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4月4日

你是大道 by 十五已至(33 – 42)

第三十三章

吴邪明白闷油瓶不会去找出路,而是会把这个古墓探完。这不是因为张海杏的出现,他想去寻什么对张家很重要的东西,而是因为他想在古墓中找到有关自己过去的线索。这是闷油瓶的一个心结,自从黑瞎子出现,告诉他古墓中或许存在他过去的痕迹,带给他把结解开的可能后,他就不会放弃寻找。这些心情,闷油瓶不说,可吴邪都懂。

此时此刻,闷油瓶看壁画,吴邪看着他。胖子、黑瞎子还有张海杏也围了过来,一起盯着壁画看。

“小哥,你说这是啥意思?”胖子看得一头雾水。闷油瓶看着那些暗红的痕迹,只说了一个字:“生。”

吴邪一听,自己还真和小哥想到一块去了,没来由的有点高兴。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生是初始的意思,会不会代表着一切的开端?比如意味着我们现在正处于进入古墓内部路线的开始?”

黑瞎子道:“非常有可能。看这意思,古墓的确是环形的,得从这儿出发。你看,这个石室只有右边的巽位有门,说明左边的房间与我们是隔开的。估计得绕着走一圈才能进去,如果你们想要走进下一层,关键应该就在左边的房间。”

张海杏立刻道:“那还得看你们能不能走过一圈。我们张家设计的,自然只有我们张家人才能走得顺利。这一路上肯定会有麻烦,到时候你们可别拖累族长。”

闷油瓶转过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胖子哈哈笑起来,道:“我说,你咋还不长记性呢?看不出来你族长是哪边的?”

张海杏一脸愤怒地瞪着胖子,却也无话可说。大家都没有要退缩的意思,一行人就这样背好装备,闷油瓶一个探身,率先钻进巽门之中,吴邪跟随其后,然后是胖子、张海杏,黑瞎子殿后。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狭窄的墓道,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光秃秃的,非常干燥。没走几步,一扇新的玉门出现在视线内,闷油瓶一弯腰钻了过去,而后面的黑瞎子才刚刚从原来的玉门进入墓道,可见墓道之短。

吴邪进到新的石室,闷油瓶已经把探灯固定在高处墙壁的一个凸起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还是空空如也,只有壁画,满墙的壁画,这次用暗红色在灰墙上点出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圆点。吴邪乍一看还以为是血溅上去的,走进看才发现不对劲——这些圆点又大又规整,原来画的是一个个红色的果实。

闷油瓶把手电筒举得更近一些,好让吴邪看清楚。再仔细看,吴邪就发现了不同之处——其间有一些暗金色的线条,已经差不多褪去了颜色,但隐约可以看出勾勒的形状,似乎是一双双手,把果实采撷而下。

吴邪心想,什么意思?采摘果子?难道张家还开了果园,画这些来纪念务农的岁月?

他扫视一周,发现大家全都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张海杏晃晃手腕,不耐烦道:“管它什么意思呢,赶紧去下一个房间,走完这一圈才是正事。”说罢她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闷油瓶。

闷油瓶思索了一下,道:“走吧。”

于是继续前进。

下一个房间终于不只有壁画了。在石室的正中央,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杯和酒坛,金樽银觥,奢华至极且都盛满液体。胖子一看就挪不开眼了,跑过去闻,然后惊叹道:“还真他娘的都是酒!”

黑瞎子笑道:“你还别不信,我保证你喝一口就能倒在这儿,再也出不去啦。”胖子叫道:“呸呸呸!老子又不缺酒喝!这酒不知道搁这儿多少年,都快成精了,谁愿意喝啊!倒是这装酒的杯子不错。”

吴邪觉得很奇怪,如果真的是酒,不应该早就蒸发完了吗?怎么酒杯里还有?再转头看这间石室壁画,描绘的是一个玄衣男子,卧在竹林中,高高端着一个酒壶,往自己嘴里倾倒暗红的液体。按理说他喝的应该是酒,可这样的色彩,实在太像血了。那男人的眼睛眯着,却又像在看着你,非常诡异的眼神,让人脊背发凉。

吴邪依然不懂壁画想要传达的意思,不过它们看似既没用处又没影响,暂且当它们是装饰品吧。

闲话少叙,五个人又顺利走过了五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壁画,所描绘的依次是堆积的万贯家财、中箭的眼睛、缠绵的男女、没有窗户的房子以及百舸争流的大江。运笔越来越粗放,用色也越来越大胆,开始大面积使用那种诡异的红色。

“这红色看起来怎么那么瘆人啊。”吴邪看了那么多遍后,终于忍不住说道。

身前的闷油瓶回过头来,极为淡然地说:“那是用血画的。仔细闻可以闻到。”

“什么!”吴邪听说过血祭,却从没听说过用血画壁画。他心说这么多红色,要用血画出来,就算用牛血恐怕也得杀好几头呢!

张海杏却在这时说:“那都是人血画的。族长,你不会把这个也忘了吧!”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张海杏——张海杏这个人可真算得上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吴邪觉得张家应该不会那么没人性,可张海杏却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再看闷油瓶,他皱着眉头看着那些血画,依旧一言不发。

半天没人说话,显然是被这壁画背后残忍的说法震惊了。最后黑瞎子拍拍闷油瓶的肩膀,道:“哑巴,接着走。”

张海杏走到闷油瓶旁边,说道:“族长你还不信我?”闷油瓶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张海杏还不死心,道:“我有什么理由骗你呢?整个张家都在等你回去!”

吴邪本来就有点恍惚,听到这句话猛地一激灵,差点撞上墓墙。幸好下一秒钟,闷油瓶突然停止脚步,拉住走在后面的吴邪,道:“专心点。”

”哦。”吴邪挠挠头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古墓里没有明显的危险,他还是有一种心慌的感觉。他无法描述为什么,也无法具体说出哪里奇怪,但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个墓好像少了点什么,非常与众不同。

不同在哪里?其他墓都是怎样的?

突然间,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闪过吴邪的脑海:没有看到棺材!

走过七个房间,无棺无椁。这是一座没有棺材的古墓!

第三十四章

“等一下!”在进入第九个房间前,吴邪拽住了闷油瓶的胳膊,说道:“小哥,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斗里没有棺材?”

闷油瓶点头。胖子在吴邪身后对张海杏说:“不会是你们张家有钱给自己修墓,没钱买棺材吧?把你们老祖宗放哪儿?”

张海杏直接爆粗:“放屁!没走到里层别胡说!”吴邪觉得她这样暴躁,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之后,她似乎仍觉不平,又道:“谁规定古墓就是专门埋人的啊,很多古墓都是打着埋人的幌子,发挥其他功能。这我见得多了。”

黑瞎子问道:“你好像很懂的样子。怎么,你也是做这一行的?”

张海杏道:“张家是盗墓的家族,中国头一个。不过我们不夹别人的喇嘛,所以你可能不知道。”

吴邪本来就觉得奇怪,这个张海杏在黑黢黢的古墓里一点都不慌,甚至算得上轻车熟路。听她这么一说,也就解释得通了,原来是专业的。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么闷油瓶在古墓里这么如鱼得水,可能也有家族遗传的因素。

这么想着,他就听见黑瞎子继续问:“那你说说古墓还有什么别的功能?修这个墓的目的是什么?保存那个你说很重要的东西?”

张海杏答道:“那个东西不只对张家很重要,对族长同样重要。它可能帮助族长找到一些过去的记忆。还有,黑瞎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道上的名号。难道你不知道古墓还能用来做什么吗?”

吴邪心中一喜,说道:“能找回小哥的记忆?那咱们必须进去了!”他看向闷油瓶,发现对方也没有发呆,而是正在认真地听。吴邪回忆起爷爷曾经跟自己讲过的故事,古墓是一个相对安静避世的地方,很多人都把秘密藏在里面,或是埋没或是传承。土夫子下地,带上来的时有比明器更值钱的秘密和信息。吴邪当时不懂,为什么秘密比实打实的明器还值钱,现在他周围的生活也布满了各种秘密与疑团,反而就有些明白了。秘密具有双面性——有人想守住,但更多的人想要窥探它。这就是价值所在。

如果这里真的有张海杏所说的东西,吴邪觉得,那一定是个更大的秘密。

尽管心存疑惑,但谁也不会傻到因为没看见棺材而停止前进,更何况找回闷油瓶记忆这个诱惑太大。五人接着走过了三个房间,壁画还是那么诡异,分别是猴子上树、陶匠做陶器、盲人行路。这些内容看似没有任何联系,更没有古墓里壁画常有的叙事性,就像看电影的时候,只看到几个画面,让人摸不着头脑。

黑瞎子手里的磁针显示,他们已经绕了将近一圈,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次要进入的,应该就是那最后一间石室。吴邪一路琢磨着壁画的事,一个猜想在他心中逐步成型,成不成立,全看这最后一间画了什么。

探灯照亮室内,果然只有一扇门,这就是最后一间了。让人惊讶的是,这里没有壁画!而在石室的正中央,竟然端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吴邪心说我靠,难道又是闷油瓶的亲戚?张海杏说的“其他功能”不会就是在古墓里面乘凉旅游吧!

而闷油瓶已经拔出古刀,一步步慢慢靠近那个人影。吴邪跟在后面,也猫着腰探头往前看。然而那人丝毫没有反应,跟死了一样。

这时已经走到那人跟前了,只听闷油瓶啧了一声,转头对吴邪道:“是死人。”

吴邪吓了一跳,走到那坐着的“人”前方,看清他的面容。这的确是一具男尸,什么都没穿,看起来非常古老,落了一层很厚的灰。却没有腐烂抑或发黑,盘腿而坐的姿势也很顺溜,甚至不像是僵掉的尸体。双眼微阖,却又没有完全合上,就像在偷偷看着你一样。这种感觉让吴邪很不舒服。

更奇怪的是,尸体的肤色非常特别,暗暗的红色像是死前起了疹子。吴邪壮着胆子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纹样,竟然画的是人像,全部是老人。画工非常之精细,大大小小,情态各异,慈善清癯者与凶恶愤怒者相互毗邻,吴邪只觉得世间所有的老态,都被刻画在上面了。

原来在这最后一间房,墓主人把这具尸体当墙了——也真够狠的,这尸体肯定不是他本人的。死尸、老人……吴邪回想起一路所见,刚刚心里的猜想顿时被印证——十二个房间存在的意义,就在于那些壁画。他有点激动地说:“我明白了!”

