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闷油瓶平时看起来清清瘦瘦的,实际上肌肉密度非常大,加上他还穿着藏袍,背起来死沉死沉的。而且,人在失去知觉的时候更难背,因为他不会配合背他的人,一个劲往下滑溜。吴邪吭哧吭哧地背着闷油瓶往外走,好在他以前在修路队干苦力,力气增进了不少,这点小事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然而到了窗口吴邪就犯了难。这窗口从外面的屋子看离地面不远,也就两米左右。即便这样,刚刚进来的时候,吴邪也是踩在闷油瓶肩膀上过去的。然而这岩洞的地面比外面的房间要低上不少,窗口最低处离地面起码也有三米,吴邪还必须自己过去,带着他软绵绵的特大号“张起灵娃娃”。
他娘的,老子拼了!就不信过不去!吴邪大吼一声,把闷油瓶往上提了提,冲向那个小窗洞,试图通过助跑来跳得更高一点。然而总是事与愿违,他并没有成功,因为担心蹭着背上的闷油瓶,他把重心降得太低,以至于高高跃起到了窗户跟前,才发现自己压根连窗边都没沾着,反而蹭了一脸厚厚的灰,鼻梁都要撞塌了。
还好背上的闷油瓶没啥事,吴邪一边谢天谢地,一边痛苦地捂着鼻子发愁。“吴邪啊吴邪,你可真够可以的,关键时刻掉个屁的链子!”他心中暗骂。现在的处境有点可笑,闷油瓶和自己面临着死亡的危险,竟然是因为自己跳不出这扇小破窗户!不能这样!
他尽量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灵机一动,从闷油瓶腰间摸出两把匕首,一短一长,锋利无比。他瞅准了位置,往墙上啪啪就是两刀,竟然真的把刀插进了石缝里!石缝极窄,能插进去实属不易,但用手按按,还挺结实的。吴邪心说天不亡我,他先把闷油瓶举起来,够到那个窗口就手劲一松,再往上提一提,闷油瓶就脸朝下趴在那个窗口上,暂时不会掉下来。
然后,吴邪定了定神,以两把匕首为支撑,蹭蹭蹭登上墙壁,竟然成功地用手扒住了窗口。人在危急关头总会爆发出潜能,吴邪不禁有些佩服自己——刚刚那一串动作照以往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却真的做到了。
他奋力用手臂往上撑,终于把自己挪了上去。他趴在窗棱上,把自己挂在闷油瓶旁边,稍稍喘了口气。然后,他看了几眼闷油瓶,深吸一口气,撅起屁股伸手试图把墙上的匕首收回来。底下那个是肯定没戏了,但上面这把小匕首,他记得闷油瓶很喜欢,是难得顺手的武器,丢掉太可惜了。
只能说吴邪今天触了霉头,他稍一挪地方,刚刚把匕首拔出来,大腿就碰到了身边的闷油瓶,然后不知怎的,闷油瓶的身体重心发生了偏移,正一点点向墙的另一侧滑去,马上就要磕地上了。
“我操!”吴邪骂出声来,赶紧调转方向往那边窗口下一倒,护在了闷油瓶身下。他做的时候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让闷油瓶摔着;他坠地的时候想法更简单:哎呦我的尾巴骨啊…妈的闷油瓶怎么这么沉!
闷油瓶无知无觉地趴在吴邪身上,而后者则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估计尾巴骨差不多折了。然而缓了没一会儿,吴邪就捂着屁股站起来,咬紧牙关把闷油瓶再次背到自己身上。他真的一刻也不想耽误。
走出房间便是来时的暗道,四壁光滑无比,根本没办法使劲。他用匕首插进去,试图创造借力点,但都失败了。不知道这暗道用的是什么材料,又硬又滑。张家自己人是怎么上去的?难道进来后压根就没想再上去?
吴邪甩甩脑袋,尽量不胡思乱想。他知道硬爬肯定爬不出去——爬一层都费劲,更何况一百多层呢。等等,一层?吴邪突然有了办法。现在他们的位置应该是地下一层,只要挖一个洞从这里出去,不就到地上了吗?地上肯定有活人,只要有活的张家人,闷油瓶就一定有救。
抬头看,屋顶的材质竟然是松软的泥土,就是太高,离得有点远。高度不是问题,吴邪顿时觉得这方法特别可行。他又有了力气,甚至忘了疼痛的屁股,把闷油瓶挪到角落里,然后奋力翻上窗户,跨坐在上面,用匕首和双手使劲刨起来。
然而挖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匕首一点都不好用,没过多久吴邪的指缝里就洇出血液,但他似乎无知无觉,速度没有一丝的减慢。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在没有光照的阴冷地下,竟然出了一身的透汗。
不过,吴邪心里却越来越焦虑——进度还是太慢了,这里温度又太低,对失血过多的人很危险,有可能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他看了看闷油瓶苍白的脸,当即把破藏袍脱下,扔到地上,正好盖住他。张起灵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啊!他暗暗想着,每挖一下,他就觉得离希望又近了一步。于是继续挖。
到最后,他几乎是机械的挥动手臂——原本的酸痛和疲惫到现在都麻木了。然后突然间,头顶传来敲击声,土粒和碎石开始往下掉。吴邪心中大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耳边似乎传来了久违的人声,紧接着,头顶的地层出现了一个豁口,光亮打进来,几张大脸出现在洞口。
吴邪立刻反应过来,是张家人听到了动静!他像是看到了救世主,大吼道:“快!快来救你们族长!”
那几个生面孔似乎疑惑了一下,然后一个人伸手,把吴邪拉了上去,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我说赶紧去救你们族长啊!看我干嘛!”吴邪趴在洞口怒道。那几个人往洞里看去,才如梦初醒一般跳下去,很快,闷油瓶就灰头土脸地被他们抬了上来。
然而让吴邪意想不到的是,那几个姓张的竟然一上来就把闷油瓶随随便便地放在地上,然后转身就走。
“喂!你们不找几个医生吗?他可是你们族长啊!”吴邪大叫,把闷油瓶从地上搂到自己怀里。
哪知那些人却回头异常淡定地说:“张家楼里没有医生。失血过多补补血就好,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对于族长更不是什么大事。”表情非常随意,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等等!”吴邪急了,他把闷油瓶放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一个张家人的大腿。“就这么对你们老大?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张起灵不会有事的。他可不像你。”张海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一个身材健壮的人说:“你去把族长背回房间。”然后她指指那个洞口,转头对吴邪说:“睡一觉就没会事了。对了,你们为什么会去那里?”
吴邪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道:“我可以选择不告诉你。”然后他捂着屁股跟在那背着闷油瓶的大汉后面,走上了楼梯。
要爬一百多层,那大汉看似很不耐烦,走得飞快,闷油瓶在他背上被颠来颠去,那只受伤的手垂在一旁,晃晃悠悠的。“哎,这位大哥,你能动作稍微轻柔点吗?你们族长现在经不起折腾啊!”吴邪忍不住说。
那张家人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继续走。吴邪没有办法,跟在后面走了二十多层,实在看得不忍心,把那人拦住道:“得了,还是我背吧。给我。”对方似乎正等着这句话,立刻把闷油瓶放到吴邪背上,然后就往楼下走,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吴邪把闷油瓶背稳,然后尾巴骨一阵剧痛——这个姿势有点尴尬,他受伤的位置正好被闷油瓶顶到了。“我的姥姥啊…”吴邪心想,叹了口气,倒腾了一下双手,转而把闷油瓶以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中,往上继续走去。
吴邪从没爬过这么变态的楼梯,每走几层都想歇一歇,看到有些层的张家人正在吃吃喝喝,他也觉得很饿。但他没有停下来,一直气喘吁吁地往上走,心说:“小哥还是躺在床上最舒服,我得快点。不过,这张家真的不把人当人看吗?连个嘘寒问暖的都没有,他们都是机器?还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张起灵的生死?哎不管了,反正我在乎。累死老子了,等闷油瓶好了,要让他也背我走一次。”
这么胡思乱想着,吴邪也没留意自己到底爬了多少层——腿部和手臂上的肌肉已经硬的像石块一样了,脑袋晕乎乎的,步伐也越来越不稳当。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门帘,画着蓝脸菩萨的那个。终于到了!吴邪像看到天堂一样迅速钻进去,跑到床边,把闷油瓶放下。
点亮油灯,吴邪宽慰地发现闷油瓶的脸上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血色。他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了地,连忙帮闷油瓶揶好被子,然后站在一边看着。
“补血,怎么补血?”吴邪摸摸鼻子,看着闷油瓶的眼睫毛在烛光下翕动,突然有了一个点子:做点补血的吃的不就好了?
他立刻行动,轻轻把房门带上,就溜了出去——房间里倒是有厨房,但是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吴邪左顾右盼地下了好几层,终于闻到了香气,循着气味过去,果然看到了张家的公用厨房。有一个中年女人正在里面做饭。吴邪心说张家这么多人,肯定也不是每个人都相互认识,自己去拿一点吃的应该不会引起怀疑。他绷着脸走进去,在放食品的桌子上翻来翻去。让他惊喜的是,竟然有猪肝!猪肝不是传说中的补血一流货嘛!他赶紧拿盘子装了了一大块,走出门。又转念一想,自己可是在给他们族长拿吃的啊,有什么可偷偷摸摸的?于是他又折回去,不理会那女人奇怪的神色,又翻出来一包干枣,一块酥油一盒茶叶,放到藏袍的口袋里。顺便又拿了一把盐和一碟醋,心满意足地回到屋子里。
吴邪以前不会做饭,就跟着胖子瞎学了一点把式,但此刻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接了一锅水,煮开后就把切好的猪肝放在上面蒸;又煮上一壶茶,把枣放进去,之后再放入酥油。别说,闻着还挺香。
闷油瓶醒来的时候,看到吴邪在一片蒸气腾腾中忙活。他浑身的藏袍破破烂烂的,但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一会儿扇扇风,一会儿往锅里加点料,非常投入。闷油瓶坐起来,大概回想了一下,就明白是吴邪把自己带回来的,看来还受了不少苦。他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吴邪。
几分钟后,吴邪把火扑灭,从锅里端出一个盘子,又盛了一碗什么东西,朝闷油瓶的床端来。抬眼看到闷油瓶已经醒了,眼睛一亮,笑道:“小哥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闷油瓶点点头,就准备站起来。“别别别,快躺好!”吴邪将吃的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把闷油瓶按下去。“没什么要紧的事,你还是休息一会儿比较好。”然后,他把那盘猪肝和筷子递给闷油瓶。“我专门给你补血做的,沾着醋好吃。”
闷油瓶听话地夹了一块,沾上醋汁放入口中。“怎么样?我手艺还成吧?你再尝尝这个!”说罢,吴邪把“特制酥油红枣茶”端到闷油瓶面前。
闷油瓶喝了一口,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这边吴邪也拿起一块猪肝放进嘴里,刚嚼了一下,就转头哭丧着脸对闷油瓶说道:“小哥我尽力了。你不想吃就别勉强自己了。”——蒸的火候不对,猪肝已经老得不行了。
“很好吃。”闷油瓶却淡淡笑道,说着又夹了一块。顿了顿,说:“吴邪,你为什么一直站着?”
