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从军
繁阳城外地势平坦,西面曾开建过济农仓,之前还有个粥铺周济流民,因此大量流民都聚集在这里,盼着这粥铺能再次开放。
此时正值夏日,流民的日子却没有好过些,周围能吃的东西早就都被填了肚子,如今这里竟是一点绿色都瞧不见。受不得冻的早就在冬日时熬不住了,剩下的都是些身子骨健壮的,然而如今也饿的皮包骨一般直接躺在地上。目光所及只有零星几个歪扭的低矮棚子,都是树枝子搭出来的,勉强挡一挡风,聊胜于无罢了。
已至子时,但流民营中连虫鸣也没有,只有晚风时而带来一两声绝望的哭泣,想是又有哪个人撑不下去,魂归西天了。
羊倌麻木的听着这若有似无的哭声,心中一丝触动也无,前几日前他也曾伏在哥哥身上痛哭过,然而终究唤不回他哥的一条命。没了哥哥护着,羊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便没了活路,他身上的衣服早在前几日就被抢了去,如今只剩一条破裤子,便打赤膊蹲在一处窝棚外面,盼着树枝缝隙里透出的火光能帮他熬过这个夜晚。
窝棚里面的是几个男人,正守着火堆闲聊。
“三哥真的要去?”
“嗯,妻儿老小都没了,也没什么牵挂,不如就去试一试,好歹是条出路。”
“三哥你可想好了,西边的人都多凶啊,和他们打仗玄乎的紧,保不齐就没命了,我来这就是因为西边打到的我们的县城去,好几个村子的人一起都逃了到了这里来……”
那位三哥哼了一声:“现在还有几个全乎的?”
劝他那位不说话了。
“你们也知道,我就是西边来的,原来张大将军活着的时候,西面安全的紧,那时但凡有个家里是当兵的,那全家都能靠着饷银吃饱,即便是打仗也是场场都胜,叫人眼热的很。当时我要去,人家还不收,说是早都满编了。如今虽然张大将军没了,可是他儿子顶了他的差,我琢磨着也错不了的,倒时候我当了兵,好歹能吃饱了肚子,不至叫饿死在这里。”
“既然三哥拿定了主意,那咱们也不能拦着,兄弟们愿意的就跟着三哥走吧。”
里面的人声嘈杂起来,羊倌也听不清了,他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困得一晃一晃,却不敢靠着棚子,怕靠倒了再挨上一顿揍。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羊倌揉揉眼睛,站起身来抻抻已经麻了的腿,蹒跚的跟在了三哥的后面。
三哥警惕的看着羊倌:“你个小兔崽子跟着我干什么!敢偷爷的东西,爷把你脑袋拧下来!”
羊倌吓得后退一步,却没有像三哥想象中的拔腿就跑,还是哆哆嗦嗦的跟着他。
“你想干嘛?再跟着我我就揍你!”
“我……我也想去当兵……”
“小崽子说梦话呢!你这么丁点大,哪里会要你!”
羊倌不说话,倔强的站在原地。三哥呸了一声:“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你要跟就跟吧!”
这一大一小走了二里地,终于看见了守卫森严的军营,羊倌好些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东西,这二里的路几乎要了他的命。
三哥也不管他,径自去寻了军营门口的守卫:“这位军爷,我要当兵,到哪里才寻得到老爷?”那守卫见惯了,随手一指:“在那边排队!”
三哥这才发现,报名的队伍已经规规矩矩排成了个蛇形,长长的看不见尾巴。
“咋这么些人?”
“只要报名,成了就给个粗面馒头!这可是救命的粮食呦!”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有军爷看着,流民排着队等,直到日头西斜才轮到了三哥与羊倌。
登记的军爷问的很详细,从哪来到哪去家中几口人地里几头牛何人可做保……问的三哥直发懵,不过他到底是个壮年小伙子,稀里糊涂的答完后也被通过了。三哥兴高采烈的要去领粮食,却见羊倌正在战战兢兢的回答问题。
“今年多大?”
“十……十五了。”
三哥嗤笑,这孩子顶多就十一二岁,眼见是谎报了年纪。那登记的军爷也不是傻子,当即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吓唬道:“你若说谎,查出来可是要挨板子的。”
羊倌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坚持:“我真的……十五了,求军爷给我口饭吃吧……”
那军爷叹一口气:“饭是可以给你,不过这兵你是当不了的,去拿个馒头,走吧。”
羊倌哭起来:“军爷,我不要馒头了,只求你让我当兵吧!我能打架的,我哥活着的时候教我……求您……”
那军爷显得十分为难,三哥此时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大的孩子,若是叫他回去,只怕活不过三日……给他粮食他也守不住,倒不如什么都别给,就看着他死在这好了。”
这时再拒绝这孩子便像是杀人一般了。那军爷迟疑片刻,招手唤来同僚替他,自己站起身来对羊倌道:“你在这里等着。”转身向着军营内走去。
羊倌已经哭得脚软,绝望的在地上蜷成一团,旁边的三哥却没走,看着羊倌呸了一声:“快别哭得一副娘们样子,小心军爷回来后嫌你胆小不要你了!”
羊倌立时收了哭声,只抽噎着问:“我不是已经不能当兵了吗?”
“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这不是没说不要你吗?没说就是有希望,哭个啥!”
一会那军爷回来,果然带回了好消息:“你倒是运气好,张将军正在营中,听了这情况也可怜这些孩子,下令组建少年营,十到十五岁的男孩都能来报名,你算是这少年营中的第一个少年兵了。现在,你该给我句实话,你到底多大了?”
羊倌瞅瞅军爷,又瞅瞅三哥,终于小声道:“十一……”
一切登记完毕,三哥带着羊倌进了新兵营,里面都是些流民,各个精瘦,但也看的出,养些日子都是正值壮年的小伙子。
羊倌啃着馒头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紧紧盯着他的干粮,可是出乎意料,竟无一人来抢。三哥为人精明些,眼睛来回扫着这新兵营,想找里面比较强的人,把分得的馒头献上去得个庇护,谁知却被人拒绝的干脆:“在这里,分给谁的粮食就是谁的,要是敢得了别人的粮食,那便要被赶出兵营去呢!”
三哥安下心来,与人闲聊起来:“这也太大方了,来了就给粮食!刚还跟我说有衣服可以领呢!”
“这还不算,我们来当兵是有饷银的!每月两吊!便是在家乡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的钱啊。”
“这钱可都是国家发的!国库里有钱呢!”
“哪啊!我刚听那官爷念叨,国库发不出银子来了!这都是张将军掏腰包贴补我们呢!”
“张将军真是活菩萨!他这是救了我的命啊!”
“可不是……你看,就这么小的孩子都收了来当兵,他能做什么,还不是张将军白养着他!”
羊倌听了不高兴:“我也不白吃饭的,等到我长大一点了,就去给张将军打架!”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做了这么久的流民,唯有这次笑的真诚,因为总算有了一条出路,总算能奔着活命!
张野听着营中热闹的声音,唇边勾起一抹笑来。柴胜却十分焦急:“将军!如今这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到何时是个头啊!”
张野瞥他一眼:“不过是些银钱,我自有办法,你且去置办粮草便是了!”
柴胜欲言又止,一跺脚走了。张野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头,柴胜到底是个粗人,没看到这流水般的银子背后的关窍。
朝廷不给军费,就意味着这些兵不吃朝廷的粮饷了,不吃朝廷的粮饷,还能算是朝廷的兵马么?
张野想起了谢文喆那狐狸一般的狡黠模样:“阿野,吃了你的粮食就是你的人了,养私兵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你可舍得?”
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可是却听谢文喆道:“你舍得我却不舍得,将军府的银钱是你的,可你是我的,都说过日子要开源节流,我花起钱来虽然大手大脚,但也有一二个开源的办法,你可要听我的?”
张野想到这里,面上不自觉的绽出笑容来,谢文喆的脑袋里总装着层出不穷的办法,就像一本怎么读都读不完的兵书,如此聪慧,却又对他无比的妥帖。
今晚,他的阿喆又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我总算掐着今天更新了……
第100章 寻樱
谢文喆正带着史兴平逛花楼。
二人身处温柔乡中,却并无一丝笑模样,若不是熟客,只怕会被撵出去——这样的客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找麻烦的。
和丰楼的老鸨子简直要哭成泪人,她匍匐在谢文喆的脚边不停哭求道:“大人,老奴是真的没有说谎,红樱姑娘的确就是被这位史相公梳拢了,来接人的轿夫也说是抬了红樱去史府的……”
谢文喆皱着眉不说话,反倒是身边的史兴平急的跳脚:“你胡说八道!我与你说了会给红樱赎身不假,但是你一直抬价,找借口不放人!红樱私下与我说这些日子不要来了,说冷一冷她才能压一压她的赎身银,于是我便有几天没来看她……怎的今日你竟当着我的面撒谎说我把她赎走了?”
谢文喆最是知道这和丰楼的套路,此时开口道:“妈妈也不必害怕,史公子是一时激愤,我们此次来,也不过是想知道红樱的下落罢了。红尘女子多坎坷,若是人有个什么急病突然没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谢某只求妈妈给我句实话,红樱是真的被赎出去了么?”
老鸨子点头如捣蒜:“老奴真的不骗二位爷,红樱真的是被赎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她还挺高兴呢!”
谢文喆点头:“既是如此,我便信了章妈妈。”
老鸨子松了口气,刚想站起身来,便听到谢文喆好似突然想起来般问道:“只是我不明白,前些时你无论如何不肯压价放了红樱去,如今偏是有人冒名要赎走红樱,你怎的就这般大方的叫史公子将她梳拢了去?”
史兴平一拍大腿:“这是如此!怎的这般巧合,真的来赎你不肯,轮到假的你便叫抬了人!定是你从中做鬼!”他此时关心则乱,脑子里转的都是些惨事,他恨恨的看着哆嗦个不停的老鸨:“红樱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定与你誓不甘休!”
老鸨子哭天抢地:“我真是冤枉,二位大人,我这里是花楼,是靠着姑娘们挣钱的,若是看中了便可以掏点银子去赎,那我的生意还怎么做!不瞒二位说,红樱我养了快十年了,她有福分被梳拢,我也替她高兴,只是红樱自己一头扎在迷魂阵里,我却要替她看的清些,我和丰楼的姑娘虽说做的是贱业,但也是各个娇养,若是那贫苦人家来赎我就放了,那岂不是送姑娘去吃苦?有那男子口中说的千好万好,实际一分银子也舍不得掏,这种男人也绝非良配!”
史兴平大怒:“你还有理了?敢情我这还算得是贫苦人家呗?”
“您这个,情况特殊,”老鸨子开始理直气壮起来:“红樱原就不是您包下来的,谢相公花了这份钱,红樱按说就不该见你了,可是你说是谢相公的朋友,我这才松了手叫她与你相见,你既是要梳拢红樱,那便要砸我和丰楼的招牌,所以我才推三阻四的不叫你赎人。”
谢文喆点头:“章妈妈这是实话了,如此你便可以吊着史公子常来和丰楼,又不必退我给红樱的包身银,一箭双雕,可称是好算计了。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思路这般清晰,怎的突然又同意给红樱赎身呢?”