“什么?”除了闷油瓶以外,其余三人都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轮回!我早该想到的。这十二个房间按顺序排列,依次代表生、取、爱、有、受、触、六入、名色、识、行、无明还有老死。这是佛教中的十二缘。”

张海杏听着这话,神色逐渐怪异起来。胖子听得目瞪口呆,蹲在打坐的尸体边上道:“天真,你连这个都知道!封建迷信啊,毛主席教导我们相信组织相信党,别听那么多歪门邪道,哪来的什么轮回啊!”

吴邪笑道:“我对佛教是有点研究,这些可不一定就是糟粕啊。”

就这么说着,突然间隐隐约约的,吴邪听到一阵铃铛的响声,似乎离自己很近,但听不出来源,悉悉索索,如同无数个小鬼在低语。吴邪一听到它,就感到理智正在流逝,无法思考,心中焦躁,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抬起头,眼前闷油瓶的背影变成了好几个,晃来晃去的。他感到非常晕,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然后就一头栽在地上,一动不动。胖子和黑瞎子也不能幸免,含糊地说着些什么,和他一样躺倒在地上。

闷油瓶什么都没听见,正盯着尸体考虑着吴邪的猜想,转头就看见三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立刻跑到吴邪旁边,把他抱起来。“吴邪。”他拍拍他的脸颊。“吴邪?”仍然毫无反应。

“族长放心,他们只是睡着了。”张海杏道。

张起灵眯着眼睛把张海杏打量了一圈,突然轻轻放下吴邪,伸出手,狠狠扣住张海杏的手腕。张海杏没能挣脱,一个挂满青铜铃铛的手串从袖子里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张起灵把手串使劲扯掉,气如寒冰地问道。

“这是…这是我们惯用的青铜铃铛,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然后晕过去。族长,咱们得现在赶紧去内层。”

然而张起灵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那眼神就像寒冷的冰川,但那冰冷中又仿佛有一座火山,随时可能爆发。“你要伤害他,我一定会杀了你。”张起灵冷冷地说。

张海杏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张起灵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张起灵”这三个字在张家人心中代表的是绝对的冷静。“族长,里面据我所知非常危险,不是这位吴邪能应付的。”张海杏现在非常懂得张起灵在乎什么,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张家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看见。

“我不能让他找不到我。”张起灵道。

“等他醒过来,还会答应让你自己进去吗?你不想找到你的记忆吗?”说这话时,张海杏有点忐忑,因为在张起灵失忆前,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还有,吴邪的安全你完全不用担心。”她补充道,“我刚刚骗了你们。我其实有这个古墓的地图,现在他们所处的外层,完全就是为了那些壁画而存在。没有任何别的危险。”

张起灵沉默地盯着她,然后转头看着躺在地上吴邪,目光如同止水,似乎难得犹豫了一会儿。他不完全相信张海杏的话,但他想起吴邪刚刚兴奋的神情。张起灵知道吴邪如果醒着,不会放弃跟着自己,面对未知的危险。不能冒险,不能让吴邪冒险。

他蹲下身,把外套脱下盖到吴邪身上,叹了口气。“等我。”他附身在吴邪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当然吴邪不会听见。

张海杏勾起嘴角,从装备里拿了一把步枪,她说:“族长,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们只拿武器进去,速战速决。只有您能打开通往里面的通道。”

张起灵在青砖墙上摸了一个来回,然后双指一夹,一块墙砖硬生生被他夹了出来。有了突破口,张海杏剥掉一层墙砖。一个硕大的汉白玉石盘嵌在墙中,出现在他们眼前。张起灵手握了一下刀刃,手掌一张鲜血涌出。他把手对在石盘的中心凹槽处,血顺着盘上的纹路流下,白玉上像是逐渐开出了花朵。

张起灵做这一切没有丝毫犹豫,好像这是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东西,这么做完全是条件反射。即便失去记忆,也变不了。

当鲜血布满整个石盘,勾勒出轮廓时,响起了机械转动的声音,石盘猛地一分为二,一个通道出现了。

于是二人钻进去,隐没在黑暗中。

然而他们一走,黑瞎子就一骨碌爬起来。他摇摇头,哈哈哈笑了几声,然后从背包里拿出清凉油,抬手就往吴邪和胖子鼻孔里灌。他边灌边叫:“快点起来!咱们被骗啦!”

第三十五章

吴邪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处于一片黑暗中,漫无边际。只有一条路,充当虚无中的标尺,让他感觉自己还是真实存在的。又是那条路,那条曾经在吴邪幻境中出现的路,依旧白得刺眼,望不到尽头。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条路上不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前方,有一个人的背影。是闷油瓶,又是闷油瓶。这次他没有在路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再逐渐破碎、消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而是一步一步走在吴邪前方的路上。

“小哥!”吴邪飞奔起来。

闷油瓶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吴邪。吴邪隔着近百米的距离,看清了他的面容,同时也看到,闷油瓶浑身都是血,脸却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好像把最后一滴血都流尽了。“等我。”吴邪隐约听见他说。然而还未等耳边的余音消失,闷油瓶就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直到吴邪再也看不见他。“别追。不必追。”一个陌生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可是吴邪却像疯了一样,朝着闷油瓶的方向拼命跑起来。雪白的大路上只有他的呼吸,他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

天空中突然刮起了狂风,灌进吴邪的肺里,几乎让他窒息。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停地打着喷嚏,眼泪都被挤出来了。然后…他感觉自己的鼻腔里似乎充斥着奇怪的味道,凉飕飕的,嘴里也苦得不行。简直就像喝了风油精然后张大嘴吹风,呛死人不偿命。

等等,好像真他妈的是风油精的味道。吴邪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逐渐恢复清醒。此时他头痛欲裂,肺都要咳出来了,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痛苦地捂着鼻子。他睁开眼睛就发现那条路已经消失了——确切的说是现在看不到任何事物。干瞪了几秒中,才能渐渐感受到光亮,紧接着,一张戴墨镜的大脸凑到他眼前,模模糊糊的。“小三爷?”

“我操,我鼻子里的是风油精?!”吴邪抓起水壶往喉咙里灌了整整一壶水,看见胖子也坐在旁边,同样灰头土脑,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小吴,咱俩一样。”他的嗓音都变了,看来的确也呛得够狠。

吴邪看见黑瞎子还是挂着那一脸笑,大概猜到八成就是他干的。他心里暗骂,刚刚自己好像听到了奇怪的铃铛声,然后就进入了那个重复的幻境,应该是风油精把自己从里面拉出来的,是黑瞎子救了他们,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呢。这么想着,吴邪也觉得没必要去计较风油精这类小事了。可为什么老是进入那个幻境,看到那条路?总是追不上小哥,这幻境也太不吉利了吧!

对了,小哥!吴邪突然看到自己身上盖的衣服,是闷油瓶的。他突然彻底清醒过来,大叫一声:“小哥呢?他也晕了?”

“没有。他从那儿进去了。”黑瞎子耸耸肩,指向墓墙上的通道。“他要去找那个东西。”

吴邪心中一炸,立刻跳起来。“他自己进去了!还有张海杏!为什么不带我们?瞎子,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张海杏手腕上的有串可以致幻的青铜铃铛,就是它让你俩两眼一抹黑倒在那儿,还说梦话。对张家人没用。以前我就见识过那玩意儿,貌似对我也没用。当然张海杏不知道这件事。”

吴邪没说话,但那张脸上就像写了“快说为什么你没中招”九个大字。黑瞎子嘿嘿一乐,道:“人活久了自然会有些不寻常的。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张海杏骗了我们所有人。”

“说详细点。”吴邪心里一惊,闷油瓶不在,安全感就失了大半。

“我很早就怀疑她有问题。她这个人极其自负,与她交谈时,我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果然使她很快暴露了自己——她把张家放在第一位,根本就不想让我们参与这件事,甚至是对哑巴她都有所欺瞒。你没发现吗?她一直强调那件东西不只对张家重要,更和哑巴张的记忆有很深的联系。渲染了这么多,显然是抓准了哑巴的死穴。”

黑瞎子顿了顿,接着说:“你说出了十二个房间之间的关联,表现得过于聪明,以至于张海杏更加担心你会窥探张家的秘密。所以她耍阴招,想把我们都放倒。我趴那儿装晕的时候听见她把你搬了出来,让哑巴心甘情愿地当钥匙。哑巴的死穴就那么两个,她还真他妈是一抓一个准。等真正拿到那东西,哑巴只有吃亏的份儿,说不定他会被抓回去当族长。”

吴邪听着他的叙述,说不出话来。胖子拍拍他的肩膀,道:“天真别着急,咱们仨还干不过一个小丫头?”

黑瞎子笑道:“她可不一定是,这周围也肯定不止有她一个张家人。而且小丫头不能小看,你们认识的那个叫云彩的小丫头,就是她的人。”

吴邪早就料到这件事,但胖子不知道。他看见胖子脸上异常精彩的表情。黑瞎子仿佛看得懂胖子的心思似的,说道:“我的习惯,放长线,钓大鱼。你们如果知道她是干嘛的,表现的就没那么自然了,容易引起怀疑。胖老弟,那个云彩姑娘其实不错的,你也别太在意。”

吴邪看着胖子万念俱灰的样子,有些愧疚——如果自己当初就告诉他云彩的事情,他也不会陷得那么深。他一边对胖子说:“云彩也不是要害咱们,你看开点。”一边站起身来把闷油瓶的外套叠好,放到背包里,然后背起装备,深呼吸,说道:“歇够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去找小哥!”