吴邪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尾巴骨…好像摔着了,坐下疼。”
闷油瓶似乎诧异了一下,然后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拍拍床面道:“那就趴在这里。”
吴邪听他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知为什么,看到闷油瓶没事,他浑身的紧绷感都放松了,刚刚强撑的力气一下子都没了影。他扑到闷油瓶边上,把头埋在被子里闷声说:“你幸好没事,老子都快被你吓死了!”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吴邪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突然觉得特别安心,自己做的一切都特别值得。
屋里炉火熊熊,窗外的雪山在斜阳披照中显得比平时温柔了许多。吴邪就在这一片暖意中,沉沉地睡着了。
第四十四章
这一觉吴邪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地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趴着,不过换成趴在闷油瓶的枕头上了,立刻清醒不少,发现没有把口水流上去才松了口气。
闷油瓶不在旁边,难道已经起来了?吴邪扭头向四周看去,发现闷油瓶正站在窗边,眼神平静如水地看着自己,阳光从他背后射进屋子,光晕在他身边流转,吴邪这下完全清醒了。他想要坐起来,却突然听到闷油瓶发话:“别动。”然后,闷油瓶就走过来,把他的被子掀开。吴邪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自己貌似…没穿衣服?!
吴邪一意识到这一点,强烈的尴尬感蔓延全身,脸红得像熟了的虾子——虽说以前在部队里集体洗澡是常事,大家互相都看过,但这一次怎么就感觉这么不一样呢!然而,下一秒钟发生的事,更是让吴邪差点跳起来——闷油瓶那家伙竟然把手伸向了他的身后!“小哥你要——”这句话刚说了一半,闷油瓶就从他尾巴骨附近的皮肤上揭下来一块纱布,用手举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吴邪努力转过头去,用余光去看,就看见自己的后腰上竟然敷满了绿色的…草药?
“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闷油瓶一边淡淡地说,把那些草药碎末从吴邪的后腰上拂落。本来没什么的,但不知为何,闷油瓶的手稍一触碰那块肌肤,哪怕是隔着草药,吴邪就变得特别敏感。他本能地浑身一紧,往被子里缩了缩。
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努力压着声音道:“你还会医术?”
“以前在地主家,只能自己医自己。”闷油瓶的声音依旧平静且一本正经。他好像是把草药都弄下来了,拿过一块毛巾仔细擦了擦,然后用温热的手掌按了按那块皮肤以及下面的骨头,问道:“还疼吗?”
吴邪感觉浑身酥软了一下,小腹发胀。他此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娘的闷油瓶这家伙是真不懂还是装傻,不知道那个地方不能随便摸吗!
他只觉得浑身愈发燥热,继续努力压低嗓音道:“不疼了。”还好闷油瓶听到这话,很快就把手挪开了,吴邪定了定神,道:“小哥,我的衣服呢?”
“都破了。”闷油瓶答道,然后就没了声音。
我操。吴邪暗骂,心说怎么没下文了?闷油瓶不准备让老子穿衣服,还是让我裹着被子自己去拿?吴邪心中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然后他一回神,就发现闷油瓶不见了。“小哥?”吴邪叫道,心说好吧,这家伙先把老子摸硬,然后就没影了!完蛋了,他不会又去当职业失踪人员了吧!
然而过了不到一分钟,闷油瓶就又从门口进来了。他把一套新的藏袍搁到床上,凑近吴邪耳边说:“快穿好衣服,吃点东西。一会儿带你——”
“带我干嘛?”闷油瓶的话被吴邪打断。人本来就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欲望,贪恋世间的声色美好,尤其是吴邪这种少年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就更不想抵抗自己内心的想法。刚刚闷油瓶的气息弄得他耳朵痒痒的时候,吴邪就决定不忍了,他想尝尝二十多年来未曾经历的感觉。他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双手勾住闷油瓶的脖子,然后往右一滚,把对方压在床上。“小哥,你要带我干什么?”
闷油瓶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吴邪。他没想到吴邪会这么做,然而,还没等他再考虑什么,吴邪就俯下身,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他甚至感觉到了吴邪的虎牙调皮地划过他耳背上那块敏感的皮肤。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狠狠地震颤——此情此景,他不记得是否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然而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现在正在发生。
吴邪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赤裸的身体近在眼前。他的理智正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殆尽。吴邪…这是吴邪…不忍了!闷油瓶突然发力,一个翻身就把吴邪压在身下。
“喂!”吴邪叫道,他看见那双平时淡然的眸子此刻却异常明亮,像是燃烧起了火焰。可是等等,为什么自己是下面那个?明明是闷油瓶的身子软的跟女人似的。
正当他试图再翻回去的时候,闷油瓶的吻就不由分说地压下来,占据了他眼前的全部世界。他感觉到自己的唇舌正被轻轻地舔舐吮吸,两人的气息交缠。光是想想这个场景,就像浑身过电一样难以自持,于是他生涩地努力回应。
吴邪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他有点喘不上气了,但还是不舍得放开。闷油瓶却明白他的感受,轻轻松开他,开始亲吻他的脖子。吴邪生长在南方,本来有点少年白,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高原的风吹日晒,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的线条在这样的肤色下,汗津津的光泽彰显出青春的自然与活力,散发着巨大的吸引力,亲起来更是可口。
然而他一动地儿,吴邪就轻声哼了一下,腰部一动。闷油瓶立刻明白了,左手撑起原本压在吴邪身上的上半身,把右手放在吴邪受伤的地方,托住他的后腰,抬起头道:“还疼?”
吴邪刚刚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现在又是浑身一颤,睁开眼睛,给闷油瓶一个湿漉漉的眼神,道:“不疼,一点都不。你手别动,就放那儿。”
说罢,吴邪拉开闷油瓶的腰带,把手伸进他的衣服。衣襟敞开,吴邪看见在他的左肩上,赫然是那只踏火焚风的麒麟,几乎在整个上半身燃烧。紧实的肌肉勾勒出麒麟的脉络,汗珠从上面滑落,滴到他的脸上,吴邪一笑,舔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那滴汗。
隔着一层布料,吴邪能感觉到顶在自己胯部的那根硬物,当然闷油瓶也能感觉到吴邪的。热气在两人的对视种弥漫,似火在燃烧。吴邪把手搭在闷油瓶的胸口,那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脉搏,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迷醉。
闷油瓶看着自己身下的吴邪,赤裸的,热切的,笑意盈盈的,像一汪清水,又像一坛蜜酒。他们的爱在此时更加具体真实,可以触碰,在充满汗味的空气中洋洋洒洒。
吴邪是这样的好。好到让人想立刻彻底和他融为一体,更想永远拥有他。
做出一辈子的决定,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因为这个决定早就存在于心中了。
他已经要控制不住,或者说他早就失控了。箭在弦上,仅有的理智马上就要彻底溃退。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出现在闷油瓶的脑海:吴邪没有命魂,不宜大喜大悲,或是经历身体或心理上过大的刺激,动摇其零散的魂魄;否则,在经历刺激后吴邪会极其痛苦,魂不守舍。越接近二十四岁,越是如此。
他想起来了,这是…在密室玉碑旁听到的话。也就是说,自己的放纵可能会让吴邪难受。
他心中一紧,千万不能这么做,不能把吴邪害了。不能把他弄坏了。
于是,几乎是一瞬间,闷油瓶立刻冷静下来,拉住了吴邪即将解开自己裤子的手,然后把他扶起来,靠在床上。
他又变回了那个张起灵,那个情感和欲望都有开关的张起灵。刚刚的失控,只是意外罢了。以后不会了。危机和绝境就在眼前,生离死别离得那么近。这一切容不得他放纵自己,容不得他做他想做。
他要做的,是倾尽所有让吴邪活下来,而不是向吴邪索取什么。当然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后,他系好衣带,静静看着一脸不解和愤怒的吴邪,把衣服递给他。
“你怎么了!”吴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原本烧得正旺的火炉,突然被浇了一盆冰水,一时间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半天才憋出这四个字。他实在搞不懂闷油瓶脑子里在想什么,心中剩下的只有不爽。
然后,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起床吧,我带你去练防身的招数。”和以前一样冷冷清清。
吴邪甚至怀疑刚刚自己是做了个梦。
第四十五章
吴邪有一种深深的被耍了的感觉,如果他的脸可以显示字,那一定满脸都是“你他妈在逗我”这句话。他的身体还未从刚刚的兴奋中彻底缓过劲来,但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闷油瓶已经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看来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挨千刀的闷油瓶子,你当老子争着抢着让你上啊!”吴邪嘴上这么骂着,却还是尽量平复了一下情绪,把衣服穿好。他担心自己再看见闷油瓶会控制不住地冲上去和他打一架,这肯定是自讨苦吃,还是平静一下,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好。
匆匆洗漱了一下,一天没吃东西,吴邪还真觉得有点饿。他心说先吃饱了再去算账,人是铁饭是钢,不知道闷油瓶那个大魔头吃了没有。他没期待厨房里会有吃的,但还是顺便去看了一下。让他惊讶的是,台子上竟然有两个暄腾的大馒头,还冒着热气,旁边配有几种咸菜和一碗炒鸡蛋,一锅小米粥放在简易的炉灶上。
吴邪心中非常感动,甚至忘记了自己尚且忿懑的心情,撸起袖子就开吃。尽管这样,他也没有蠢到以为这些是闷油瓶做的。他比谁都清楚,闷油瓶只会给土豆萝卜什么的削皮,尽管刀工极佳,削出来的皮儿薄得透明,但他也只会削皮了,让他做其他的,简直是灾难。以前他和吴邪一块给胖子打过下手,最终都是以胖吴两人恭恭敬敬地把张大爷请到一旁等吃而结尾。
可能是张家人送来的吧。吴邪这么想着,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小木桌子旁边吃起来。“唯有美食能才化解我内心的愁苦和愤怒。”吴邪发现,和闷油瓶在一起后,自己学会了一个技能:自嘲。往往自己嘲笑自己一下,很多心里过不去的也就打着哈哈过去了,没想到胖子的混世之道,如今竟然被自己学得这样透彻。
正当他吃得开心时,屋顶上传来了异响。然后,吴邪就看见闷油瓶的脸,出现在窗户外面。他应该是倒挂在什么上面的,刘海都往反方向垂着,配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帅脸,样子有点逗。吴邪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然后就听见闷油瓶的声音隔着窗子传来:“吃完饭就上来。”
听他这么一说,吴邪才想起来闷油瓶刚刚说要教自己什么防身招数。他心中不解,现在不用下斗,也没什么仇敌,自己身边又有世界上最牛逼的保镖,突然要学这个干嘛?难道闷油瓶又要说拜拜,不放心自己一个人?不过,吴邪转念一想,这张家楼里人人都看起来居心叵测,小哥有点防备也是应该的,自己学了那些,不仅可以自保,说不定还能帮点什么忙呢!