老鸨子瑟缩片刻,还是咬一咬牙道:“老奴押上命去,拼死交待一句实话,还请谢相公护我一护。”
“你说便是。”
“前些天来人赎走红樱时我也是不乐意的,只是那人……那人背后靠着右相府,况且又说是史公子来拜托他赎人,我第一是实在吃罪不起,第二是红樱姑娘也愿意,于是就出了一百两银子叫把人抬走了……老奴我对天发誓,真的就只收了一百两……”
“右相?”史兴平急的直转圈:“红樱落在右相的手里,这可如何是好……右相知她是你包下的姑娘,怎么可能善待与她!”说着眼眶就红了:“我的红樱可还活着吗……怪我怕你看轻,竟不肯早日向你坦白,平白耽误了这些日子,叫她被别人骗了去……”史兴平眼泪簌簌而下,不一会便哭的气噎声堵。
谢文喆见他这是动了真情,也不好就叫他憋回去,只好继续问老鸨子:“你如何知道那人是右相所派?难道他竟与你直言不成?”
“这……”老鸨子迟疑着不肯说。
谢文喆食指关节轻敲桌面:“章妈妈已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想两边讨好也是不能了,不如好好选一棵大树靠着,好过左右犹疑,平白遭难。”
老鸨子此时也明白过来,急忙道:“谢相公说的是!老奴自是对您无有隐瞒的!那日来赎走红樱的人,正是郭家四郎!”
史兴平抽噎道:“怎会是他?”
“这您有所不知,郭四郎虽然打从丽娘被赎走后就不怎么来了,但毕竟曾是常客,咱们也都是认识的。如今不同以往,他在右相爷面前是极得脸的,我们轻易哪敢得罪!”
谢文喆点一点头:“既是如此,那红樱倒也应该无恙。”
“贤弟此话当真?”史兴平止了哭,连声问道。
“当不当真,我前去一探便是。”
“贤弟你果真是我的好贤弟!”史兴平喜出望外,随后又皱眉道:“只是贤弟此去,可会有危险?”
“为什么会有危险?”
“你堂堂一左相,去右相府中找一女子,未免会叫人诟病……”
谢文喆见他愁眉不展,一脸的担心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史大哥安心便是,我哪里是那样鲁莽的人,你只管在家中安坐,我定会把红樱带回来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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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喆想找郭四郎的确简单的很,不必去什么右相府中,他只要派人去一趟琼花巷的小院,送上明日请郭四郎一聚的帖子便好,地点,自然还是选在了和丰楼上。
然而第二日,郭四郎早早就到了,却不见谢文喆的身影。郭四郎在和丰楼上枯坐了一个时辰,这才看见谢文喆施施然的走进了雅间。
小二哥已经把腰弓成了个虾米样,一路恭维着谢文喆进来,见他坐下,立刻道:“二位爷,今天的海参是新发的,又打东边来了上号的海产,不如就来一桌海天宴?”话是跟俩人说的,可是这小二哥的眼睛却只盯着谢文喆,显然是知道这位谢老爷虽然年轻,但是位高权重,半分怠慢不得。
郭四郎看这景象也不意外,他久在欢场打滚,对这逢高踩地的做派再熟悉不过,也不以为意,随口道:“既如此,便就上一桌吧。”
小二哥点头就要下去,谢文喆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伙计机灵,当即停下脚步听这位爷吩咐。
“要我说,今日倒不适合吃的太好,”谢文喆将手中折扇一展:“免得叫人吸髓知味,养大了胃口。”
“客官这是怎么话说的……”小二哥一听这话中意思便知这二位今日可不是来欢聚的,然而客人没点菜,他一时也不能走开,只得在此左右为难。
谢文喆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微微一笑,他要为难的并不是这无辜的伙计,于是使唤他道:“吃什么一会再说吧,你先去给我沏一壶茶来。”
“好嘞~”伙计如蒙大赦转头就要走,却听对面的郭四郎说道:“且慢!”
小二哥只好回身去接着招待,只见郭四郎自身上掏出个水绿色绣着竹叶的荷包来:“你们这店中便是再好的茶也差着些,这是我带来的敬亭绿雪,就拿这个去吧。”
店小二点头称是,接过下楼去张罗茶水去了。
雅间内只剩郭四郎与谢文喆二人,谢文喆将折扇一拢,笑道:“郭公子豪气,敬亭绿雪,出自敬亭山,乃是贡茶,此茶形如雀舌,挺直饱润,茶香鲜浓,似绿雾结顶,当算是茶中顶尖,便是在宫中也没有多少,如今倒叫你拿来招待我。”
郭四郎笑道:“谢相爷见多识广,自然配的上这等好茶。”
“郭公子客气,我到觉得郭公子与我品味上甚为相似,前些时我相中这楼里一名女子,昨日来一打听,倒是叫人赎了去,倒是叫我很是可惜了一阵子。”
郭四郎瞧着谢文喆,笑道:“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可谓是人生一大憾事。”
“既是如此,不如郭公子将红樱还了回来,也好叫谢某安枕,可好?”
作者有话说:
每到周三不做人!我像个在开学头一天赶作业的孩子……
第101章 身孕
郭四郎一愣,他没想到谢文喆话说的如此直接:“谢相爷这话,郭某可有些听不懂了……”
“郭公子不妨坦诚一点,如今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圈子绕的便没意思了。你既有求于我,不妨就开口说一说,总好过我们在这里猜哑谜。”
郭四郎惊讶道:“你怎知我有求于你?”
谢文喆冷冷一笑:“你赎走红樱是为了什么并不很难猜。她并非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若是为了从她口中探听消息,大可不必给她赎身这么麻烦,只要在她外出时绑了她严刑逼问便可。你没有这么做,那么你或者是要以她为要挟,逼我做什么事,或者对我说你这样是在保护她,让我出于感激帮你做什么事。”谢文喆折扇轻敲,道:“不知郭公子选的是哪一个。”
一番话说完,郭四郎面色惨白,终是叹气:“谢相爷神机妙算,我这点本事真叫班门弄斧了。”
“郭公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倒是第一个想要以人质胁迫我做事的人,可谓勇气可嘉。如今你既是好心赎了人,不妨将人送回到和丰楼来罢,我只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可好?”
郭四郎犹豫片刻,终是咬牙道:“请恕我不能从命!”
谢文喆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郭公子这是要与谢某恩断义绝了。”
“郭某绝无此意!谢相爷说的对,郭某的确对有求与您,还请您帮一帮我吧!只要您伸一伸手,我便即刻将红樱姑娘好好的送回来!”
“郭公子这话就没有道理了,你送不送回红樱,与我何干?你送她回来,高兴的是起居郎史兴平,你不送她回来,便是要在自己家里好好的养个姑奶奶了。”谢文喆说着话,起身向外走去:“如今我倒是比以前要忙些,也顾不上与你计较,这便走了吧。”
还未到门口,就见小二哥正端着敬亭绿雪进来。谢文喆提鼻一闻,笑道:“幸好未点一大桌子酒宴,否则现在你我都吃不下,倒是糟蹋了。这茶也真是好茶,郭公子不妨自己享用吧。”
话已说完,转身要走,却听背后“扑通”一声。谢文喆回过头去,见郭四郎双膝跪地,口中道:“郭某知错,求谢相援手!”
店小二僵当场,他此时内心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进来的怎么这么不是时候,此时恨不能微波凌步出去。还是谢文喆看他实在为难,将他手中茶具接过,道:“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伙计一溜烟的窜了,谢文喆将手上东西放回桌上,这才看着矮了半截的郭四郎。
“你这是何苦。”
郭四郎跪的笔直:“事关家人,郭某无计可施方出此下策,还请谢相宥恕!”
谢文喆挑眉:“事关家人?你父亲?”
郭四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谢相误会,我说的是丽娘。”
“丽娘逼你来用红樱胁迫我?”
“没有……”郭四郎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丽娘……有了身孕。”
饶是谢文喆足智多谋也没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正在皱眉间,就见郭四郎俯身叩头,口中道出原委:“我借着您的光,在父亲那里得了赏识,日子方好过了些。可是自打您当上左相,便不再见我,因此父亲见我帮不上忙,渐渐又疏远了我。可是他曾经应了我要举荐我为六品文官,如今也不做数了。我在右相府中,虽也算的是衣食无忧,可是不能科举没有出身,到底是如浮萍般没有根基,我一人在相府势单力薄,婚姻大事也全然不能做主,只能委屈丽娘一直在琼花巷中做外室,我原打算就这般过日子,只要我一直不娶别人,丽娘便与我的正室夫人是一样的……偏她在此时有了身孕……我不能……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如我一样做一个庶子,我想给丽娘一个正经的名分,我想让我的孩子也能堂堂正正的叫我一声父亲!”
他猛地抬起头来:“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没有出身,也没有本钱,我竟不能从右相府中脱身!眼下,能对抗右相府的人,也只有您了!我想您贵人事忙,许是不会见我的,于是我以史兴平的名义骗走了红樱,想以此能叫谢相来见我,帮我一把……”
谢文喆点头:“你早这般说实话多好,平白误了许多时候。你起来吧,不过是这般小事,到叫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小事?”郭四郎目瞪口呆,这在他这里便是绝境,然而在谢文喆的口中却仿佛是盏茶便能解决的小事。
谢文喆坐在太师椅上,端起一杯敬亭绿雪:“你想要令尊重视你,便要给他出些对付他敌人的主意,不巧如今令尊的敌人便是在下,于是你便觉得我不会再给你出主意了。”
“难道不是么?谢相如何会自己坑自己呢?”
谢文喆笑道:“所谓计谋,不过就是叫令尊做的时候能开心一下罢了,能不能真的坑到我,又有什么要紧。”
“既是如此,请谢相教我!”郭四郎言语急切,倒叫谢文喆笑了起来:“你倒心急,难道不怕我出的主意,最后坑的是你郭家么?”
“是不是坑到郭家,与我也不很要紧。”郭四郎坦诚道:“我早就不将郭家视为自己的家族,在我心中,家人便只有丽娘和丽娘的孩子。我现在只想积蓄力量,叫父亲实践他的诺言,举荐我做一官半职,那时我便有能力剥离郭家,娶我真正想娶的人!”
谢文喆笑道:“有夫如此,倒也是丽娘之幸。如今你想要得令尊重视,不如回去对令尊说,要与君上一同东巡。”
“东巡?”郭四郎疑惑道:“早前是听说君上想要去东巡的,但那时西面不太平,这才有了东巡一说,如今早已没了旅军威胁,为何君上还要去东巡?”