“你准备怎么找?”黑瞎子问。

吴邪回答:“就往古墓的中心走,那所谓很重要的东西非常可能在那儿。既然张海杏的终极目标是那里,我们就在他们之前先到达,在那儿守着,总能遇到。”

“你想得不错,但不够具体。”黑瞎子皱眉。说罢,他扔给胖子一把手枪,然后从背包里抽出一把宽刃的短刀,又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类似于夹子的东西。往刀刃上一扣一拔,上面就多出一个带倒钩的豁口来,看起来很锋利。

“你在干嘛?还有枪吗?”吴邪问道。

“有。不过你得用这个。”黑瞎子说着把改造过的短刀递给吴邪。“有些东西,用枪是解决不了的,还是冷兵器靠谱。你没有枪战经验,身体灵活性很差,近身搏斗估计也不擅长,这把刀有倒钩,至少能让你的敌人挨刀的时候更疼一点。他疼痛的那几秒就是你保命的关键。”

“你要让我用刀和张海杏打架?”

“张海杏只是一枚棋子,不用在她身上浪费功夫。进去后你的敌人不会是人,张家的地盘,什么都有可能出现。”

吴邪怔怔地盯着刀刃,努力回想小时候打架的经验。黑瞎子倒是看得通透:“真到危急关头,你就逮哪儿扎哪儿,别顾那么多。谁都怕不要命的人。”顿了顿,他又说:“你们要是害怕,我就带你们出去,回修路队。哑巴估计最希望你们这样做,我也省得麻烦。”

吴邪摇头,坚定地说:“进去找他这件事,必须由我来做。”他看着黑瞎子的墨镜,说得一字一顿。胖子也把枪插进腰带里,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黑瞎子又笑起来。“小三爷,哑巴和你的确很不一般。那好,你决定要进去,我就带你进去。咱们先说好,凡事听我的,还有,你那把刀容易卷刃,小心点用。”

第三十六章

刚刚进入打开的石盘通道,吴邪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进入了一个地下直井的内部,这个直井非常大,半径约为50米左右,向上看也看不到顶,反而有隐隐的幽光,想来大有可能是可以通向地面的。四壁和地面都黑乎乎的,手电筒照上去也没有光泽。在空地的中央位置,放着一口暗红色的巨棺。

走近看,吴邪发现这棺材至少有两米高,用料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没有任何纹饰。这种红色的楠木非常稀有,能找到这么大一块简直难比登天。竟然拿这样贵重的木材做棺材,简直是了不起。但不知为何,这棺材贵气是贵气,却显得阴森森的,那红色就像血浸泡而成,仿佛是不应出现在人间的邪物。吴邪很好奇:这棺材里是什么?一具尸体?那么,又是谁的呢?

吴邪这么想得出神,就听见黑瞎子说:“你们看。”顺着黑瞎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直井四个侧面的墙壁上,各自垂下来一个长条形的东西。三人走到一面墙的边上,就发现那东西竟然是黑铁做的锁链,差不多有手腕粗,历经百年时间,竟然毫无锈迹,可见张家锻造技术之高超。

借着手电光,顺着铁链向上看去,发现在大约百米高的地方铁链就消失了,确切地说是在一个不大的洞口处戛然而止。四面墙都是这样。

“这是…让我们爬上去?”吴邪问黑瞎子。

黑瞎子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道:“这是一种常见的设计。我们从这儿开始,有四种个方向可以选择,往往只有一个能通向计划的地方,其他的方向要么是死路,要么就是机关重重的虚冢。”

“那你说小哥他们走了哪个方向?”胖子问。

“张海杏有地图,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成任何问题。我们就不一样了。”黑瞎子来回看着四壁的洞口,似乎也没有头绪。

吴邪沉吟片刻,道:“按我们刚才在外层的情况来看,十二个石室按逆时针排布,有很大可能整个古墓的风水是逆过来的。东南西北中尊位是北位,所以在这里尊位极有可能是南边,所以,正确的方向应该是南边。”

黑瞎子和胖子皆以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吴邪,就差在脸上写上“你怎么知道这些”几个字了。吴邪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瞎猜的,风水什么的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在这里也不一定对。”

“的确不对。”黑瞎子摇摇头嘲笑道,“你说的那风水是针对活人住的房子的。”

吴邪一窘,心中暗骂,但也不好说什么。他理不出任何头绪,烦躁地低头看了看地面,顿时惊得跳起来。

“你们快看,这地面是不是在动?”吴邪颤声道。只见原本不起眼的石头地面此时竟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鼓包,然后,就像翻涌的黑色海面一样,整个地面都沸腾起来,发出簌簌的声音。

黑瞎子弯腰一看,大骂一声。“跑!”然后瞬间冲向东面的墙,嗖嗖嗖爬上铁链。

吴邪见他反应这么激烈,也吓得不行,一秒也不想再在这地面上呆下去,但胖子比他动作更快,拔腿就跟着黑瞎子跑去,吴邪紧随其后,迅速蹿上铁链。“我操那是什么东西!”胖子叫道。“虫子!能把人啃的骨头都不剩!”黑瞎子大声喊道。

吴邪吓了一跳,他回头向下望去,只见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分裂成无数的小黑点,正是一只只指甲盖大小的甲虫!原来刚刚他们踩的地面上全是虫子!现在它们铺满整片地面,根本数不清有多少,那个棺材不知什么时候也打开了,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更多的虫子!如同黑色的液体,非常悚人。更可怕的是,已经有虫子爬上了墙,更有甚者挂在吴邪脚上,正往他裤管里钻!

还好吴邪的裤腿扎得紧,暂时没有虫子钻进去,但他的鞋底已经快被虫子咬穿了。他费力在墙上把虫子蹭掉,这时,胖子突然递下来一把火折子:“点着了绑脚上!”吴邪感激地接过来甩甩点燃,火焰冲下绑在脚腕上。那玩意儿烫得他有点难受,但那些虫子确实被逼退了,烧得噼里啪啦地响,从墙上掉下一大片,但很快又再次涌上来更多的。

“太他娘的邪门了!”吴邪一边咬紧牙关加速往上爬,一边吼道,“黑瞎子,你确定是东边这个洞?”

“不确定。”黑瞎子随随便便地回答道,然后从上面泼了点什么液体下来,流在石壁上,差点弄吴邪一脸。突然间哗的一声,吴邪脚下燃起了熊熊大火,烫得他一下子往上窜了好几下,差点撞倒胖子的屁股上。一股汽油燃烧的味道弥漫开来。“你爷爷的!”吴邪怒道,“你也不先知会我一声!我裤子都烧着了!”

又这么爬了一会儿,吴邪流了一身的汗,流进眼睛里辣得他不断往外涌出眼泪,手上也滑溜溜的,几乎要抓不住铁链。胖子在前面吼道:“再坚持一下小吴!马上就到了!”

吴邪心说我他妈的也想坚持啊,但是腿上越来越没劲,身子也疲软起来。刚刚裤子被烧坏,露出了皮肤,已经有虫子把他的小腿咬破了。血一流出来,那些虫子就像疯了一样一拥而上,眼看着他就要被虫子埋掉。可是这铁链还是看不到头。吴邪人生中头一次这么绝望,他觉得自己八成要被虫子咬死了,想不到死之前连再和小哥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本来以为几天前的那个吻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契机,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恍惚之际他的脑海里浮现了闷油瓶的音容笑貌,很多以前的细节历历在目。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活着挺重要的。”这是闷油瓶说过的话。顿时,吴邪似乎又有了力气。“不行,还没找到小哥,我不能死!”他喃喃道,深吸一口气,无视身上被噬咬的剧痛,他打起精神继续向上爬去。

有的人就是这么神奇,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依然能给人追下去勇气和力量。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三人终于爬到了洞口。吴邪被胖子拉上来,一个一个揪掉身上余留的虫子扔出洞外。他看见黑瞎子举着一个废弃的手电筒走过来。“没电了,是哑巴他们留下来的。”

太好了,小哥来过这里。吴邪默默想着,立刻感觉到久违的安全。小哥来过的地方,即使他不在,也总比别的地方安全点吧。

“这是迷信,但我就是信。”吴邪这么胡乱想着,然后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瞎子啧了一声,拉着胖子往洞口浇了汽油和酒,顿时洞口就出现了一堵火墙。虽然燃料量剩的不多了,但应该还能坚持烧一会儿。那些虫子暂时还上不来。

吴邪放下心来,尽管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血口子,他还是闭上眼睛舒服地躺在地上,长舒了口气——他并非不想帮忙,但实在是太累了,一坐下就再也无法起来似的。然而很快,他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再次睁眼,就看到一张巨大的怪脸,正瞪着毫无生气的眼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第三十七章

吴邪顿时吓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不敢。他很快发现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只是盯着他看,并没有任何其他举动。但事实上这种样子最恐怖——因为无法预料下一秒是否会发生什么。吴邪不敢轻举妄动,努力用余光瞅向周围,心中大惊——根本看不见胖子和黑瞎子。

“刚刚还在,关键时刻怎么都没影了!”他在心里把那两人的祖宗问候了八百遍,同时又不断地冒出冷汗,刺得他浑身的伤口都疼的要命。但他还是努力冷静下来。

“至于盯着老子的脸这么如痴如醉吗?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看来得自救。爷爷说过,做事情要主动。与其呆着不动等死,还不如先滚一下看它反应再说,能滚得离它远点更好,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他这么想着,不禁佩服自己的勇气。

吴邪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怪脸,免得让自己在那怪物前露怯——他相信自己看它的眼神一定特别惊恐。他一边不断告诉自己“老子是好人老子吉人天相不会被吃的”,一边凝神静气腰部发力,在地上滚了一下,一下子离那张脸有了差不多一米的距离。

那怪物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突然间就像被激怒了一样,疯狂甩动着长脖子,把头往吴邪那儿拼命伸,黑色的大嘴里冒出腐臭。吴邪惊得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反手从腰后拔出那把被黑瞎子“开过刃”的刀,横在身前死死盯住那怪物。他这才看见它的全身,竟然是一个人面蛇身的东西!非常的大,身体几乎盘踞了半个石洞,貌似背上还有几个翅膀!