一想通这件事,吴邪也就不想耽误,几口把食物扫荡完毕,就跑到窗户边。他探身向上张望,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点,也不知道闷油瓶刚刚是怎么把自己固定在上面的。可是,他们这是顶层,吴邪记得外面的楼梯到这层就是头了。闷油瓶现在应该在屋顶上,也没见他翻窗户啊,他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吴邪往自己腰上绑了一根绳子,把另一端固定在木床的脚上,这样一会儿就算失足掉下去也可以有点准备。“小哥?”他一边爬上窗户,一边叫道。他知道自己现在乍一看绝对像是寻短见的,但是如今看来,要上屋顶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扇窗子,所以冒一冒险还是值得的。
站上窗台,吴邪仰着脖子向上看去,这次,他模模糊糊地在房檐上面看见了一排栅栏,心里一惊:难不成楼顶上还有个天台,自己一直没发现?他又往下看了看,顿时抽了口凉气——张家楼太高了,自己扒在墙上,就像贴身站在悬崖上一样,脚下便是起码几百米的深渊,两侧雪山左右相峙,四面浮云流连。
吴邪看了看自己腰上的绳子,还挺结实的样子。他稳住身体,心说既然已经爬上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他不再去看脚下悚人的高度,抬起头寻找可以攀附的地方。幸运的是,窗户四周都钉了棕红色的柏木窗框,他一撑胳膊就翻上去,站在上面。这下可以够着屋檐了,他有点得意地想,我身手还是很敏捷的嘛。
吴邪在窗框上站稳,双手扒上屋檐,重心往上一提想要翻上去,结果让他措手不及的是,这屋檐太滑了!还接了一层薄薄的冰,根本使不上劲。于是现在面临着尴尬的情况,吴邪挂在房檐边上,脚也挨不着底下的窗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完了,吴邪暗想,要是不求助,自己今儿个得晾在这儿。
然而,到了嘴边的“小哥”还没出口,吴邪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抓住,然后整个人都被提起来,这一幕发生得非常快,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踉踉跄跄地站稳看向四周,自己眼前已经切换了场景,变成一个宽阔的天台,四面是涂了朱漆的栅栏,四个角还有雕了瑞兽的柱子。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洞,一个梯子架在那里,估计是通向楼里的。而闷油瓶,正抱着双臂在旁边淡淡地看着他。
吴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小哥你刚刚说要教我什么招数?”
闷油瓶也不多说什么,拿出一把猎枪,问道:“你枪法怎么样?”
“小时候在游乐园打气球还是很在行的。”
闷油瓶挑挑眉毛,把枪递给吴邪:“试试看,能不能把那群鸟打下来一只。”
吴邪抬头望去,天空中盘旋着一群大雁,尽管飞得很高,但自己站得也高,所以离得不算远。“没问题。”吴邪作为一代孩子王,对打鸟这件事可谓是信心十足。
他举起胳膊,凝神屏息,朝空中放了一枪,鸟群顿时被吓得惊叫一片,四散而逃。然而那颗子弹却不知被射到哪里去了,反正没打到鸟。吴邪沮丧地放下手,闷油瓶却突然一把从他手里拿过枪,朝视线范围内最后一只落单的大雁扣动了扳机,几乎是同时,那鸟挥动的翅膀就是一滞,突然浑身一松,晃晃悠悠地往下落去。
这几乎是几秒钟的事,吴邪看得话都说不出来。闷油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打气球是以动制静,而你的敌人都不会像气球一样一动不动。”然后他思考了一会儿,接着说:“吴邪,你要学会估计对方的动向,从而做出射击方向的判断。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来这里练枪,直到可以打下来一只鸟为止。”
吴邪大大的疑惑:“什么敌人?小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仇人或者危险了?”
“没有。”闷油瓶立刻答道。
回答得太快,就不像真的了。吴邪不想让自己再瞎猜下去,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突然让我练枪?”
这次干脆没有回答了。沉默了一会儿,闷油瓶才走到吴邪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黑金短刀递给他。
“这是给我的?”
“嗯。”闷油瓶顿了顿,又说:“这个用起来比较轻便。刀不同,但刀法是相通的。今天我再教你几个持刀近身搏斗的动作。”
说罢他便从身后的刀鞘中抽出自己的黑金古刀,就地做起示范。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而那凌厉的刀势却舞得飞快,破风斩气,一片雪都没有粘。吴邪感觉就没有闷油瓶的刀砍不到的地方,任何出其不意的角度在闷油瓶手里都被做得出奇的自然。动作连缀,行云流水,相辅相成。
站在高台上,与雪山平起平坐,吴邪一时忘记了心中的重重谜团,因为他看到一种侠气正从闷油瓶身上溢出,像是把果敢和豪气都融进挥刀的每一个动作里,斩尽万恶。
正是不惧独坐山巅,与天地作伴。在壮阔的景色在这股气概面前,也只能作为背景。
所谓英雄之气,也不过如此。
闷油瓶动作一收,古刀入鞘。他看见吴邪正一脸笑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以为他没看懂,便从吴邪手里拿过短刀,准备放慢动作再做一遍。
吴邪却摇摇头,笑笑地说:“小哥,你刚才太他娘的帅了。就用你的刀再做一遍,我还想看。”
第四十六章
今天早上张起灵把张家位高权重者召集起来议事的时候,张海杏就觉得很奇怪——凭她对张起灵的了解,他是不会关心族里大小事宜的。于是,张海杏抱着试探的心态早早地就去凑热闹。
张家议事有个传统,所有人坐在一张巨大圆桌周围,半径大约有二十米。桌上一般光摆碗筷,不摆吃的。这种多此一举的习惯,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的,却也流传至今。
然而这一次,桌上竟然摆满了各种菜肴,酥油茶在每个人手边冒着热气。按照惯例,这种情况就说明张起灵非常看重集会要说的事情,或者是要宣布些什么,意思是让来的人都做好心理准备。
张起灵坐在正对门口的尊位上,张海杏的地位在这群人里是最低的,按照规矩,她没有座位,只能站着。而她站的位置恰巧在张起灵的正对面,背靠着门。她看见张起灵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有一种和以前看见时都不尽相同的感觉,这种感觉描述不清楚,只是让张海杏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张起灵坐下,一言不发地喝茶,动作沉稳,一派胸有成竹。众人纷纷落座,沉默相对,屋里顿时一片寂静。又有一壶茶水滚了,噗噗地兀自发出声音,显得四周更为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张起灵的反应。
过了大约一分钟,当着众人的面,张起灵突然开了口,问的竟然是有关破解长生的事情,桌上气氛顿时一紧,一时无人接话。
这同时让张海杏想起了一些事。
她记得当时在斗里的时候,吴邪昏迷不醒,她就怀疑吴邪是那个特殊之人——因为吴邪的反应太不寻常了。后来张起灵拒绝让其他人看那莲花盒,她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吴邪的确是张家等了千年的那个人,而莲花盒里的秘密,一定和他有关。因为张海杏明白,除了吴邪以外,没人能让张起灵显露出焦虑不安,更别说是去费力隐瞒什么。
回到张家后,她四方打听有关打破长生的传言,但是,无奈张家对此一向讳莫如深,她在张家的地位又不高,所以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不过,张海杏推测,要用吴邪这把“钥匙”来解脱张家,绝非易事,吴邪很有可能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所以张起灵一定会变成阻力。
张海杏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几个月前,她的哥哥张海客匆匆赶往杭州,也不说是去干什么。不同寻常的是,张海客当时就易容成了吴邪的模样。
最初,在张家发现张起灵的踪迹之后不久,吴邪就出现了。张海杏一直深信,当时绝对没有任何人知道吴邪就是那特殊之人,甚至他们对吴邪的具体情况都不甚了解。包括她自己,都只觉得吴邪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他把张起灵拉到部队里,打乱了他们把张起灵带回张家的计划。
但是,族里却对张海客做出这样的安排,让他以吴邪的面目示人,这一定是有明确动机的,也是预谋的,张海杏想。如今再看,有一些疑问便不难解答了,关于破解长生预言的大部分秘密都在家族的核心阶层,她无从得知。而她猜测这些秘密中,极有可能包括辨别“钥匙”的方法。十有八九是张家通过观察,逐渐对吴邪有所注意,派张海客去杭州多半是为了打探吴邪的底细。不过,张海客为什么要易容,她还是想得不甚清楚。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别的势力想要得到吴邪血液力量的可能性。张海客去杭州或许还有挡箭牌的作用。
思绪回到前几天。在吴邪拉着张起灵从地底下钻出来后没几天,厨房里就传出来一个消息:张起灵每天都亲自去厨房,往一份饭菜里加入一些奇怪的液体。张海杏自然也听到了这件事,不免好奇,于是一天趁张起灵在厨房的时候,装作不小心,把那放在桌边碗里的液体碰洒,然后从地上收集了一些。
回去之后张海杏仔细研究了一下那液体,她的嗅觉比常人敏锐许多,能清楚地闻出来,那液体是由血液和草药汁混合而成的。是谁的血?又是给谁喝的?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显然的,在这座楼里,张起灵不会在意除了吴邪以外其他人吃什么。然而他给吴邪吃这些是为了什么?那血…有什么特殊的?是否和楼底的密室有关?张海杏知道,那里面供奉着锁有历代张起灵魂魄的玉碑。张起灵很有可能从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只有他才能听得到的信息。
现在张海杏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联,正这么琢磨着,她的思路却突然被打断了——也不知刚刚满桌的沉默持续了多久,坐在张起灵左边的中年男人突然非常直接地发问:“族长,你带回来的那个吴邪,是否就是可以解脱我张家的人?”
张起灵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似乎不准备回答。
那个男人是族里除张起灵之外地位最高的,他问出的这个问题,也是所有张家人想问的。他们其实都已经断定吴邪就是了,这几天族里的风言风语也穿得满天飞。但是,他们需要张起灵的态度。
见张起灵不说话,那男人又语气尖锐地说道:“族长,相信你不会为了一个人,放弃张家等了千年的机会吧。”
张起灵淡淡地看着他道:“我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是张家的命运吗?你是张起灵,很多事情由不得你。今天就把话说明白,我们都知道吴邪活不长了,无论怎样他二十四岁就会死,天命所归,对吧?”