谢文喆看着郭四郎疑惑的表情,笑道:“我会叫君上尽快东巡的,你只需在那时劝他伴君同去即可。”
郭四郎面露难色:“这我该如何劝呢……”
谢文喆展扇,悠哉道:“你告诉令尊,郑超仕便是不愿跟君上东巡,才落得告老还乡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成
第102章 内侍
盛夏的日头都要把人烤出了油,如今虽是三伏已过,但这天气却还是叫人热的烦躁。
明政殿外的小内侍们却顾不得热,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却不敢去阴凉处躲一躲,人人都笔直的站在各个门廊处守着。
谢文喆出入明政殿已是常事,君上跟前伺候的这几个小内侍跟他也混的极熟,都知道这位左相年纪轻,是个没有架子的,也习惯与他说笑两句,今日却一反常态,见他走来也不说话,只悄悄的与他使着眼神上的功夫。
谢文喆见了他们这副样子便知道今日曲炳君定是有又哪里不顺心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明政殿,迎面正碰上康和安。
“这是怎么了?”谢文喆朝里面扬扬下巴,问康和安。
康和安朝里面使了个眼色:“好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这又因着何时要大选嫔妃充实后宫的事情吵了起来,倒惹得君上不快。偏还没个眼色,如今还跪在里面絮叨个没完。”
“我听着挺安静的啊……”
“刚才君上大发雷霆,这才有了此时的安静,要我说你赶紧走,没的平白吃这挂烙。”
“那你呢?一会还要进去侍候么?”
康和安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来:“我自然是要进去伺候的。”
谢文喆看他这样子,想了一想,道:“我进去吧。”
康和安大吃一惊,猛地抓紧了他的衣袖:“你要干什么?你要进去?你可知……”他后面的话便哽住说不出口,谢文喆见他这样子,笑道:“别怕,我进去哄他两句,他高兴了就行了,免得你还要受他折腾。”
康和安怔怔的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动作,谢文喆扯了几下衣袖扯不动,说道:“你快松松手,这料子爱起褶子,别再给我抓皱了。”
他这才猛的松了手,看谢文喆整整衣袖,大步走进了内殿。
内殿中正跪着礼部侍郎,如今身子趴在地上佝偻的像只虾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上头坐着的曲炳君正冷着脸瞧着他,二人似是在比赛一般,谁都不说话。
谢文喆也无人通传,自己就进来了,曲炳君余怒未消,瞥了他一眼,谢文喆立刻跪叩在地,口中道:“臣,太宰左仆射谢文喆恭请君上圣安!”
曲炳君也不叫起,只道:“谢卿来的正好,礼部侍郎汤健口出妄言顶撞寡人,该当何罪?”
谢文喆还未开口,便听汤健大声道:“臣万死!但我朝后继无嗣,乃国之哀也!君上后宫不丰,膝下犹空,便是该广纳佳丽,开枝散叶,方可保社稷安定啊君上!”
谢文喆很是意外,他进来前本以为是曲炳君要大选,汤健不让,这才吵了起来,没想到竟是反了过来。他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施施然开口道:“汤侍郎偏颇,君上春秋正盛,后嗣以后自然会有,何苦急于此时。况且我大曲宫中嫔妃身份贵重,非常人可胜任,自是要仔细研选,才堪配得君上一二,这哪里是一时的功夫,侍郎心急了。”
这一番话仿佛是照着曲炳君心坎里说的,有了谢文喆做对比,汤健就显得愈加不懂事,曲炳君看着他,眼中的恶毒似乎都能化为实质:“常言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此时正是应了这话了,你汤健这般操心寡人后院,做个侍郎也是可惜了,不如就留下做个内侍吧!”
底下的两人听了这话都猛地抬起头来,汤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谢文喆也吓了一跳,但看着曲炳君的表情,这竟不似个玩笑!
不能让曲炳君如此妄为!这个头一旦开了,往后的朝堂便是地狱。思及此,谢文喆略微迟疑片刻,随即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汤健和曲炳君便都看了过来,谢文喆边笑边指着汤健道:“君上,您瞧汤侍郎吓得,面色都青了!”
曲炳君看着汤健面无人色的样子,心中也觉得出了一口气,不禁跟着得意的笑起来。
谢文喆这时口中又道:“如今侍郎可知错了?你这般顶撞君上,合该拖出去杖责二十,如今君上宽宏,才仅吓一吓你以作惩罚,还不叩谢君恩?”
汤健此时还哪敢有二话,飞速叩头,口中道:“谢君上天恩!谢君上天恩!”
曲炳君原是认真的,但话说到这份上,也只好放过汤健,他恨恨瞪一眼谢文喆,对汤健道:“好了,你退下吧。”
汤健如蒙大赦,背后的冷汗都湿透了衣袍,他踉跄的起身,倒退出了内殿。
此时在殿内跪着的人便只剩谢文喆了。
“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想必是寡人平素轻纵了你。”
“微臣知罪!”
“你认罪倒快,不妨说说,你错在何处?”
谢文喆现出不安的神色来:“刚刚见君上朝微臣眨眼,便擅自揣测上意,想是君上吓唬那汤侍郎的,又见那汤侍郎吓得半死,实在好笑,一时没有忍住,竟然君前失仪,真是该打。”
这样一说,曲炳君也糊涂了,他拿不准刚才是不是真的朝谢文喆眨眼了,但一时生气就辱没朝廷命官为内侍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也不好就明说,索性便认下,接着谢文喆的话道:“说的好,是该好好打上一打。”
“君上爱民如子,微臣也是万民之一,只求君上对儿子切莫偏心,既饶了汤侍郎的一顿打,便也饶了我的吧,只把敛之吓上一吓,敛之以后定会长了记性了!”
插科打诨的说完,曲炳君气也消的差不多了,此时方有了些笑模样:“你可是生了一张巧嘴!”又见谢文喆一直跪着,笑道:“不是说了让你以后不必跪叩的么,怎的今日倒不起来了?”
“君上免了臣的跪叩是爱护,然而有朝臣在场,微臣不跪不叩岂非是坏了君上的威仪,臣心中实在惶恐。”
曲炳君点头:“好!谢爱卿是个有规矩的,平身吧!”
谢文喆跪了半天,此时站起身来脚都麻了,心中翻着花的把曲炳君骂了个通透,口中却道:“君上今日与汤侍郎的周旋甚是精彩,有他做例,以后这些口舌如剑的人也可收敛些!”
曲炳君挥挥手道:“我只愿他们以后少烦我些才好!”见谢文喆低垂头不说话,道:“今日倒稀奇,平素那般能说,此时倒像是锯了嘴的葫芦。”
第103章 劝巡
内殿中,只剩曲炳君与谢文喆二人,眼见着曲炳君情绪已经得到控制,谢文喆方才放心下来,长叹一声,开始了他的表演。
“微臣今日甚是感慨,见了这汤健,我方知君上为难。”谢文喆努力把话说的真诚恳切:“人皆道为君者天授王权,却不知君上治理这广袤疆域,亦是无比辛苦。亏得君上天赋异禀,无论大事小情,桩桩件件都做的无可挑剔,甚少非议。”
曲炳君也知道谢文喆这话不见得是事实,可是这奉承话却也听的无比悦耳,他挥一挥手道:“我只愿做一明君,虽不能媲美尧舜,但也不愿堕了先帝威名。”
谢文喆心中已经把白眼翻上了天,曲兴王打下的基业已经叫他毁的差不多了,如今倒还觉得自己是个明君,这人大概是对“明君”有什么根本上的误解。
“君上必能名垂青史!微臣得遇贤主,乃是此生大幸!”马屁也不要钱,谢文喆索性怎么肉麻怎么说。哄得曲炳君乐呵呵的了,他又话锋一转:“只是如今朝中有臣子暗中问我,是否要奏请君上东巡,微臣一时不知是该呈请君上还是该阻止,不敢妄自揣测上意,故来上禀,恳请君上示下。”
曲炳君眉毛一皱:“东巡?怎的又提起此事了?”
“前任左相郑超仕曾上书,建议过东巡,君上曾批示此事,并定下了行程。”
曲炳君不耐烦道:“我知道,只是那时……那时是有东巡的必要,如今朝中事忙,哪里还能腾出功夫去东巡!”
谢文喆点头,一脸的赞同:“正是如此!如今朝中千头万绪,西面才刚有些起色,怎的就又说起君上东巡的事了!偏有那糊涂人,竟对微臣道说,君上在旅军来攻时要东巡,旅军撤军君上便不走了,可见君上是怕了旅国,东巡是为逃命去的。君上您听,他们这种话也说的出来,可见平日里是眼珠不错的盯着君上,君上有一步不合他们的意了,他们便要跳出死谏,图的不过是身后的贤名罢了,真是可恶!”
曲炳君听得眉头紧皱:“怎的还有这样的流言?说寡人去东巡是逃命?”
“君上不必在意这种话,如今朝中纷然杂陈,君上定是要顾着曲国大业,区区颜面,比起朝政来也便是小事了。”
曲炳君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区区颜面?我的颜面就是曲国的颜面!我失了颜面便是曲国失了颜面!”
谢文喆听着这话头,即刻跪地请罪道:“君上说的是,此事是微臣没想明白,君上东巡原就是为了大曲的长治久安,此等大事,自是该入议事日程,如此,即可封住悠悠之口,也可使君上亲自巡视大曲国土,彰显君上爱民如子的仁德!”
曲炳君噎了一噎,他原本没打算去东巡的,说那话原就是想要将那群敢在背后说他闲话的人都处置了,谁知被谢文喆一说,倒是非要去东巡不可了。
“呃……谢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曲炳君勉强想了个理由,要东巡便是要花钱的,现在国库里没钱,怎么巡嘛!
谢文喆抿嘴一笑:“君上今时不比往日,这东巡花的钱也不见得非要动用国库。”
曲炳君听了这话就头疼:“难不成你也打起了内堂的主意?”
“微臣岂敢!微臣的意思是,君上出巡,沿途接驾的官员是何等风光,既是有福气能一睹天颜,那便是大大的荣幸了!君上大可以让沿途的官员孝敬一二,如此,何愁出巡花费呢?”
谢文喆一句话点醒了曲炳君,对啊!他如今再去出巡就不是逃跑了,逃跑不好叫沿途的官员们送钱来,但是如今可以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心动。
“如今正是好时候,臣听闻说君上曾经的属地静彬此时正值美景,君上此次出巡也不一定非要去东面,去看看静彬的故居也正是机会。”
这一句话说动了曲炳君,他曾在静彬做一逍遥藩王,若不是曲炳昊让他屡遭迫害,兴许他亦不会有今天……而那个让他此生错失的人,此时正静静的躺在静彬。兴许和勇也盼着自己能回去看看他吧……曲炳君眼眶发酸,长叹一声:“十年生死两茫茫……我也该回去见一见罢!”
