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抄家
逼着郑超仕下台一鞠躬之后,曲炳君仍觉得没能出一口气,就这么放过了这位图谋掌权国事的野心宰相,真是太便宜他了!
“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怎配得告老还乡!就该抄家流放方能赎一赎他的罪过!”
伴君如伴虎,谢文喆见他生气,觉得这炸毛的老虎还是得顺着毛摸,便笑道:“郑相私德有瑕,幸而君上宽宏,方能叫郑老有个善终。”这样捧一捧,盼着曲炳君的脑子能被马屁熏一熏,别再这样没事找事了。
曲炳君听了这话,心中郁闷稍退,也不禁觉得自己真是个贤明宽厚的君王,想了想这些年郑超仕好歹为自己冲锋陷阵,便就放他一条生路也罢!
只是前些时候这郑超仕自己请缨处理流民,结果倒叫自己的私库贴了银子去,曲炳君想想还是心疼不已,总想着要将这损失的银子从郑超仕那里再挖回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曲炳君想了片刻,吩咐谢文喆:“谢卿办事一向得力,今日还要派你去帮帮郑老才是。”他招手叫谢文喆附耳过来,小声道:“你算算他这些年来该得的俸禄,再扣了他这些年的花销,其余一个字儿也别让他带走!”曲炳君直起身子道:“寡人平生最恨贪官!也要叫郑卿走的清清白白才好!”
谢文喆真是服了这位曲王的小心眼,这样算一算,跟抄家还有什么区别?嗯,还是有区别的,郑超仕的生活水平可是远远超过他的俸禄的,只怕这样一算,郑超仕全家净身出户之后还要倒欠朝廷的银子吧……
谢文喆心中叹气,曲炳君这人,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郑超仕好歹为他干了十年脏活,如今倒得个这样的下场……
按说郑超仕已经叫他坑下了台,下场再怎么惨也不关他的事。不过谢文喆还有一点私心,他既然还想要榨干郑相的最后一点政治价值,那么就还要在众臣面前给郑超仕留一点脸面,万不能叫大家都看出如今曲炳君对这位曾经的右相很是憎恶来。
谢文喆脑子快,一双狐狸眼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
“君上既是如此决断,微臣这便拟旨了。”谢文喆态度十分恭敬:“这旨意一发,则郑老这些年的积蓄便瞒不住了,也叫天下人都可知君上整治贪官的决心。”
曲炳君听的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只是……君上,这扣留的郑老家财,可就全部入了国库了,户部尚书正每日到处诉苦,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曲炳君先前还点头如鸡奔碎米,听了这话,那脖子好像突然落了枕,顿时就僵住了。
“你慢下笔,等寡人再想想……”
眼下西路军又重新被收拢在了一处,这军费就是项大开支,若郑超仕的家产入了国库,那眨眼就要用于发西路军的兵饷,倒时岂不是又竹篮打水?
曲炳君想的是,这郑超仕坑了他私库的钱,就要把钱还回到他的私库中来,还到国库去算怎么回事呢,他还是赔了钱的啊!
他这里纠结来纠结去,心中的算盘打的啪啪响,谢文喆带着嘲讽的笑意,将手中的笔重新放下,不慌不忙开口道:“微臣有一妄言,请君上恕罪……”
“你说便是!”曲炳君如今对谢文喆可谓十分信任,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识时务,主意多,甚为好用。
“郑老曾官居一品,至今已有数年,一朝致仕,全无半点银钱傍身,晚景可谓凄凉,不免叫人心寒。依臣拙见,君上此时不如就睁一眼闭一眼,放了他一马好了。”
此话一出,曲炳君明显不太高兴,谢文喆又小声道:“郑老临行前,微臣会去送行,想必他会记得君上恩德,到时定会有不菲贡品奉上。”
谢文喆说是送行,但曲炳君明白,其实这也就是去抠郑超仕家财去了,到时叫郑超仕以上贡的名义奉上财物,便可名正言顺的归入私库了。
“敛之果然是寡人臂膀!”这种暗中抄家的脏活,谢文喆竟能主动揽在身上,叫曲炳君心中泛起了几瞬感动,然而更多的,还是能够充填私库内堂的欣喜:“旧相还乡,新相自当去送送,你去便是,寡人待你的好消息。”
这是第一次,谢文喆明确的听到了曲炳君透漏要以自己为相,意料中事,他内心无甚波澜,然而面上却露出大喜之色,跪叩道:“臣领命!必不负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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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左相府中正院一棵杏树郁郁葱葱,下面并排两张太师椅,中间的案几两杯茶正升腾着水汽,谢文喆坐在右侧椅上擎起茶杯来,看着另一张太师椅上的郑超仕,笑道:“敛之还要谢过老师的举荐,今日闻听老师启程还乡,弟子特领旨来送。”
郑超仕在短短时日之内已然两鬓斑白,看着竟似忽然老了十岁。他看着院中来来回回搬着箱子的内侍,将茶盏捧在手中,仿佛感觉不到烫一般的紧紧握住:“如今,可遂了你的意了。”
“老师错了,这是君上的意思。”
“君上?君上……”郑超仕绽出苦涩的笑来:“我此生算计无数,自认一腔忠心全付于君上……倒没料到竟是这般下场。”
谢文喆听他这样说,伸出一根食指竖于唇间:“老师慎言,此处人多口杂,哪一句传出去,只怕您悔不当初了。”
郑超仕一声冷笑:“既是说与你听,便已不怕外传,老夫如今孑然一身,还有甚好怕的么。谢文喆你也莫要得意,焉知老夫今日不是你的明日呢?”
“老师自是敛之的前车之鉴,故此弟子总盼着老师能安享晚年,纵是不能在朝中掌一国权柄,也能在乡间做一德高望重的耆老。”谢文喆笑容不变:“事已至此,老师是索性闹起来掀了这脸面,还是咽下这委屈以宰相老师的身份告老还乡呢?”
郑超仕看着眼前这位弱冠的少年人,曾几何时,他在寒寒冬日坐在这个院中,与许多不入流的士人在一起,求着见自己一面。而今,他踏着自己一步登天,回首自己却跌落高台,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位少年人肯伸手给他搭上一节短梯,叫他终不至于一命呜呼……好人坏人都叫谢文喆做尽了,事到如今,郑超仕终是认了输:“敛之青出于蓝,老朽不及你多矣。”
“老师这话便是见外了,敛之自老师处得益良多,此后也必保老师余生无忧,您安心便是。”
郑超仕听了这话,忍了又忍,终是又开口刺了谢文喆一句:“如今话说的漂亮,你也别当我不知道,你如今还肯叫我一声老师是因为你不仅要有宰相的头衔,还要接了我的位子成为南川党人的领头人罢了!”
谢文喆心中也感叹,郑超仕的政治敏感果然厉害。
没错,在谢文喆看来,郑超仕如今仍有的价值便是他统领的南川党。做一个宰相哪里有那么容易,一个头衔而已,朝中哪有因为你有个头衔就义无反顾跟着你的蠢人,宰相真正的实权在于他拥有多雄厚的班底,如今他势单力薄,最好最快的掠夺实权的办法就是继承,郑超仕致仕后,南川党群龙无首,必是要出一个领头人的,那么自己是前任南川党郑相的弟子,同时又被举荐成为新任丞相,又有谁比自己更合适这个位子呢?
事已至此,郑超仕已无路可走,难道他真的能只为一时气愤舍了全家性命,舍了多年名誉么?他此时仍要这样刺谢文喆一句,不过就是认命之后微乎其微的反抗罢了。
“老师果然一针见血,看来还是敛之还是修炼不够,未及老师的期望,日后必更收敛些才是。”谢文喆干脆承认了,对,我就要继承你的南川党,这次被你看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以后我使阴招的时候会更隐蔽的。
郑超仕见他干脆的就承认了,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更憋得慌了。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看见你,我仿佛就看到了谢相——我说的是你祖父,你们爷孙二人倒是一个路子,想当初,我在你祖父处也没少吃亏,每每叫我生了挫败之感。那时我出身寒微,刻意亲近,做了你祖父身边的小吏,虽不是心腹,但也可日日跟在独相身边,也算是威风。你祖父才高疏狂,偏叫人都愿与之相交,彼时慧景真人尚在,竟亲自来为你祖父绘了一幅山水。”
郑超仕说至此处,仍有些心有不甘的样子:“慧景真人现场泼墨,那是大家亲笔,便是君王也难求,可为传家之宝!谁知谢相却并不很在乎,这名家大作竟被你祖父送去王家做了聘礼……偏慧景真人不仅不生气,还赞说自己的画派上了用场,甚是高兴……”
谢文喆不曾知道这些旧事,此时一愣,郑超仕见他这样,总算是舒心了些:“对,正是那幅《舟山春景图》。”郑超仕此时方舒心的笑起来:“你可知你拿出这幅画来与我时,我是如何激动的了。”
谢文喆微笑道:“那时老师只是微微发愣,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第87章 斗殴
左相府的位置极好,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有微风吹动郑超仕头顶的杏树,叶片沙沙作响,却被内侍们来来回回抬着重物的声音盖住,这院中便再无祥和安静。
郑超仕原本心境凄凉,但说起谢文喆来赠画时的场景,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真心的笑起来,道:“你同你祖父一样,这画你说送就送了,我那时心中思绪翻腾,却强自忍耐。”
他嗤笑一声:“那时只觉得当初你祖父做着独相,再怎么风光终是被我超越了去,到如今,这《舟山春景图》如同他的权势一般,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郑超仕沉浸在回忆中,得意了一会,却又重新回到现实,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长叹一声,起身道:“你与我来。”
谢文喆跟着他来到卧房内,郑超仕小心的掀了拔步床尾一块雕版,从中抽出一长方形锦盒来,打开,将里面的卷轴放在床上,小心的展了开来,谢文喆凑上去看,见正是那幅《舟山春景图》。
“如今,老朽想一想当初谢相的致仕,不免要赞一声,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老朽不如谢相多矣!”他又抬头,看着谢文喆的脸,重又说道:“老朽不如谢相多矣!”
郑超仕用手抚过那画卷,又低头看了良久,终是小心卷起重又放回锦盒内,将盒子递于谢文喆。
谢文喆一愣:“这是……”
郑超仕将那盒子放在谢文喆手上:“当初谢相叫老朽为你品鉴一二,老朽看了,是真迹,这便还给谢相,还望谢相莫要暴殄天物。”
谢文喆拿着那幅几经辗转的《舟山春景图》,沉默片刻,开口道:“既是如此,还请郑相放心,贤妃于宫中必会平安无虞。”
聪明人说话,彼此都省心。
坐上回家的马车,随安紧紧抱着那锦盒,嘴都要咧到了后耳根:“少爷神机妙算!当初便说这画会回来,如今果然就回来了!”