张起灵挑眉看着他,冷冷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海杏也听得心里一惊,她没想到吴邪所谓特殊的命运会这么惨,怪不得张起灵不让他知道。但张家高层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有人偷到了莲花盒里的东西?不过,她也不愿纠结这些没用的。
再看桌上,那人可能感觉到张起灵情绪的波动,没回答,而是放大声音说道:“这么多人都在盯着他,你护不了的!何不让他死得更有意义些,为张家出点力?”
话音刚落,只听寂静的大厅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从张起灵那边的桌子上传来的。张海杏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刚刚说话那人的袖口,竟然被一根筷子硬生生钉在了坚硬的木质桌面上!张起灵的手从上面拿开,筷子就立刻碎成了好几段,但底端依旧死死地钉在桌子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但张起灵却依旧神色淡漠,另一只手还端着茶盏,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那张家人吓得脸都白了——他要是再说下去,恐怕被钉进去的就是他的手了。
这时,张起灵突然把杯子往桌上一搁,站起身来,眼神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淡淡地说:“我今天把你们叫来,就是为了知会你们一声,不要打吴邪的主意。吴邪的确很有可能会死,但是,如果是你们干的,我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杀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他说这话时神色如常,但一股肃杀之气却从他眼睛中流出,顿时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死寂。张海杏只觉得寒气逼人,其他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们都明白,自己根本无法与张起灵谈条件——张家近代已经有些没落,没有新的张起灵人选,所以不能失去这个张起灵,否则就又会回到以前群龙无首的日子;然而张起灵如果没有了张家,却会过上更轻松的生活。这是一种不对等的合作关系,所以面对张起灵的反对,他们无计可施。可就这么放弃,谁也不甘心。
气氛顿时陷入了僵局。
张海杏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整座张家楼里,只有吴邪一人还被蒙在鼓里。如果吴邪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张起灵不想让他牺牲,不代表吴邪自己不愿意。遇上有关张起灵的事,吴邪一直是个傻子,没什么不能做的。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一桌人还在僵持着,张海杏却悄悄矮下身子,躲在前面站着的人背后,从门里溜了出去,径直走向顶层的房间。
第四十七章
吴邪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看着香炉里焚的藏香逐渐烧成灰色,一节一节地断开,化成粉末掉进炉中。空气中溢满了干燥的幽香,让他觉得很暖和。
现在已进入腊月,算算自己在张家也待了三多个月。雪花在窗外日复一日地飘着,山巅早已没有大雁飞过,吴邪现在只能打打松鸦这类小鸟,但枪法的进步是实打实的,他现在命中的把握已经可以达到八成。日子其实过得挺平静,但不知为什么,吴邪却总觉得闷油瓶越来越不对劲。
比如闷油瓶每天吃饭前都行踪不明,比如他从不和自己提起张家族内的事。当然吴邪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耿耿于怀,他之所以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他能感觉到,闷油瓶每天都过得很紧张。他教自己防身的招数,他时常提起“敌人”…这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周围存在危险,草木皆兵,可事实上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种感觉很奇怪。吴邪在来张家之前,就觉得闷油瓶同意回来绝不是为了当族长,他不虚荣,也不喜欢束缚。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只能回张家解决的事情,可是又不肯说出来。
现在,闷油瓶那家伙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吴邪醒来就没看见他。可能族内事务的确比较多吧,吴邪这么想着,伸展了一下身体,就准备爬到天台上去练练刀——他不用再翻窗户了,因为在客厅里本来就有一个带梯子的暗门可以通向上面。
然而正当吴邪准备爬上梯子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只见张海杏走了进来,把屋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就看见吴邪站在梯子边上,一脸讶异地盯着她。
“你来干什么?”吴邪道,心说一个女人怎么随便进别人的屋子,连门都不敲。
张海杏却兀自说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情,族长应该瞒着你很久了。怎么,不想听?”
吴邪心中一震,难道真如自己所猜,闷油瓶对自己隐瞒了什么?那张海杏是怎么知道的?还会有这样的事情,闷油瓶宁愿告诉她也不愿意告诉自己?他想其中一定有隐情,于是平静了一下情绪,道:“请详细说。”
张海杏微微一笑,把身体靠在门边的柜子上,懒洋洋地说:“也没什么,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吃的东西不大寻常?”
吴邪不接话,只是看着她,心说这女人贼得要命,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招,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张海杏在来时的路上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走一步险棋——她还是不知道那液体里的血究竟是谁的,但她知道,张起灵的麒麟血非比寻常,拿来续命也并非没有可能,为了吴邪他也未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想赌一把,否则吴邪不可能轻易相信自己。于是她说:“你的每一顿饭里,都有族长的血。”然后便仔细看着吴邪表情的变化。
吴邪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一片炸雷。他的确很早以前就注意到闷油瓶手臂上有几个久久不愈合的伤口,一直很担心。但闷油瓶任凭他说什么,打死也不包扎,更不解释是怎么弄的。如果张海杏说的是实话,似乎就有了解释——闷油瓶在给自己放血。
吴邪说不出话来,内心波涛翻涌。他努力冷静下来,紧紧握住拳头,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清楚。”
张海杏看到吴邪在压抑情绪,知道他多半是相信了,于是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他是在给你续命。其实你和常人不同,只能活到二十四岁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二十四岁?还有三个月。吴邪感觉无数的谜团和恐惧像一条条线,把自己勒住,越缠越紧,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心乱如麻,手都有些发颤,但他还是问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的目的只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信不信由你,但你先听我说完啊。”张海杏还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双手一撑坐到半人高的柜子上面。然而吴邪却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把将她拉下来,瞪着她道:“别坐上面。”
张海杏往柜子上一看,发现刚刚自己坐的地方有一块格子手帕。她心里觉得好笑,吴邪竟然这么小气。她不知道,那是吴邪以前送给张起灵的东西。
张海杏靠回原来的位置,接着说道:“张家千年来都在守护一个秘密,有关长生的秘密。族长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不会老?”
吴邪点点头。
“张家人都是这样,世代遭受长生之苦。但是你可以救我们。”
“我?怎么救?”吴邪刚听说自己没几天可活了,又听说自己可以就张家,只觉得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内心乱成一团。
“你会有一些牺牲,不怕的话我就说。”张海杏咯咯地冷笑了两声,“你想听吗?”
吴邪愈发觉得混乱,难道说自己不是正常人?活的短所以有一些别的功能?这太匪夷所思了,自己没什么大病怎么就活不过二十四岁呢?又和长生又有什么关系?似乎一个可怕的秘密就在眼前。如果打开了装秘密的盒子,就无法再回头。
但不明不白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他也担心闷油瓶又背着自己默默牺牲什么。正当他恍恍惚惚,准备答应的时候,张海杏突然面色一变,然后表情就定在脸上。吴邪立刻回过神来,发现闷油瓶不知何时已经推门而入,此刻手正捏在张海杏的后颈上,眼睛淡淡地看着自己。
不知闷油瓶用了什么方法,张海杏现在像瘫痪了一样,既动不了又说不出话。闷油瓶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抬手拎起她的衣领,走到外面把她随手扔到门外通往下层的楼梯上。然后他退回屋里,把门轻轻关上。
吴邪看到闷油瓶,心中此刻已经十分清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手抓起来,露出手臂。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没有任何包扎,有的还在渗血。
“小哥,你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邪颤道。
“她刚刚说了什么?”闷油瓶反问。
“她说你每天都在给我放血!是不是真的?你快说啊!”吴邪多么希望闷油瓶会摇头。
然而传入耳中的却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顷刻间,吴邪感觉自己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塌了。刚刚在张海杏面前,他的情绪好像都被锁了起来,但看见闷油瓶,就再也锁不住了。他抓住闷油瓶的双肩,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不怕疼吗?不怕伤口长不上吗?你他妈的不把自己当人,不把自己的血当血吗!”
闷油瓶眼神黯淡,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的人,但他一点也没有后悔自己所做的。
“张海杏说我只能活到二十四岁,是真的吗?”
闷油瓶一语不发,捏了捏吴邪的手。
然而他肩膀上的力气却突然一松,然后吴邪便捂着脸呜咽起来:“我知道…张海杏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没有活路了,我都明白。但我不想把你也害了呀。我很快就会死了,小哥,我为什么会死?”
一句又一句,字字诛心。
闷油瓶一把将他揽到怀里,说不出话。几个月来他最害怕的,终究还是发生了。怀里的人肩膀一颤一颤的,不知过了多久才止住。
然后,他看到吴邪仰起脸,眼眶红红的,他直起身子,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突然间像是换了个人,异常冷静地问道:“张海杏说,我可以帮你们摆脱长生,该怎么做?”
吴邪的确做出了决定。此刻他本该有很多情绪,恐惧、迷茫、绝望…但他心里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了,惟有那句“你可以救我们”在心里回响。
闷油瓶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良久,才说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能那么做。”
吴邪却突然笑起来:“我啊,就是这个命,不得不接受。小哥,你不用想太多的。能让你以后过上普通的日子,我就算死了,也至少有点意义。”
不是说吴邪不怕死,也不是说他有多无私。只是当一件事和闷油瓶有关的时候,他总会有勇气做出让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然而闷油瓶还是不说话,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亮得要命。
吴邪点燃了一支烟,刚想抽,就被闷油瓶按灭。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沉默会滋生绝望。
吴邪很想像往常一样说点有趣的,让闷油瓶也能轻松地笑一笑。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死亡那么近,这是事实。但他不知道原因,也没人会告诉他。
就像哪天你走在路上,遇到阎王,他二话不说就把你带到地狱去了。你连自己为什么会死都不知道。
挡不住绝望,任凭吴邪怎么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让闷油瓶看了担心难过,但绝望感还是在不断增长,填满了他的全身,蔓延向他以后的日子。
过了很久,日头已经高高升上天空。吴邪突然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道:“你不说?”
