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2月8日

克拉因蓝 by 朱火机(01 – 04)

设定:

*长篇校园。

*估计很长很慢热。我尽量勤更。

*年代不是现在,属于90后出生的人的高中校园。

蓝色是天空、水、空气。是深度和无限,是自由和生命。它是宇宙最本质的颜色。——伊夫克莱因

第一章

延化刚入秋,山山黄叶飞。大瓦河贯穿全境三十公里,东西蜿蜒游走,凹在山地中央的延化城被切割在山脉下方,簇成一颗金黄的琉璃球。

两年前大瓦区增开旅游扶贫项目建设,航拍风景片打着4A风景区宣传旗号脱贫攻坚,好在碧水蓝天货真价实,宣传片没骗人。白宇半仰头,瞧见峡谷裂出天光一隅,明艳霞光拖着尾,秋意正浓。他吸吸鼻,一大口清新的山野气味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此时他听不清前座那老师傅怎么口若悬河地讲述延化历史,因为拖拉机颠得他肠胃实在不舒服,视野里花草山石上下摇晃,他还没到目的地,头快晕成一坨浆糊。

这片土地没给他留下好的第一印象,更难想象以后这里将成为他的另一个家。两个月中考假期白驹过隙,发生挺多事,法院下了离婚判决,白宇他爸调来延化的国营企业,父子俩搬去傅阿姨家住,白宇即将在这里就读高中。整个过程匆忙又仓促,昨天才火急火燎办完所有手续,结果没赶上青延中学的开学典礼,今儿去报道,全体高一新生早就被送往山区与世隔绝军训去了,老白立刻叫车,带白宇绕山路抄小道狂奔几十里,偏偏路上车子抛锚报废,没能在必经之路处拦住学校大巴。

大瓦河水湍流不止,宛如潜卧一条暴戾的恶龙,勇者斗不过它。

白宇站在石头堆前往下望,发了会儿呆,只听几声突突突,他回头,见老白不知怎的找了辆农民拖拉机,这就打算带着白宇一路突突到目的地。

老师傅热情,戴着草帽叼着烟斗,言笑晏晏,拖拉机动静巨大,走几步卷起滚滚烟尘,自带江湖片特效加持。

可惜白宇不是大侠,他只是个迟到的高一新生。

遥遥看见大巴停车位那儿有老师在等,白宇旋即抓着行李包跳下拖拉机,铁丝网背后站队列的新生听闻响动纷纷侧头,白宇捂了下脸,这种容易出名的事还是别赶着上前送人头。

老白又拎着另一个包追过来挎在白宇身上:“你傅阿姨说了,山里毒蚊子多,里面给你装了很多药,钱也放了点,你拿着。”

白宇的脖子一沉,这一包东西乱七八糟,压得他肩膀疼,老白一掌轻轻捶打过来:“都到这儿就别和我生气了,新地方新景象,离开以前的小伙伴,可以结交新的小伙伴嘛,如果缺东西啥的打电话告诉我,我和傅阿姨给你送来。”

白宇抿抿唇,没回答也没点头,晕车的感觉还没完全消退,面前老师翻阅着学生名册,问:“姓名,哪个班?”

白宇将身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挎包给扳正,他说:“白宇,6班。”

老师用笔迅速划了几道,瞥一眼白宇,说:“你来晚了,早上已经分了宿舍,你们6班人多一点,现在没位置,只能给你先安排去4班。快到晚饭时间了,你放好东西就加入新生训练。”

就读青延高中的一半是延化国营的厂子弟,另一半是大瓦区那边考过来的,厂子弟享有特权,按中考成绩分平行班和实验班,前九个班军训住这个废旧学校,后四个班属于实验班待遇,住部队宿舍。大瓦区考过来的则统一进平行班,白宇的中考成绩不算糟,尤其数学是满分,可身份上还不算正规厂子弟,只能跟随平行班驻扎荒山野岭。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离工业区很近,拐几道弯是个水泥厂,条件确实不好。

白宇拿着分发的被褥和锅碗瓢盆准备上楼,走到一半他想起什么,转身看了看,夕阳烤晒着路面荡起几道混沌热气,不远处的老白汗流浃背,笑得抖起肩膀,他正佝偻着身子向几个老师道歉,影子斜长,他半边膀子都晒黑了。