谢文喆懒洋洋倚在车壁上,心中却泛上一丝疲惫。
这朝堂似是赌局,或者大富大贵,或者家破人亡,总是人在局中,能有如祖父一般的运气已是难得。
权势就像这幅画一般流转,他纵是一身智计,又何尝能保证自己永远风光?他像一只踩入流沙的困兽,在这诡诈朝堂中做的每一分挣扎都让自己越陷越深,终至没顶。
而那个能伸手拉住他的少年,如今又在何方?可曾饥寒?可曾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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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张野在西疆也遇上了些小麻烦。
张家军之前是被打散了的,这次重组在张野这位张忠义之子的旗帜之下,乍看很是和谐,然而一击击溃十万旅军,没了外部施压,内里的矛盾一个个的凸显出来。
阿虎大步走向主将营帐,撩开帘子一脸无奈:“主子,老柴和包成德又打起来了……”
张野放下笔,叹气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老问题,”阿虎愁眉不展:“老柴说三万俘虏每日吃喝皆是大开支,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包成德说自古没有杀俘的道理……二人一言不和动了拳脚,如今正在习武场上抱着打滚呢,大家分都分不开,眼看着俩人都要上嘴咬了,实在是不好看,于是只好来寻主子拿个主意。”
张野起身,跟着阿虎来到校场,就见二人滚得一身是土,包成德正经张家军出身,柴胜久做禁军,哪里是他的对手,此时被包成德骑在身下,双手也被包成德紧紧攥住手腕,一时间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探头一口咬住了包成德的下嘴唇……
这下可把来围观的将士们都惊呆了,本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原则,校场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野来时正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包成德惨叫道:“你快容开!”柴胜哪里肯听他的,连连摇头,扯的包成德更是惨叫连连。
一位围观的士兵正兴致勃勃的看着二人打架,就觉得身后有人拍他,他不耐烦的转过头去,正看见阿虎身后的张野,讪笑道:“张将军……”说着闪身让他二人过去。他这一声张将军叫的周围人也回过头来,于是纷纷给张野让路。
柴胜和包成德僵持了一会,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出奇的安静,于是柴胜默默的松了口,包成德也松了手,二人起身,像是两只丧家犬一样的夹起尾巴来:“张将军……”
“如今本事大了,敢在营中私斗。”
“我没有!”柴胜急忙反驳:“我们只是比试,点到为止……”
阿虎不忍直视:“老柴,你都把人家嘴唇咬出印子来了……”
柴胜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一时情急……你看包副将连点油皮也没破,我要是真的私斗,他肉都得被我撕下来,以后都甭想喝汤!”
大家哄笑起来,张野也忍俊不禁,但好歹不能由着手下这般胡闹,板着脸道:“既然你二人精力如此旺盛,不如今日就安排你们值夜好了。”
柴胜和包成德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的走了。
张野两人各打五十大板,算是把这桩事情处理完了,回营帐的途中却一直紧蹙眉头。
阿虎跟随他多年,自然察觉他似有心事,到将军营帐后给他沏了一杯浓茶,悄声问:“主子可是察觉出哪里有问题吗?”
张野点头:“眼下这三万战俘便是最大的问题,我军并无朝廷给养,这些日子都是靠着劫粮过活,养着三万人,也确是负担。”
阿虎疑惑道:“那就像是老柴说的,干脆就……”
张野看着阿虎,无奈道:“阿虎,你可知为何自古便有不杀战俘的规矩?”
阿虎点头:“为了体现我大曲宽大仁义。”
张野一笑:“这话不可谓是错的,不过没有说道点子上。不杀俘虏,从根本上还是为了能够减少我们获胜的代价。一人在战场上,眼见着就要失败,眼下有两条路,一是拼死一搏,二是束手就擒,前者虽能伤敌但必死无疑,后者虽未伤敌但能有活命,你说,一般的士兵会选择什么?”
阿虎思考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不杀俘虏,是说只要投降就有一条生路,这样敌人就不会破釜沉舟殊死抵抗。”
“是了,若投不投降都只有一条死路,那敌人就会战斗到剩最后一滴血,在此过程中,我们也会多搭上几条将士性命,付出更大的代价。”张野撇一眼外面映在营帐上的人影,道:“阿虎明白了这个道理,柴胜,你明白了么?”
柴胜讪讪的撩来营帐门口的帘布,走了进来:“将军你早就知道我在外面啦?”
张野瞪他一眼,那么大个影子映着,他又没瞎。
柴胜红着一张大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柴胜知道错了,特来给将军赔罪……”
阿虎笑道:“老柴你最该赔罪的不应该是包副将么?这把人咬的……”
“都赔,都赔!我一会就去给包副将认错,到时候我脱个精光背着木棍去求他,这叫负荆请罪!小包心软呢,肯定不会打我……肯定不会打太狠的。”
第88章 赎买
内部矛盾解决的七七八八了,可是三万战俘仍未有个处理的办法。如今军饷还不知何时能发放,张家军自身也是缺衣少食,早晚还是会有人对养着三万战俘有意见的。
张野即将返回繁阳,此事没个办法,只怕他前脚走了,后脚张家军便会被战俘拖垮。
总要想出个办法来,张野满脑子的担忧,直到三更才勉强睡去,谁知第二天一早就被吵醒了,阿虎进来与他禀告:“老柴和小包又打起来了……”
张野:“……”
柴胜说话算话,巡夜刚结束,他一大早就去负荆请罪了,谁知包副将是乐丰本地人,乐丰突然遭难后他保着自己一家,幸而女眷都没有出事,待到此时乐丰光复,他又带着家眷回到乐丰,与家中老娘和妹妹住在一处。
包小妹一早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就见一男的光溜溜跪在门口,吓得“嗷”一声跑回了屋。
随后包成德拎着长刀就出来了,追了老柴三条街,如今已经绕着军营跑圈了。
二人被逮到主帐来时,柴胜还真的觉得自己冤枉。
“我巡夜完了就去找他赔罪,谁知道大家告诉我包副将不住在营中,说他回家去了,我只好去他家找他……谁知道开门的是个女的……我也很慌的呀!”
包成德气的够呛:“你赔罪就赔罪,为什么不穿衣服!”
柴胜振振有词:“我那是负荆请罪!你懂不懂,负荆请罪是不能穿衣服的!”
“那也没叫你把裤子也脱了啊!!”
柴胜没词了,讪讪道:“我打听过了说你也没娶媳妇,哪知道你家中还有女眷……”
阿虎挤兑他道:“你不是去负荆请罪的么,那还跑什么,倒是站住了让小包打一顿啊!”
柴胜偷偷瞟了一眼还在气鼓鼓的包成德:“按说打一顿也没什么……只是他拎了军刀出来……”柴胜脖子一梗,振振有词道:“我怎么能让他背负伤害同僚的罪名呢!”
包成德怒道:“你把我妹吓得直哭,现在还找借口!”
阿虎灵机一动,问包成德:“你妹嫁了么?”
包成德摇头,阿虎一拍手:“你妹未嫁,老柴未娶,不如……”
话未说完,柴胜和包成德都立刻道:
“我才不要妹妹嫁他!”
“我才不要娶他妹妹!”
说完,二人怒目而视:
“我哪里不好了?”
“你还敢看不上我妹?”
张野已经被这俩人闹的没脾气了:“你俩这是来吵架了么?”
二人这会儿都蔫巴着摇头,不敢说话了。
张野叹口气,开始给他们断官司:“这事情是柴胜做的不对,柴胜你自己说怎么办!”
柴胜抓抓头:“我……他怎么处置我都受着就完了,这条命抵给他了。我就剩这条命,也不值钱,横竖他不能把我卖了!”
他这样说,倒叫包成德不好意思了:“也不至”
张野却被柴胜的话提了个醒,他愣了一愣,突然道:“这个办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
在场的三个人都一头问号,却见张野兴奋的一击掌道:“我们可以把战俘卖给旅国!”
旅国此次东征看似来势汹汹,但实际上却是临时起意,指望着趁势一举拿下曲国,万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结果被张野生生掐断了命脉,从原来的势如破竹到如今损兵折将十万。
十万人,对于旅国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而这十万人中除却被自己人斩于马下的阿克申,还有大大小小的将领近百人。张野想到的办法,就是用这些将领来向旅王索要赎金和粮草,同时更有诛心的办法,便是除去将领,每个幸存的旅国俘虏都可以被一匹良驹赎走。
这一招看上去不过是为了敛财,其实这其中更有张野的另一重算计。
旅国东征失败,损兵折将不说,粮草更是被张家军劫去不少,好不容易为了战争勒紧裤腰带熬过一个寒冬,结果又要用不菲的粮食来赎买武将,哪里能够出的起全部将领的价格。
被赎走的欢天喜地不说,被留下的难道就没有被遗弃的感觉么?
心里防线一散,劝降便容易了很多,只是忠诚度不容易保证,张野另有办法,凡是投降的将领,他都要他们给自己的家小写信,然后派几人带着信去旅国将这位降将的重要家人接出来安置在百废待兴的乐丰。如今旅国损兵折将,哪里还顾得上看守被俘武将的家眷,因此几乎都可以很顺利的把人接出来。
如此一来,张家军的军饷也能发了,粮食也足了,更有熟知旅国内情的降将听命麾下。
这还不算完,要知道除了将军,还有三万普通士兵呢!旅国连将领都赎不全,哪里肯用良驹赎普通士兵。
然而张野已经放了十几位旅国士兵,状似好心的叫他们替被俘的人给家里人传口信:只要能有一匹马,就可以换回自己的亲人。
旅国发动这场战争已是十室九空,本来宣扬的必胜变成惨败,本以为丈夫儿子已经死在战场,谁知还有机会让他们活命!
在旅人皆充满希望的时候,旅王却一盆冷水泼下来——禁止旅人以任何理由交易马匹。
亲人生的希望被自己的君王生生掐灭,旅人哪里肯乖乖认命,一时间旅国到处都有小规模的暴动,而有更多的人不顾旅国的禁令,偷偷的牵了马来与张家军交易。
柴胜高兴的疯了,每天看见战俘仿佛看见了金银,笑的牙不见眼。他和小包勉强算是不打不相识,二人算计着,截杀旅军那天除了这些被俘的,还有好多逃跑的呢,那可都是银子粮食马匹啊!