然而在那一秒钟,还没等吴邪彻底看清楚它的样子,那东西就发出一声怪叫,朝吴邪扑过来。“大哥!我就是路过你至于吗!”吴邪也叫道,看这实力悬殊,他非常清楚硬碰硬自己一点活路都没有,只得一步步往后退。所幸怪物过于笨重行动迟缓,然而即便这样也没什么用。它还是一步步逼近,眼见着吴邪就要退到洞口的火墙上了,他都能感觉到火星烧燎头发。被逼到绝处,无路可逃,一种浓烈的绝望感充斥了吴邪的内心。

时下吴邪有三个选择:和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牛逼生物打一架,被火烤成干,或者从这里跳下去被虫子咬死。只有第一种还有活下去的可能。算了!拼了!死就死了!吴邪下定决心,就举起刀朝怪物奔去。

然而当吴邪离怪物只有不到五十公分的时候,吴邪鼓起勇气用短刀狠狠捅到那怪物的眼睛里,再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来,当真带出一块肉来。这把刀真不是吹的,光从那怪物凄惨的叫声中就可以听出来。那怪物的眼洞还在淌着黑血,却突然疯了似的怪叫一声,甩起脖子,立刻扫到吴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刀刃上,力道非常大,那脖子硬得跟石头似的。“我靠,真他妈卷刃了!”吴邪气得大叫。就在这时黑瞎子的声音突然从他头顶上方响起:“别乱动!你快去吸引它注意力,让它把七寸露出来,我来打!”

吴邪顿时明白原来他们是躲到上面去了,不由气结,但也算多了些希望。这时胖子突然从天而降,道:“小吴怎么会干这个,还是看胖爷我的!”说罢他率先跳到那怪物跟前,照着那怪的脸就是一拳。看得出来用劲很猛,那怪物的脸都被打歪了,更丑了,痛苦地又叫了一声。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怪物没对胖子做出任何反击,反而对吴邪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任凭胖子接二连三的挑衅,一直定定地瞪着吴邪往他这里继续移动,完全把胖子当作一团空气。“我靠,小吴,它不会看上你了吧!”胖子叫道。

吴邪不理他,而是定了定神,攀着洞中岩石棱角也爬上了洞的高处。胖子跟在后面,上来就看见那怪物傻不拉叽地昂起脑袋,冲着吴邪,露出要害部位。与此同时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黑瞎子的子弹就发出去了,竟然是威力极大的火箭弹,想不到黑瞎子还能搞到这样的重武器。

那个傻大个毫无悬念地中弹了,只见它离头部较近的躯干随着火箭弹的射入爆出鲜红的一朵血花,然后整个“七寸”被打得稀巴烂。那怪物的脸露出极为怨毒的表情,仰着面一直死死盯着吴邪,然后轰然倒地,把整个山洞都震了几震。看来是死透了。

吴邪被它的眼神盯得很不舒服,但还是松了口气,问黑瞎子:“这是什么东西?”

“应该是鸣蛇,人面蛇身,拥有四翅,喜欢发出各种凄异的叫声来恐吓敌人。是一种灾兽,相传有它在的地方会常年干旱。”黑瞎子答道,然后想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传说这种东西不具有攻击性,最大的也不过两三米长,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

这么说着,三人就准备着从高处下来——显然他们并没有选对方向,说不定还要再爬下去换一个洞口,吴邪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虫灾了,所以找找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才是当务之急。

然而他们还没接触地面,洞口里就轰轰地响起来,瞬间碎石一块块往下掉,吴邪所在的石头也剧烈地松动起来,像地震了一样。然后四周都在撼动,很快地面就裂开,从里面拱出来一个巨大的的蛇身,盘绕在一起,看这大小,伸展开来少说也得几十米!

这是鸣蛇的身子!竟然有这么大一部分还埋在地下,怪不得它刚刚行动得那么笨拙。但它怎么还没死?就在这时,那无头蛇身就猛地扭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把吴邪卷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吴邪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被勒住脖子和手脚,这鸣蛇力气奇大,让他动弹不得。他隐约听到黑瞎子和胖子大骂着冲下来,用子弹扫射,但吴邪明白根本不会有用,这蛇浑身最脆弱的七寸都被打烂了还没死,更别提用枪打这剩下的硬如磐石的皮肤了。“小吴,你坚持住!”胖子他们还在做无用功。

此时蛇身勒得越来越紧,吴邪被压得濒临窒息,他没有力气再考虑生死的问题,脑海中唯一剩下的画面就是闷油瓶的脸。有人说过,人在快要死的时候脑子里只会出现他最放不下的那一件事。

然而突然之间,吴邪模糊地看到洞窟顶部竟然崩塌了,一个人从上面一跃而下。紧接着他感觉浑身一松,他被蛇放开了!这一切发生在一刹那,吴邪大口喘着粗气,爬到一边再回头看,就发现闷油瓶正用双腿卡住蛇腹,黑金古刀直直地插入其中,划出了一个大口子,蛇的内脏都流出来。那蛇显然遭受了重创,极其痛苦地胡乱扭动。闷油瓶骑在它身上,也被甩来甩去,撞上石窟的墙壁。此时吴邪趴在洞的角落,仍然不甚清醒,但他也看得直抽凉气,好像撞上去的是他自己。

然而那蛇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只见闷油瓶目光一凛,把刀拔出,然后猛地跳起来,同时一个翻身,向下俯冲,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如同天神一般。“当”的一声,然后是脊柱碎裂的声音,那鸣蛇就被古刀死死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然后就突然像泄了气一样,软软地塌下去。

吴邪趴在地上笑了,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闷油瓶,每次都是这个人,让他感到完完全全的安全,彻彻底底的满足。在任何环境下,都是如此

闷油瓶站在蛇尸边上看着吴邪,然后毫不在意地吐出一口血污,用胳膊一抹嘴,就冲吴邪走过来。他蹲在吴邪身边,把他抱起来,靠在洞壁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看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伤。

“小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不过现在…哈哈,还不是回来找我了。”吴邪看着他,笑得傻乎乎的。闷油瓶却一直垂着睫毛看着他的脸,过了很久才说:“吴邪,你不该来找那个东西的,听我的,原路返回。”

吴邪听到这话瞬间清醒过来。他这才看清楚闷油瓶的胳膊上绑着绷带,脸色也很苍白,看来也受了伤,可能还不止一次。是什么能让闷油瓶受伤?吴邪突然觉得非常难过。他怒道:“你让我走?!你以为我是来找那个破玩意儿的吗?老子他娘的是来找你的!老子对什么狗屁张家的秘密一点都不在乎!”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如果觉得我不能保护自己,是个累赘,我也没办法。但我跟着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我出了任何事你也不必愧疚。”

闷油瓶听到这话,目光就变得很复杂。他依然冷冷清清地不说话,看着吴邪因生气而变红的脸,剧烈起伏的汗津津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他感知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他知道摆在眼前的是极端的环境和难以预料的危险,但他想让吴邪和自己一起走过。

此时此刻,他认为自己可以保护眼前这个人,不受到任何伤害,不再有任何痛苦。因为他可以一辈子只做这一件事。

就在这时,吴邪突然捂住了脸,像是屈服了一样低低地说:“小哥…别再让我走,你别再让我走了…”声音里带着委屈,无奈,绝望,好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这是因为吴邪看到闷油瓶半天不接话,以为自己没希望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身体里的勇气也在溃退。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被一个怀抱紧紧搂住,对方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他听见闷油瓶在耳边说:“以后不会了,吴邪。”

即便是闯生死关,过黄泉路,也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走。

第三十八章

胖子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两个旁若无人腻腻歪歪的家伙,对着身边的黑瞎子叹了口气。然而后者脸上笑意更甚,把枪收好,走到闷油瓶身边问道:“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闷油瓶看了看坐在地上,累得快要睡着的吴邪,说了俩字:“休息。”话音刚落,一个人就石洞顶上的窟窿里跳了下来,是张海杏。她一直在上面,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其实刚才,张起灵和她已经历经艰辛到达了离目的地非常近的地方,但张起灵了听到异响,就不顾一切地冲回来,完全把找东西的事情抛之脑后;然后张起灵又只身杀死了张家特意养来镇墓的鸣蛇。张海杏现在深刻地意识到,张起灵的底线是吴邪。她终于看出来自家族长的那点心思,也不得不收回趾高气扬的气焰——现在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像以前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吴邪了。

但她还是有点不甘心,试探性地问道:“族长,时间紧迫,吴邪只不过受了点小伤。”

张起灵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胖子走过来,打开背包拿出水和吃的,扔给吴邪道:“小吴,咱们几个就你伤得最重,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

吴邪接过食物。他很饿,但是刚刚被那蛇捆得太紧,现在还是觉得晕,任何东西都难以下咽。想吃吃不成,真是莫大的痛苦。不过他现在心情非常好,乐呵呵地把食物塞到闷油瓶手里,然后眼睛一闭,舒舒服服地伸了伸腰杆,瞬间就睡着了。

胖子看来也挺累,摇摇头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打起了呼噜。张海杏貌似无事可做的样子,爬回头顶上面的窟窿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于是现在石洞里清醒的人只剩下闷油瓶和黑瞎子。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呆呆地坐在那儿,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容诡异,听着胖子颇有节奏感的呼噜声。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很久。洞口的火墙火势渐弱,那些虫子终于等到了机会,一个接一个迫不及待地蹦进洞口。闷油瓶眉头一皱,走到洞口,他手上有一个未愈合的伤口,用力一挤,血就涌出来,滴到地上,融入到未烧完的汽油酒精里。那些虫子就像见了鬼一样,潮水一样瞬间四散而逃,再也不敢靠近一步。