这画面两个月内白宇看了无数次,上一次是在法院门口,老白向白宇的生母告别。

前方的老师还在给白宇做着简单介绍,白宇心不在焉,只听到关键词:4班要爬五层楼,房间在最里,抢饭路线最远。

这一层的晾衣绳是新绑的,一排望去密密麻麻挂满东西,地上也没条通畅无阻的道,白宇扛着行李包,气喘吁吁地走到最里间,将手里的东西朝门边一丢,哪知门没锁,他这卸力一丢竟把宿舍门给砸开了。他一惊,又将行李包整个抱起,长腿一迈,俯身钻过脑袋顶的晾衣绳。

二十来号人一起睡大通铺,这滋味是生来头一遭,白宇按压了下后颈,视线迅速搜寻着唯一一张空余床位。谁想这屋内不知哪位兄弟也在床前绑了根晾衣绳,花花绿绿的裤衩挂得仿佛夜市摊位,白宇必须进入这个裤衩迷阵,才能到达他的床位。

他抓抓脑袋,再次低头、迈腿,穿梭障碍物,还故意学了下黑客帝国,刚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当做手枪瞄准空气,裤衩迷阵外突然有了别的动静。

白宇愣了愣,这才察觉屋内有人。他直起身,目光绕过裤衩看向左侧另一头,有人在几个硕大的行李箱后站了起来,白宇这个角度被裤衩挡住大部分视线,只能看见那人露着一截雪白的脖子,头发到达后颈长度,扎了个小鬏,那人没穿衣服,或者说在换衣服,随着胳膊伸缩,墙上打下一道跳跃的黑影。

白宇脚步一滞,手里的矿泉水瓶倏然掉落在地,骨碌碌滚了过去。

那人冷飕飕瞟来。

白宇大脑嗡地一沉,“啊”一声,左手下意识扯上晾衣绳,这一扯又扯出大动静,裤衩迷阵率先阵亡,多米诺效应又让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白宇三步并两步跑出去,门口到位的老师吓了一大跳,问:“怎么了?!”

白宇扶着膝盖,耳根一红,说:“老师!这怎么是女生宿舍?!”

老师眉头紧锁,说:“瞎说什么呢你!”

“里面有女生在换衣……”

话音刚落,有人从屋内走出来。穿了整套军训服,迷彩色的军帽被他扶正,那人个头和白宇差不多,身形很瘦,但骨架有肉,喉咙间凸起的喉结像颗小核桃,白宇一瞅见性别驰名商标,懵神了,他抹了把脸,收掉惊吓也收了声。

靠。男的。

这人头发长度搞得像个摇滚乐手,加上一路白宇看见清一色女生都留的短发,这才在昏暗的裤衩迷阵间一时看岔眼。

不过也不能怪他看岔,面前这男生的眼睛生得漂亮,典型的桃花眼,睫毛浓密纤长,眸色点墨自带水光。他眉峰微蜷,薄唇轻轻抿着,军帽下的鼻梁很挺,绝非女气那一挂。

老师一手叉腰,一手戳了戳他鬓角的头发:“你这头发不达标啊,一会儿自己去操场边上排队理发,怪不得还被同学认错。”

白宇不好意思地让了条道,那人点点头,他气质上看着不大好接近,眼下不多言,转身朝楼道口的方向走。

老师见白宇还愣着,厉声厉色说:“赶紧换好衣服跟他下去,他是4班的班长。”

白宇今日之劫还没历完。

方才他噼里啪啦砸了一地的锅碗瓢盆,虽然他以光速复原,但情急之中哪里顾得上什么摆直线搞对称,他还是破坏了4班整理了一中午的内务成果。晚饭前要发表内务排名一二三,白宇刚换好衣服小跑入列,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报告”,就听他们4班的李教官气急败坏地瞪着每一个人,声音吼得像雄狮。

“4班全体男生听令,拳头俯卧撑准备!”

最新消息,4班内务垫底,分数创了往届新低,重点扣分扣在裤衩迷阵上。

4班男生们的眼神形成数道惊涛巨浪,唰地盯向白宇。

白宇嘶一声,有杀气。

“这人不是我们班的吧?6班的?凭什么连带责任?”