“不说。”
“那这样,陪我回一趟杭州吧,我想回去看看。快过年了。”
第四十八章
有一种很神奇的现象,在一年中的某段特殊时间,人与人之间的任何矛盾,眼前的任何困难,似乎都可以用一句简单的话来化解。那句话就是——别折腾了,你看大过年的。
是啊,已经是腊月中旬,快过年了。而吴邪和闷油瓶,正在去往杭州的路上。
旅途过程不必赘述,只是风雪比来时要猛烈许多,天地白茫茫一片,无尽苍凉。同样是这连绵的雪山,望不到边的湖泊,还有湛蓝的天空——冬日的藏地依旧可以看到鲜丽的色彩,而看景人的心境却不同了。
吴邪没有再和闷油瓶谈起那件事,因为他明白,无休止的纠结没有任何意义,自怨自艾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他真的只剩下三个月,也应该快快乐乐地过去,才会少一些遗憾。闷油瓶应该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过过年,自己以后不在他身边,估计那家伙连什么时候过年都记不住。
所以这一次,趁着还有时间,吴邪一定要把他带回家,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什么别的都不要想了。
他们当初在温州下了搭乘的货车,由于年关将至,很难再搭上顺风车,其他交通方式又很不方便,加之温州离杭州也没多远了,于是就买了一匹马骑着回杭。
二人到达杭州城外的时候,正是腊八节当天。今年看来是个暖冬,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洒下柔和澄澈的光,连风都温和起来。
一身藏袍,牵着马走在石板路上,吴邪和闷油瓶十分引人注目,甚至还有牲口贩子来找他们商量价钱。吴邪心说这马兢兢业业驮着我们两个人还有行李,和我都培养出感情了,我们家又不是没地儿养,干嘛卖给你?但他也懒得废话,淡定地说道:“这马怀孕了,和草原上的野驴生的。你还要吗?”那牲口贩子果然屁滚尿流地跑了,马儿则欢快地嘶鸣了一声,用面梁蹭了蹭一脸茫然的闷油瓶。
“我靠,是老子救的你好吧?否则你就成马肉饺子了!还有为什么闷油瓶这么招马喜欢?”吴邪腹诽道。
城郊有个集市,吴家以前常来置办东西。今天这里也是热闹得狠,一个个的小摊子早早地摆上了年货,对联门神、灯笼窗花,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喜庆的颜色。街上熙熙攘攘,人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神情。江南幽深的巷弄里飘出袅袅炊烟,那青瓦白墙,此刻也一改以往的清清冷冷,多了些人情味。
故乡的感觉扑面而来,熟悉又亲切。
“解放了就是好啊。”吴邪感叹道,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闷油瓶道:“小哥,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好吃的。那玩意儿在这儿可畅销了,得排队,你等着我啊,别乱跑!”说罢他便把手里拉着的缰绳塞到闷油瓶手里,一溜烟挤进了人群中。
吴邪是要去买腊八粥。这里有一家老店,常年卖粥,然而最好喝的腊八粥,只在这一天有。吴邪看天色还早,估计还没被抢完,但店里肯定挤得水泄不通,闷油瓶肯定不适应,还是自己去买,再带出去给他吃比较好。
这么想着,他就到了粥店门口,还是熟悉的招牌,胖乎乎的老板笑呵呵地坐在门边,店里传来老板娘泼辣的叫菜声。
不知为何,吴邪心中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他微笑了一下,抬脚走进店里,开始排队。人群里有小孩的哭闹声,也有少女们的笑声,男人们的咳嗽声,非常嘈杂,但吴邪却觉得很舒心。杭州一直是这样,人们悠闲自在,活得潇洒。
排了大约有十五分钟的队,吴邪终于拎着袋子走出了小店。到他的时候只剩三碗了,吴邪果断地全部买下,感觉自己运气不错。
然而,刚刚走到街上,吴邪就遇到了一个老仇家。那人比他大四五岁,是集市东边的屠户王八邱的儿子,江湖人称小王八,打小就是个地痞流氓。从吴邪记事起,每次和家人来城郊买东西,这家伙总会趁大人不在抢他的好东西,年龄差距太大,小王八又有一群“小小王八”一样的小弟,吴邪每次只能任他欺负。
吴邪一直自诩为有骨气的人,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长。在城里,他一直是孩子王,十来岁的一天,他领着自己的一众“部下”杀到城郊,把小王八狠狠揍了一顿。
吴邪自己也挂了彩,被老妈骂得狗血喷头,但他心里那叫一个痛快,满满的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
从此这仇是结上了。不过不常见面,吴邪也比小时候成熟许多,打架事件也再没发生。
几年不见,小王八的模样倒是没变——还是那副贱样。他走进店里瞧了一眼,然后就抱着胳膊走出来,阴阳怪气地对吴邪说:“哟,这不是小三爷吗?把三碗全买了啊,看来是在部队吃不饱喽。”说罢他便弯下腰,把一张油脸凑到吴邪手里的袋子面前。
吴邪心生厌恶,但他不想在过节的时候伤了和气,懒得和他计较,继续向前走去。那小王八却脑子里缺根筋,穷追不舍道:“怎么着,卖我一碗呗?多少钱你定,老子不缺钱!”说罢就身手去抢。
吴邪转过头,冷冷地说:“不揍你是怕脏了老子的粥,赶紧滚。”
那孙子愣了一下,旋即恼羞成怒,叫道:“来啊,有本事你来啊!”
吴邪冷笑一声——经过一年的锻炼,他的身手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解决一个鲁莽的傻帽一点问题也没有。然而他还是不想弄脏袋子里的粥,闷油瓶还等着喝呢。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以及人群的惊呼,吴邪抬起头,就看见闷油瓶骑着那匹高头大马,飞快地在窄巷里向自己奔来,他背着光,阳光在他的身上渡了一层金边。
闷油瓶显然是看到了吴邪,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他看了看把吴邪堵在小店门口的小王八,一皱眉,牵着马走近。
吴邪心说闷油瓶真是太带劲了,来得这么及时,他斜眼对小王八做出了一个“等着瞧”的眼神,然后,转头对闷油瓶道:“小哥,揍他。”
闷油瓶也没有任何迟疑,抬腿就把小王八踹翻在地,力道用得不算大,但那孙子已经站不起来了。吴邪呵呵一笑,蹲下身去道:“这么大人了,干什么事情还要靠武力解决,武力解决也成啊,你至少得打得过吧?”说罢他便拉上闷油瓶的手,在围观群众惊愕的目光下,昂着头走了。
小王八气急败坏,叫道:“吴邪你他妈给我等着!”然而人群中却爆发了清一色的笑声。
吴邪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和闷油瓶一块坐在马路牙子上。他从袋子里端出来一碗粥,递给闷油瓶道:“小哥你赶紧趁热尝尝!”
闷油瓶听话地一口一口喝下去,很快小碗就空了,吴邪放下自己的粥碗,问道:“这是腊八粥,专门今天喝的。你以前喝过吗?”
闷油瓶摇摇头。
吴邪心说还真让自己猜对了,闷油瓶以前肯定都没过过年。他有点心疼,又问道:“好喝吗?”
“嗯,挺甜的。”闷油瓶轻声道。
吴邪笑了,他把手伸进袋子,道:“那就再喝一碗。”
喝完粥后,吴邪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他皱着眉头盯着闷油瓶看了一会儿,道:“这样可不行。别一会儿我爸妈看见咱俩还以为是藏族同胞呢。”他顿了顿,拉起闷油瓶,接着说:“小哥,我带你去买点新衣服吧!新年穿新衣!”
吴邪很快就领着闷油瓶到了一家成衣店。老板是个有名的裁缝,据说某个大领导的衣服,从西服到中山装,都是他给做的。然而他爱好清静,于是在这个城郊的小镇开了个小铺子,衣服只卖给熟人。
吴邪走进店铺,老板就乐呵呵地走上来,道:“是小三爷啊,领着朋友来啦?哈哈您这身藏袍不错,不错!”
吴邪笑道:“见笑了,您赶紧给我们俩选点好衣服,要一样的啊!”
“得嘞。”老板说着就在一柜又一柜的衣服里挑起来,不一会儿就拿了两套衣服出来。清爽的白衬衫,直腿的黑裤子,还有一红一蓝两件针织毛衣。吴邪光想想就觉得闷油瓶穿上一定很帅。
“蓝毛衣只剩一件啦,要不您将就一下,试试红的?”老板对吴邪道。
“也好,红色喜庆。小哥走吧,咱俩试衣服去。”
然而闷油瓶却没动地儿,他把吴邪拉到跟前道:“钱还够吗?”一路上花钱的地方不少,闷油瓶觉得带的那点盘缠应该用得差不多了。
吴邪却笑着捏了捏他的手,道:“我三叔是这儿的常客,帐都记在他名下,咱不用花钱。”
然而,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了一串笑声,莫名有点熟悉,吴邪转过头,就看见好久没见的黑瞎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竟然没有一身黑,也利利索索地穿着衬衫。
吴邪正惊讶着,又有一个人从试衣间里出来,穿着粉色的衬衫,双手在弄自己的头发。那人皱着眉头道:“笑什么?觉得衣服不好看?”
黑瞎子依旧笑着,语气玩味地说:“花儿爷,你看看谁来了?”
那人抬起头,顿时睁大了眼睛,惊道:“小邪?”
吴邪此刻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他仔细看了看粉衬衫,才说道:“小花?你们俩认识?你不是应该在北京吗?”
第四十九章
粉衬衫也没答话,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目瞪口呆的吴邪,轻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晒得这么黑了。”
“你在说啥?”吴邪不明就里。
“我说快去把衣服换上,一会儿咱们再找个地方慢慢聊。”粉红衬衫笑道,然后有些调皮地眨眨眼睛。
吴邪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闷油瓶,赶紧把他拉到了试衣间。
看到试衣间的门关上,粉衬衫就把店老板叫到跟前,轻声道:“我知道三爷欠着你钱。以后吴家的帐,都记在我名下,别让小邪知道。”
“哎,我懂,解老板。吴家最近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好几个月都没看见他们上街了。”
粉衬衫眼睛眯了眯,说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变成爱管闲事的人了?”声音柔和,语调淡淡。
然而那裁缝却吓得赶紧给他端了杯茶,连连说:“不敢,不敢啊解老板,我保证,不该问的以后绝不再问!”
粉衬衫点点头,道:“龙井春尖,好茶。”然后微微一笑,指了指站在门口的黑瞎子,接着说:“给他倒一杯。”
黑瞎子一听就乐了。
片刻之后,吴邪拉着闷油瓶从试衣间里出来,往镜子前一站,顿时眼前一亮:好久没有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了,那蓝色把闷油瓶衬得真白。闷油瓶简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简洁的款式穿在他身上服服帖帖的,整齐又不失挺拔,配上他那张帅脸,走出门去绝对秒杀一众小姑娘。吴邪又看看镜中的自己,浑身红彤彤的,虽然比闷油瓶黑了一圈,但看起来倒是也舒服,差不到到哪去——要知道他小三爷在杭州,也是有名的公子哥呢!
吴邪目光一转,就看到镜中的闷油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小邪,你对着镜子傻乐什么?”是小花的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镜子好久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过身去干笑两声。
只见黑瞎子抄着手,站在门边上,墨镜下的脸上挂着招牌笑容,不知在琢磨着些什么。而小花呢,则端坐在茶几边上,端着茶杯冲自己乐。吴邪心说小花在笑什么?该不会是和黑瞎子呆久了然后被传染了吧!