张起灵也是不久前从张海杏那里知道自己血液的特殊之处的——百毒不侵,亦可驱赶各种毒物。也是因为他的血,他们才得以安全通过下面的群虫遍地的直井。张海杏手里的地图显示,四个洞穴中北边的那个是正确的,然而当他们进到里面的时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通向上层墓室的唯一通道,必须从石洞的侧面爬到里洞顶较近的地方,再用手臂支撑,穿过上面的甬道。对张起灵来说,这本来也没什么难度,但那石洞顶上竟然挂满了类似于触手的藤条,还是能动的,扔一块石头过去没反应,但是把石头用火烤一烤再扔过去,瞬间就能抓住。

藤条是根据温度来选择猎物的。

当时解决这个问题颇费了一些功夫——张起灵戴上手套,把浑身包得严严实实的,以方被藤条感知到。但这并非万全之策,路过鬼手藤的时候必须屏住呼吸,动作还要极其迅速,否则就会被发现。本来张起灵已经攀着岩壁顺利躲过藤条来到甬道入口,却看见身后张海杏一点都不怕的样子,冒冒失失地跟着他爬过来,立刻就被一根粗藤捆得严严实实。张起灵心中厌烦,但他还是折回去,用脚勾住石壁上的突起,身体凌空,用刀把藤条劈开,救了她一命——他会救不想死的人,向来如此。

然而张海杏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自然是感激万分。穿过甬道的时候,张海杏告诉了他关于此行目的更多的信息:张家千百年来一直在守护着一个秘密,同时也在等待一个契机,把张家从秘密中解脱。而那个契机实际上是一个人,有预言称此人会在这一年出现;而把这人识别出来的玄机就在古墓里,确切地说,张家修建整个古墓没有任何殡葬目的,完全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人而设计的。

这话里含糊其辞,漏洞百出,但张起灵并不在意所谓秘密,于是也没有细问,而是对张海杏说:“你所说的重要东西,是什么?”张海杏似乎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道:“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可以道破识别那个特殊之人的方法,也会具体揭示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张起灵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张海杏,后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道:“族长,这里是张家的最高禁地,历代张起灵都曾经来过,也说不定会有找到你记忆的线索。”

听她这么说,张起灵就明白她以前都是在胡诌,所有的说辞都是为了让自己帮张家找那个盒子。但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是张家族长这一事实,或许真的肩负着一些责任。更重要的是,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吸引着他去一探究竟,于是他没有理睬张海杏,决定继续往前走。

走出甬道,他们来到一个宽敞的圆形墓室。里面空空如也,不同寻常的是,墓室的地面是玉质的,绿光莹莹,还非常通透,可以看到下面一层的事物。然而刚走了几步,张起灵就听见底下的异动,骂声、打斗声、孱弱的呼救。

是吴邪出事了!张起灵立刻感知到这一点,没有片刻的犹豫,循着声源疾步跑去,就透过地面看见吴邪在巨蛇的捆绑中挣扎。张起灵心中一紧,抬手将黑金古刀插入地面,力道极大,这地面竟然顷刻间碎裂。

于是有了刚才那一幕。

幸好此时此刻,吴邪是安全的。若晚了一步,张起灵无法想象该如何面对。他放轻动作,把吴邪破掉的衣服脱下来,就看见吴邪满腿都是被虫子叮咬的包,触目惊心。张起灵有点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吴邪本不该承受这些的。他给伤口简单消了毒,找出干净衣服给吴邪换上,默默看着吴邪的睡颜出神,心疼的同时充满感激,还有一些少见的,浓烈的情感。

张起灵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东西伤害吴邪。

吴邪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竟然一直都没有醒。正当这时,黑瞎子似乎太无聊了,凑过来道:“我说哑巴,你这个小三爷真是神奇,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只喜欢他,专冲他来,难道是因为我们不够嫩?”

张起灵抬眼,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黑瞎子。

黑瞎子答道:“血蝠的事情你应该没忘,你不在的时候,那些甲虫看见他的血就像疯了一样。那鸣蛇也是如此,胖子打它都不管,专把小三爷往绝处逼。”

张起灵听他这么说,陷入了沉思。这么说吴邪的血和自己是截然相反的,似乎可以吸引那些东西。一路上的各种凶物都对他有极大的兴趣,换句话说,古墓里的东西,对吴邪的反应与众不同。

“张家修建整个古墓没有任何殡葬目的,完全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人而设计的。”他突然想起张海杏的话。

这难道是因为——

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张起灵心中,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俯下身,低声叫道:“吴邪,醒醒!”

没有任何反应。任凭他怎么叫,吴邪都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一直安安静静地靠在那儿。

张起灵一下子站起来,抱起吴邪背到自己背上,冷声道:“快走!这里不能待了!”

第三十九章

黑瞎子看到张起灵这幅模样,也是心里一惊——哑巴从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敢耽搁,一脚把呼噜打得震天响的胖子踹醒,后者清醒过来就看张起灵正背着吴邪往洞顶上的窟窿里钻,也发现情况不对,没来得及多问什么,就背上装备跟着黑瞎子一起爬进了那个窟窿。

上去之后张海杏就迎面跑过来,对张起灵说:“都找遍了,这层除了石头以外,什么都没有。看来真如地图所示,还得上一层才行。”说罢她疑惑地看着沉睡的吴邪,张了张嘴,但又看到张起灵的脸色冷得吓人,也不敢说什么。于是她压低声音问黑瞎子:“发生什么了?”

胖子也凑过来听,黑瞎子收起笑容道:“小三爷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好像睡死了,怎么着都叫不醒。哑巴就急了,我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海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她走到张起灵身边说:“族长,现在怎么办?”

张起灵简短地回答:“找到那个盒子。”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于自己和吴邪,那个盒子都至关重要。必须尽快找到。

张海杏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张起灵会坚持现在就把吴邪送出古墓。既然他能如此决定,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也没多说,就领着一行人往圆形墓室的圆心走去。

去到上层的唯一途径是一个巨大的石柱,足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它位于墓室的中心部位,贯穿宝顶上的圆洞,可以通向上层。一行人仔细观察,就发现这石柱大藏玄机,看似其侧壁雕有首尾相接的巨蛇盘旋而上,实则这巨蛇之躯是一条阶梯,可以助人攀登。

但是,这阶梯并不寻常。张海杏说道:“地图上说这叫天梯,必须按一定的步法顺序爬才行,不能碰到那些东西,否则强酸会自动倒下来,把我们烧得骨头都不剩。”

向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石柱的侧壁上还有许多向外突出的细小孔洞,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缝隙是由很多可以翻转的石管组成的,里面装满了红色的液体,看来就是张海杏所说的强酸了。这个机关设计得非常阴毒,所有石管相互有金属线相连,稍有不慎碰到一个管子,使其翻转,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全部的强酸倾倒而下。

张起灵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这石柱,然后把吴邪从背上放下,又单手搂到怀里,定了定神,猫起腰踏上了石柱的第一个阶梯。

只见张起灵穿梭在纵横连缀的石管之间,虽然一直在左右躲避障碍,但动作行云流水,沉稳从容,就如同舞蹈一般。吴邪在他怀里,无知无觉,像一个大件行李,但张起灵轻松地携他快速前进,收放有度,不碰顶不触地,甚至没有让一根石管离吴邪稍近,硬是把这样惊险的行动做得让人看着也觉得放心。

黑瞎子跟在他后面,沿着他的路线尽可能避开石管,也显得非常轻松自如。相比之下,胖子和张海杏就狼狈许多,尤其是胖子,使劲收紧肚子上的肥肉,身体都快扭成好几截了。不过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们都走得很认真,很争气地没有触发机关。

几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爬了十几分钟,虽然速度不快,但少说也走了几百米,这柱子却还没有到头。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远,地面所散发的幽光已经看不真切了,探灯的光只够照清楚近处,他们完全不知道现在的环境变成了什么样,只觉得有一种隐隐的逼仄感。黑瞎子掏出照明弹,点燃往下一扔,瞬间照亮了大部分空间——他们竟然已经到了原先来时的缝隙里!缝隙两面的崖壁离他们最近不到5米,向上可以看到一线幽暗的光——现在已经是夜晚了。站在石柱上,如同身临悬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很奇怪,当时他们跳下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这个石柱的存在。

同时,在亮光持续的那几秒钟,不远处闪现出了一个反光的东西,似乎就在石柱的尽头。张起灵稳住身子,借着往上爬去。又过了几分钟,他的探灯终于照清楚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莲花形状的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石柱的顶端,被一群形态各异的蛇形石雕盘绕,已经距离他们不到五米了。张起灵停下脚步,转头让黑瞎子背上吴邪,让他们留在原地,然后独自走上前去。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莲花盒的“花瓣”时,它竟然就像有感觉一样缓缓地打开了。张海杏知道这是莲花盒认出了自己的主人,张家的主人,否则旁人稍加触碰,盒子的保护机制同样会触发石柱上的强酸机关。她非常想过去看,无奈前面有黑瞎子和胖子的阻挡,台阶过于狭窄,她又没有飞天的本事,只得作罢。

莲花盒有九层,越往里花瓣越轻薄,颜色越通透。在白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然而所有人都无心欣赏。不一会儿,这莲花盒就绽放完毕,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张起灵就着手电光,开始读起来。

这一读就是十分钟,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张起灵就是不说话,面色越来越不好。“小哥,上面写的是啥,你念出来让我们听听啊!”胖子忍不住道。

闷油瓶却愣了一下,眼神竟然有些怔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黑瞎子背上依旧沉睡的吴邪,然后迅速恢复往日的沉静。他没有作任何回答,而是把金属片收到衣袋里,对张海杏说:“现在带我们出去。”

张海杏的确在地面上布置了张家人,一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就是为了必要的时候作为后援,可以带他们出去——当然她本来准备只带自己和族长的。这种伎俩,张起灵怎么会发觉不了,所以即便现在离地面还有几百米远,他也并不担心如何出去的问题。