“臣领旨!即刻便去筹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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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喆劝着曲炳君出繁阳的目的达成了,然而下一步还有一个大问题:何人监国。
这事情十分敏感,当初谢文喆便是用这件事告黑状,生生将郑超仕拖下马的,如今轮到自己,更是要小心筹谋才能不被曲炳君怀恨在心。
张野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给新兵立规矩可谓劳心劳力,银子也是流水一般的填了新兵的肚子。好不容易挤出半天清闲来,来了谢府,老远之外就发现小院的门前已经被求见谢相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只怕跳墙进去还得踩在人头上,只得作罢。
正在发愁,就见随安自人群中挤了出来,左右张望似在寻人。张野生的高大,比起这群来求见的文官来至少高了半头,倒是好认。随安瞄见了在人群之外貌似闲逛的张野,微乎其微的朝他点点头,随即进门去了。不一会便有小厮出来道:“今日相爷不见人了,诸位大人都散了吧。”
人群沸腾起来,有往小厮手中塞东西的,有大声叫着要小厮收了拜帖送进去的,还有些拉着小厮要问个究竟,竟是乱成一团。张野见这样子,转身去了谢府正门,果然不一会就见谢府正门旁走车马的侧门里驶出一架马车来。
那拉车的是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可是走的颇慢,赶车的也不急,由着这两匹马散步一般的走走停停。
张野跟着那马车走了一会,出了谢府所在的街巷便是一处僻静角落,那两匹马打了个响鼻,停下来不走了。
张野见着,朝那赶车的点点头,大步一跨便上了车,撩了帘子进去,果然见着谢文喆与随安正在车内。
谢文喆正笑盈盈的看着他,道:“今日怎的就你自己来,没带着阿虎?”
张野瞪着谢文喆:“你说呢?”
谢文喆笑道:“你姐的身份,便是什么高门显贵也都嫁得了,却偏偏相中你身边的常随。”
张野横了谢文喆一眼:“你莫要觉得阿虎身份低,他与我姐原就是有婚约在的。”
“还有这事?”
张野叹气道:“你也知道我姐那个脾气,若是嫁去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只怕是要与亲家结仇去的。我父亲便动了心思,要将我姐嫁与知根知底的人阿虎的父亲是我爹的一名参将,武艺超群,很得看重,阿虎那时又稳重又懂事,颇有乃父之风。”
“既是如此,阿虎也该是个官家子弟,怎的就与你做了常随?”
“也是造化弄人,阿虎父亲知道要与我家结亲,总觉得是高攀了我家,于是憋着要得件大功劳,好叫儿子配的上我姐。三年前旅军来犯,他擅自率五千兵马出城御敌,怎料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他本人也力竭战死。他死后,阿虎绝口不提亲事,自降身价来做了我的常随,说此生再无他念,惟愿为我张家做牛做马,以偿父过。”
谢文喆笑道:“我听着这个故事其中还有隐情,军中好儿郎不知凡几,有那已有功勋的青年才俊不选,怎的就相中这小小参将的儿子了?哪里有父亲这样给女儿选夫家的呢?这怕不是令尊的意思。”
张野点头:“果然瞒不住你,我姐早就相中阿虎了,是她自己找父亲说的,我爹向来说一不二的,偏对我这姐姐半分办法也无,只好就随了他。”
谢文喆笑容渐渐淡了下去,道:“既然如此,他父亲犯下大错,初衷却是为了这门亲事,那阿虎自愿做你的常随,为的可就是断了你姐的念想了,他可是怨了你姐姐?”
张野道:“兴许是怨的,不过这也几年前的事了,纵是他以自己为奴,我阿姐却还是一心等着他不肯嫁于别家,纵是铁石心也捂得热了。”
马车里挤了三个大男人,闷热的很。偏怕人瞧见里面,一时也不敢开窗。谢文喆倒还耐得热,张野却早已热的顺脖子流汗,往车里一坐,像个火炉般散热气。
谢文喆看着他头上的汗珠流过腮边,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向下,沿着脖颈流过喉结,喉结一动,便滴在锁骨凹陷处,向下没在了衣衫里……
“老在车中说话也不是个事,你瞧你这热的,脸都红了。”张野说着,从他手中拿过折扇,展开给他轻轻的扇起来。
“等到……”谢文喆开口,还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些,他装作无事般的清清喉咙:“等到我搬入郑超仕曾经的宅邸便好了。”吸口气,平静一下道:“你不知道,我翻新他家旧宅时,发现他这屋里竟是有暗道的!从他原先的内书房一直通到九锁巷的一间偏僻住宅,如今这暗道倒是便宜了我,我已经悄悄将那宅子买下,此后你我便可在那儿相会,行事也可方便着些了。”
随安已经沉默了半天,此时听了这话不禁插嘴道:“少爷,你这怎么说的好像是去偷人……”
他这一说话倒把谢文喆吓了一跳,他家少爷早都忘了还有他这一号人物了:“你怎么还没出去呢?”
不一会,随安委屈的出来坐在了赶车的旁边,闷声闷气道:“走吧,去琼花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和明天要玩命更新了……拖延症害死人
第104章 夫妻
马车辘辘的驶入了琼花巷,这边住的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巷子里鸡鸣狗叫,热闹的很。
张野听着外面的声音,闷闷地道:“你倒是对这里很熟,今日不是你说,我都不记得这里还有个宅子。”
谢文喆将食指抵在唇间,轻声说:“你闻到了么?”
张野警觉的嗅了嗅:“什么?”
“你没闻到?好大一股醋味呢!”
张野抿唇一笑,将手中的折扇一拢:“这个醋我倒是吃的不香,只是你如今来找丽娘,只怕那郭四不会轻易与你干休呢!”
谢文喆伸手自他手中接过折扇:“郭四儿才不会恼呢,就是他请我过去的!”
“那你还叫我一起去?他是右相亲子,叫他知道你我关系,岂不危险?”
谢文喆笑道:“你还当他不知道?你将丽娘赎出和丰楼的时候,咱俩的关系就已经暴露了,丽娘那个胳膊肘肯定是拐向郭四儿的,她还能替你瞒着自己男人不成?”
正说着,两匹马扬首打了个响鼻,马车停了下来。
张野先跳下车来,回身接着谢文喆,随安与车夫架着马车继续朝前走去——这种巷子停着这样一架马车也未免太乍眼了些。
谢文喆举手敲门,听着里面女人声音:“来了!”随即便有人来开门,正是丽娘。
丽娘胖了些,气色倒是很好,见了他们便高兴道:“快进来,四郎正等着呢!”说完双手便自然的放在了腹间,她小腹微微隆起,看着是刚刚显怀的样子。
“怎的是你来开门?下人们呢?”
丽娘边带着他们往屋内走边道:“我知四郎请了你们来,便将这屋里伺候的都打发走了,好叫你们能安心说话。”
谢文喆笑道:“如今丽娘行事也妥帖起来了,可见是嫁人掌家了。”
丽娘低了头,小声道:“如今我不过是个外室,谈何掌家……”
“丽娘这话是说自己不想当外室了?”
丽娘笑道:“文喆这话说的,谁愿意这般没个名分呢。”
谢文喆看着她,笑道:“是了,丽娘指望着有个名分,因此便打着掳了旧时姐妹来威胁我的主意,此间盘算的巧妙,倒有几分令尊周大人的影子了。”
丽娘僵在原地,只一瞬便反应过来,强笑道:“文喆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如今位高权重的,讨好还寻不到门路,怎会去威胁……”
“周姐姐莫慌,”谢文喆面上仍带着笑,眼里却隐者寒冰:“周姐姐明明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也知区区一个红樱并不能叫我就范,但你仍选择了用红樱,我还要谢过周姐姐手下留情呢。”
丽娘此时也顾不上肚子,急忙就要往地上跪,谢文喆使了眼色,身后张野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生生架住,一时竟跪不下去了:“周娘子还有身子呢,哪里行得这样的大礼。”
丽娘如今真是吓得腿软,言语上便带了哭腔:“文喆,是我错了,自打我住进这小院,你竟是一时也没来看过,我与四郎心中都惴惴不安,只怕我们对你没用了,你要将我们视作弃子了……自打你成了左相后,四郎的境遇便一日不如一日,他是右相亲子,如今想要暗中投靠你都找不到门路,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别的主意,只想着若红樱出了事,定能引起你的注意,这才将红樱赎出来与我一同住了几日。前些时候已经用一乘小轿送她去了史家,想必如今也是因祸得福,高兴的很……”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郭四郎已然察觉到不对,疾步从屋内出来,见着张野正架着丽娘,急忙走上去扶住:“这是怎么了?”
丽娘见他来了,也就不往下跪了,站直了身子勉强笑道:“无事,不过是一时脚软,幸而被张将军扶了一把。”
琼花巷这小院不大,他们三人的对话,郭四郎在屋内也隐隐听到个尾巴,此时猜到情况不对,二话不说撩衣跪倒:“谢相爷恕罪!我夫妻二人一时糊涂,如今已然知错!日后相爷如有吩咐,在下必竭尽全力!”
“快起身吧,”谢文喆口中说着,却并不伸手去扶,只将折扇一展,携着张野朝屋内走去:“院中说话也不方便,这便去你屋里讨上一杯好茶罢!”
郭四郎迟疑片刻,终是起身搀了丽娘,小声问她:“你没事吧?”
丽娘摇头,也小声道:“你进去与他说话吧,我去给你们沏茶……你只实话实说便是,反正也瞒不住他。”
郭四郎点头:“我明白的。”他不安的将手放在丽娘腹间,仿佛是要从这小小的生命中汲取勇气,随后便朝她点一点头,大步走进了屋内。
屋里,张野正与谢文喆说话:“你今日来,就是来吓唬他们的啊?”
谢文喆笑道:“哪里是吓唬他们,我这次来是提点,你懂吧,就是稍稍提点一下。”
张野上手捏他面颊:“一会再把人家女眷吓出个好歹的,你就知道后悔了!”
谢文喆被他掐了个正着,此刻含糊道:“快放手,我那周姐姐坚韧堪比男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妨事的。”
张野刚放了手,就见郭四郎进来,谢文喆脸变得极快,此时半分刚才泼皮样子也没有了,岸然道貌,竟是有些不怒自威。
“小郭来坐吧。”谢文喆指一指他对面的太师椅,如同在自家一般。他比郭四郎还小着几岁,可是郭四儿听着他叫自己小郭,反倒有种被他当做自己人的安心感,此时也不敢托大,乖乖在太师椅上坐下。
“君上即将出巡,正式的诏书三天后就会颁布,然后便是定下随行人员的名单了。”
郭四郎大吃一惊:“怎的这么快!”之前谢文喆与他说会劝曲炳君去东巡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将信将疑,谢文喆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便是得君上信任,也不过就是个幸臣罢了,想必平素也只能在君上面前拍拍马屁抱抱狗腿而已,谁知他前日说去劝,今日便有了消郭四儿原是看着谢文喆这般年纪便在官场上钻营成功,想着借力当个一官半职便与这位划清干系,如今看来这位的智计远远在自己之上,恐怕未来大有可为!
更何况……郭四郎悄悄瞟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张野,这位凯旋游街的时候他也是去看过的,未及弱冠的冠军大将军,武官中的头一份,没他大曲都要亡国的人物!这样的人与谢文喆一同到他这里,可见是彼此相当信任……郭四郎此时倒庆幸自己上谢文喆这条船上的够早,这人虽说智计深沉,但也是个善待手下的——连红樱那般低贱的暗桩,他也亲自出面来保了,可见这位并不是个过河拆桥的。
既是如此,自己身为右相郭振海的亲生儿子,就该好好表一表忠心了。
“谢相放心,父亲那边我必会暗中运作,您等我的好消息便是,三天之内,定有结果!”