于是这两位整天拉着队伍在乐丰周围搜索,要是能逮到一个旅国逃兵就跟发了财一样,就这样生生把乐丰的治安水平提升到了一个路不拾遗的档次。
第89章 二少
西疆一切都步入正轨,张野终于能返回繁阳了。
一封军报百里加急送往繁阳,而比军报更早到的,是张野的家书。
谢文喆见了信,唇角忍不住的上扬,嘴上却嫌弃道:“说好五月便返程,眼下都已经将近七月了,才来封信说要回来,想必是繁阳没什么可惦记的,这才如此拖沓!”
随安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您每天催我去将军府问消息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每天我做贼一般早晚各去一次,搞得人家见了我就一句:‘随安今儿没信儿!”’随安说着,弯腰捶腿:“哎呦,我这腿啊,都跑细了!”
谢文喆笑道:“好了,知道你辛苦,明日饶你一天空闲,你可以去找你的珊瑚腻歪了。”
听了这话随安笑的开心:“还是我们少爷懂得体恤咱,随安谢过少爷!”
说完又凑近谢文喆:“少爷,珊瑚与我说,夫人那边一直在求老爷,要让您举荐二少爷呢。”
谢文喆点一点头,他如今当上了宰相,自然是水涨船高,谢老爹眼见着大儿子出息,不免想要让他提携一下小儿子,这都是情理中事。
刚到家门口便见谢老爹的随从守在门旁,见谢文喆的车回来的便转身跑了,谢文喆叹气,对随安道:“备好糕点和酒水,一会我爹就过来了。”随安领命而去,回来时果然就见谢老爹已经在谢文喆的小院里坐着了。
自从谢文喆和离以后,谢老爹总觉得他是被宋氏搅了好姻缘,听说那郑婉仪回家后就殉情了,谢老爹吓得够呛,生怕谢文喆也情根深种跟着一起想不开,万幸自己儿子坚强的挺住了,而且情场失意官场得意,竟弱冠之年便做了左相!谢老爹很是引以为荣,但是对不起这大儿子的事情太多,见了谢文喆就有些打怵,此时坐在这小院中浑身都不自在。
“父亲好些日子未曾来过,不知今日是什么大事叫您走这一趟?”
谢老爹讪讪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谢文喆笑了:“本就住在一处,怎的倒像是两家人似的。”
“一家人一家人,”谢老爹是一时半会无法开口说要求,只得费尽心思找话题铺垫:“既是一家人,你好歹也是咱谢家的长子,住的这么偏也不是回事,不如就搬到主院东厢去住……”
谢文喆摇头:“不了,我已经买下了郑超仕之前的那座房子。”
谢老爹大惊失色:“你要搬出去住?”
谢文喆笑道:“日后只怕我客人多,不便在此吵了父亲的清闲。”
他见谢老爹愁眉不展,一副想说话又张不开嘴的样子,笑道:“父亲不必担心,只当那是谢府的别苑好了,我虽做了宰相,但您还在,我是不会分家别过的。”
谢老爹松了一口气,为了不显得尴尬,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被辣的咂砸嘴:“你这酒倒是烈性。”
“这酒是君上赏的,名叫醉千秋,”谢文喆笑着又为他斟满一杯:“我平日不爱这杯中物,也品不出个好坏来,不如就叫父亲都带回去吧。”
谢老爹高兴起来,一杯接一杯的喝,很快就眩晕起来,但这轻飘飘的感觉倒让他轻松许多,对着谢文喆也不再那般不敢说话了。
“我知道……知道你有出息!”谢老爹擎着酒杯,身子微晃:“你出生的时候,我瞧着……嘿,一点也不像我谢家的人,你长的像王……像你娘……如今来看,你就是我老谢家的……你跟我爹一……一样,谁都猜不透你……聪明有能耐……”
醉千秋的后劲大,谢文喆本以为谢老爹喝不了几杯就要醉死过去,倒时候什么话也说不了了,省的彼此为难。谁知这几杯下肚,谢老爹凭着多年酒精抗性,不仅没倒,话还多了起来,对着谢文喆举杯道:“敬你!敬我大儿子!我……我大儿子有出息!”
谢老爹醉的狠了,这杯酒仰脖干了,再放下酒杯,竟开始哭起来。
“我大儿子受委屈了,我知道,爹心里都清楚……”他号啕起来:“爹对不起你啊……你是个断袖,本来就不好结亲,谁知好不容易娶了个喜欢的媳妇,还叫我们给逼死了啊……”
谢文喆真是哭笑不得,郑婉仪殉情明明是之前曲王为了给郑超仕找面子编出的理由,谁知自己的老爹竟是全盘相信了。酒后吐真言,可见这件事的确是让谢老爹无比愧疚。
“我知道这事儿是宋氏做的错了……”谢老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也知道我是偏心良哥儿……”
王妈妈一直在外面偷偷他们说话,怕自己的喆哥儿吃亏,听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了,翻着白眼进来怼谢老爹:“听老爷这话的意思,是知道自己有错了,都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如今日老爷就把这偏心的毛病治一治吧!”
谢老爹一见王妈妈,整个人就往后缩,酒都醒了一半,哪里敢接她的话,对这谢文喆讪讪道:“良哥儿……你弟弟笨,身边还有一个宋氏……我是真怕你弟弟就这么被耽搁,学的一身小家子气……”
谢文喆还未说话,就听王妈妈冷哼一声:“还以为老爷糊涂,如今来看您这心里明白着呢!既是知道宋氏眼界小,当初又何苦非要扶正!”
谢老爹重重的放下酒杯:“我与喆哥儿说话,你莫要插言!”
王妈妈哪里会怕他,冷哼一声:“当初宋氏在我手下做一个三等的丫鬟,最是会装的清白无辜,然而到底藏不住狼子野心,见了男主人便要去勾引,纵是说破天去也是个下贱胚子!如今生了个庶子竟还要我们喆哥儿与他打算?我呸!”
谢老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叫王妈妈的话一激,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喆哥儿!你的仆妇如此无礼,倒该好好管教一番!”
谢文喆点头:“王妈妈这般,的确是有些许过了,倒叫父亲尴尬。妈妈,快来与父亲赔礼便是!”
王妈妈一福身:“老身心直口快,老爷不爱听,回了您的正院便是,何苦在此为难!”
谢老爹气的发抖,然而王妈妈领的也不是谢府的月钱,他真是半分拿捏不住,只好含怒而去。
王妈妈见他背影,呸了一口,回身教育谢文喆:“你理他做甚!跟个提线木偶一般,宋氏怎么说他怎么做,他那个脑袋大概就是为了能显得高点!”
谢文喆笑,王妈妈损起人来一张嘴真是不留情,今日也正是靠了王妈妈才将谢老爹打发走了,不然他还要为难些时候。
“左相府的翻新还是得加紧些,早些过去早些清净。”
第90章 重逢
六月末,天气已然热了起来,旅国的战俘也被卖的差不多了,基本上每日的交易量还都颇为稳定,经常能见到游牧打扮的旅国人牵着好马,战战兢兢的等在乐丰城外。有的听到亲人的名字被喊道,急忙就去将马缰交在曲国士兵手上,只一会便可见到自己的亲人自那战俘营中踉跄的走出来,此时不免扑上去痛哭一场,倒叫那周围还未听到名字的人投以羡慕的目光。
包成德对于将这些旅人放回旅国总有顾虑:“将军,就这样放了,岂不是纵虎归山?他们回去毫发未伤,依然是旅国的战力啊!”
张野笑着道:“包副将可以放心,他们回去,必不能再入旅军了。”
包成德一脸困惑,旁边的阿虎提点他:“旅人征兵也是要录下名字的,偏旅王下了令,不准旅人以马匹做交易,也就是说这些被亲人换回去的人都已经违背了旅王的命令,从此他们得不到旅国的承认,已经成了逃兵。逃兵若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怎会再去参军!”
“竟是如此!”包成德真是对张野佩服的五体投地:“张将军早就想到了这点!有将军在此,我西疆可保安宁了!”
然而张野此时却归心似箭,西疆情况稳定,他便抽了一万人,带着阿虎并几名将领回繁阳去了。因着粮钱马匹都充足,这支张家军十日里行军千里,竟都不甚劳累。
但在至繁阳五十里,张野便被此处惨状震惊了,他去西疆时繁阳外虽有流民,但却不至如此,此时眼见着衣着褴褛的难民各个瘦的骷髅一般,几乎不见老人妇孺。人们都围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草棚附近,见了这大队人马,不顾被奔马踢踏的危险,扑上去指望着能要来一口续命的口粮。
阿虎大惊失色:“旅国已经被打跑快两个月了,繁阳城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柴胜此时心有不忍,对着张野道:“将军,不然我们就给他们一些吃的罢……”
“众将士不准下马,加紧回繁阳。”
“将军……”
张野抬手止住的柴胜的话:“此时你敢停下来施舍粮食,下一刻队伍就会被饥饿的灾民冲散,到时你又能如何应对?排成阵型对着这些流民动刀子么?”
阿虎也劝柴胜:“你施舍一口吃的,倒叫这些灾民蜂拥踩踏,平白造杀孽。不如回了繁阳再想办法周济他们。”
柴胜终于点头继续赶路了,可是张野心中却有一股怒火未灭,曲炳君陷害父亲,导致这生灵涂炭,这笔账,他定要好好的算上一算!
然而行至繁阳城门,却见早有礼官在此恭候,张野再心急,也只得勒停下马,与来人交涉。来的人官职不小,正是礼部尚书,正二品的紫袍昭示着他的身份,张家军见着这位胡子都白了一半的尚书正客客气气点头哈腰的与张野将军搭话,不禁也觉得与有荣焉,各自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然而此时,张野听着礼部尚书的种种安排,却不禁皱起眉来:“于是我还需在城外平白待半日,等着一副空车辇?”
吏部尚书急忙摆手:“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空车,这是君上的步辇!”
张野含着冷笑:“这么说,君上是要亲自来迎了?”