这时小花突然站起来,道:“走吧,找个茶馆好好叙叙旧。”他一这么说,黑瞎子就把黑皮衣往身上套,吴邪这才发现他的“招牌装备”原来还在呢。
然而黑瞎子却被小花拦住了,小花说:“里面的都换了,你外面也得换一个。”说罢他把自己的风衣扔给黑瞎子,接着说道:“把皮衣给我,我要穿。”
小花长得好看,穿上那件和他气质完全不搭调的黑皮衣,搭配着粉红色衬衫竟然还挺协调。黑瞎子哈哈笑了两声,也把风衣套上,率先走出店门。
四个人一匹马并排走在街上,黑瞎子还推着一辆锃亮的黑色军用摩托,洋款式的绒面风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墨绿色的衬衫,再配上那一副墨镜,别提有多骚包了。
走了没一会儿,小花就挽着吴邪的胳膊,到前面去,吴邪以为他是要问闷油瓶的来历,连忙介绍道:“跟我来的那个小哥叫张起灵,是我在修路队认识的,黑瞎子也认识他。他人特别好,救过我很多次,就是不太爱说话…”
“瞎子都跟我说过了,你不是还和他去倒斗,然后昏在里面了吗?”小花笑道。
“这你也知道!”吴邪叫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认识那个黑眼镜的?”吴邪心说黑眼镜连这事儿都抖搂出来了,看样子他和小花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他是道上的高手,和你那个哑巴张是差不多段位的。我以前夹过他的喇嘛,就认识了。解家不太平的时候,只有他乐意给我帮忙,还不要钱。”
小花名叫解雨臣,是北京解家的一把手。然而吴邪却明白,他因为这个名字而活得很不容易,能有个人愿意真心实意地帮他更是少见。解家也是倒腾古董的,和吴家关系一直很好。但由于其主要的地头在北京,小时候吴邪只能在年节时见到解雨臣,他生得眉清目秀,又会唱戏,吴邪一度以为他是个女孩子,于是对他很照顾。
后来解家出事,小花临危受命,少年当家,见的面就更少了。不过还是没有断了联系,小花也常来杭州处理事情。最长的一次分别,也就是这一年吴邪入藏修路了。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吴邪感叹道。“不过你们俩什么关系?”他还是没忍住问。按说黑眼镜这么贼精的人,是不会愿意“无偿服务”的。
“那你和哑巴张什么关系?”小花反问。
吴邪一时语塞,老脸一红道:“不说这个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来杭州呢。”
小花冲他笑了笑,道:“解家没剩下什么人了,大过年的我来你们家图个热闹,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吴邪笑呵呵地说,小花没什么亲朋,过年来吴家,也是情理之中。
与此同时,走在后面的两个人进行了如下诡异的对话:
“哈哈哑巴,你也别太在意。小三爷这是见了娘家人比较激动。”
“……”
“你看花儿爷穿我这皮衣,是不是也飒得很?”
“他叫解雨臣?”
“哟,你怎么知道?他应该没夹过你的喇嘛吧。”
“吴邪在试衣间里告诉我的。”闷油瓶偏头瞥了一眼黑瞎子,然后加快脚步,牵着马走到吴邪后头,马儿愉悦地蹭了蹭小花的头发。
吴邪被突然冒住来的马鼻子吓了一跳,回头就目光就对上闷油瓶的眼睛。他看着闷油瓶的脸,再看看小花的,他算是明白了,马都是好色之徒。
这么闲聊着,几个人就到了以前常去的茶馆,老板是是吴家以前的老伙计,吴邪管他叫杨叔。老杨人很老实,三叔也信得过他,吴家盘口的碰头常常安排在这里。
然而到了门口,并没有人热情地迎出来,平日里门庭若市的茶馆如今竟然寂静一片,吴邪迟疑地推开门,叫道:“杨叔?老杨?”
然而屋里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是一惊,桌椅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窗子吊灯,包括木架子上摆的古董文玩,都被砸碎了,落满灰尘,呛人得很。看来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这里…发生什么了?”吴邪走进去,望着一片破败,怔怔地说。
闷油瓶立刻跟了进来,那匹马也把脸挤进窄窄的门缝里。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是个老太太:“别看了,这家茶馆前几个月被解放军抄家了,听说是和城里的资产阶级大毒瘤有勾结,噫,活该哦!那老杨头平时拽个屁,遭报应了吧!”
吴邪立刻跑出去,问道:“你说杨叔叔被抄家了?”
“可不是嘛!”老太太撇撇嘴。
这时,小花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他皱了皱眉头,突然轻声道:“它…到底想要干什么?”
“嗯?什么他?”吴邪大大地疑惑。
“回城,就现在。”小花严肃道,并没有作出任何解释。吴邪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黑瞎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推着摩托窜到小花跟前,拍拍后座,小花立刻跨坐上去。然后“轰”的一声,摩托一溜烟飞上街道,绝尘而去。
闷油瓶也不含糊,他让吴邪先上马,然后猛然跃上马背,坐在吴邪后面,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就在石板街道飞奔起来,蹄声达达地响。
“驾!追上他们!”吴邪大声叫道,声音隔着风传到闷油瓶耳朵里,带着笑意。闷油瓶在后面蹭了蹭他飞扬起来的碎发,双手握着缰绳,胳膊把吴邪搂得更紧了些。
第五十章
回城的路上,吴邪还有点没缓过劲来,毕竟一个认识了二十年的人,一个去过无数次的老地方,突然就这么全部消失,甚至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吴邪其实已经习惯了意外,因为他的生活中似乎充满了这种东西。不过这件事情的发生,还是让他有些忐忑的。刚刚那老太太说杨叔是勾结了城里的资产阶级大毒瘤,可是除了吴家以外,杨叔并不可能和别的大户有过密的关系,否则就是犯了忌讳。
他就这么被抄了全部财产,如今下落不明,吴家有没有保他?不敢保证二叔会,但吴邪相信三叔会这么做的。那么如今这种情况就是,没保住?这个老杨是个小人物而已,能罪大恶极到连吴家的面子都不管用?难道现在的党不像从前,真正做到了铁面无私?
还是说…资产阶级大毒瘤指的就是吴家?吴邪心中一紧。解放后倡导人人平等,其他人还好,就三叔那家伙不着调,丝毫不改老派作风,戏院酒楼整天跑,美食美酒美厨娘一样不少,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不够艰苦朴素。
但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啊!和吴家交往密切的普通开茶馆的都要被抄家?那吴家现在怎么样?他不敢想下去了。
不会的,肯定不会有事的。还没到家呢,别想太多了。吴邪这样安慰自己。
身后的闷油瓶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焦虑,也不说话,只是认真地快马加鞭。这马也挺带劲儿的,路过刚修好的公路,穿过农田,跃过小溪,一路上跑得飞快,景物飞逝。
终于,吴邪的视线里出现了那熟悉的白色院墙,一株高大的木棉树在门口亭亭而立,虬枝在黛瓦上拂拂地摇动。暗红色的门边上,贴着大红的对联,简简单单地挂着两个鲜艳的灯笼。黑瞎子的摩托斜斜地靠在木棉树下,看来那俩人已经进了院子。
江南的园林有个特点,外不露富。你别看那小门不起眼,甚至有点简陋,但只要你从那门进去,就会发现院里别有洞天——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假山立于梅间,锦鲤游于荷下,好一派雅致悠然。
吴家就是这样的。尽管是冬季,小园里还是不失生机。走在水榭上,清风拂面,鸟鸣入耳,不禁让人觉得放松。因为是暖冬,小池边依旧翠竹阴翳,在风中飒飒地响,几点秋菊还未变成残花败蕊,幽香弥漫。
回到家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吴邪看到家里和以往并无差别,放下心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转头看闷油瓶,发现他正在一丝不苟地阻止那匹蠢马吃菊花的花瓣。
吴邪哈哈笑了起来,闷油瓶和马在一起总是那么有趣。这时,从屋里有伙计迎了过来,竟然是个新面孔。那人恭恭敬敬地说:“小三爷请进吧,花儿爷他们已经进屋和其他爷聊了多时了。”说罢便从闷油瓶手里牵起马,往后院走去。
吴邪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家人们了。他拽拽闷油瓶的袖子笑道:“小哥咱们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家长。”
闷油瓶任他牵着,也不说话,但面色有点紧张。吴邪就笑,心说闷油瓶竟然还有紧张的时候!自己也算干了件大事。
进了堂屋,吴邪就惊讶地发现家人们竟然全都在!爷爷坐在太师椅上,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还带着毛线帽,见到吴邪进来就眼睛一亮,和奶奶一块冲他笑。吴邪看他牙都没了,似乎也说不出话,一年没见,爷爷竟然苍老了这么多。一年前他还因为参军的事和吴邪吹胡子瞪眼呢!
老爹正坐在小板凳上,闲闲地剥着豌豆;二叔正眯缝着眼睛喝茶;而三叔呢,则叼着根烟和小花还有黑瞎子谈笑风生,看见吴邪,就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吴邪嚷嚷道:“你小子在部队是不是不老实?”
“啊?”吴邪心说不好,莫不是自己从修路队溜出去的事情暴露了?
“人家团长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你去干嘛了?”三叔不依不饶。
吴邪不知道如何回答,幸好此时二叔出马,替他打圆场:“行了老三,小邪这不是回来了吗?大过年的你嚷嚷什么!”
三叔摆摆手,坐回椅子上。吴邪则狠狠地瞪着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黑瞎子,以及抿着嘴偷笑的小花。
这时吴一穷突然站起来,走过来拍了拍吴邪的肩膀道:“让老爹看看,结实了不少!”然后对着里屋喊:“小邪回来了!”
只听见咚咚咚地跑步声,吴邪的老妈就从楼梯上飞奔而下,一下子扑上来把吴邪搂在怀里道:“儿子你可算回来了!受苦了吧,让娘好好看看!”那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吴邪被她搂着也不能动,转头就看见闷油瓶正站在一边看着自己,似乎还带着笑意。我靠,笑什么!吴邪腹诽道,心中大窘,拍着老妈的背说道:“行了妈,你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别激动,别激动啊。”
吴母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看看你,瘦了这么多!等着我给你做好吃的啊。”然后便往厨房走去。
吴邪却拉住她道:“妈你先别走。我要给你们大家介绍一个人。”他把闷油瓶拉到自己身边,一家人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吴三省啧了一声,道:“他是…哑巴张?”
吴邪点头,看着闷油瓶道:“以前是,但他现在不倒斗了。三叔你管人家叫哑巴多不好听,小哥的名字叫张起灵。我和他是在康定认识的,他一直对我特别好。我今天回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一旁静静听着的解雨臣睁大了眼睛,心说吴邪这个缺心眼的不会要把他和张起灵的事说出来吧!然而还没等吴邪说出下一句话,吴三省就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道:“张小哥来杭州,你作为地主是不是该带人家到处逛逛,买点东西什么的?”说罢他就往吴邪手里塞钱。吴邪不明就里,叫道:“我事情还没说完呢!”吴三省却不耐烦地直把他往外推,说:“回来再说也不迟!”
一旁的二叔也淡淡地说:“小邪,你和小张去吧。晚饭前回来。”
吴邪感到莫名其妙,心说自己刚回来怎么就被赶出去了。不过,他转念一想,的确可以带着闷油瓶到处逛逛,呆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他拉着闷油瓶走出了院门。
“小哥你想去百货商场吗?”