谢文喆哈哈大笑:“小郭倒是十分伶俐了。”他将手中折扇在手中轻敲几下,转了话题道:“我瞧着丽娘已是显怀了,如今是几个月了?”
提起丽娘,郭四郎面上忍不住现出笑意来:“如今已是有五个月了。”
“那算一算,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天还冷着呢。”
丽娘此时正好端了茶进来,听他们说这个笑着接话道:“可不是,二月间正是冷呢,也是不会挑时候!”
谢文喆抿一口茶:“这正是敬亭绿雪,果然是好茶!”他将茶杯放下,看着丽娘笑道:“你也不必太担心,等到二月时你们便可用上银丝碳了,银丝碳最是少烟,想必不会呛了孩子。”
丽娘听了,立刻向谢文喆福了一福:“谢过谢相爷美言了!”回头见自己的四郎还没听明白这话,便扯了扯他的衣服,郭四郎一脸懵的跟着作揖,显然是没明白状况。
谢文喆一笑,不顾他夫妻二人挽留,拉着张野起身告辞了。
他二人走了,丽娘便拿指头去戳郭四郎的额头:“傻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你倒糊涂了!”
郭四郎是真的糊涂了:“你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怎的就苦尽甘来了?”
丽娘倒:“你没听文喆说嘛,要让咱用上银丝碳了!”
“银丝碳怎么了,你冬日用的,就是我从家中带来的银丝碳啊,有甚稀奇的?”
丽娘都要被他气笑了:“亏你还是官家子弟,还没我明白!我朝只有官至六品以上才可用银丝碳,否则便是逾制!文喆说这话,分明就是要提拔你!你可明白了么!”
郭四郎心心念念的便是要做官,做了官便能出去单独立府,做了官便能摆脱嫡母的压迫,做了官便能娶了丽娘,此时毕生梦想近在咫尺,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许久方绽出个笑,而后却忍不住眼泪,抱着丽娘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旦快乐!晚上还有一更~
第105章 财路
出了小院时日已西斜,家家户户都升起屡屡炊烟来,几个小童在巷子里叫闹着疯玩,一溜烟的从树下下棋的老人身边跑过,惹得不知谁家的狗叫起来,一时间热闹的紧。
马车停的远,谢文喆与张野并肩走在巷子里,被这凡俗的烟火笼罩,似乎军中琐事与朝中争斗都已远去,为有安宁惬意。
谢文喆深吸一口气,道:“这是谁家的菜香,闻着倒叫我腹内鸣鼓。”
张野笑道:“往常不知有多挑食,王妈妈翻着花的给你做好吃的你也不肯多吃两口,如今这平常百姓家的吃食倒叫你开了胃口,这话要是叫王妈妈听了,只怕要打你。”
“王妈妈才舍不得打我,如今我这样出息,她只会兴高采烈的一天三次给我娘烧香,要我娘保佑我。”
瞧着谢文喆这版得意的神色,张野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二人在这傍晚落霞的映衬下缓缓的走着,彼此都希望这样的时光能长些,再长些。
然而琼花巷终究还是到了头。谢文喆与张野坐进暗沉的车厢里,逼仄的现实便迎面扑来,叫人重新陷在里头。
“好端端的,怎的又突然提起东巡这一茬了?”
谢文喆低垂了颈子,道:“没什么,曲炳君说要去,我也只好由着他。”
“撒谎,”张野抽出他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敲在他头上:“如今又没有旅国大军压境,他曲炳君哪里会想到要去东巡?定是你拿的主意!”
谢文喆捂着脑袋,委屈道:“你要是用的顺手,回头我送你便是了,何苦老是用我的东西打我。”
“这附庸风雅的玩意除了能用来敲敲你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我要这个做什么……你别又打岔!”张野又用折扇敲了敲他抱着头的手背:“还不与我说实话么?”
谢文喆扁扁嘴:“你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一点都不可爱。”见张野眯起了眼睛,谢文喆叹了口气:“曲炳君去出巡,那就要在两位太宰中选出一位监国,我要争取到这次监国的机会。”
“你这是在引火烧身!曲炳君何其善疑,你费尽心血监国,他回来后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这道理你不会想不到,那为什么还要抢这个监国的机会?”
“阿野,你收编流民,如今银钱可是如流水一般?以你来看,还能撑到几时?”
张野也正在为此事发愁,但此时却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说了,转移话题这招不好用了……”
“我并非是转移话题,收编流民,国库又断了军饷开支,纵是你搭上将军府所有产业,一不见得能支撑到过年。我想着要趁着曲炳君这次出巡,得到监国大权,然后为你开一条财路出来!”
张野大吃一惊:“你竟是要开边贸?”
谢文喆笑道:“你怎么知道?可见这事情你平日就想过了,这才能猜出我的意图来!”
张野冷着脸道:“这事不行!”
“怎的就不行了?你信我,这事情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当!”
“正是因为你能将此事办的妥当,所以才不行!你趁着曲王不在擅开边贸,那曲炳君回来怎会轻易放过你!我纵是千难万难,也不愿将你搭进去!”
“阿野,”谢文喆伸手捧住张野的脸:“你的困境便是我的困境,你难便是我难,别说这种搭不搭进去的傻话了,平白叫我伤心。”
张野看着谢文喆,七尺男儿此时也红了眼眶:“你这样,分明就是拿自己的前程为我开道。之前你上书议和,便已是遭了非议,如今再开边贸,可想那群学究们会如何骂你!”
“这世上的仗是打不完的,曲旅两国战乱百年,带给两国的只有伤痛与流血。我想,这世上能真正缔造和平的,只有共同的利益。如今我大曲将士伤亡惨重,他旅国却只会更惨,此时开边贸,两国都可休养生息,我们用东西换来他们的皮子与马匹,更是叫间接削弱了旅国的铁骑,这等好事便是一时被那糊涂人骂两句又如何?青史昭昭,终会有后人懂我!”
张野被他这一番诡辩搅的脑子都混了,一时觉得不该如此,一时又觉得这样好像也对……他皱着眉道:“便是如此,那曲炳君如何会容你!”
谢文喆笑道:“曲炳君?他可比那群老学究好糊弄多了。他如今心心念念的便是除了你这心腹大患,我只需对他说,开了边贸便可以两国交好为由,削减张家军的军队数量,减少你对他的威胁,你看着吧,只怕曲炳君会跳着脚的给我叫好!”
尽管张野心中对谢文喆的计划持否定的态度,但也不得不说,曲炳君大概真的就会这么蠢兮兮的上当。张野只好从其他方面努力的找着谢文喆计划的漏洞……
“就算曲炳君出巡了,你又怎么保证他会留你监国?”
谢文喆粲然一笑:“不如我们就来打赌吧,我与郭振海之间,曲炳君定是会留下我来监国,而带着右相去的。”
“赌便赌!若是我赢,那你的这个计划就要停止,可好?”
“好呀~”谢文喆狡猾的笑:“那若是我赢,小将军可要出什么彩头?”
“你说便是!”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谢文喆附在张野耳边,轻声的说了几个字,张野顿时像是被煮熟了虾子,从头红到了脚:“你……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今日便要好好教训了你!”
谢文喆被他一双大手搔在腰间,顿时就痒的挣扎起来,大笑道:“好人!好将军!我再不敢了哈哈哈……求你饶了我吧……”
随安在马车外面坐着,不由得瘪嘴,怪只怪少爷把他撵了出来,要是他也在里面,你说现在是不是就能帮帮少爷了!哼!
作者有话说:
二更达成!
第106章 罢官
曲国的朝堂一向以规矩著称,文官武将按品阶排的整齐,奏报则要出列,纵是吵架也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叫人听的清楚明白。
然而今天曲国的朝堂如同闹市一般,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乱糟糟的混作一团,曲炳君面似冰霜,对着康和安使了一个眼神,康和安多灵透的一个人,一甩拂尘,高声唱道:“肃~默~!”如此,殿中总算是安静下来。
曲炳君倚在王座上看着这一殿朝臣,冷笑着鼓了鼓掌:“众卿家真是叫寡人佩服,不过是去出巡,你们倒是能连吵三天!若当初在抗旅时都如此踊跃,我大曲何愁之有!”
这话诛心了,刚刚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人们只好闭了嘴,规规矩矩的站着听曲炳君呵斥。
但是也有切身利益相关,实在是不能闭嘴的人。
户部尚书执着笏板从文官阵营中窜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殿中,说话时语气中已经带着哭腔了:“君上!君上欲出巡体察民情原是好事,只是君王出巡耗资甚巨!还请君上三思!”
曲炳君就不爱听他说话,这位户部尚书张嘴就没好事,他如今主意已定,哪里是三两句就劝得动的,然而毕竟是位老臣,也不能就叫拖出去塞了嘴,只好应付道:“寡人自有主意,尔等也不必有此顾忌……”他话音未落,那户部尚书已然将头上乌沙摘下来放在地上,随即一个头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叫人听着就知道一定很疼。
“君上!国库连年遭难,如今入不敷出,眼下已然是连军费也无力支撑,只得叫张将军自筹粮饷!若君上此时出巡,不免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啊君上!”
户部尚书的话好像在油锅里浇了一瓢凉水,朝堂上立刻就炸了锅,曲炳君面黑如锅底,克扣军饷这种事哪里能摆在桌面上,都是私下暗中操作,谁知今日被户部尚书在此时抖了个干净!他觉得甚是丢脸,一时间看着户部尚书的秃瓢把牙咬的咯吱吱响。
还不等户部尚书接收到他的恨意,已经有大臣出列来拉他的仇恨了:“君上!军饷乃是大事,关系边疆安定国家存亡,不可轻慢!况且如若国库不出军饷,那怎可称之为国之军队?长此以往,只怕我大曲会有军阀作乱,割据分裂之祸!”
谢文喆听了这话闭了闭眼,果然这朝中人不都是傻子,这私人出军饷的利害关系,自有明白人看的清楚。而他却不能让这人再说下去了,万一哪句话点醒了曲炳君,那他岂非全面崩盘?
“启禀君上,而今多事之秋,我大曲直值困境,天灾兵乱,致使百姓困苦难当,君上不忍叫子民陷入绝境,故免了受灾百姓的税银,因而才叫国库空虚,国库虽此时不丰,但只需缓过此难,便可重新归于正常。张将军乃是国之栋梁,难道竟不与君上同心同德共渡难关,却非要在此时苛捐加税,至民与绝境么?”
谢文喆两句话便偷换了概念,将军饷等同于了加税。给士兵发军饷是应该的,可是加税这个话题就敏感了,如今任谁说出加税给士兵发这种话,那等待他的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只怕还会被冠以酷吏的名号,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哪一个会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呢?