礼部尚书被这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心中直骂曲炳君,若是重视此次凯旋归来的将士,你倒是出城来迎啊,派出一驾空车做个表面功夫,倒叫人心寒。想到这里,礼部尚书恨不能跟着张野一起呸曲王一口。
然而他终究还是食君俸禄,到底不敢放肆,只得勉强笑着劝这位小将军:“如今张将军立下大功,君上大悦,只可惜如今脱不开身,只得以车马代之,是非君上所愿,还望张将军体察上意,莫要失望才是。”
没有希望谈何失望。张野并不在乎曲炳君是否真的出城来迎,他只是因为被耽误了时间而焦躁,繁阳城里,有他真正心之所向的人,正在等他。
“张将军。”远处突然有人出声唤他的名字,这声音魂牵梦萦,曾在无数个冰冷而危险的夜里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礼部尚书见了这人如同见了救星,连连作揖,口中道:“下官拜见谢相!”连忙又与张野说:“张将军,你看,君上又派了当朝左相来迎你,可见重视!”见张将军此时脸上绽出了笑容来,尚书大人总算松了口气,暗叹还是自己的身份不够显赫,这张将军见到自己这个二品官眉间皱起个疙瘩,你看看他见了当朝一品,这笑的多开心!
谢文喆与张野对视良久,终于转头向着礼部尚书道:“君上差我前来,也是有话要交待给张将军,不知这……”
“是是是,下官明白。”礼部尚书应声,领着人后退二十步,终于留下谢文喆与张野二人可以私下说话。
张野见了谢文喆,嘴就突然笨了,定定的看了谢文喆半晌,相见后的惊涛骇浪堵住了他的脑子,他恍惚的开口说道:
“你怎么来了……”
“……”
张野说完显然也有些后悔,这话倒像是不希望谢文喆来似的,他急忙又说:“我不是不愿意见你,我就是不知道你也会来……”
“……”
战无不胜的小将军此时大败亏输,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舌头上仿佛打了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急的简直要转起圈来。
谢文喆见张野这样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他忍着眼泪,坚决不能哭出来。早上他便知道张野今日会来,把洗漱物品用了个遍,如今面上还敷着粉,此时一哭就全毁了。
“我想早些见你,就来了。”
张野听谢文喆这样说,傻傻的笑起来:“你还好么?我总怕你在繁阳过得不好……”
“傻子,”他含泪笑着:“我在繁阳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有时不是锦衣玉食就不委屈了,你在繁阳中与人斗智,不知比我要艰难多少。我知道你做了这个宰相也并非一帆风顺了,想必也要吃好多的苦头,”张野上前一步,想去抚谢文喆的面颊,然而不远处还有人看着,他终是没有伸手,只是看着谢文喆,轻声说道:“我舍不得你受苦。”
谢文喆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所有人都赞他少年宰相,得君上信任,前途似锦,只有张野会想到他的无力与疲惫,会在乎他那一个个不寐的夜晚,会心疼他那一场场强颜的欢笑。
“你倒来担心我,你可知我在繁阳过得最不好的时候,便是你没有消息的时候,每日都担惊受怕,劝着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好不容易盼到你的信说要归来,却又一天天空等……”谢文喆说不下去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间的坐立难安的时候,张野见状连忙安慰:“都过去了,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
“你敢不回来!”
“不敢不敢……”
两人都笑起来,碍于不远处有人正看着,久别重逢竟只好理性克制。然而彼此无恙,总算可以伸手触摸到彼此,已是莫大安慰。
谢文喆看着张野,又瞟一眼不远处站的规规矩矩的礼部众人,终是叹一口气,拿出锦帕来拭干泪迹:“你既回来繁阳,我便要先于你说一说如今情势,你救曲国于危难中,这种功劳曲炳君瞒不下,只能承认,可是只怕这次他也只会赏一虚名,西路军的军权恐怕是交不在你手上的。”
“既是如此,我放权便是。”
“阿野,你已无退路了。”谢文喆蹙着眉头:“你放不放权,都是张野,都是只身退旅的英雄,任何行为都摘不掉你功高盖主的帽子。我们彼此都明白,无论西路军权交在谁手上,只要你振臂一呼,他们便是张家军。”
张野垂眸一笑:“我知道。我放权,放的是曲炳君给我的权。我要握紧的,曲炳君给不了我。”
谢文喆看着张野,此时他丝毫不似一个少年,仿佛乾坤尽在他手中掌握,前路在二人面前铺开,无比清晰。
“张野接旨。”谢文喆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圣旨伸手递于他:“太子右卫张野战功卓著,国之肱骨,兹以君恩封为骠骑大将军。”
张野不跪不叩,伸出手去握住谢文喆拿着圣旨的手,与他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即接过圣旨。
“张野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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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庆十年七月初,繁阳城中暑气灼人,偏这大中午的桑拿天,繁阳人都挤在武张大道两旁,有那挤不到好位置的甚至上房上树。为了清路,禁军身着黑色铠甲手执战戟全副武装的在大道旁占了两排,叫人看着都觉得热。
此时,两个禁军副指挥使正在一片树荫下闲谈,二位家境不错,都是家中的小儿子,被送来禁军中镀个金,往后便是平步青云。他们倒是不用辛辛苦苦的去清路,但这大热天穿一身又沉又黑的铠甲,两位少爷的身子,哪里受得遭这个罪,家中派来仆从给二人打扇含冰,生怕委屈了。
“君上倒是相当重视这位张野将军,你瞧这阵仗,百二十里就去迎了!”
“嗨,他算是什么将军,怎么可能立下如此功劳!想必是勉强杀了几个旅人罢了,他倒是把排场摆的这么大……”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这位可是张忠义的独子,想必言传身教也有些本事的。”
“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未满弱冠的少年郎,能有多大主意?估摸着也就像是咱上一位殿前都虞侯朱勇一样,屁大点功劳也要吹的像是百年大捷一样。”
“你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唉,亏的我还大热天兴致勃勃的来”
这二人正在八卦,就见武张大道尽头传来动静,王族的仪仗护着曲王的车驾走在最前,两旁的禁军连忙大声呵斥“都跪下!”“快跪下!”
百姓们纷纷跪在武张大道两旁,眼睛却都往曲王车辇后看,待看到那个银甲小将军端坐于白马之上,众人皆欢呼起来,口中喊着:“骠骑将军!英勇神武!”之类,夸赞声不绝于耳。
那两位禁军中的少爷目瞪口呆的看着张野身后:“怎么有这么多旅国良驹?”
跟在张野身后的张家军胯下的战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头大额宽,胸廓深长,一看就知是难得的好马。
更难得的是,张家军每人胯下都骑着一匹,连毛色都是清一色红棕色,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么些红棕色战马,得是从多少马里挑出来的啊……”先前质疑张野能力的人此时心悦诚服:“如此看来,张将军这功劳是实打实的,真是少年英雄!”
旁边人挤兑他:“如今倒叫起张将军来了?”
“知错能改嘛!”这人讪笑着,看着甚至比曲王仪仗还要整齐的张家军,面上现出憧憬之色。
第91章 顶撞
曲国王宫前,各色的马车将宫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便是新年宴饮也没有这般的热闹。
新任骠骑将军凯旋归来,曲王大悦,在太极殿举办了极其奢华的宫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可入殿共襄盛举,一时间繁阳城车水马龙,民间宫中举国欢庆。
曲炳君笑容满面,于宴上高举起酒杯,一旁的內侍敲起铜锣,众人陆续安静下来。
“此一杯,敬我大曲列祖列宗,寡人得祖宗保佑,得保江山无恙,实乃大幸!”
众臣子也举杯附和:“幸得祖宗护佑!”
曲炳君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身旁康和安执壶将他杯中斟满,他再次举杯:“第二杯,敬我大曲诸位臣工!你们对寡人忠心,寡人便能信任尔等!”曲王再次一饮而尽,大家也都举杯,口中道:“为君上尽忠!”
“第三杯!”曲炳君把空杯递在康和安面前,由他给自己斟满了杯:“这一杯,我要敬张野,寡人的骠骑大将军!勇武善战,颇有乃父之风,国之柱石也!”
张野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如今当算是武将中的第一人了,座位也与曲王离得近些,抬头便能看见曲炳君正举杯向他敬酒,可他偏不抬头,只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将面前的一盘蟹粉狮子头戳的在盘中滚来滚去,倒像是没听见曲炳君的话一般。
“张将军!”曲炳君又叫了他一声,张野这才抬头,曲炳君朝他抬了抬酒杯,面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
宴上的眼睛都在盯着二人看,一见这情势,便都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
“张将军功勋卓著,寡人与你满饮此杯!”曲炳君又说了一遍,张野这才缓缓拿起酒杯,起身道:“方才有些心事,竟至走神,还望君上见谅。”
这好歹算是张野给了他一个台阶,曲炳君立刻就又换上一副笑脸:“无妨!张将军才自边疆归来,便叫寡人唤来宴饮,舟车劳顿想是累了,偶尔走神也不要紧,反倒叫寡人好奇你是因何事神思不属啊?”
张野心中冷笑,执杯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如今七月中,虾蟹并非应季,怎的微臣面前的蟹粉狮子头做的如此地道?”
曲炳君听后哈哈大笑,道:“这蟹可并非是平日市井而来,而是自东方海上而来的鲜蟹,只这一道菜用到的蟹,便要五十艘渔船打捞一月有余,方能捕来品质上好,可以进贡的活蟹。此后以冰铺底,在这盛夏时节快马加鞭疾驰三日,将这蟹自东面运至繁阳,其后只选尺长的还活着的母蟹,方可为此宫宴添一道美食。”
曲炳君说的得意洋洋,恰巧在坐有一位姓邹的少詹事,惯是会溜须拍马的,经常与前任左相一唱一和给曲炳君捧臭脚,此时他大声赞道:“此真乃大国气象,小小菜肴可见我曲国国势昌盛……”
这种话邹大人那是说习惯了的,拍起马屁来行云流水啪啪作响,能不重复的说上一个时辰,奈何他被曾经的左相郑超仕养成了另一个习惯,就是边说边要去看南川党领袖脸色,根据左相的脸色来判断这马屁要拍到什么程度。
而如今的左相是谢文喆,邹大人偷眼看去,谢相正含笑看着他,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
于是邹大人话说到一半,语气渐渐弱下去,最后竟不敢吱声了。
著名马屁精都把话咽了回去,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宫宴之上霎时寂静无声,竟是将曲炳君衬得十分尴尬。
张野的声音在此时便尤其的清晰响亮:“臣自西疆回繁阳时,见京城外遍地饿殍,原还有些担心,如今见这宫宴如此奢侈,想必君上的安民手段甚是高超,竟在一日内便可消弭祸患,叫繁阳城外的流民皆可安居乐业。”
曲炳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张野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了,而且是一个耳光抽的他转上三圈那种,曲炳君在大庭广众下丢脸,一时间又急又气,口中大喝一声:“大胆!”随即竟脱手把酒杯朝张野掷去!
