口,这可如何是好!”

“唉,老师您糊涂啊,您还一大家子要养,怎的就将这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谢文喆越是这样说,郑超仕便越是焦虑,眼见着火候差不多了,谢文喆终于开口道:“不如……老师就推了这差事吧,吃力不讨好,您又是何苦呢!”

郑超仕犹疑半晌,还是摇头:“如今哪里还有回头路……我若推了这差事,只怕君上对我失望,怎会将大权授予我?若是这差事办的好了,也许君上可念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我过关也说不定……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郑超仕仍坚持着要给曲炳君办事,谢文喆心中泛起了些许怜悯,尽管这位左相人品官品都不太好,但是对曲炳君的忠心还真是一顶一的。

可惜,偏要跪舔一个昏君……

谢文喆一边同情郑超仕,一边准备着在火坑边缘推他一把。

“老师若信我,我倒有一两全其美的办法!”

郑超仕正是两难抉择,听了这话哪里按耐的住,连声道:“敛之快说说!”

谢文喆面露难色:“我原是不该说这个……这办法未免有愧对君上的嫌疑,若被人知晓,只怕……要不还是算了吧……”

郑超仕被他这样不上不下的一吊胃口,真是百爪挠心,此时轻易放过谢文喆就不是这位左相的作风。

“敛之这是与我疏远了。”郑超仕面露伤感:“老师我一心提拔你,师徒之谊,知遇之恩,敛之皆不顾及了么?”

“弟子万万不敢!”谢文喆大惊失色,急忙走到郑超仕面前一揖到底:“老师的恩情,弟子至死不敢忘的……”他咬一咬牙:“还请老师附耳过来。”

……

郑超仕听了谢文喆的主意,大喜过望,第二日便开始筹划施粥事宜,计划做的甚是稳妥,只是这银子很快捉襟见肘。

曲炳君听到施粥计划进展缓慢,很是疑惑,叫来康和安吩咐:“你去责问,为何如此拖沓!”

康和安跪地回禀:“此事奴才略有耳闻,郑相捐出白银一百五十两,说是平素为官清廉,倾其家产便只有这些银子了……”

曲炳君气的发抖:“一百五十两!郑超仕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君上息怒,奴才听说那郑超仕说是要毁家纾难……”

郑超仕听了谢文喆的主意,十分光棍,在自家门口泼墨挥毫,写了四个大字——此屋出售!

这表达的态度就十分明确了:你瞧,我这可是砸锅卖铁,房都卖了,什么时候这房子卖出去,我定然把钱全拿来施粥!

曲炳君真要给他活活气死:“好一个郑超仕!好一个朝廷肱骨之臣!”

可是眼下曲王再气也得憋着,因为此时为东巡摇旗呐喊的,郑超仕算是最积极的一个,若此时处置了他,怕朝中人误会,倒时大家若以为他是因为不想东巡,那他可就真的逃出不去了……

曲王嘴角都起了燎泡了,他是真的上火。

更上火的是,这粥是必须要施的,郑超仕领了差事不掏钱,这钱就只能从别处出了。

曲炳君首先想到的是从户部出这个银子。

结果换来的是户部尚书的哭穷:“国库空虚,只怕不堪此用!”

曲炳君无奈,可是这流民不引走,他就出不去这繁阳。无奈之下,曲炳君到底动用了私库。

施粥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曲炳君看着自己的内堂流水般的减少,心疼的直滴血,只能安慰自己:这算是为了活命,钱财身外之物……

然后如此过了三天,流民皆聚在西面粥棚,每日守着等着施粥。时机已到,曲王即将宣布要去东巡时,谢文喆乐呵呵的来奏请了。

“君上大喜!西路军大捷!”谢文喆奉上军报,上面是张野收拢残部,光复乐丰,截断旅军粮草……桩桩件件都是重要的胜利。

有了这份军报,便代表着旅军根本无力攻入繁阳,什么东巡都可以去见鬼了。

这本是喜事,可是曲炳君真是欲哭无泪……他刚花了私库去救济灾民,这白花花银子都白花了!

第85章 致仕

如今已是晚春时节,澄江早已开化,十万旅军被困在澄江边,已经快有两月未有任何补给,周边的村镇都已被劫掠一空,能吃的都被消耗殆尽,逼的没有办法,已经有骑兵开始杀马裹腹了。

此事传入旅国将军阿克申耳中,他勃然大怒,严令禁止将士杀马,然而却屡禁不止——不杀马马也活不下来,一个冬天没有草料,各个饿得跟骷髅战马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再骑着打仗了。

从大好局面变作此时的进退两难,阿克申的威望也逐渐下降,旅人对他意见很大,甚至有流言传出来,说他被曲国俘虏后早就已经成为奸细,这次就是要将大旅的精锐都葬在这里,好方便阿克申与曲王邀功。

这流言让阿克申十分气愤,他是旅王的亲弟弟,怎么可能去效忠曲王?可是这无稽的流言在旅军中愈演愈烈,阿克申一气之下抓住典型斩了几个,可是却引了众怒,眼见着军队就要哗变了。

阿克申焦头烂额,幸而身边还有心腹为他筹谋:“将军不用生气,将士们肯信这些话,不过就是饿得狠了,只要解决了粮食也就没事了。”

阿克申怒道:“要是能解决粮草,我还用跟你这废话吗?”

“将军莫急,粮草倒也是有办法解决的,有人与我说,愿意用粮草换咱的瘦马。”

阿克申十分犹豫,曲国的战马没有良种,若将这战马卖了,以后的仗怕是更不好打了……

“将军,我大旅这次战败是因着运粮不力,都是运粮官的责任。但若是这十万大军陷在这里有个损失,可就是您的责任了……眼下还是换了粮草,绕道撤出曲国方是良策!”