张海杏知道现在只能照张起灵说的去做,于是打了一个呼哨,穿透力极强,响彻整个裂谷。果然,不一会儿地面那边就传来星星点点的火光,几分钟后,几个长得像笼子一样的东西就垂到他们面前。看来是要拉他们上去。

闲话少叙,张家的确很厉害,做的机械非常稳,很快几个人就在笼子里被拉了上去。回到地面上时,天还没亮,吴邪也没醒。

一群生面孔在地面上等候,看见张起灵都眼前一亮,跪下行礼,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这就是他们族长的。张海杏过来,想看那个莲花盒里的宝贝,无奈张起灵完全无视了她,反而走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的吴邪旁边,默默坐下,生起篝火。

张海杏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加之又困又乏,就回到自己族人之中睡觉去了。

黑瞎子和胖子也靠在树上睡着了,林子里一片寂静,天地玲珑,唯有明月清光与张起灵作伴。他安静地看着吴邪,心中却生出了一种避无可避的绝望。因为他刚才在那金属片上,看到了这样的信息:

张家是一个拥有长生的家族,也世代受着这个秘密的束缚和困扰。

数千年前张家刚刚出现在世上的时候,就流传着这样的预言,在遥远的未来,会出现一个生不逢时的人——是这样,就是生不逢时,他的出生比他应该出生的年份的提前了五十年,打乱了时间和轮回的秩序。这个人并不能算真正活着,因他真正的生死簿会在五十年后出现。他是上天的疏漏,不会活过24岁。

然而张家一直在等待他的出现——因为张家守护着长生的秘密,无法解脱,唯有这个特殊之人,有着介于阴阳之间的生命,可以作为一把钥匙,打破长生之咒。

古墓里的生物都会识别这个人,他的血对于那些邪物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而张家要做的就是,保护此人不死——由于他特殊的命格,他的血也是很多追求长生之人想要的。在他二十四岁当天把这个人带到那个古墓里,古墓里有一种闻不见的气体,只对这个人有效,使他陷入沉睡。然后由当代的张起灵割破他的血脉,让他的血从石柱的顶端流下,当鲜血顺着那些石管浸润整个石柱,长生的咒语就会被打破,再也无人能得到长生。张家也不必再守护那个秘密。

这样做的唯一后果就是,那个人必定会死,但既然本来也活不过二十四岁,也没什么可惜的。

张起灵并不相信所谓长生或者轮回,太荒谬了,就像瞎编的古代神话。但看到这些信息的时候,却控制不住地绝望,因为里面的描述太过具体,并且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这些信息是对的,那已经可以猜出这个“特殊之人”就是吴邪了。

活不过二十四岁。吴邪告诉过张起灵,他今年二十三。

不会的,太荒唐了,太突然了。可是张家费尽心机在如此隐秘的地方藏了一个笑话,似乎是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无数谜团浮出水面,无数担忧出现在张起灵心里,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值得相信,他又想相信什么。

有些事情我们不信,是因为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有些事情我们不信,是因为不想相信。我们没有办法抓住一个人去问这是不是真的。

吴邪为什么还没醒?

就在张起灵快要失去冷静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然后天色逐渐通彻起来。张起灵看见,吴邪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他似乎愣了会儿神,然后看清楚张起灵,一下子清醒过来,问道:“小哥,咱们出来了?”

张起灵点头,他看着吴邪,和进斗前一点区别也没有,充满热情和活力。吴邪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我怎么睡着了?那个东西,找到了吗?”

张起灵摇头,毫不犹豫地说出谎话:“你中了虫毒,我们也没找到那个东西。”顿了顿,他又说:“吴邪,明天你跟我去张家吧。”

吴邪听得云里雾里,心说闷油瓶不是不信那个张海杏吗?难道真的是亲戚,要回去认亲?不过跟闷油瓶走,他倒是很愿意,反正消失了这么久,修路队肯定是回不去了,当成旅游也不错。于是他很高兴地答应了。

但他还有一点疑惑,没找着东西,那这趟不是白来了吗?闷油瓶怎么这么淡定?“小哥,你当真没找到那个东西?”

闷油瓶依旧摇头。他不是想骗吴邪,只是现在一切都不是定数,唯有去张家弄明白那些信息,才能下结论。在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那些信息,尤其是吴邪。

这不是吴邪应该承受的。

其实他也明白,那些事情即便荒谬,但多半是真的,只是他不愿相信,固执地想要去寻一线生机罢了。

只要有那一线生机,他就会抓住,吴邪就不会死。无论怎样,他都要保护吴邪,哪怕是和所谓天命去斗争抗衡。

只要,有那么一线生机。

第四十章

张家地处墨脱的雪山深处。吴邪一行人到达墨脱边境的时候,已是十月初。一路上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艰难险阻,但也称得上是分外舟车劳顿——毕竟走了近千里的山路。

十月份在杭州可能是微风和煦的初秋,但在这里,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情况了。越往深处走,风就越凛冽,甚至有雪星子从远方的山上刮下来,风刃把空气都割破。一行人的单衣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在雪山脚下找到一个牧村,跟人家要了加羚羊绒的藏袍换上。当然不是白要,人家藏族老乡可不是冤大头——是张家人用中原的茶叶和烟草换的。

张海杏告诉吴邪,在这些荒芜之地,中原的这些干货是极稀罕的东西,没人会拒绝,甚至比钱还有购买力。

藏袍的保暖效果的确好,密不透风的,但藏袍非常沉,还有一股浓浓的藏香和酥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让吴邪多少有点不适应。不过,闷油瓶穿上藏袍倒是非同一般的帅气,这种异域风情把他身上那神秘淡泊的气质彰显出来,和穿军装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让吴邪既宽慰又有些自豪,因为他知道闷油瓶再帅也是自己的。就像有一块大蛋糕,人人都想吃,而它却跑过来告诉你,只有你可以吃它,这种感觉是差不多的。

解决了保暖,就剩下交通工具的问题了。在进入藏地深处之前,山路虽然崎岖,但是还算好走,至少马蹄不会打滑;然而进入藏地之后,马就完全失去了它的作用,根本爬不上那渐渐覆盖白雪的峻岭。这片奇异的土地,不是马这种毛薄腿细的生物的天下。

吴邪以前听说过,藏民嫌牦牛太慢,都喜欢骑骆驼进出藏区腹地,他一直把这当成个饭后笑话——骆驼可是沙漠之舟啊,什么时候也成高原之舟了?

不过后来几个张家人竟然真的牵来了一队骆驼,共有二十几头,既驮人又驮物,用一根粗粗的绳子串起来,一个个大眼睛眨巴眨巴,显得很没脾气,温温顺顺的。

吴邪有点担心,看起来如此无害的生物,真的可以耐住严寒带他们进入雪山深处吗?

令人称奇的是,骆驼在雪山上的表现,完全可以用“如鱼得水”四个字来形容。高原的雪与南方截然不同,颗粒很大,就像沙漠里粗粝的沙石,裹挟在风里的形成的雪暴就如同沙暴,一旦刮起来,整个世界都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清别的事物。尽管同行的人都很有经验,躲避得当,但几天下来,所有人的脸还是被风雪吹得通红。

然而骆驼非常适应这样的环境,就算什么都不吃,也能不紧不慢地在雪山上走得从容。它们睫毛长,不怕眯眼睛。有时候不得不走在冻得发脆的雪壳子上,作为一个学地质的人,吴邪非常清楚这种雪盖最不结实,一个破绽就会让整个结构全盘倒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闷油瓶倒是一脸淡定,默默看着天上的流云发呆。吴邪看他这样放松,不知怎的也没那么紧张了。他暗暗在心里说:“骆驼老弟啊,但愿你的脚够大,能多分散些压力。”骆驼果然不负众望,走过雪面,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吴邪不禁非常佩服自己胯下骑的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动物。他决定从张家出来后,就带着小哥一起卖骆驼,如果结合他们的亲身经历来卖,一定很有说服力。管三叔他们同不同意呢,反正到时候就可以和闷油瓶自给自足,奔向小康啦。

闲话少叙,在经历了几个苦寒的日夜后,那座雪山终于远远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四周没有参照物,吴邪明白那雪山只会比看起来的更远。那日风雪极大,又艰难地走了几个小时,雪山的细貌才出现在眼前。整个雪山呈鞍形,吴邪看到在“鞍”的低窝处,有一栋中式建筑,又不十分明朗,仿佛只是山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张海杏却如释重负一般,摇摇驼铃加快了驼队的速度,难得笑着说道:“我们到了。”

抬头望去,只见那建筑逐渐清晰起来,竟然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建筑群。地地道道的明清时期中原风格,占地面积似乎巨大无比,吴邪从外面看,都数不出房子的个数。可以想像,这座房子曾经一定是座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的宝宅,如今却是灰墙灰瓦,一片沉寂落寞,甚至会被认成是山影。这宅子现在看起来非常奇怪,如同一个步入迟暮的老人,年轻时候的衣服再拿来穿,已经不存在风韵犹存的问题了,因为这样只会显得不伦不类,更为寂寥。

这座古楼的结构也非常不同寻常。入口竟然在楼顶,必须爬上雪山才可以进去。吴邪费尽千辛万苦,跟着张家人终于进入了主楼,站在顶层,才得以看清它的内部结构。中间有一个非常深的天井,一层一层的房间就呈辐射状在天井周围铺展,光是能看见的就有一百多层,向下往极深处望去,似乎没有穷尽。

刚刚在外面看,这楼的高度绝对没有这么深,也就是说,在那皑皑白雪下面,埋着古楼的主体部分。一开始还觉得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但吴邪仔细一想,在极寒地区,雪层下不会受狂风的侵扰,其实比外面的露天环境更温暖,温度也比较稳定。很多动物在冬天的时候都喜欢在雪堆里睡觉,张家人住在雪里,想必也是一个道理。