酒液四溅,眼见着酒杯就要砸在头上,张野猛地伸手接住,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谢过君上赐酒。”
曲炳君做曲王已经十年有余,便是初登王位之时也未曾有人叫他这样丢脸过,他面色如猪肝,气的指着张野的手都在抖:“来人!给我把他……”
他话未说完,谢文喆突然起身扶住他,将他指着张野的手臂压了下去,口中道:“君上这是有酒了,这衣服上也沾了酒液,快来人伺候君上更衣。”
曲炳君对谢文喆怒目而视,却见谢文喆扭过头去,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张家军。”
这三个字仿佛一张灵符,封住了曲炳君的动作,曲炳君气哼哼的看了一眼张野,拂袖而去。
谢文喆也看了一眼张野,朝他狡黠的眨眨眼,随后跟着曲炳君去了太极殿后身的厢房。
张野唇边浮上一抹笑意,将手中御用酒杯随意的放在桌上,拿出帕子擦手。
宴上的臣子鸦雀无声,这一场君臣对垒叫他们看的心惊胆战,然而这位始作俑者却毫发未伤,反而悠闲自得。
曲王的王权在此时此刻,在众人心中发生了巧妙的变化。
张野此举是故意而为,他的父亲曾经也屈服于王权之下,然而曲炳君心如冷刃,终是热血也暖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仔细的看,原本想用写的小说与大家交流,可是有些小可爱真的好甜啊,忍不住要回复?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92章 治罪
后殿的厢房十分规整,用一架屏风隔开了玄关与内室,此时曲王坐在内室的榻上,气的直哆嗦。
康和安连忙解开他衣领的扣子,又是为他抚胸顺气,又是为他按摩头部穴道,好一顿忙活。
谢文喆却只在屏风外安安静静的垂首站着,似乎在等着曲炳君的吩咐。
曲炳君喘匀一口气,不耐烦的伸手将康和安挥到一边,咬牙切齿道:“张野真乃逆臣!狼子野心表露无疑,刚才就该将他诛杀!”
他冷冷的看着屏风上映着的谢文喆的影子,道:“谢卿刚才为何要拦?你口中说张家军,难道是已经掌握了张野要利用张家军造反的证据?”
“君上恕罪,微臣提及张家军只因一时情急,以微臣看来,如今万万不可治张野的罪。”
“大胆!”曲炳君猛地站起,几步绕开屏风:“你这是看着张家势强,要倒戈不成?”
谢文喆立刻跪下:“君上明鉴!臣此举皆是为君上考虑!那张野未及弱冠,刚刚立下功劳,难免少年意气,倘若因此被治罪,于君上的名声也有些妨碍!”谢文喆见曲炳君仍未消气,又继续说道:“那张野此次回繁阳并非只身一人,他是带着万人军队回来的,如果此时处置张野,万一引起张家军的哗变,岂非陷君上于危机之中?”
这话真是一记闪电般惊醒了盛怒中的曲炳君,倒叫他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心中仍有些许不平:“如此说来,这张野寡人倒是碰不得了!”
谢文喆劝道:“君上何苦着急,如今张野正是烈火烹油,若要治他,可徐徐图之。”
“好一个徐徐图之,”曲炳君冷哼道:“谢卿的意思,如今竟是不能动他了?”
“臣绝无此意,张野冒犯君上,理应受些惩罚。他如今小小年纪便做了骠骑大将军,难免傲气冲天,不如君上将他连降三级,也去去他的骄气。”
曲炳君击掌道:“正该如此!”出了心头的恶气,看着谢文喆也顺眼了起来:“谢爱卿平身便是。”
谢文喆却仍跪地不动:“君上,臣还有一事奏明!”
“你说便是!”
“张野如今敢在宴上放肆,多半还是因由繁阳城外流民之事闹得猖獗。如今城外田地荒芜,人人自危,若君上可尽快平息流民祸患,则今日张野在宴上的话便不再是顶撞了。”
曲炳君叹一声:“说的倒是轻巧,此事哪有那般容易!”
谢文喆微微一笑:“臣倒是有个主意,如今兵乱已平,更不能由着这些流民四处游荡寻讯滋事,此事既然是张野提起,那不如就叫张野来解决,倒要治治他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毛病。”
曲炳君大悦:“谢卿果然好谋略!”
谢文喆又道:“只是此事若摊开来说,不免会有人觉得君上有推卸的嫌疑,还是要下密旨,方能叫张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曲炳君觉得谢文喆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急忙道:“好!那今晚谢卿就跑一趟将军府,传了寡人的密旨去!”
谢文喆面上做出迟疑的样子:“如此一来,微臣可是要大大的得罪将军府了……”忽而又俯身叩头道:“但为了君上,臣万死不辞!”
曲炳君满意点头,谢文喆心中也美滋滋,奉旨夜访将军府,不用跳墙了!
被谢文喆这一番话换了心情,曲王更衣后再赴宴时便又笑容满面,仿佛掷杯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右相郭振海看向跟着曲炳君身后出来的谢文喆,见他神色如常笑容和煦,面上并无半分郁色,心中不免长叹一声。
宫宴散去,郭振海由儿子郭常元搀着上了马车,父子独处,郭振海便开口问道:“今日之事,你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郭常元思考了一下,道:“张野如今手握军权,似是脱出了君上掌控了。”
郭振海摇头:“这都是小事。”
小事?郭常元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小事,但郭振海多年积威,叫他仍然恭敬道了一声:“是。”
郭振海瞥他一眼:“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气,只是你想想,张家鼎盛时,手握大曲三分之二还多的军队,那时不比现在要更难掌控?可是张家素来重视忠义的名声,万般不肯起兵造反引天下大乱的。”
郭常元迟疑道:“那是他爹,这位张野看着可不像是张忠义那般忠心为国……”
“你呀,看问题还是只看表面,”郭振海道:“你只看如今这位张小将军,不也是孤身前去收复河山了么。这种事,办不好就是身首异处,即便办好了,回来也是功高盖主引人猜忌,换了别人只怕想都不去想,他偏偏就去做了,可见张家人都是些愚忠的死心眼,不足为虑。”
“儿子明白了,”郭常元点头,又道:“既然这是件小事,那父亲又对今日之事有何见解呢?”
郭振海长叹一声:“我原以为郑超仕一走,朝中便再无人可与比肩,没料到倒杀出个毛头小子谢文喆来……”
郭常元听了谢文喆的名字就不开心,这人起点比自己低的多,原本在自己手下做个中书舍人都嫌他年轻,结果转眼人家翻身竟成了当朝宰相,隐隐比自己父亲还高了半阶,这不免叫郭常元又嫉又恨,此时便道:“那等小人,一向只知道溜须拍马的,便是上位也无甚本事,父亲不必将他放在眼里。”
“无甚本事?”郭振海白了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眼:“他今日在君上大怒之后敢上前去拦了君上的话,回头说要君上更衣,君上便二话没有起身去更衣了。我问你,换了你,你敢如此行事么?”
郭常元怔怔的摇了摇头,郭振海道:“不要说你,便是我,也只能在君上盛怒时噤若寒蝉。更可怕的是,君上与他进去不到两刻,出来是竟已是面上带笑,丝毫不见惊怒,这人的厉害可见一斑!”
郭振海一席话,说的郭常元脊背发凉,他焦急道:“父亲,我与谢文喆在中书省共事时便颇为不睦,如此说来,会不会对父亲您有所影响啊?”
郭振海久久不语,最后还是重重叹了一声:“左相右相本就是权力的博弈,此消彼长,谁能更亲近君上,谁就能握紧更大的权力!如今我们倒要想一想,该如何取得君上更大的信任才是!”
第93章 共舆
张野此番回繁阳,率兵奔走千里,未等喘上一口气,刚入城便被叫来宫中赴宴,偏又有那杀父的仇人惺惺作态,叫人烦心。
勉强熬到散席,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身边有人与他闲话,他也不过是草草应付几句。奈何总有坐在末席的文武官员,在宴上不能与他搭话,如今便都凑在他身边,恨不能把自己说成是他八杆子打的着的亲戚。
张野正被闹的不得安生,就听身后有人道:“张将军!”
大家都朝他身后望去,见了来人,便都识趣的停了说话,恭敬的招呼道:“谢相……”
张野听见声音回过头去,便见谢文喆正站在他身后,面上带着笑容,道:“瞧着张将军还在忙着,也不便打扰,不如等大家说完之后我再与将军私下说话吧。”
“……”
众人也都不傻,谢相要是真的想等,只要站一边不发言就行了,何苦还要叫张将军一声呢!何况他们也没有什么认真要紧的事,不过就是跟张将军套套交情而已,当着宰相的面拍将军的马屁,总觉得张不开嘴下不去手,索性就纷纷行礼告辞了。
张野可算松了一口气,正想回身站定与谢文喆说话,却见他已然走到自己身旁,并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二人并肩同行,旁人也就不便再上前来,张野总算落了个清净。
一直行至宫门处,张野停下脚步来,见周围没有人,便小声问他:“你怎的也不说话?”
谢文喆朝他狡黠的笑:“今日张将军才自西疆归来,本该叫将军与府中家人团聚。可惜谢某差事在身,只怕要去府上叨扰一二了。”
张野一愣,随即道一声:“扫榻相迎!”
二人的车驾都停在宫外,只是谢文喆的一品红顶马车在一群青色绿色的马车队里很是惹眼,张野却是骑着马来的,此时放眼望去哪里还找的见,只有先上了谢府的车,出了这条街再叫人回头仔细的去找,幸亏阿虎眼神不错,一早就看到了主子自宫门出来上了车,只是一时被车马围住,半晌才出来寻到了谢府的车。
谢文喆见阿虎还在规规矩矩的牵着马,笑着问着:“阿虎如今也被封了做五品定远将军了,怎的还要叫他伺候?”张野还未答话,阿虎便先开了口:“主子就是主子,什么时候都是。”
谢文喆点头,这般忠诚的护卫倒是真的少见,阿野能叫他这般忠心的护着,可见他的张小将军就是哪里都好,值得一切人都对他好!
然而张野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都好,此时阿虎与随安都坐在车厢外,车里只有他与谢文喆两个人的时候,小将军终于在谢文喆面前流露出了些许的软弱来。
“阿喆,我……我这样是不是会给你添上好些麻烦?”