一番话点醒了阿克申,眼下还是保住这旅国十万精锐为宜,他点头同意了这笔交易。

五月中,旅军靠着卖马换来了粮食,开始准备撤回旅国。回程要绕开乐丰,只能先往南再往西,这样一来路途长了两倍还多,旅军人人都带着掠夺来的金银财宝,只是没有了马匹,旅军行军速度慢的厉害,然而好歹可以每日一餐,不至于饿死途中,回家的诱惑近在眼前,一路上归心似箭。

然后,十万旅军正面遇上了张家军。

旅军看到了张家军骑着的骏马,顿时炸了营:“这马是我们的!”

“将军将马匹全都卖给了曲国!”

“阿克申果然是曲国奸细!他这是要害死我们去领赏!”

大敌当前,旅军竟然真的哗变了,还未待张家军动手,阿克申便被自己人碎尸万段,丧了性命。说来可笑,阿克申被关在曲国一年多,性命无忧好吃好喝,回到旅国反倒死在旅军刀剑之下。

十万旅军如今全部都是骑兵转步兵,长途跋涉又累又饿,如今又失了主心骨,变作一盘散沙,连个阵型也摆不出来,只能逃跑。

张家军骑兵冲入旅军之中,砍瓜切菜一般,遇到的反抗少之又少。

旅军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两条腿,扔下抢来的身外之物,四散狂奔逃命。

此一役,十万旅军被俘三万余,逃走万余,其余皆丧。

这一方的土地都被鲜血浸透,张野口鼻间都是腥气,身边的柴胜笑的见牙不见眼:“头儿你真是绝了!抢了他们粮食跟他们换马,然后骑着他们的马过来劫他们的道,他们用马换来的粮食剩了一半还多,这又落在咱们手里了!”他竖起拇指来:“里外里咱们坑的旅军命都没了!这十万精锐被灭了,我看旅国还怎么跟我大曲抗衡!”

柴胜正说的高兴,穿着一身黑色铠甲的阿虎进来了:“老远就听见老柴这大嗓门了,那边正在找你查点战利品呢,你快过去看看吧!”

柴胜乐呵呵走了,阿虎这才对张野道:“少爷,繁阳一切安好,谢公子和家中的信都到了,少爷可要写回信?”

张野长出一口气,笑道:“不写了,阿虎,我们回家!”

繁阳城中此时正值大变,当朝左相因年老请辞致仕,曲王再三挽留,终是同意了郑超仕告老还乡。

谢文喆坐在左相府中笑眯眯的饮茶,郑超仕面色铁青。

“谢大人今日来府,不知有何贵干!”

谢文喆将茶盏轻轻放下,艾绿色的锦帕按按嘴角,这才不慌不忙道:“老师这是生我的气了,敛之今日绝非自愿来府上叨扰,只是老师刚刚致仕,手中差事不免有些要交接的,我奉君上之命,前来给老师帮帮忙。”

“谢大人还是莫要这般行事才好,”郑超仕冷冷道:“老朽虽然将左相的位置腾了出来,但谁会坐上去还不一定呢!”

“敛之心中清楚,今日来也是希望老师能举荐一二。”

郑超仕哈哈大笑:“我?举荐你?”他敛了笑容:“我为何要举荐一个口蜜腹剑见面三刀的人?你以为你的那些伎俩到如今还能瞒过我吗?”

说到这里,郑超仕已经气的手都哆嗦了。他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曲王的宠信,为此他舍弃了理想,舍弃了尊严,甚至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今年刚刚五十出头,哪里就是要告老还乡的年纪?都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从中作梗,屡次在他面前进谗言左右他的决定,见他一点点失了君心,最后甚至到了被曲王生生逼着他致仕的地步……郑超仕活吃了谢文喆的心都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焉有提携他的道理!

面对恨得咬牙的郑超仕,谢文喆面上半分异样也没有:“君上说老师向来最识时务,如今怎的就转不过这个弯来……”他盯着郑超仕的双眼,微微勾起唇角:“老师是要灰溜溜的离开繁阳,叫众人都知道您是不得君心被逼致仕呢,还是举荐弟子,叫弟子登上宰相之位更有颜面呢?”

郑超仕抖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谢文喆笑道:“老师真的以为我是来求您的么?没有您的这份举荐,学生难道就不能成事了?”

谢文喆站起身来:“君上早已属意于我,您开不开口,实在是无碍的,只是我终究念着您的好,您举荐我君上必会同意,这样世人也道是老师在君上面前还有些面子,为您被迫致仕遮一遮羞罢了。”

谢文喆这番话听在郑超仕耳中简直就是羞辱,他抄起桌上的茶盏就要摔在谢文喆面前,谢文喆几步上前,握住了郑超仕扬起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瓷器接了过来,小心的放在桌上:“老师即便生气,也不要糟蹋了东西,这样好的茶具只有繁阳才有,老师的家乡怕是难寻了,总归是碎一件少一件,老师剩的不多,还是珍惜为好。”

说完,谢文喆朝郑超仕拱手施礼:“怕是此时老师看我便觉烦心,敛之告辞了。”

谢文喆走了好一会,郑超仕仍呆呆的看着桌上的瓷器。

一时的愤怒过后,谢文喆的话便渐渐清晰起来。郑超仕知道,他如今的还能占住的名利,便如这剩下的茶盏一样,所剩不多,砸一件少一件了。

怎的就到了这个地步……郑超仕铺开一份空白奏纸,毛笔沾着墨迹,写下了举荐的奏章。

多年的老习惯,让他在写完奏章后总要通篇看上一遍,以防有错字对君上不敬。这次的字迹似乎是格外模糊,郑超仕眨一眨眼,两行浊泪落在奏章上,晕开了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