正这么琢磨着,吴邪突然注意到底下的每一层都开始有人出现,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渐渐被人盖满,然后,所有人,包括身边的张海杏以及其他同行了许多时日的张家人,一层一层的人,都在地上以闷油瓶为中心,叩了三叩。

可以看清顶层楼下处于高层人的表情,万般肃穆。

“族长——”他们一起呼喊,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雄浑的呼声回响,振聋发聩,不绝于耳,非常之虔诚,仿佛参拜神明。吴邪不知道张家为什么对他们突然回归的族长如此崇拜,他也不知道“张起灵”三个字究竟背负了什么,意味着什么。他看向身边的闷油瓶,只见对方面色依旧淡然,面对万人的跪拜,却从容不改,生出了一种睥睨众生的磅礴气概。从外面带来的雪花,慢慢在他的藏袍上消融。淡淡的水汽氤氲升腾,在闷油瓶脸上映出清冷的光晕。

此刻的他,似乎比平时更难以触碰。就像下一秒,会真的飞升成神一样。

吴邪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简直跟旧社会臣子朝拜皇帝一样。他更没想过张家是这样规模巨大的一个家族。只觉得呼吸顿了一顿,心中升起奇异的神圣感,双腿控制不住地想要和张家人一样跪下。闷油瓶却把他拉住,淡淡道:“你不用。”

于是古楼里,巨大的穹顶下,只有两人双手相执,并肩而立。

然后,闷油瓶对众人点了点头,就带着吴邪离开高台,回到事先准备好的顶层房间里。那是一间很干净的屋子,木质结构,虽不奢华,却格外舒适,焚香点灯,让人感觉安稳。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间房子并不寻常,它独占古楼顶层,面积很大,木质家具上皆有暗金镏纹,透着隐忍的贵气。果然,这就是历代张家族长的房间。

于是吴邪就开始了在张家的生活。

张家并没有专门的奴仆,似乎每个人都有他们很重要的事情,人际关系非常淡漠,除了送饭的以外,更没有人会上到顶层族长的房间。闷油瓶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傍晚才归来,也不告诉吴邪他去了哪里。不过吴邪可以猜到,一定是处理作为族长应该处理的事情去了,人家的家事,他也不想过问——经历了那么多事,吴邪已经明白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答案。

但他始终想不明白闷油瓶把自己带回来,整天无所事事是为了什么。

有一天,吴邪坐在窗户边上,看着窗外的飞雪,以及望不到边的白色。天地的浩瀚被锁在这个小小的窗户里,日复一日。

他在这个地方,只认识一个人。然而现在,他却无法知道那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炉火“噼啪”地响了两声,炉内火光更盛,把屋子又照亮了几分。

“再不出去见见活人,老子真他娘的要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姑娘了。”吴邪自嘲道,然后推开房门,他决定下楼去看看。一百多层,逐层探清楚也需要很久,自己也不至于那么无聊了。

让他惊讶的是,起初的几层寂静无声,连灯都没点,完全是没人住的样子,下了十层,他才从一个虚掩的房门里听到人声。

他默默走进去,发现原来是一群年轻的男女在说笑,抽着烟喝着茶。吴邪心说张家人看来还是有正常生活的,至少还有午后茶聚。看起来很有意思,加之吴邪对姓张的都有莫名的好感,他寻思着自己可以和他们认识认识,多几个朋友没什么不好的。

那群人非常投入,显然没发现吴邪的存在,他刚准备走上前去介绍自己,就听见其中一个年轻人说:“你们知道族长带回来的那个人吗?听说他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在等的人,怪不得族长那么看重他,都让他住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吴邪意识到那是在说自己。张家一直在等的人?那是什么?接着他听见另一个人说:“你说的可不完全对。一路回来族长对他可照顾了,海杏姐都不敢惹他呢。”

吴邪认出那是一个和自己一起回来的张家人。不知是谁又喊道:“那又怎么样,他不过就是一把钥匙罢了,族长说不定哪天就把他忘了!”紧接着人群中就爆发一阵哄笑,吴邪却脑子里一片空白,哐啷一声,手边柜子上的茶杯突然被他碰掉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盯着他;吴邪也盯着他们,双方都愣神了。

就在这时,闷油瓶却不知从哪里突然进来,他冷冷地看着那群人,一句话也不说,但眼神里的威压已经足以把他们逼得动都不敢动。

然后闷油瓶拉起吴邪的手,道:“我找到了,跟我走。”

吴邪还有点恍神,他不明白地问:“小哥你找到什么了?”

闷油瓶不回答。可吴邪此时的内心却又感到安心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每一个要紧关头出现,让你知道他在乎你,他关注着你。让你感到安稳和对未来的确定。于是更加难以割舍。

于是吴邪压住内心的疑惑,握紧了闷油瓶的手,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向着屋外的黑暗扬长而去。

第四十一章

闷油瓶一言不发,直接把吴邪拉到楼层边缘的一个角落,然后指了指地上的一个黑黑的洞,淡淡道:“我先跳,你跟着。”

吴邪心中一惊,傻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你先跳,我跟着?”一边心说闷油瓶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什么话也不说清楚,跳下去干嘛?这洞又是通向哪里的?他心里没个准数。但还没等他多琢磨,闷油瓶就已经翻身进入了洞穴,吴邪见状,突然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心说管它的,小哥都跳了我还有不跳的道理?然后眼一闭心一横,跟着跳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洞竟然是有倾斜角度的,洞壁做得非常光滑,在里面像坐滑梯一样,嗖嗖的。滑行过程中,可以听到说笑声,以及各种生活的杂音,看来他们正从一个暗道路过下面楼层的生活区域。

速度越来越快,下坠时强烈的失控感扑面而来,而且吴邪没听到底下的闷油瓶发出一点动静,不禁有点心虚。但是,现在闷油瓶带他进来的目的以及能不能让别人知道都尚未可知,这里隔音效果又那么差,吴邪怕让外面的人听见,误了事情,不敢大声叫他。

这时闷油瓶却像是明白吴邪的心思似的,淡淡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这条暗道用了特殊的隔音材料,外面的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一听到闷油瓶的声音,吴邪顿时放下心来,暗道很窄,被洞壁包裹的感觉也给了吴邪或多或少的安全感。他突然有了一种很少女的感觉,觉得自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那个傻小孩,闷油瓶就是那只兔子,如今自己追着那只兔子傻乎乎地进入完全未知的世界,但是心甘情愿。吴邪靠在洞壁上往下滑,竟然还觉得有点舒服,逐渐放松下来,问道:“小哥你说我到时候会不会直接砸到你身上?你不怕疼?”

闷油瓶拒绝回答。

吴邪也后悔自己问了这么蠢的问题,不过他倒的确是满腹疑问,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它们想起来,然后一个一个问清楚。

很快他就想好了第二个问题:“这暗道有多长?通向哪儿?”

看来是问到了点子上,闷油瓶这次竟然没有沉默,非常冷静地回答:“张家楼的最底层有一间密室,我要去看看。”

“你说你找到的,就是那间密室?那里有什么?”

“一块玉,从张家最初立家开始,锁着每一代张起灵的魂魄。”

吴邪虽然听过玉的确有通灵的作用,也经历过太多难以置信的事情,但听到闷油瓶这么说,还是吓了一跳:“真的存在灵魂这种东西?”太匪夷所思了。

“嗯。”闷油瓶答道。

“那些鬼魂,有意识?会说话?”

一阵沉默。

“那你去找他们…的鬼魂,是为了问一些事情吗?”吴邪一直感觉闷油瓶瞒着自己一件事,那件事可以解释他最近一切奇怪的举动。但那必定是一件事关重大又非常棘手的事,连闷油瓶自己都感觉无措,否则他也没必要对自己只字不提。

“嗯。”还是同样的回答。

“问什么事?”

又是沉默。

下滑还在持续,吴邪却不再追问了。在张家待了有些时日了,他逐渐明白这个家族的不同寻常,他们似乎有很多秘密,竖成透明的高墙,把他们和外界隔开。闷油瓶也有一堵这样的墙,而且比别人的更厚更硬。在他不想告诉你的时候,你再怎么穷追不舍,也不会给这堵墙带来一丝的撼动。

过多的疑问和好奇,对于闷油瓶来说可能是负担。他不想成为闷油瓶的负担。

大约两分钟后,闷油瓶突然在底下轻声叫道:“到了!”吴邪浑身一下子紧张起来,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来:“小哥你让一下!别砸到你身上!”

他们滑过了一百多层,吴邪估摸着至少有五百米,这重力势能转化成动能,不知道有多大呢。就算底下有什么缓冲措施,估计也是杯水车薪。吴邪已经一脸悲壮地做好了把屁股摔成三瓣的准备,然而当他即将触底的时候,却被一个怀抱稳稳地接住了。

转头,黑暗里闷油瓶的眼睛闪着淡光,安安静静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吴邪。吴邪一阵不好意思:自己将近八十公斤的体重,闷油瓶就这么用胳膊接住了,他就算再厉害也不会轻松的。

“小哥,谢谢,谢谢啊。”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闷油瓶也不说话,把他放下来,然后说:“走吧。”

打开手电筒,吴邪发现他们正处于一个狭小但高度很高的房间内,周围空空如也。墙壁上有很多凌乱的手印,新旧不一,仔细一看竟然全部都有着奇长二指。吴邪心里一惊,难道这里是关张家自己族人的地方?在他们对面的那面墙上离地面两米的地方,有一扇铁窗,长宽大约一米,锈迹斑斑。吴邪走上前去,回头看了看闷油瓶,后者点头示意没有危险。于是吴邪抬手推了推,让他惊讶的是,稍一使力,这窗户就一下子垮成一堆铁屑,看来是早就锈成空心的了。

闷油瓶走到窗边,转过身去背对着吴邪,拍拍自己的肩膀道:“踩上来翻过去。”

“啊,那多不好意思啊。”吴邪心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使劲跳跳说不定就可以进去。但闷油瓶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非常坚决。吴邪只好照他说的去做。

刚从那个窗户钻出去,吴邪就眼前一亮。景物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岩洞,看起来是自然形成的,至少有百米高,洞中岩石的材料非常奇异,散发着柔和的光亮,把洞里的事物照得明澈。许多类似于经文的东西,蔓延了整片的岩壁,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在这个洞里,吴邪不禁要感叹自然的鬼斧神工,对于学地质的他来说,此生能够见此奇观,简直是莫大的福分。

这时闷油瓶也从他身后的窗户翻过来,径直向岩洞的中心走去。吴邪这才发现,那里赫然竖立着一块碧绿的柱形石碑,反映着岩洞里的柔光,很通透。

“小哥,就是那块玉?”吴邪追过去问。

“对。”闷油瓶淡淡答。

“刚刚那个房间…是干什么的?”