别说,还真有一位,正是如今还跪叩在地的户部尚书,老人家此时已经心存死志,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国库花用在曲炳君出巡游玩上,他持着笏板的手都在抖:“君上,老臣在户部已有十数年了,看着国库由盈到亏,实是感慨良多。先王在时曾为户部亲手书了四字,曰:开源节流,至今这四字的匾额仍悬在户部高堂之上。臣资质平庸,辜负先王期待,这开源竟是穷尽一生也未有良策,只有这节流老臣还有些心得。如今百废俱兴,国库开销甚大,老臣每日都在权衡轻重,生怕有一文钱花的不是关窍。君上,听的老臣一句劝,此时国库再禁不起大动作了,还请君上收回成命,改日出巡!”
曲炳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是最要面子的一个人,偏这老匹夫将他粉饰太平的遮羞布当众扯了下来,叫他怎能不恨!他高高在上的看着户部尚书,怒极反笑:“寡人听得户部尚书刚刚承认自己资质平庸,想来是户部的担子重了些,尚书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就返乡养老吧!”
“君上!”
“君上开恩啊!”
“君上三思!”
地上朝臣跪了一半还多,各个都在叩首为户部尚书求情。
曲炳君冷冷一笑:“诸位卿家如此逼迫于寡人,是与户部尚书结成一党,图谋逼宫么?”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那户部尚书指天咒地道:“老臣忠心日月可表,如有结党,就叫老臣家祠不宁!”
这话一出,曲炳君也没法再说什么了,人家把祖宗都带上发誓了,身为曲王再不依不饶,未免掉了身价。正在为难,就听自己的贴心忠臣谢文喆出来说话了。
“尚书的忠心我未见,但这资质平庸倒是实打实的了。国库乃是国之重器,并非是个乡野财主的粮仓。国库的钱并非是要存下,而是要用出去,用在刀刃上!如今君上统领一国,若非亲眼所见治下百姓的真实生活,那君上的治理岂非是纸上谈兵?如此重要,在尚书口中倒成了罪过!可见户部尚书为人糊涂,不堪身居此高位了。”
“你!你个奸佞!你便是个祸国的小人!”户部尚书气的站了起来,一时激愤,将手中笏板照着谢文喆的脸就扔了过去,好在他是个文官,力道拿捏不稳,准头也差着些,这才叫谢文喆躲了过去。
谢文喆这位苦主还未说话,曲炳君便已大怒:“岂有此理,当庭殴打我朝太宰!该当何罪!”
满朝文武无一人说话,各个低头不语,还得是谢文喆道:“如此君前失仪,可见是不配为官了。君上!臣请罢免此人户部尚书一职!”
曲炳君半点没耽误:“准奏!”不等朝中其他官员作何反应,他起身便走:“退朝!”
康和安看看谢文喆,看看户部尚书,又看看曲炳君的背影,心中叹气,然而也只能唱到:“退~朝~!”
第107章 济私
正主儿走了,诸位大人也只能散了朝,谢文喆单枪匹马干掉了大曲首席账房先生,用事实解释了什么叫做权倾朝野。
户部尚书也是两朝元老了,从先王时便是谨慎妥帖出了名的,如今一朝被个二十出头的左相说罢官就罢官,倒叫右相一派的前朝老臣大失所望。
谢文喆转身出明政殿,就听得背后有人小声嘀咕:“如今这朝中竟是竖子当道了……”
又有那口舌刻薄的道:“现如今,只要大腿抱得牢,黄口小儿敢上朝!”
身后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谢文喆脚步一顿,后面立刻万籁俱寂悄无声息。他微微侧过脸去,见他身后几位官员此刻早无之前的嚣张,一个个恨不能将脑袋缩到衣服里去,只有方才作打油诗的那位,他身着绿色官袍,显然最高不过是个区区五品,此时虽然吓白了一张脸,但还是做出一副大义凛然:“下官不过是说笑两句,莫非谢相也要对号入座么?”
谢文喆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却并不说话,身旁早有人对那绿袍训斥:“凭你的身份,如何配与太宰说话!真是没规矩,你是那一部的?上官是谁?”
谢文喆此时方笑着拦道:“你身为三品御史,何苦与这等小吏争执,且在考评记下便是,年前结果下来,他自会有个好去处。”
那绿袍官员脚下一软,却见刚刚与他谈笑的同僚们都闪开了去,竟是扶都不敢扶上一把,倒像是害怕被他传了疫病。
狗腿御史瞧着那官员狼狈模样,不禁有几分得意,朝谢文喆束手行礼道:“谢相说的是。”
谢文喆朝他一笑,看也未看身后人一眼,悠然的向前走去。
还不待下了台阶,忽听身后康和安的声音高声唤道:“谢相且留步!君上传召!”
谢文喆回身笑道:“既是如此,还请康总管领路。”
康和安有意在其他官员面前为谢文喆造势,此时衣躬到地,有意将姿态放的十分谦卑:“君上正有要事,说是要与谢相商议才能定夺,还行谢相快随某家去见驾,免得君上心中焦急。”随后便带着谢文喆撇下众人,直奔明政殿后去了。
二人行至无人处,康和安便放松了架子,总算不端着内侍的仪态了,见谢文喆没事人一般跟着他,不禁翻了个白眼,一拂尘甩在谢文喆身上:“今日那尚书不知吃错哪剂药了,句句折那君上的颜面,便是你不言语,只怕他也落不得什么好去,你又何苦还要踩上一脚,平白惹得一身骂名!”
谢文喆朝他笑道:“君上的性子你知道的,我若不是坐实了让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他早晚叫君上逼死在繁阳。好歹也为大曲算了这些年的帐,总不好就叫他这般殉职。”
“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你,好心救人倒叫人指着鼻子骂一顿,你这是要普度众生立地成佛了?”
“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那般纯良,如今我这样行事,也是为了能得君上信任的多些罢了。”
康和安沉默下来,他明白谢文喆的意思,一个年轻的左相,不过是凭着曲王宠信才得这般权势,若这时在朝中还能传出贤德名声来,那依着曲炳君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如此信任他了。非要他嚣张跋扈,在其他人眼中落个奸佞的名声,这才能让曲炳君放心去用。
一来,君上的宠信是他唯一的依仗;二来,君上可用他去做一切无法宣之于口的脏活;第三,若哪一天惹了众怒,曲炳君完全可以用处置他的方法来平民愤,坏事全是奸臣做的,曲王不过是个被奸佞蒙蔽了的君上。
“你既是心中明白,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古往今来有哪个奸臣逃了下场?那郑超仕便是最好的例子!”
谢文喆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如今我都不担忧自己的前程,怎的你倒焦虑起来?”
“我不焦虑,”康和安冷笑道:“我有什么可焦虑的,你一步一步的往绝路上走,我只在一旁看热闹好了!”
“哪里就是绝路了,”谢文喆揽上康和安肩膀:“正所谓绝处逢生,你且看我逢凶化吉的本事便好了!”
康和安看了看谢文喆搭在他肩上的手,终究是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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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炳君在后殿中余怒未消,见谢文喆来了,不禁开口抱怨:“便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那老匹夫发了疯,竟叫寡人颜面尽失!”谢文喆听他这样说,当即跪下请罪:“都是微臣思虑不周,也未曾想到如此局面。”
曲炳君踱来踱去,脚步又急又乱:“寡人原本还想体恤他辛苦,想着出巡就不让国库出资,只用内堂的银钱便好,谁知他竟如此不识好歹!寡人堂堂一曲王,竟用不得曲国国库吗?岂有此理!他不让我用,我就偏要用!你去下令,出巡所使银钱,一概出自国库!”
谢文喆心中冷笑连连,他再明白不过,什么生气什么愤怒都是假的,曲炳君就是不想花用自己的私库罢了。堂堂一国君竟像个乡间吝啬财主一般,不免叫人心生鄙夷。
可是如今自己威势不够,便仍要哄着这位曲王。他眼珠一转,叩头道:“臣请陛下三思!”
曲炳君猛地将桌角摞的整齐的奏折掀在地上,厉声问道:“如今竟是你也要来拦着寡人吗?”
谢文喆也不抬头,仍是将额心抵在地上:“君上,此次出巡声势浩大,文武百官得以面君,想必皆会奉上家中珍宝孝敬与君上,君上出巡走私库,则这些孝敬便顺理成章入了内堂去,如若君上出巡乃是国库出资,那这些孝敬到底是归于国库还是收入内堂,只怕还有一场口舌官司要打……依臣所见,君上切莫因一时之气,失了百官的孝敬才好。”
“敛之此话有理……”曲炳君心中算盘打的啪啪响,此时见谢文喆还跪叩着不敢起身,他便屈尊降贵亲手去扶,口中嗔怪道:“寡人早就说叫敛之不必跪叩,这怎的又行此大礼,倒叫咱们君臣显得远了。”
谢文喆恨不得呸他一口,嘴上说的好听,自己要真不跪叩,只怕早就被冠上君前失仪的帽子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争取恢复到每日中午更新!如果写不完,我就……把这个作话删掉
第108章 劝父
曲炳君谢文喆这里正唱着君臣和睦的大戏,忽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小内侍进来报:“禀君上,巩进士求见。”
谢文喆一愣,内侍称这位为巩进士,可见是个无官职在身的人,一个无官职的人怎能来求见曲王?就算他来求见了,内侍又怎会进来通报?能让曲王破例,那此人须是世家大族出身,素有才名在外。可是自己从未听说过有巩姓才子名流,芸芸世家里倒是有个姓巩的,只是个没落的小家族,在繁阳中也排不上号。
既然不能凭着自己来觐见,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这位巩进士是曲炳君主动召见的。这意味着曲炳君是特意选了自己在的时候叫人进来通报,他想让自己和这位巩进士见面……
想到这里,谢文喆抬头看曲炳君,果然见他点头道:“宣进来吧!”
巩进士身着鸦青色文士服,发髻整齐的束在头顶,生的颇为英气,倒是一副好相貌,得了君上宣召,脚步却也不疾不徐,瞧着仪表气度像是哪家贵族出身的子弟。只是谢文喆眼尖,瞧着他文士服上依旧清晰的折痕,又看看他头上未有顶心装饰的素冠,便知这一身寻常衣着恐怕就已经是他压箱底最体面的一套了。
巩进士入了殿内,见除了曲王还有一紫袍男子在,心知这位定是朝中显贵,举止更是规矩了些,目不斜视的走到距离曲王二十步远处跪叩行礼,口中道:“学生巩夕,参见我主君上!”
巩夕,谢文喆将这名字在舌尖上抿了抿,唇角勾了一丝微妙的弧度。
曲炳君此时和蔼至极,“巩夕平身吧。”他这样说完,忽然像是想起这里还有个人一样,对着谢文喆道:“这位是旧年的进士,颇得我的眼缘,谢爱卿识人善任,不妨帮寡人看看,这人可堪为官?”
谢文喆拱手笑道:“君上抬举我了,巩进士乃是科举出身,天子门生,任谁来看都定是前途无量的。”
曲炳君抚掌而笑,显然是颇为得意:“既是敛之也觉得巩夕乃是可塑之才,不妨就带带他,为他寻个差事吧!”