谢文喆看着刚强坚韧的张野这般忐忑,忍不住笑起来,他对着张野,将手放在他面前,手掌向上摊开,张野看着谢文喆细白如瓷般的手指,迟疑的将自己长满茧子的麦色手掌轻轻搭在了上面。谢文喆猛然握住,向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拽,张野对他毫无防备,此时重心不稳,整个人都趴在了谢文喆身上,谢文喆双臂在他腋下穿过,扣在他背上紧紧抱住了他,张野只听见谢文喆那清冷如溪流般的声音正在他耳边说着滚烫的话语。
“没有阿野暖我,才给我添了大麻烦……”
呼吸的热气扑在他耳朵上,叫他瞬时战栗起来,索性将手臂揽在谢文喆腿弯处,将他整个人横抱在怀里,口中道:“每次都要来闹我,如今在车里可安生些吧。”
谢文喆身量不高,如此便整个人陷在张野怀里,可是谢少爷哪里是个肯认输的人,此时手脚不方便动弹,便呼一口气吹在张野耳朵上,直叫张野整个人都红的像个熟透的虾子般。
“你怎么了?是车里太闷太热么?想必是这车中的冰盆放的少了吧……”偏谢文喆这惹事精又装了无辜般的问上这一句,张野再忍不下去,口中道:“你说呢!”一双大手在谢文喆腰间搔起痒来。
这下便换谢文喆把腰弯的虾子一般了,他腰肢敏感的紧,如今笑的喘不上气来,偏双手被张野单手制住,竟是反抗不了。
“好人!我错了!放了我吧!”
“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不闹了,我错了,我们好好说话……”
张野这才停下了动作,见谢文喆已然笑出了眼泪,便抬手帮他拭去:“好歹也当了宰相的人了,叫人看了非要笑你不可。”
“他敢!”谢文喆得意洋洋笑道:“如今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轻易无人敢与我造次。”张野见他这得意的样子,笑道:“嗯,知道我家阿喆最厉害了。谁都比不上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好像哄我呢?”
“……”
“果然是哄我的吧?”
“没有,我只是……怕我如今行事会叫你这个宰相为难……”
谢文喆不在乎的一挥手:“有什么为难的呢,如今的情势,你便是对曲炳君俯首帖耳,他也不见得会将良心给狗少喂两口,倒不如你如今这样,痛快的驳斥了他,他反倒对你没辙了。只是你这骠骑大将军估计是做不下去了。”
张野摇头道:“这骠骑大将军不过一个名头,便是失了也无所谓。”
“一个名头自是没有什么所谓,不过这西路军的虎符只怕他要一起收了去……”谢文喆的眉头渐蹙,他看着张野,问道:“阿野,我问你一句实话,如今这张家军,你到底有几分把控?”
张野也看着谢文喆,轻声道:“有虎符时,十分。没有虎符,十分。我只与你说,今此一役,我把西路军变作了我的私兵。”
夏日的夜风吹拂在这摇晃的马车中,却吹不散这二人滚烫的心跳。
谢文喆看着张野认真的眼神,渐渐勾起唇角,他点头道:“好,既如此,便与君同窃曲国罢!”
第94章 姐夫
将军府门前张灯结彩,只怕要比过年更热闹几分。
阿虎率先从车把式的位子上跳下来,站定看着将军府的大门,随安也跟着跳下来吐槽道:“你们这将军府装扮的好像要娶媳妇……”阿虎瞪了他一眼:“嘴上有个把门的行不?怎么片汤话这么多。”说完闷闷的回身敲了敲车壁:“主子,到了。”
张野先从车上跳下来,却站在车前也不曾走,随安想要上前去搀自家少爷,结果被张野挡了个严实,下一刻便看着张野伸手温柔的扶着谢文喆。然而谢文喆没有随安给他准备马凳垫脚,一时竟不知怎么下来,只好准备先坐下再往车下跳,偏动作还笨拙的很。张野见了他这幅样子笑起来,长臂一揽便将他抱了下来。
将军府中早已得了消息,此时见张野回来,立时开了正门迎这一行人进去。
四人刚刚进门,就见从院中立着一红衣女子,正是张野的胞姐张素。她少有的穿了一身红色袄裙,头上破天荒的带了一副周正的头面,见了他们就探着双臂快步奔了来,步伐快的叫衣角都打了旋儿。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己已有半年未见的亲弟弟沙场归来,激动的抱住哭一场也是应该的。谢文喆含笑看着,张野也伸了手臂等着抱姐姐,一切亲人相见的感人要素全都就位,谁知张素竟径直越过了张野,抱住了他身后的阿虎。
“?”
张野回过头去看,只见那边的阿姐抱着阿虎早已哭得哽咽:“你总算平安的回来了……”
除了张素,其他人都呆若木鸡。阿虎也僵住,乍着手动也不敢动,然而怀中姑娘哭得太惨,他也只好迟疑的用手安慰的拍拍张素的后背,一抬头,便看见张野正危险的眯着眼睛看他,口中无声的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虎哪里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双手做投降状拼命摇头。张素感觉到了阿虎的动静,她猛的抬头,见阿虎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怒从心头起,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摇头什么意思?去了半年一字家书也未曾写,我想知道你是否平安只能旁敲侧击问弟弟,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了家,你就知道晃脑袋……”
阿虎脸涨的通红,张嘴刚要说话,便被张素提着衣领拽进了屋去:“我今天倒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眼见着姐姐连正眼都没瞧自己,张野颇有些气闷,开口叫了一声:“姐……”
“你自己媳妇就在旁边,叫我干什么!咱俩谁也别耽误谁!”
“等……”话还未说完,那边张素已经把阿虎拽进了后院,“啪”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张野整个懵掉了,他看看谢文喆,谢文喆看看他,片刻,谢文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可好,随从变姐夫,也不知你们如今该如何称呼……”
随安也在旁边目瞪口呆,他在谢文喆身边没大没小的惯了,此时喃喃道:“娶这样的媳妇,阿虎这苦命人……”
话音未落便被谢文喆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瞎说什么呢!将军府嫡出大小姐,阿虎这命都要甜掉牙了!”
随安摸着后脑勺,十分委屈的样子,张野看着他叹一口气,道:“按理我不该说这话……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些同情阿虎了……”
三人一齐看向紧闭的院门,发出了怜悯的叹息。
第95章 奸臣
张野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连降三级变成了冠军大将军,这件事情在曲炳君的运作之下传的很快,按照曲炳君的想法,一个官员刚升迁便遭贬斥,这可是很能说明自己这个君王的态度的。
偏这文武百官好像突然变了聋瞎,照旧削尖了脑袋往将军府跑,将军府门前的访客不少反多,这使得原本以为张家会就此沦为二等世家的人都出乎意料。
谢府小院中,七八个人端正坐在厅堂里,把不甚宽敞的地方挤了个满满当当。
“谢相,你说这将军府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今日孙侍郎也去将军府求见了,他南川书馆出身,是我的同窗,平素也我有些交往,如今他这样行事,若哪一天君上追究,下官恐怕是……”
说话的是一位叫冯宇的南川党四品监察御史,他已是不惑之年,说话态度仍十分谦卑,谢文喆年纪轻轻,却坐在上首,身着月白长衫,手中玉骨折扇轻摇,看着像是个涉世未深的风流公子哥,然而在座各位却无一人敢轻视,皆恭敬等着他说话。
谢文喆笑道:“冯宇这是怕受拖累了。”
“谢相明鉴!下官身为御史,理应该上书弹劾孙侍郎,然而又有同窗之谊,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既然没有主意,那便不要轻举妄动便是了。”谢文喆合了折扇,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这倒更叫众人好奇。
“谢相如此说,可是知道此中内情?”冯宇站起身,一揖到底:“还请相爷赐教!”
谢文喆沉默片刻,小声道:“诸位都不是外人,今日我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们的耳,万万不可外传。”众人皆道绝不外传,便听谢文喆道:“张野小小年纪被封,已然昭示着君上宠幸,他偏又是个直率的性子,半分粉饰也不会做的,在君上面前有什么便说什么,纵是一时得罪了,然而他军功卓著,君上也不过是降职而已。我倒要叫大家好好想想,张忠义将军牺牲不过半年,按理说张野此时应该已经因为父丧而卸职丁忧去了,那里还能得封将军?君上为了启用张野,已然是要将他夺情起复了,由此可知张野在君上心中的地位,恐怕比起我来也只高不低。是以他到底是个骠骑大将军还是冠军大将军,全都不妨事,咱们只要透过表象才能看到君上想要重用张野的心啊!”
“如此说来,这孙侍郎反而是做对了?”冯宇喃喃道。
谢文喆看着困惑的冯宇,心想这群人若真一股脑的涌到将军府去拍马屁,只怕张野会烦的把他们骂出来吧……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翘起了唇角。
冯宇正紧盯着上面这位年轻的丞相,此时见他表情,心下飞快盘算,思来想去觉得这应该就是一抹对他的嘲笑了,自己难道是犯了什么可笑的错误?想到这里,冯宇二话不说撩衣跪下:“下官有什么不对的,还请谢相直言相救!”
谢文喆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终于拉回思绪,也不好解释,只好做出一副高深莫测来,他脑子快,忽悠人的话张口就来:“你还是没明白,君上要用张野,但是未必想要看到张野被拉拢。”
“这可是叫人为难了……”
“这有何难?”谢文喆笑着用折扇敲打着手心,把话又圆回来说:“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表面与将军府保持距离,然而若真的有什么与张将军有干系的差事,不妨抬抬手,也算是个善缘。如此,即可叫君上放心,也可以交好将军府,两全其美。”
众人都如奉纶音,交口称赞谢相韬略过人,谢文喆在心中抹一把汗,今天也总算是忽悠成功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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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职是降了,可是对张野无甚太大的影响,曲炳君也是十分郁闷:“如今朝中皆是些腹内空空的草囊饭袋!竟无人可领会我的意思……”
偏有那惯会给他画大饼的谢文喆在一旁给他出主意:“君上无需烦心,正所谓君心莫测,君上为王多年,机智过人,况且如今权威日盛,大臣们一时理解不了也是常有的事。”
这话听着舒服,可是实际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办法啊,曲炳君不太高兴,谢文喆也明白光是这样打发不了这位,便又道:“君上如今只是将张野降职,若是把流民问题交于他解决,那待到他焦头烂额内外交困时,君上便可治他一个无能的罪过!想必那时便可借机收了他西路军的权柄,没了西路军,他张野不过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捏圆搓扁还不是凭君上心意么……”
曲炳君仍是有些犹豫:“话虽如此……但是那张野若是真的把流民都安顿好了呢?”
“君上,朝中大臣苦思良久也未有个合适的办法解决流民,难道是因为我大曲没有人才么?非也!大家都不敢提流民的安置,无非就是因为这件事要花钱,而且数目必然不小。”谢文喆说道这里,曲炳君便明白过来,笑道:“既是如此,便把这事情交给张野去做吧,他做好了只怕也是耗尽了将军府的家财,若是没做好,寡人便可治罪于他……谢卿果然是好谋算!”