“每一代张起灵,在死之前都要去那里。”闷油瓶依旧声音冷清地说。

“去做什么?”吴邪有些不安。

“去等。等这块玉收走他们的灵魂。”

吴邪一下子呆掉了。把灵魂吸走…那房间里的手印如此凌乱,可以看出每一代的张起灵死前都非常痛苦。是怎样的痛苦,让强大如神的一族之长,都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吴邪看着那块绿莹莹的玉石,在视线里逐渐清晰,当真是美得彻骨,让人觉得它是活的,是有灵性的,但吴邪却觉得它很可怕。

因为,自己的闷油瓶也是张起灵,张家的族长,他也面临着那样的命运。

吴邪一下子拉住闷油瓶,道:“等等,你别去!那块玉会把你也吸走的!”

哪知闷油瓶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握住他的手道:“你别担心,我现在不会死的。”

吴邪依旧不撒手,紧紧地盯着闷油瓶。后者似是无奈地说:“张起灵只有在即将死亡的时候才会被吸走魂魄。而且,死亡对于张起灵来说,是解脱。”

吴邪一听更不妙了,叫道:“你说清楚!死亡怎么能是解脱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闷油瓶却很温柔地看着他,淡淡道:“我的寿命,比常人要长上很多。吴邪,你永远不用看到我死。”

吴邪听他这么说,脑子里一片空白,都快炸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四十二章

闷油瓶不再多说什么,把吴邪僵住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掉,继续往那玉碑走去。那块玉像是能感知到他的靠近似的,绿光越发的清亮明丽。当闷油瓶离它只有一步之遥时,那玉石突然间青光大盛,把整个岩洞的色调都染成碧绿了。

刚刚的信息量有些大,吴邪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跟在闷油瓶后面——他感觉自己的疑问都要把脑袋撑破了,刚想一连串问个痛快,却看见闷油瓶突然非常虔诚地跪在那块玉碑面前。

“小哥你到底要干嘛?”吴邪惊道。

闷油瓶转过头,道:“吴邪,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动,更不要出去。”

吴邪并不明白闷油瓶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他疑惑地看着对方。然而闷油瓶却又哑声说了一句:“答应我。”表情非常严肃,甚至有些焦虑。吴邪很少见他这样,也大概猜到一会儿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他定了定神,对闷油瓶说道:“好,我答应你,就站在这里,绝不乱跑。”

闷油瓶似乎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依旧双膝跪地,面对那块半人高的绿光耀目的玉石。他挺直腰杆,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然后左手握了一下刀刃,血液瞬间浸满了他的整个手掌。接着他伸出手,血液就一滴一滴地落在玉碑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闷油瓶的血一滴上去,就像被吸收一般消失了,过了不久,那玉碑竟然敛了绿色,转而发出金色的光,越来越亮,流光溢彩。整个玉碑如同流动的星河。

吴邪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连呼吸都忘了。然而随后发生的,更让他惊讶万分,摸不着任何头绪——闷油瓶竟然跪在那里,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处,似在谛听着什么,不时还点点头。然后,他竟然冷不防蹦出来一句:“如何破解?”然后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吴邪可以确定那不是对自己说的,可这里也没别人了啊!难道闷油瓶在和历代张起灵的鬼魂说话?

当然这只是吴邪看到的情景,但他猜对了。闷油瓶的确在和以往的张起灵对话。只有拥有同样最纯正的麒麟血脉的人,才听到到被禁锢于玉石之中的魂魄的声音,除此之外,连普通的张家人都仅能大概感知到他们的存在,无法具体听到他们的声音。所以吴邪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甚至无法感受到这个岩洞里,还有不同于自己和闷油瓶的存在。

张起灵的血唤醒了这些魂魄。但可能是生前压抑太久的缘故,又永远无法投胎转世,被困玉中灵魂们都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看到闷油瓶就问道:“你是不是下一个?”

空灵的声音层层叠叠地传来,不同的语调和音色——每个鬼魂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问的却是同样的问题。

灵魂无形无实,闷油瓶也无法看到他们的轮廓,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任何回答。

不过,那些灵魂似乎对此也并非很在意,反而注意到站在暗处目瞪口呆的吴邪,接着慢慢说道:“那个,就是我张家一直在等的特殊之人?”不同的声音,从各个的地方传来,包围了闷油瓶的耳朵。

他沉默着点头。

灵魂们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笑声,持续了很久,声浪在空空的岩洞里回响,岩壁上的经文突然开始闪光。

“我张家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看来你是不用来和我们作伴了啊!有了他的血,你就可以做正常人了啊!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对了,他今年多大,是不是快了?”嘈杂的句子一个一个蹦出来。

哪知闷油瓶却摇了摇头,抬眼盯着黑暗中的某处。他的血还在不断地从手上流到玉碑上。他淡淡问道:“如何破解?”

“你不知道吗?在神柱上血祭啊。”

“不是指这个。”

“什么?你是想改变他的命数?”

闷油瓶点头。

“原来你带他来,不是为了张家,而是为了他。是不是别人已经知道就是他了,你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呆在楼里?”

闷油瓶又点了一下头。

“看来他对你很特殊啊。不过,改命是不可能的。人有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一个人至少要有命魂,才算真正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的命魂,应该在五十年后出现,现在是没有的,所以他看起来是一个真正的人,实则名存实亡。活不长的,是命该如此。”

手上的血逐渐止住了,玉碑的金光淡去,再次显出绿色。闷油瓶面无表情地又握了一下刀刃,血再次流出。他看着血液滴上那块玉碑。

吴邪在一边看得极其煎熬。他无法理解闷油瓶的“自言自语”,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划破自己的手,用血去浇灌那块诡异的玉。空气中是浓重的血腥味,眼看着血越来越多,那嘀嗒嘀嗒的声音让吴邪濒临崩溃——他真担心闷油瓶的血会这样流尽。但是,他还是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紧紧握着拳头,不上前打扰——因为他记得闷油瓶的嘱咐,他也相信闷油瓶干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他要保持冷静。

这边,闷油瓶依旧死死地盯着玉碑,眼神冷得要结冰,道:“我知道你们有办法。”

对方沉默了,但闷油瓶依旧跪在那里。良久,才有人回答:“命数只可窥伺,无法改变。况且我们只会做对张家有好处的事,你知道这个机会不能失去。”

闷油瓶眼神暗了下去。这样…还是不行吗?真的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吗?他不相信。

“哎,算了算了。我们也懒得管你们年轻一辈的事儿,反正不能从长生里解脱,也是你们自己受罪。倒是有一个所谓办法,就是保他身体不腐,若是五十年后他的命魂可以回归身体,他就可以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复活。”那些灵魂可能也看不下去闷油瓶不要命地放血了。“你还有问题就赶紧问,作为张起灵,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血有多宝贵。”

“如何不腐?”

“就在这片雪山里,有一种叫藏海花的植物,它有这样的功效。常人服用,可以陷入长久的沉睡,坚持数十年之久,直到他该醒来的时刻。但一旦醒来,便只能再活三日,因为他的命魂早就消散了。不过,你带来的那个人不同,到时候他的命魂才刚刚出现,正是回归身体的时候。”顿了顿,那声音又说道:“不过,你也别报太大希望。命魂没有身体的寄托,如果不是有极强大的信念和意志,可能都来不及在这阳世找到身体,就烟消云散了。而且,现在没有藏海花,它的花期是四月,恐怕来不及了吧。”

不见闷油瓶做出任何反应,那声音又说:“那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你的麒麟血给他续命。拿你的阳寿换他的,也不一定能坚持到藏海花开。”

“只要有希望,换什么我都无所谓。”

“你别忘了,你是张起灵。”

“我不只是张起灵。”

闷油瓶不想再说下去,把抬在玉碑上的手垂下来——那只手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玉石逐渐暗淡下去,发出幽绿的光芒。他看着身后一脸惊恐的吴邪,他是自己唯一拥有的,他是自己唯一珍贵的,他是自己的吴邪。闷油瓶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不能让吴邪就这么消失,哪怕要用所有的一切去换一分的希望,也要尝试。

他对吴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淡到几乎还没绽开,就凝固在脸上——可能是流了太多的血,他太累了,感觉越来越困,身体史无前例地没有一丝力气,跪在地上,就再也无法站起来。

他慢慢垂下了头。

“小哥!”吴邪见此情景,心说大事不好。他虽然完全不知道闷油瓶刚刚干了什么,但此刻也不想管什么不能说话不能乱动了,把所有的疑问和恐惧都抛在脑后,更不管什么冷不冷静,疯狂地扑向闷油瓶。“你怎么了?醒醒!”

没有回答。闷油瓶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身体软得不行,就好像在睡觉。

但四周完全寂静了。

吴邪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吴邪不知道自己伸出那只手花了多少力气,他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在还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流。

“冷静,冷静。”吴邪把闷油瓶紧紧搂在胸前。“小哥是不会有事的,只要我把他带上去,他就不会有事的。”他娘的,闷油瓶是谁,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栽跟头!

吴邪把里衣撕开,给闷油瓶还在淌血的手包扎好,然后一把将他背到自己身后,一刻也不愿耽误,走向来时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