闷油瓶不置可否,似乎迟疑了一下,道:“吴邪,你刚才是想把我们的事,告诉家人?”
吴邪伸了个懒腰,道:“对啊。”
闷油瓶道:“你不用这么做的。”
吴邪一愣,随即就笑了。他明白闷油瓶担心自己会和家人因为这事产生矛盾。他把手搭在闷油瓶的肩膀上,认真地说:“小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不需要遮遮掩掩。我现在啊,可不想留下什么遗憾。要干什么就得抓紧干。”
闷油瓶看着他,眼神还是那样古井无波,可深潭底下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吴邪的意思,他明白那话里的苦楚——吴邪现在是把日子当倒计时来过的。
他握紧了吴邪的手。
在百货公司,吴邪买了一台录音机。可以放广播,也可以听录磁带的那种。他们找了个广场,坐在地上,把广播放了出来,是一首革命歌曲,声音很大却听不清楚唱词,只能隐约辨别出这几句:
亲爱的战友,你来了,为何又走,走那阳关道,走那橘子洲,如果不能留,请收下,我的枪,让它陪你走,走那阳关道,走那橘子洲
吴邪不知为何,听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漫无目的地扭着旋钮,一个一个电台的声音划过空气。实际上节目很少,他就这么循环着换台,都觉得不好听。
天色渐晚,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电台又转了回来,还在放那首并无悲伤的赋别曲。
这次吴邪没换台,而是安安静静地听着。过了半晌,他转过头来,对闷油瓶一笑,然后说:“小哥,有时间我录几首歌给你听吧,也可以录点别的,你喜欢诗朗诵吗?这样以后我不再你身边了,你还可以听听我的声音。”
“吴邪。”闷油瓶声音低沉。
“答应我啊,要多听听,别哪天把我给忘了。”吴邪依旧在笑,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太阳已经快落下了,光都变成红色,吴邪的红毛衣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
烧起来就不存在了呢。
还是不能忘了那件如咒的事情。还是不能什么都不想。如鲠在喉,过年都不轻松。
人们说,和对的人相遇,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缘分抹不掉了。
人们说,真心紧握的双手,任何人都不能把它们松开。
人们还说,所谓爱就是要毫无顾忌地狂奔向你,不错过你。
人们却没有说,如何在什么都抓不住的命运里,抓住你。
与此同时,吴府之内,解雨臣、黑瞎子、吴二白还有吴三省,四人坐在一张四方桌旁,默然无言。
解雨臣喝了口茶,问道:“刚刚说的事情,解家一定会尽力帮忙,但是吴家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它。”
“它要干什么?”
“它要找小邪。”
“小邪?为什么?”
“为了长生。”吴三省抽了好几支烟,才闭上眼睛这样说道。
第五十一章
西湖最盛,为春,为月;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袁宏道《晚游六桥待月记》
腊月二十六这天,杭州城迎来了初雪。不似往年那般势不可挡,一夜之间染白整座城,反而在大清早安安静静地下,飘飘悠悠,自由自在,轻薄地盖在地面上,默默然,就像一层绒毛。再轻的脚步,也能把它融化。
今年过年晚,按阳历算,已经是二月初。不知为何,天气一直晴好,还没算真正入冬,春日的气息竟已初现端倪。吴邪听说西湖的梅花已经开了,就兴冲冲地想去看看。红梅映雪,一定是极美的景色。
闷油瓶当然要带上,但除他之外,吴邪本来还想带上小花和黑瞎子。不过,那俩人这段时间以来每天一大早就神神秘秘地出门,到了晚饭后才腻腻歪歪地一块回来,也不说出去干什么了,吴邪估计是去处理解家在杭州的生意,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梅花年前开放,在杭州是一件难遇的事。一大早,吴邪拉着闷油瓶跳下电车,刚到西湖边上就有点后悔——这哪是来赏梅的啊,苏堤上人头攒动,几株矮小得可怜的梅树已经被淹没在喧哗的人海里。所谓物以稀为贵,看来大家都是为了初雪赏梅而来,却反而让这件事本身显得没那么有趣了。
“真没想到。”吴邪不爽地嘟囔了一句,一边侧身让过从自己身边举着糖人,笑闹着并排走过的女孩子们。这一年没回来,杭州姑娘的审美观简直变得和以往不像一个时代的——旗袍团扇都换成了军装和工装裤,一个个都是革命新女性的样子,倒也挺新鲜,有种英姿飒爽的气质。不过,吴邪转头看了一眼正冷眼看着人潮的闷油瓶,心里暗笑,谁穿军装比得过我身边这位精神?
二人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着往前走,很快就到了一个小型的庙会。庙会里更热闹,人们摩肩接踵,各路小商小贩使出浑身解数吸引游人眼球,指望着赚上今年最后一笔。吴邪终于来了点精神,他小时候最喜欢逛庙会,那些平时见不着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总能引起他的兴趣。
有点饿。吴邪买了一碗醪糟圆子,端在手里悠悠闲闲地用小勺吃着,浑身顿时多了热气,人也松松软软的。然而四处瞎逛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发现什么新鲜的东西,心中又觉得无趣,打了个哈欠,转头对闷油瓶说:“小哥,咱到湖边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然而他却发现,闷油瓶此刻正盯着一个小摊上的东西,神情很专注。他走过去,就看见那小摊子的桌子上铺着红布,红布上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葫芦。葫芦是淡黄色的,圆滚滚胖乎乎,看上去很有意思。
“你喜欢?”吴邪一边问着,一边把一勺醪糟圆子送到闷油瓶嘴边,后者很自然地一口吞下。吴邪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勾嘴一笑,心说闷油瓶原来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对看摊的老头道:“老爷子,这是干嘛用的?”
“小姑娘喜欢往上面刻情郎的名字哦,把玩久了包上浆,就再也掉不了了。”
“哦?”吴邪来了兴致,道:“那有没有成对儿的?”
“有啊,”老头道:“你们来两对儿送姑娘?”
“我就要一对儿。”吴邪看了看闷油瓶,接着说道,“你这儿有刻刀吗?”
老头收了吴邪递过来的钱,才从抽屉里翻出几把刻刀,懒洋洋地递给他。吴邪把手里装圆子的碗塞给闷油瓶,挑了一对葫芦拿在手里端详,又问闷油瓶:“小哥,你说咱俩刻个什么好呢?”他说话的时候鼻头冻得红红的,眼睫毛都带着笑意,一脸的兴奋,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闷油瓶看着他,似乎愣了愣,才道:“都行。”
吴邪撇撇嘴,心说又让我猜你喜欢啥。他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越发觉得纠结也没用,于是干脆去繁就简,俯身操刀,决定分别往两个葫芦上刻上“张起灵”和“吴邪”两个名字。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完工了,干干净净的瘦金体,清癯彻然的笔锋把凤头兰尾刻画得神韵尽显。
“怎么样?”吴邪鼓起嘴巴吹了吹上面的碎末,把自己的作品举到闷油瓶面前,颇为得意地晃了晃。他以前学过篆刻,刻几个葫芦还不是小事一桩。
闷油瓶眼睛里闪着光,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吴邪歪着头看着他的脸,心里也挺美,可又觉得还不满意,转头问那老头:“有没有绳子?”
老头放下烟斗,一脸疑惑地拿出两根红绳,吴邪嘿嘿一乐,用刻刀的尖头分别往两个葫芦上钻了眼,然后把红绳穿进去,打好结。
两个小葫芦挂在绳子上,像两个铃铛。吴邪把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个挂到闷油瓶胸前,把刻着闷油瓶名字的那个套到自己脖子上,然后满意地拍拍手。
从老头惊异的眼光中可以看出,自己正被当作神经病,不过和闷油瓶一块当神经病又有什么不好呢?
把我的葫芦给你,我就是你的了;把你的葫芦给我,你也是我的了。吴邪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吴邪心中暗笑,“走,小哥,带你去看花。”他拍拍闷油瓶肩头的雪花,这样说道。他突然想起来湖边一个僻静的地方,印象里那儿有一片梅林,但一般人不知道。还得感谢自己这个杭州土著小时候绕着西湖到处乱跑,才有机会探到此处。
谢天谢地,这地方还在,而且远离喧嚣,只有他们两个人。眼前就是西湖,烟波浩渺,山色空濛,让人觉得连呼吸都是湿润的。碎碎的雪花落入湖中,瞬间就融化,像是水溶于水中。背后便是一片梅林,开得旺盛,点点嫣红缀于乌黑的虬枝上,点点白雪掩映其间。放眼望去,这梅林就像是一片脱离尘世的仙境,粉雾缭绕,鲜明如画。
吴邪坐在湖边湿润的泥土地上,先看看远处的人群,再看看身边的闷油瓶,突然有些明白古人为什么愿意避世隐居。
他指指百米开外湖中的一个灰色影子,转头道:“那是断桥。听说过断桥残雪吗?”
闷油瓶默然,安安静静地往那里看去,那双黑色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不知是在看断桥,还是在看吴邪的指尖。
“小哥,西湖好看吗?”吴邪听他不回答,愣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自顾自接着说道:“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每年都回来看看。”
他是真心的,因为他觉得,闷油瓶如果来杭州,至少可以来自己家,即便到时候自己已经无法陪着他了,但家人们应该会和他一块过年,热热闹闹的,让他别再忘了过年的味道。
闷油瓶的眼睛突然从远处上移开,忽地看向吴邪,眼神亮了又暗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脖子上戴的葫芦,缓缓说道:“吴邪,我会回来的。”
风裹着清冽的梅香刮过来,吴邪有点迷醉。他自嘲地笑笑,自己怎么又在想不开心的事,还把闷油瓶也带得不开心了。今天不是出来玩的吗?什么时候能改改胡思乱想的毛病。
有些环境极容易让人放松。吴邪把头靠在闷油瓶的肩膀上,感觉有点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古文:“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这就是西湖春天的光景。小哥,你想看吗?应该还来得及,三月份,杏花桃花都开了。”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嘴唇却被堵住了。闷油瓶突然把他的后脑勺扣住,把他整个人按在胸前,狠狠地吻他。这个吻不同于往常,没有小心翼翼或者任何犹豫,有的只是肆意的唇舌交缠,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对方深深融入骨血,永远留住一样。
吴邪也努力回吻着他,最近练得不少,吴邪感觉双方的吻技都有进步。过了一分多钟,闷油瓶才松开他,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们,一定可以看到。”
吴邪的嘴唇被亲得有些肿,他还有些喘,咧着嘴笑,不说话。他知道闷油瓶指的是什么,但他真的没有信心。
就在这时,远处的人群突然爆发一阵巨大的惊呼,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死人啦!死人啦!”像是一颗炸弹突然在一片祥和悠闲中炸裂,骚乱声此起彼伏。
吴邪心里一惊,和闷油瓶对了个眼神,两人立刻跳起来,一起往出事的地方跑去。到了那里,他们才从人群中得知,一个人被推进了湖里,口袋里还被塞满了铅块,看来像是谋杀。
“哟,小三爷?”一个平日里和三叔有交情的老板看到了吴邪,道:“你来看看,这好像是吴家的伙计?”