谢文喆施施然跪地表忠心:“君上机敏,臣望之不及,君上心中早有成算,不过是借着微臣之口说出来而已,微臣不敢居功!”
曲炳君哈哈大笑:“谢爱卿果然是寡人的贤臣!”
谢文喆也面上带笑,曲炳君这人他也算是看的明白,因为他的王位是篡逆而来,所以纵是大家都不敢说,他自己心里却是明镜一般。既然无论如何也摘不掉这个包袱,那么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他可以不择手段的篡改史官记录,同时也养成了凡事都要在表面上讲道理的伪君子做派。要讨好他,只要将他做的缺德事粉饰一番,说出几条冠冕堂皇的道理来,便能成为他口中的“爱卿”。
这样的曲王,也可称得上是一任昏君,在他手下如鱼得水的自己,又算得是什么呢?或许史书留名,也是位奸臣吧。
效忠曲王是奸臣,篡了王权亦是奸臣,既是如此,不如就反了这天下罢!
高位上的曲炳君仍赞叹着扳倒张野的诡计精妙无比,然而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谢文喆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96章 梳拢
曲炳君的旨意下的很快,他盘算着这样可以能将张野打个措手不及,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身边兢兢业业出馊主意的人早就投了敌了……也不能说投敌,人家根本从头到尾就是站在张小将军一边的。
张野接到旨意的时候一点都不慌,谢文喆就像一个泄题的考官,早把题目跟他说过了,而且二人甚至一起商讨出了标准答案。
来将军府宣读旨意的不是别人,正是内侍总管康和安。按说这种传旨的差事一向都是专门传旨的内侍来做的,然而此时不同往日,曲炳君对于张野十分忌惮,故此派出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来,并且曲炳君特意嘱咐,要好好看看张野接到旨意的反应如何。
康和安一乘小轿来到将军府,没进门就被府前护卫盘问,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进去,生生被拦在将军府前等候传召,足等了小一刻,方见将军府正门敞开,张野带着几个护卫快步迎了出来。
康和安这才能跟着张野进了将军府。府中三步一岗,连廊左右皆是披挂整齐的士兵。康和安跟着他走到正院的厅堂内,却见这里也有人守在门前。
“康总管大驾光临,张某有失远迎,还请康总管莫要放在心上。”张野随意的客套两句,康和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野:“张将军客气,是我做了不速之客。不过府上倒是守卫森严……”
张野笑笑,道:“将军府中军情紧要,不免引人觊觎,所以严加看守,免得叫有心人窥探,坏了我大曲万里河山。”不待康和安继续说话,张野直接问道:“康总管此次前来,可是君上有何旨意?”
这便是连场面话也不愿意说了。
康和安点头:“既是圣旨,也不是人人听得的,还请张将军屏退众人。”
按说这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可是却没人肯动,直到张野一挥手,这些人才迅速的退了出去。
康和安也不废话,从背后的锦盒中抽出明黄卷轴来:“冠军大将军接旨——”张野慢吞吞的跪了下去,康和安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读完,双手擎圣旨道:“张将军,接旨吧。”
张野起身,单手来拿那圣旨,口中道:“臣接旨。”话已说完,圣旨却并未接过来——康和安并未松手。
张野抬眼看着康和安,二人对视片刻,康和安方松了手去,任由张野接过圣旨。
“张将军,无关旨意,康某倒有些话想说。”
张野一愣,他平素与康和安并无什么交往,二人之前谈不上任何交情,今日这位曲炳君的心腹人要与他私下说话,叫人十分意外。
“此处并无他人,康总管但说无妨。”
康和安微垂了眼睑,小声说道:“张将军,小人不知你与谢相到底是如何的交情,只是敛之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我见他三番四次的护着你,可谓是机关算尽……”
他话未说完,张野已然警觉起来,开口便打断:“康总管这话,张某听不明白。我与谢相无甚交情,往来也皆为公事而已,不知你信了何处谣传……”
“张将军别忙着否认,在下这番话并非是要对你们不利,正相反,我是以敛之朋友的身份来对你说,你确实是他的障碍,而且也正在给他造成麻烦。张将军,你年少有为,性子孤傲些也是常理,只是你张野在君上面前站的越直,敛之便要在君上面前跪的越卑微,你每一次对王权的顶撞都要敛之去想方设法为你开脱!大家都不是傻子,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难道君上会一直看不出来么?倘若有一天君上发现了你们的关系,那么失去了君王宠信的宰相会有个什么下场,郑超仕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张野心中大震,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矢口否认与谢文喆交往甚密。康和安也不听他的辩解之言,一番话说完转身便走,回宫述职去了。
他走后,张野枯坐良久,待到天将擦黑,他总算是按捺不住,穿了一身玄色衣袍,孤身一人前往了谢家小院。
谢文喆此时却并未回家,而是上了和丰楼。
若是往常,和丰楼的鸨母见了谢文喆,那必是要拉到后院坐一坐,听她跟他絮叨一下自己的姑娘多么想他这个良人,然而今天却不同,谢文喆坐下喝了一盏茶了,鸨母连面也没照一个,谢文喆心中有数,这就是在故意躲着自己了。自己一没革职二无欠账,权钱都在却叫鸨母避如蛇蝎,显然就是和丰楼自己出了问题。
他转头对着忙前忙后殷勤备至的小二哥道:“我去后头红樱屋里坐吧,你也不必在这忙了。”此话一出便见小二哥十分为难,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谢文喆将茶杯放下,起身就要去后院,却被小二哥拦了下来:“公子稍待,小的这就去叫章妈妈来。”
片刻后,鸨母赶到了战场,开口就仿佛才知道谢文喆来了一般:“这是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呦!今儿一早就听得喜鹊叫,原来是应在您这儿了!”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不提去见姑娘。
谢文喆如今威势日盛,也没有闲心再听她糊弄,翘了二郎腿将折扇一展,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鸨母眼珠一转,开始用帕子抹眼角:“前些时候红樱的家人来找,我这一时心软就收了银子,红樱便被带回了家去……”话说到这,谢文喆坐直了身子,折扇唰的一声合了起来。
鸨母久在风月场打滚,这一见便知谢文喆是动了怒,立时扑通一声跪下身去:“老奴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那红樱家人言辞恳切……”
不待老鸨说完,谢文喆冷冷一笑:“红樱一早便没了家人,她是自己把自己卖进和丰楼的。章妈妈,还不说实话么?”
这个时候,章妈妈用帕子抹的就是真眼泪了,她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是老奴的罪过,红樱……红樱是被一恩客梳拢了去了……”
红樱不似其他女子,她与男女之事看的通透,每日只将银子放在心上,毕生理想就是熬出头去做个鸨母,怎会突然就叫人赎了身去?
“她可是自愿出楼?”谢文喆沉声问。红樱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怕她叫人强夺了去严刑拷问。
鸨母连连点头:“红樱乐意呢!她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会不守规矩的叫她出了楼去,那妮子哭着求我,老奴一时心软……况且,况且梳拢她的人,谢相公是认得的!那公子姓史,大约三十多的年纪,生的圆脸微胖,面白无须,他第一次来还是谢相公带来的呐!”
这说的便是史兴平了,谢文喆皱眉问道:“自那次以后,这位史公子还常来丰和楼么?”
“常来!来了就找红樱说话,一来二去便熟了,不是我老婆子自夸,就是看人这方面我还是有两下子的,我看那史公子像是对红樱动了真心了,这才动了恻隐,谢老爷明鉴!那红樱管我叫了这些年的妈妈,我就是不爱她也犯不上害她啊……”
谢文喆听了她这一番辩白,心中倒信了几分,面上却仍是冷若冰霜:“你既是这么说,那我倒要去史府上去拜访恭贺一番才是了!”
“老奴说的句句实情!谢相公不妨去看,红樱保准在呢!”
谢文喆这才用折扇敲敲老鸨子的肩膀,老鸨子踉跄起身,心中大骂红樱那小蹄子如今倒快活,留了她这老婆子在这里受这份罪,面上却带上谄媚的笑来:“谢相公如此关心红樱,可见是个有情的人,偏有一副好眼光,您照顾丽娘,丽娘便被人赎了去,您又看中红樱,这红樱没两天也被赎了出去了……如今楼里的姑娘们都说谢相公您是那月老转世,盼着能得您一二分眷顾呢,您看接下来您是相中了哪位姑娘,我也好叫她梳洗一番……”
谢文喆站起身来:“今日便不必了。”说完扔了二两银子在桌上,乘着马车走了。
第97章 壁咚
自从谢文喆当上宰相以来,每日的访客如云,他这一方小院已然是不够用了。
郑超仕之前住的房子归了自己,那边地方宽敞些,谢文喆早就打算要搬过去了,所以如今这小院里已然都被般的差不多了,就连院中的竹子都被移植去了那边,院子里只剩参差不齐的孔洞,叫张野跳墙的时候差点崴了脚。
谢文喆院中本就少人伺候,如今更安静的过分,张野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厅堂中,脑海中响起的是康和安冰冷的话语。
难道自己在曲炳君勉强的尊严与硬气,真的要阿喆的谦卑和妥协来换么?康和安是曲炳君手下最心腹的人,为何又要来这般状似语重心长的警告自己呢?阿喆与这位康总管又是个什么关系……张野的脑子里乱做一团,他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听见院内有了声音。
“明日若能碰上史兴平就好了,若要遇不上他,那明日下衙还要去一趟史府……”
说话间,谢文喆带着随安抹黑进了屋,随安边在身上找火折子边嘟囔道:“少爷,不过是个无甚姿色的丫头,何必这般上心,这等小事也要您亲自去操心……”
“你是不是每日都会扔一部分脑子啊,怎么越来越笨了!那红樱是一般的丫头么?她对少爷我可是相当重要的……”
张野在一片黑暗中开口:“相当重要的什么?”
“啊!”
“娘啊——”
俩人都被吓了一跳,还是谢文喆吃惊过后反应的快了些:“随安闭嘴!”
随安就只有一个好处,听话。大少爷发了话,随安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嘴捂上了。
谢文喆沉默片刻,轻声问:“阿野?是你么?你怎么在这?”
张野不说话,走上前去燃了蜡烛,谢文喆这才看到他冷峻的面色。
“接着说啊,那个叫红樱的,到底是你相当重要的什么?”