谢文喆笑道:“君上安心便是,我定会给巩进士谋一个好缺!”
巩夕听的心花怒放,当即叩谢曲王,又对谢相行礼道谢,谢文喆亲热的扶他起来,一时间气氛和谐,大殿上亲若一
觐见结束,巩夕仿佛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飘了,他美滋滋的等着上任,心中盘算着能得个几品的官职,如此过了三日,却毫无消息。
他有点急,但是想着许是谢相事忙,一时把他忘了也未可知,便买了几样礼品去谢府拜见。拜帖呈上,又没信了,谢府小院人满为患,他连个院内等候的资格都没捞到,只能在谢府外白白站了一天,最后气急败坏的回去了。
谢文喆此时哪里顾得上他,曲王出巡在即,如今左相右相留下谁来监国已是迫在眉睫的决定,他之前的布局都将在此时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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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四郎去给郭振海请安的时候,他大哥郭常元正在听训。
“……初时还觉得你出息,小小年纪便能在君上身边做一中书舍人,谁知这几年你倒是不知上进,眼见着那谢文喆都已经和你爹我平起平坐了,你却还是个中书舍人,这六品官你要做一辈子不成?”
郭常元心中苦涩,然而亲爹训话,他也只能乖乖听着,说一声:“儿子知错。”
郭四郎听得里面道:“既是知错,便回你自己的院子好好反省一下,怎的那谢文喆轻轻松松就罢免了二品尚书,你却连个红袍子都穿不上!”郭四郎知道他大哥就要出来了,可是此时再躲已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大哥撞了个对脸,“大哥安好。”郭四郎规规矩矩行礼作揖,郭常元却知道刚才父亲骂自己的话都被这个四弟听了去,不禁恼羞成怒,呵斥他道:“镇日就知道在胭脂窝里鬼混,不成体统的样子,活着也是丢我郭家的脸!”
郭四郎作揖的手握的青筋直冒,但还是不发一言,不敢起身。郭常元见他这样子,总算是出了一肚子火气,便也不再管他,一甩袍袖走了。
郭四郎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进了父亲的屋子。
郭振海刚朝大儿子发完脾气,此时见了小儿子也仍是余怒未消,见他给自己行礼问安,不禁冷笑一声:“今日倒是知道来给我问声好了,真是稀客。”
“儿子平素事忙,因而少来请安,还请父亲体谅。”
郭振海嗤笑一声:“事忙……你倒是忙着在你那外室身边风流快活!如今你爹我在朝堂上日益艰难,生了几个儿子倒像是来讨债的,一个也指望不上!”
“父亲说的儿子惭愧,今日儿子听说君上已定下日子出巡,此时正在抉择监国人选,因而来跟父亲商议,这件大事关系着我郭家存亡,实在是要紧的很。”
郭振海一愣,他这个儿子无官无职,每日也只与些市井之徒厮混在一处,没想到竟也对朝中事了如指掌。“你消息还算灵通,”郭振海点一点头,这才示意郭四郎坐下:“如今君上意图出巡,只怕一走便要几月时间,而今,朝中人人都属意我来监国。”
“父亲只说是朝中人,其中可包括君上?”
“君上无后嗣,宗室也无人了,左不过是两位太宰中择一位,君上不选我,难道要个弱冠小儿替他管这天下不成?况且那谢文喆也知自己浅薄无能,早就上书与君上说要同去伴驾了,如今便只剩我是名正言顺的监国人选。”
“父亲如若听我一句,便不要再想着监国,上书伴驾方才是良策!”
郭振海听他这话,怒从心头起,猛地站起身道:“胡说八道!我做太宰已有十余年,焉能不如一个毛头小子!叫那谢文喆抢了监国,倒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父亲!”郭四郎也起身道:“这便是那谢文喆设下的陷阱!父亲还请仔细想想,他先是主动撺掇了君上出巡,随后又摆出了姿态来说要伴驾,这里里外外为的是什么?他就是想让您领这监国的差事啊父亲!”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记得巩夕是谁么?
第109章 事成
郭振海心中陡然一惊,然而在四儿子面前却仍要一副早有成算的样子:“笑话!你说他处心积虑要我监国?我还未见过如此拙劣的计谋,我便是监国了,又与他有什么好处?”
郭四郎焦急道:“父亲难道不奇怪么,当初的左相郑超仕何等精明事故的一个人,怎的就会突然失了君上宠信,说致仕就致仕,说返乡就返乡了?”
郭振海噎了一噎,随即道:“那郑超仕素来是个品行低劣的,想是什么地方触怒了君上也未可知。”
“父亲果然思虑周全,那郑超仕正是因为一件事触怒了君上,才遭此下场。那时君上意欲东巡,郑超仕极力促成此事,随后对君上表示要留下来为大曲守国。”
郭振海倒吸一口凉气:“竟是如此?”
郭四郎点头:“正是,那时郑超仕为左相,与科举出身的朝臣关系融洽,可称一党,如此人物监国,君上怎能放心?如此便是东巡也不去了,回头就勒令郑超仕致仕,因而有了谢文喆做左相的一天。”
“好啊,好啊!”郭振海咬牙道:“郑家失势谢家上台,想必定是这位在后面推波助澜……他如此推倒了郑超仕,如今又来同样的一手想害我了!我焉能叫此竖子得逞!”
“正是这个道理,如今父亲上书请求伴驾同行,便可叫那谢文喆自食恶果。到时我郭家在出巡时与君上时时亲近,却留那谢文喆在繁阳中叫君上猜忌,可谓一箭双雕!”
郭振海听得连连点头,看着四儿子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四郎很知道为郭家着想,爹爹见你如此,真是十分欢喜。”他哈哈一笑,似闲聊般开口问道:“只是这般隐秘的朝堂之事,四郎又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呢?”
“父亲莫要笑话我了,儿子平时常在市井花街走动,偶尔听得几分蛛丝马迹罢了。”说罢,郭四郎呵呵憨笑起来。
郭振海见他打马虎眼不肯说,便也不强问了。这个庶子在府中过得不容易,既然他琢磨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便就让他以此作为依仗吧。反正是为郭家的利益,以后不妨多用用他。
事情已经谈完了,可是郭振海见郭四郎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四郎还有事?”
郭四郎咬一咬牙:“二月间,父亲说能为四郎讨一闲职,不知如今有什么消息没有……”
话未说完,郭振海将手中茶具“哐当”一声撂在桌上,倒把郭四郎吓得一抖。
“如今你能耐了,只这一点小事便也要从我这里要了报酬去!你还当我是你爹么?”
郭四郎面色惨白,一时间心中愤恨,一句“谢文喆都比你像我爹”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方开口道:“还请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儿子知错了。”
郭振海冷哼一声:“你下去吧。去与账房说,这个月多给你些月钱。”
“是。多谢父亲。”郭四郎双手紧握,指甲刺的掌心阵阵发痛。郭振海不知道,他已经丧失了郭四郎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从此右相庶子郭四郎,变成了谢文喆阵营中最坚实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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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振海请求伴驾的上书叫曲炳君陷入了新一轮纠结,原本只谢文喆一人提出要伺候君上鞍前马下,他原也打算好了叫谢文喆伴驾,留下郭振海来监国,谁知这郭振海不知抽的哪阵风,非要与他同去出巡,为此一天八遍的在他面前表忠心,叫人烦不胜烦。
私心里他更喜欢谢文喆,不说别的,就谢文喆的模样看着就比一般人赏心悦目些,加上为人机灵又妥帖,这一路上必能叫他省心不少。可是郭振海求他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是凄厉了,一时间叫他陷入了两难抉择。
曲炳君眉头紧簇,正为此烦心不已,一双凉凉的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为他轻轻的按摩起来。
曲炳君放松了些,抬手将那双手握住:“如今天还热着,你手怎的这样凉?”
康和安道:“君上快放开吧,我特意用冰水洗了手,就为给您添些凉意消消心火,如今叫您捂热了,我倒白费功夫了。”
“还是我的和安最知道心疼人。”他松了手,闭眼享受着康和安的动作,许久后突然开口:“和安最知我心意,你说,此次出巡,我该带谁?”
康和安手下一顿,又继续按揉着曲炳君头上穴位,轻声道:“这种大事,我哪里有开口的资格……”
话未说完,便被曲炳君扯了左臂,他一时脚下不稳失了平衡,被生生扯着坐在了曲炳君腿上,“寡人叫你说,你便有资格。”
康和安手指动了动,忍下了推开曲炳君的冲动,小声道:“以奴才所见,君上该带着右相才是……”
“哦?这又是什么道理?”
“奴才为着君上考虑,君上若带谢相走,那就要留郭相监国,那郭相乃是先王老臣,他位高权重又久在繁阳,跟从者众多,是素有贤名在外的,君上一走数月,山中无老虎,那郭相便如同称了大王的猴子,待到君上回到繁阳,不免要弹压一阵,平白多了好些麻烦。”
“照你这样说,我该留下谢文喆了?”
“奴才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君上自有决断,奴才不过是伴着君上久了,这方能与君上有些默契罢了。”
曲炳君听了哈哈大笑:“和安真是妙人!”他俯身在康和安唇上轻啄一下,随后放开他道:“叫中书舍人进来拟旨吧!”
康和安低眉顺目道:“是。”随后退下了。
走到偏僻处,康和安见左右无人,举袖狠狠的抹过嘴唇,他袖上有些银线装饰,隐隐让唇间渗出些血色来。他尝着唇齿间带些铁锈的味道,却隐隐绽出一抹笑来。
早前谢文喆便来求过他,想要他在监国人选之间为他说话,他纵是有些失望不能与他同去出巡,但也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敛之,康和安幸不辱命。
作者有话说:
问:巩夕是谢文喆的什么人?A:好友、B:仇人、C:情敌、D:CP。大家回去都做一做,不会的回上一章问一问评论区的课代表,下课。
第110章 百灵
若说起这繁阳城里最逍遥的去处,和丰楼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好地段好厨子好姑娘,样样出众。不过若是想要有点别样的感受,那和丰楼倒要逊醉梦台一筹了,只因比起和丰楼来,醉梦台还有另一种美人可供消遣——小倌。
醉梦台要比和丰楼偏僻的多,但其占地面积却比和丰楼大的多了,不同于和丰楼的精致宏伟,醉梦台是很不起眼的一座二层小楼,但是周边却都是单间小院,有的挂的匾额上有字,有的却是空白的,小院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铺开了颇大的面积。
如今谢文喆正与张野坐在其中一间空白匾额的小院中,院子虽小,却也有几分园林的意趣,院内中间的凉亭下竟还引了活水来做成了一处曲水流觞。
谢文喆与张野肩并肩坐在凉亭中,看着对面的白衣公子动作优雅的点燃香碳,谢文喆折扇轻摇,甚是自在,张野却如坐针毡。
“我突然想到今日营中还有事……”
“今日便是营中翻了天去,你也得好好坐这儿陪我。”
“阿喆便饶了我吧……”
“小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认赌服输方是大丈夫所为~”
张野无话可说,恨自己为什么要与谢文喆赌他能不能监国……如今悔之晚矣,只好被迫乖乖坐着。
谢文喆狡黠一笑,凑近在他耳边道:“将军莫羞,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位百灵公子最善此道,必会细细的说于你听……”
张野脸红的要滴出血来,见他还在嬉笑,忍不住伸手掐了他的脸:“你这泼皮怎的如此……怪我平时纵坏了你,今日与我回去定要好好罚你!”