吴邪连忙拨开人群,挤到里面。他蹲下来,只见那尸体已经被捞上来了。的确是吴家的一个老伙计,面色铁青,表情痛苦,浑身冒着凉气。不同寻常的是,他的腹部的衣服被血洇红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吴邪看着这幅惨烈的死相,那人的眼睛没有闭上,一片浑浊地瞪着,吴邪从上方看去,感觉他就像在瞪着自己。他想起此人生前也是个生龙活虎的汉子,倒吸了口凉气,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死亡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他面前,血淋淋的,无可回头的。
这时闷油瓶也挤进人堆里,到他旁边按了按他的肩膀。吴邪心中定了定,无视周围的议论纷纷,开始琢磨。有人要这个死,一定这样。如果是谋杀,为什么要在这里动手,让这么多人看到?是这个人得罪了谁,还是吴家得罪了谁,这样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突然一阵汽车喇叭声焦躁地传入耳畔,然后只见一辆军用越野车冲散了人群,呲啦一下刹住车,蓦地停在吴邪面前。
车窗摇下来,竟然露出小花的脸。
“抬上尸体,上车!”小花厉声喝道,警觉地看着四周。吴邪一惊,连忙拉开车门和闷油瓶一起把尸体扔上后车厢,自己再钻进去,后脚闷油瓶也在他身边坐定,啪的一下迅速带上车门。那尸体就在他们脚边躺着。
吴邪感觉不自在,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黑瞎子也在,坐在副驾驶上端着一把看起来很重的枪,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发生什么了?”他紧张地问。
然而小花没有回答,而是一踩油门,车顿时像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驶上苏堤的石板路,又引起人群的一阵惊呼。
第五十二章
吴邪心里大惑不解。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表明一件事:小花他们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然而,任凭他在车上怎么追问,小花都目不斜视地开车,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副驾驶上的黑瞎子把枪收起来,摇上车窗,看着窗外笑着说道:“小三爷,你先学学哑巴,等到了之后再问。”
吴邪看了看闷油瓶,对方冲他点了点头。他顿时泄了气,只好强压着满腹的疑问。
车子竟然在往闹市区开。大约五分钟后,小花把车停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广场边上——那里正在举行迎春活动,有舞蹈队穿着鲜艳的衣服在舞红绸,围观群众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即便关着车窗,敲锣打鼓的乐声以及起哄喝彩声还是挤进车内,吴邪放大声音问小花:“这就是目的地?”
“不是。但我们暂时安全了。”小花答道,然后伸手在车门与座椅的夹缝里翻找着什么。
“什么叫暂时安全,刚刚到底怎么了?”
小花也没理他,而是从夹缝里掏出来一个类似于喷雾的东西,递给黑瞎子,道:“你先喷点缓解一下。还在流血?”他凑近黑瞎子的手臂看了看。
黑瞎子接过那喷雾,撸起袖子,呲呲喷了几下,又拿了块手绢绑上。吴邪这才发现他的胳膊上竟然有一处子弹擦伤的地方,流的血还不少,只不过他穿的是黑衣服,刚刚看不明显。
小花似乎料到吴邪还要问什么,转过头来笑了笑,道:“刚刚有一伙人跟着你们,我们刚好发现就和他们干了一仗。”他说话时跟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吴邪在一边听着,心说太假了,你们怎么知道有人跟着我们的?真有那么巧?而且,刚刚在湖边上并没有听到枪声。小花他们很有可能是在别处和什么人枪战,然后追着过来的。可那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去西湖边上?这一切又会不会和这个老伙计的死有关系?
吴邪只觉得脑袋快被各种问题挤爆了。但看来小花是铁了心不让自己知道真相,他定了定神,决定先不问这个,看看能不能从别处入手,套出点别的话来。“你刚才说这里很安全?”他问道。
小花也看出来吴邪一脸的不相信,他没解释,而是又从车座边上的夹缝里拿出一个水壶,喝了口水才就着吴邪的话说道:“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几千人的面行凶。”说罢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人群。
“怎么不敢?”吴邪说道,指了指自己脚边躺着的尸体,他刚刚检查过,尸体的伤口还有血渗出,一定是才死不久。“他不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谋杀的吗?被捅刀还被扔水里了。”说实话,这个伙计跟了三叔很多年,是看着吴邪长大的。他死得这样狼狈,现在尸体又不得不被放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吴邪看着心里不舒服。他琢磨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理了理思路,心说现在解放了,是法治社会,竟然有人敢在人群里杀人害命,用枪支,还神不知鬼不觉,有一种很大的可能——和小花起冲突的与杀人的是同一伙人,他们后台够硬,不怕警察。
那就太可怕了。吴家在杭州也算一霸,都不敢公然无视国法,然而如今这伙人攻击吴家的伙计,又和小花发生了武力冲突,摆明了这件事和吴家有关。他不敢想象敌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针对吴家。
小花这时回头看了看那具尸体,才答道:“广场上人太多了,任何人做坏事还是不希望被太多人知道的。”
“小花,你说实话,是不是你们刚刚本来也在跟着我们?看到他们要动手,你们就赶过来了?”
“对啊。本来在别的地方就碰上了,实力悬殊我们也没有硬碰硬,以至于他们以为把我们甩掉了。我们跟着他们一路追到西湖边上,然后就看见你傻愣愣地蹲在尸体那里。他们的目标远不止杀死这个伙计这么简单。如果不是张起灵在你旁边,你觉得他们可能会放过你,让你把尸体带走?”小花似乎终于被问得有点不耐烦,这次连珠炮一般,承认得倒也痛快。
“他们是谁?有什么目的?”
这时,黑瞎子却突然说道:“差不多了,走吧。小三爷,我先提醒你一句,一会儿路上可能还有找茬的,你做好准备。”说罢他反手扔给吴邪一把手枪。
吴邪的问题被无视了,他不爽地问:“现在去哪儿?”
“当然是回吴家了。”小花发动了引擎。“那群人不会罢休的,我们只是在这儿歇一会儿,免得回去的路上应付不来。”
吴邪一下子紧张起来,尽管他一头雾水,不知道小花他们神神秘秘地在搞什么,但他还是敏锐地意识到一会儿还会有一场恶战。
吴家大院在城边上,尽管小花已经尽量挑人多的大路走,最终还是不免拐进小路。很快,路上就只剩下他们一台车了。
“准备好。”黑瞎子低声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辆摩托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不知怎的,他们坐的越野车像是突然失了动力一般,速度立刻放缓,而且微微前倾。
“那孙子把车胎扎漏了!”小花怒道。
这时,后面又窜出来四五辆摩托车,每个骑手都用黑布把鼻子以下挡住,很快他们的越野车就被包围住。
“下车才能反守为攻。吴邪你在车里别动,其他人下车!”小花看了看车窗外不怀好意的脸,摸出一根棍子。
他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闷油瓶突然间打开了车门,只听一声钝响,一个骑摩托的就被车门从后一撞,踉跄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闷油瓶紧接着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拿胳膊肘勒住他的脖子,喀啦一声脆响,那人就像泄气的皮球一般失去力气跌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同伙大惊,纷纷举枪对着闷油瓶,闷油瓶面不改色,把死者挡在身前,从他的身上摸出一把手枪。这时黑瞎子也把枪举起来对着他们,小花突然间从车里翻下来,长棍一扫就把一个人从车座上挑下来,后脑勺狠狠摔在地上。
对方的其他人却没有反应,就这么对峙着。
“他们不知道哪个是你,不敢开枪。”小花挪到窗边对车里的吴邪轻声说了一句。
然而这时,对方却突然开枪了,小花立刻俯身趴在地上没了踪迹,吴邪看不见他。枪声不绝于耳,车窗是防弹玻璃做的,然而也承受不了如此密集的射击,很快出现裂痕。
混战开始,黑瞎子也不含糊,从车背面拿着机枪扫射,对方那伙人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但还在不停地对着车窗攻击。吴邪的眼睛扫过四周,闷油瓶也不见了!他还在车外!吴邪心急如焚,一咬牙心说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把车门打开一条缝,端起手枪就瞄准了一个敌人。
扣动扳机,那人应声倒地。吴邪的枪法的确进步了不少。突然间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他从座位上拖到车外,吴邪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一双手捂住他的嘴,耳边响起了这么一句:“别动!他们有火箭弹!”是闷油瓶的声音。吴邪立刻放下心来。
闷油瓶捂住吴邪的耳朵,把他护在怀里滚了好几米远。吴邪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也伸手把闷油瓶的耳朵捂住。顷刻之间一声巨响,那车就在他们身边爆炸了,吴邪感觉身下的地面都在震动,热浪几乎把他的眉毛烧着。他耳鸣了好久,浑身剧痛,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心想着身后的闷油瓶里爆炸点更近,岂不是更难受。
吴邪被烟灰呛得拼命咳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意识。他眼前的景像清晰起来,闷油瓶正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应该没什么大事。小花和黑瞎子从他身后走过来,同样浑身黑不溜秋的。小花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道:“都解决了,走吧。”
回头看,车已经被炸烂了,那具尸体估计也成了灰,无法带回去了。
他们检查了一下几辆摩托,发现竟然还剩下两辆可以发动。害怕再耽搁下去夜长梦多,于是闷油瓶载着吴邪,黑瞎子载着小花,四人一同往吴家开去。
吴邪又整理了一下心中存疑之处:
1.伙计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2.小花为什么要跟着自己?还不肯说原因?
3.听小花说的意思,那群人的目标是自己,似乎还不想伤自己性命。为什么?他们又是谁?
这里离吴家已经不远了,吴邪满腹疑问地搂着闷油瓶的腰坐在他身后,摸到了闷油瓶胸前的葫芦,又看见自己脖子上的那个还在,心中不禁有些宽慰。本来有点担心那些人会还来纠缠,但是没有,最终他们还是平安到家了。
刚进门,吴邪就看见二叔和三叔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小邪,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出门,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吴家消息灵通,吴邪估计他们已经得知今天发生的事了,问道:“三叔,今天死的那个伙计,是你派去跟着我的?”
吴三省把门关上,挂上锁,才吸了口气,点头默认。
“为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都是什么人?你们今天必须说清楚!”
“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小邪。”二叔说道,“你在家里待着最安全,听我们一回。”
吴邪有点怔忪,一向处变不惊的二叔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还真有点不习惯。
到底是什么让所有人如临大敌?他对真相越发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