谢文喆见张野此时仿佛是醋坛子里捞出来的一般,不禁笑起来,他越笑,张野便越恼,眼见着谢文喆已经笑弯了腰,张野忍无可忍,一赌气转身跑出了屋子,任谢文喆怎么叫都不回头。
谢文喆看着张野气呼呼的跑了出去,他连忙追在身后要把张野带回来,谁知他跑的太慢,张野几步就到了围墙边,轻轻一跃就用手攀住了围墙顶。他只来的及
上前去扯住了他衣服:“别走别走,我跟你解释……”
张野这时候哪里还肯听,猛地向上一窜,谢文喆手中衣料打滑竟脱了手去,他急忙又去拽张野,这次就只能够到一只鞋子了,焦急中他双手攥住了鞋子,张野又在收腿,两下使劲,居然将张小将军的军靴脱了下来!
一时间,二人都愣住了,谢文喆捧着鞋子怔了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野又气又怒:“把鞋子还我!”
“不还。”
“你当我没有这只鞋子就回不成家了么?”张小将军骑在墙头怒吼道。
“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这只鞋扔到寡妇门口去!”谢文喆也不甘示弱:“你瞧瞧,这鞋上还绣着张将军府呢!”
张野一张脸气的通红:“你到底要怎样?”
“你下来,跟我说说话,我就把鞋子还你。”
张小将军好端端一个驰骋沙场的少年英雄,今日终于阴沟翻船,不得不为一只鞋而折腰。他气哼哼的从墙上单脚跳下来,倚着围墙朝谢文喆伸手:“我下来了,你把鞋子还我!”
谁知谢文喆却把手中鞋子向后一扔,张野见了正要说话,谢文喆便突然欺身上前,双手按住他的双肩,踮起脚来抬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千言万语都在口中搅碎,张野在这微凉的夏日里一时间浑身滚烫,满身的醋意都似蒸发了去,心头暖暖的盈满了万般柔情。
“红樱,是我相当重要的暗桩。”谢文喆轻轻在他耳边说着话,略过耳畔的呼吸叫张野脑子乱做一团。“阿野可要问问,你是我的什么?”
“我……我是你的什么?”
谢文喆轻轻笑起来:“这你居然也要问,倒真像是个傻子,”他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我的傻子。”
大傻子张野被谢文喆再领进屋中去时,已然不记得自己还缺一只鞋子的事情了,然而谢文喆却知道,按着张野的性子,他必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然不至于会如此焦躁。
“阿野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张野又回想起了康和安的话,那句“你张野在君上面前站的越直,敛之便要在君上面前跪的越卑微”仍萦绕在耳畔,叫他时刻都不安。他嚅嗫片刻,终还是说道:“今日康总管来将军府传旨了,曲王果真要将处置流民的差事交给我。”
“此事我们不是已然有办法了么?城外流民或因战乱或因水患逃难至此,如今能活下来的也多是壮年男人,正是从军的好材料,你去流民中征兵,一来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二来也可补充张家军的兵员,三来,朝中文武百官半年未曾解决的流民问题被你轻松化解,也可大大增加你的名望,此一箭三雕,你为何犹豫?”
张野忧虑的看着谢文喆:“百般都是我的好处,你又为自己考虑了多少呢?曲炳君将这两难的差事交给我,打压的意思和其明显。将流民交于我解决是你出的主意,这件事我办的好了,难道曲炳君不会迁怒与你么?到那时你又能怎么办呢?”
谢文喆展颜一笑:“阿野未免忒看不起我,到时我自会化解。”
张野狐疑道:“你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而骗我的吧?”
“阿野这话没有道理,我何时骗过你?”
“你当初给将军府的帖子就是骗我的,后来还骗我说你穷的当衣服,还骗我给你送礼,对了,你还说你不会骑马来着……”张野掰着手指数,轻轻松松过了十条。
“……”
谢文喆第一次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见他还没数完,谢文喆崩溃道:“你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张野左手握拳,右手竖着四根手指:“还要我接着数下去么?”
谢文喆认输:“好了你别数了,我这便告诉你我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我猜你们没想到我今天能二更~咦嘻嘻嘻嘻嘻
第98章 军费
谢文喆的办法简单有效,说到底不过一个字:钱!
如今曲国的国库是个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去年是个灾年,曲国赋税半数也未到,屋漏又逢连夜雨,旅国一来撒野,损失更是不尽其数。户部尚书如今为了匀出西路军的军饷来,愁的头发愈加稀疏,每天守在曲炳君的书房门口,得空就哭穷。
无论如何,解决流民的根本问题就是个钱字,如果张野成功收编了流民,那就相当于把周济流民的银子转成了军费,名目不同,该花还是要花的。
军费国库出,曲炳君打压将军府的算盘就不灵了,可想而知他应该不会高兴。
而此时,谢文喆就会向曲炳君提出进一步打压将军府的办法——克扣军费。
这是一个圈套。
当初曲国先王曲兴王起家时,四面楚歌,可比曲炳君如今要为难的多,但他仍坚持招兵买马,恨不能扫空了国库也要供应军费。如果曲炳君是个明白人,他就万万不会同意谢文喆的这项提议。
问题就在于,曲炳君不见得是个明白人。
他藩王出身,当上曲王之后,他的所有行为的根源都只有一个——维护他的统治,掩盖他的篡位。
曲炳君成为曲王的前几年,在他治下,曲国似乎也无甚不好,依旧是个国立强盛的大国,然而这只是因为先王曲兴王把曲国底子打的十分结实,经得起折腾罢了。如今已是广庆十一年,大曲这座高楼终于禁不住折腾,骠骑将军张守义的死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曲国状况急转直下,变作一栋随时可能坍塌的危楼。
而造成这一切的曲炳君却不会承认自己是位标准的昏君,他从未被先王作为继承人培养,没人教过他要以一国的眼光来做这个曲王,故而曲炳君的政治素养便总是有些小家子气,刻薄寡恩,一国得失不计,却将私库看的慎重。
这样的人,你跟他提克扣军费,他恐怕要跳起来鼓掌。
谢文喆把曲炳君的心思猜的通透,然而曲炳君毕竟也做了这些年的曲王,此时虽然觉得克扣军费这办法利大于弊,但
他也有顾虑。
“兹事体大,寡人还需好好想想。”
曲炳君的话让谢文喆猛地抬起头来,这与他的设想不同,必是哪里除了岔子。
“微臣……微臣智计疏漏,想必是有什么地方没想的妥帖,君上英明卓绝,还请提点微臣一二。”
曲炳君面上显出得意的神色,用手点指谢文喆:“你还是年轻些,想的不深,这才只看到表面一层。”
谢文喆脑子转的飞快,此时他已经想到了为什么曲炳君会如此犹豫。
自己说要克扣军费,为的是保全张野手中的西路军虎符。道理很简单,如果要以军费压制张家,那么前提就必须是张家掌着军权负责发饷。如此一来,从张野手中夺军权的事情,就必须还要再放一放。
想必曲炳君也想到了这一层,这才有所疑虑,不肯同意。
果然,就听曲炳君道:“如今我即将重收西路军权,军饷的发放已然与张家无关痛痒。”
谢文喆低头翻了个白眼,口中道:“是微臣想的简单了……只是君上重收军权亦非一时一刻,况且那张野此时将流民收编,又要国库出饷银,国库岂非雪上加霜?反倒是那张家,半点损失也无。”
曲炳君听了他说这话,想到户部尚书顶着个秃瓢镇日堵他,见到他就摘了官帽跪地叩头哭诉国库空虚,只觉得更加郁闷。
“君上……不如就将收西路军权之事再延后一二,可好?”谢文喆表现的小心翼翼:“君上权且放心,如今正是国库艰难的时候,等熬过今年,便是国库丰盈的好时候了,到时张家只怕也被这一年的军费掏空了,君上那时再收张野权柄,便是一石二鸟,不费吹灰之力!”谢大忽悠一番话叫曲炳君左右衡量,终是觉得这样也可行,遂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罢!”
“君上英明!”
“谢爱卿也是为寡人尽忠职守,堪称表率了哈哈哈哈”
“都是君上励精图治广纳贤才……”
一旁的康和安却冷着脸看着这一对君臣的商业互捧现场,他看向谢文喆的目光意味深长。
待到谢文喆告退,康和安亦找了个机会,在他回到政事堂前堵住了他。
谢文喆见是他,以为这是有事要托自己的关系去办,便笑嘻嘻玩笑道:“你又来找我做甚?再来要那宫外的消息,我可是要收银子的了!”
却见康和安面色冷峻,开口便嘲讽道:“谢大人倒是好本事,轻飘飘几句话便护住了将军府呢。”
谢文喆瞬时收了笑脸,扯着康和安的衣袖,康和安此时也乖乖的任他拉着走,二人一路来了背人的地方,谢文喆左右看看,见周遭无人,这才与他说话:“这话哪里是能玩笑的,叫君上听了去,我哪里解释的清!”
康和安被他拉着衣袖时面色稍缓,此刻听了他这话,又将眉毛皱了起来:“你当人人都是傻子,都看不出来么?你倒说说,你和那张野到底是什么交情,怎的就千方百计的护着他!”
“我没有……”
“自张野回到繁阳开始,你便一步步的为他铺路,如今他张野功勋卓著,有抗旅之功,又平了流民之患,满朝文武皆叹服。这也罢了,可是你今日又在君上面前保住了他对西路军的统领!你可知这是一步多么危险的棋,如果君上识破,你又将如何自处?”
谢文喆默然不语,康和安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在他面前全然说谎是蒙混不过去的,恐怕也只能真假参半的糊弄过去了。
“和安,谢谢你看出这一切,却仍为我在君上面前保守的秘密。”谢文喆言辞恳切,语气和缓而真诚:“我的确是想保住张家,因为只有张家才能在这种时候守住西疆,抵挡旅国东进。和安,你这般聪慧,想必也能看出这情势来,君上如果真的收了张家的权柄,那么当旅国再次打过来的时候,我们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幸运?”
康和安眯起眼睛看着谢文喆:“这就是你的理由?这么简单?你和张野真的没有交情么?”
“呃……要说交情,他一年前强行赎走了我在和丰楼包下的姑娘……”
“……”
康和安虽然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可是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他长叹一声:“你纵是想保住张家,好歹也顾着点自己才是。”
谢文喆笑着道:“我有分寸,放心。”
康和安看着他的笑脸,欲言又止,不知怎的又生起气来,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迈步走了。
看着康和安的背影,谢文喆敛了笑。
正如康和安所说,自己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如今他的一切计划都需要加快,才能保证他们的关系被察觉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依旧能护住他的张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