谢文喆被他掐住要害,连声道:“哎哎哎快放手……粉……粉要给我掐掉了!”
那百灵公子见他二人如此,笑道:“人家都是带了朋友来我这,你倒好,带了个冤家来。”
谢文喆好不容易叫张野松了手,却见张野听了这话,正挑眉看他,急忙道:“莫要胡沁,这位才不是我的冤家!”
百灵公子笑着递茶给他:“那是何人?”
谢文喆一本正经:“此乃拙荆。”
百灵公子噗的喷出一口茶去,却见这位英武的小将军听了这话,不仅不恼,反倒唇角含笑,隐隐透出点得意模样来。他心中感叹,真是什么茶壶配什么盖,就谢文喆这种九转十八弯的心肠,偏配了个憨直的。
“你八百年也不来一趟,今日来定是有事儿,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你直说吧,免得又拐着弯坑我。”
“那我便直说了,”谢文喆将手中折扇一拢,道:“我与他在这方面皆是生手,听闻你精通此道,所以特来请教!”
张野没想到谢文喆竟是如此直接,此时他有些害羞模样,目光游移,左看看右看看,整个院子都被他扫视了一圈,就是不与谢文喆对视。
却听谢文喆继续道:“你既然是这醉梦台的幕后老板,想必是善于经营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请仔细教教我们才好!”
百灵公子噗嗤一笑,张野此时也知道谢文喆这是故意戏弄他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谢文喆朝他眨一眨眼,笑道:“瞧着小将军似乎不是来学经商的呢,原是想学什么的,直说无妨嘛~”
张野真是对他半点办法也没有,此时轻咳一声生硬的转移话题道:“百灵公子这香调的甚好,不知叫个什么名字?”
“此香唤作沉安,”百灵公子将手中雕着祥瑞麒麟的青铜香炉递给张野:“这香料质地坚硬,香味厚重,于室外用是最好不过的了,公子倒识货,难不成是想要做这香料的生意么?”
谢文喆道:“香料生意也未尝不可,百灵公子可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的生意不过就是开个风月场,你要问我如何经营我倒是略知一二,可是说起这买进卖出的香料生意来,我当真是一窍不通。”
“此话当真?”谢文喆笑眯眯道:“你可莫要诓我才是。”
百灵公子妩媚的朝谢文喆翻了个白眼:“诓你也没有银子拿,我平白无故的诓你作甚?”
张野抚着腰间剑柄,对谢文喆笑道:“阿喆莫要难为他了,他不过是旅国插在繁阳的一颗棋子,只怕这风月场的生意也是糊里糊涂的表面功夫罢了。”
此言一出,百灵公子面色大变,起身疾步后退,随即开口便要喊出声来。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张野的剑,百灵公子刚张开嘴,便感觉到脖颈旁边冰冷的利刃。
“我要是你,就会叫他们别动。”百灵公子忍不住的抖,张野执剑的手倒是很稳:“你的六个同伙,两个在房顶,梁下、树上,酒缸内各一个,还有一个是你刚打发出去放信鸽的小厮。他们只要一动,你便会丧命,百灵公子可要一试?”
百灵公子目瞪口呆,谢文喆在一旁道:“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一个暗桩来敌国打探消息警觉性这么差的么?两国交战你这边一点消息都送不出去,就没想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那消息都是你动的手脚?”
“自然是我啊,换了别人你坟头草现在三尺高了!”
百灵公子咬一咬牙,发狠道:“我为何要信你?如今已被你二人识破,横竖是个死,我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你鱼倒是能死的干净,可是我们这网结实着呢,”谢文喆同情的看着百灵公子:“你要是非要搭上你这六个同伴的命去,我也拦不住你。阿野,准备动手吧!”说完怂怂的往张野身后一缩,不吱声了。
“等等!他叫你阿野……你……你姓什么?”
谢文喆又从张野身后探出个头来:“他姓张。”随即又缩回去了。
“张……张野……”百灵公子听到这个名字便泄了气:“你竟是张野……罢了,死在你手上,我也算认命了……”
“谁说要杀了你了?”谢文喆又把头探了出来:“要想杀你早杀了,都说了是来和你讨论经营之道的,你怎的就听不进去话呢?”
“啥?”百灵公子瞅瞅谢文喆,又瞅瞅张野,懵了。
作者有话说:
百灵公子显然对憨直的认知有误。
第111章 识破
夜色中,一辆深色的马车辘辘的行在街上,两匹枣骝马油光水滑,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的起的。然而此时已过了宵禁的时辰,按说这辆马车已是违反了禁令,该以犯夜的罪名被拿问,可是巡夜的兵丁仿佛失了明,任由这马车在街上行走,都不敢去拦一拦。只因按大曲律法,只有三品以上方能有两匹骏马拉车,这车内的显然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哪里是小小巡夜惹得起的呢。
车内,位高权重的谢文喆正百般讨好功高震主的张野。
“阿野莫要生气了,我这也是为了开边贸的计划,”谢文喆小心翼翼的与张野解释道:“我们虽要开边贸,但也不能是大曲的官方出面,得叫旅国主动求着大曲通商才行。我原想着把这旅国的探子留着,以便日后与旅国交战还能派上用场,如今却能利用他给旅国放出边贸的意愿,也算是派了大用场了,多好!”
张野目不斜视,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谢文喆眼珠一转,挪挪挪,挪到了张野旁边,揽了他一条手臂,把头靠了上去:“阿野方才真是英武,那百灵公子听了你的名字当即束手就擒,可见我阿野已是声名远播的少年英雄了!”
张小将军冷酷无情,直接抽手换了个地方坐。
谢文喆靠了个空,委委屈屈的掏了帕子抹眼睛,哽咽道:“刚才那个场面,真是叫我吓得不轻,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呢,只有阿野在身边我才能稍得些安心……”
张野瞥了他一眼,伸手抽了他的帕子,谢文喆一愣,抬头便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哪里有半点泪痕!
如今被掀了个底儿掉,谢文喆也收了假哭,身子一歪翘了个二郎腿,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坐过来,我便去找你姐说你欺负我!三……二!”
张野恨恨的瞪了谢文喆一眼,一声冷哼,随即起身……坐了过去。
谢文喆偷笑,环住张野的腰身:“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将自己置于险境才会如此生气的,不过其实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那百灵公子也不会伤害我的,希望开边贸的不仅是我们,只怕旅国还要更急迫些呢,百灵公子作为旅国暗桩,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传回去更是大功一件,我该是他的贵人才是呢!”
张野冷笑一声:“这么说,倒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没有没有,”谢文喆抬头朝他笑的谄媚:“我原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叫那百灵公子相信我,谁知阿野只一剑便化被动为主动,不愧是我的贤内助!不过我并未告知你这位百灵公子是旅国奸细,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他那小院建的便古怪,怎的会将大树植在墙边?岂不是方便了贼人翻墙?”张野显然是跳墙跳的多了,此时倒颇有经验:“我本就奇怪,便多看了两眼,谁知风吹时竟有一人影在树上……这位百灵公子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必是有猫腻在其中了。我心存怀疑,又见他手中香乃是旅国贵族常用的,便问他名字,他说叫沉安。”
“怎的?这名字错了么?”
“不,此香正是沉安,曲旅不通商,故此香在大曲极少见,是有些不法之徒私自倒卖,方才能在大曲出现,倒卖的商人为了安全,把沉安带进大曲后便换了名字,沉安香味道厚重,烟雾也大,便得了‘幽云’之名。”
谢文喆恍然大悟:“百灵公子用了这少见的香料本就奇怪,并且只知沉安不知幽云,所以阿野才确定了他是旅国的奸细!”
张野点头:“我那时真是怒火中烧,他这种人来曲国做内应,身边定会有打手同伙,你与他如此熟稔,可见是常常来这儿的,岂非早已处于险境?”
谢文喆见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瞪自己,急忙装乖:“我知错了,下次定然不会再犯,阿野饶我这一次吧~”
张野拿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受了他讨好的献吻。
二人腻腻乎乎一阵,马车外随安敲敲车壁:“少爷,将军府不远了。”
好一会,张野方掀了帘子出来,看着随安的眼神很是凶恶,随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只好缩脖做鹌鹑状。
好不容易送走了瘟神,虽然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把头探进车厢里,跟他的少爷告状:“张将军真的是太凶了,刚才居然还瞪我,真是可怕。”
本想从少爷这里获得些许安慰,谁知一抬头,自家少爷正笑眯眯的看着他,轻声道:“随安,你这个月的月例得扣一半。”
随安如遭雷击,委屈极了,直到回家也还没有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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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王出巡的队伍极长,清晨出发,队尾至午时方才出了繁阳的大门去。来送驾的人都被晒出了油,可是却有人欣喜有人愁。
高兴地自然是南川党,党魁谢文喆年岁不大本事不小,如今已然是监国之位了,这曲王一走数月,朝堂岂非是南川党的天下了?想想就叫人期待。
守旧党一个个却如丧考妣,前些时户部尚书被罢职,现在左相又跟着曲王出巡了,只剩一群老臣在一个年轻人手下瑟瑟发抖,坐冷板凳是肯定的了,只盼着这位手下留情,莫要给他们穿小鞋才是。
前朝老臣们提心吊胆过了一个多月,却发现并未有预测中的糟糕,谢文喆这监国做的有模有样,也并非凡事都向着南川党,颇有些权衡两派的意思,倒叫人不敢轻瞧。
谢文喆这边的监国做的风声水起,可是有一人却恨得牙痒痒,正是旧年进士巩夕。
巩夕原以为自己被曲王宣召,又被曲王当面介绍给谢相,这分明是要被重用的迹象啊!他雀跃了些时候,对着旧时的同窗也把自己即将飞黄腾达的话说出去了,结果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谢相那边竟是无一点消息!好你个谢文喆,君上说要提拔我,你却不当一回事,岂有此理!这这分明就是违抗君上圣裁!
可是如今曲王已出巡去了,这天下事都归了那谢文喆管着,自己便是想去告状也是投告无门……巩夕一筹莫展,偏自己那些同窗背后嘲笑他异想天开的话传到了他耳中,他又急又气,想着无论如何,总要见上谢文喆一面才行。
奈何投拜帖皆是石沉大海,谢府小院他也挤不进去,巩夕一咬牙:那便休怪我不按常理出牌了!
作者有话说:
随安被扣了月例,十分委屈,只好盼着各位能施舍点海星,好叫他去贿赂作者给自己涨点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