“靠,他就是那个家里有拖拉机,突突突开着来上学的……”

“富二代啊?!”

“你什么脑回路,家里有拖拉机就是富二代么?”

李教官眼睛瞪得像铜铃。

“都给我趴下!”

人群间小声叽喳,第一天大家懒懒散散,你推搡我我扒拉你。白宇一眼发现那个长发班长,第一排中那人最高,一开始岿然不动,但没等多久,他似乎撩眸淡淡瞥了眼白宇,随即迅速转向另一侧,几个话痨男生忽地不做声了,悻悻然朝身后人比了个嘘。

“……龙哥发话了,你们安静点。”

静默三秒,只见班长蹲下,俯卧撑预备。

其他男生见状,纷纷趴下去了。

白宇被安插在队伍最末,也跟着趴。

女生们看着这几排的男生哀苦不迭地东倒西歪,笑出阵阵气音,隐约有人在议论白宇的名字,提及他是数学满分。青延那些爱搞竞赛套路的教师智囊团这次没押准题,最后一道压轴没考函数,出的是高中解析几何。大瓦区解出来的只有几十个,大多聚集在后面四个实验班,平行班压轴题解出来的不超过三个,数学满分的,只有白宇一个。

帅哥和学霸,话题永不过时。

白宇倒是一句话没听见,他热得要命,被夕阳眯了眼,拳头触着坚硬的水泥地,坚持不了几分钟就开始疼。秋阳晒在后背,火辣辣的,白宇的眉心掉落一滴汗,砸在地上洇了个圈。

老白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这阵仗,白宇还结交什么小伙伴。第一天他不但没见着自己的同班同学,还把隔壁班全班都给得罪了。

得罪的后果之一,饭被抢了。

本来宿舍的地理位置就是抢饭最远路线,4班又是最晚吃上饭的,等白宇拿着他的碗筷寻到他们那桌,四盆菜空了三盆,并没有人在等他。

剩的一盆西红柿炒南瓜片,白宇举着小铁勺,无从下手。南瓜是他的生命克星,要换到以前他们院儿里的发小,各个都有替他吃掉南瓜的情谊。

既来之则安之不是个好词,他顿时没什么食欲。只夹了点边角的西红柿,喝了碗粥垫肚子。空碗归最后吃完的人洗,公共区卫生今天也是4班承包,白宇叹了口气,日子还长,七天后才能“出狱”。

入夜的大瓦河不似白日急躁,夜晚多了虫鸣序曲,几个男生捉虫吓女生,嬉嬉闹闹跑开一群人。

白宇在水池前洗袜子,前面一排水池埋了几个理发归来对着水龙头冲脑袋的男生,也不知怎么回事,洗个头而已,忽然引来好几拨女生。

第一拨女生在白宇附近徘徊,大概近视眼体质,抓瞎似地问:“你们说的那个帅哥在哪儿?”

第二拨女生好像找着目标,不敢接近,在某个位置倾身瞧一眼就捂嘴跳起,紧接着压低声音问:“XXX同学你有没有女朋友?”

问完就跑。

名字白宇没听清。

但这景象倒是把他给逗乐了。

第三拨女生战术升级,已经懂得拿小纸条留姓名班级和QQ号了,就是投掷纸飞机的角度不太准,径直投到白宇的盆子里。白宇捞出那几张湿乎乎的纸条,干脆帮人帮到底,直接往他对面那男生的水瓶上一糊,自己收拾好东西,回他的五楼宿舍去了。

大通铺灯火通明。

左右分割,划开纸牌区五子棋区和零食区。零食区区长正是白天裤衩迷阵的始作俑者,白宇端着盆走过去,那小眼睛男生本是半躺在床,见白宇进门,突然眼睛一亮,手里变出好几包辣条直直往白宇手里塞。

白宇迷惑,可辣条的香味引得他胃中馋虫觉醒,暂时解除南瓜片的阴影。他放下盆子,坐自己的床边,手指在开封的边缘跃跃欲试。

“同学,对不住啊,我都听老师说了,是我这儿的衣服整理不合格,内务垫底的事不能你一个人背锅,我叫秦超,你吃我的辣条,咱交个朋友。”

总算遇到个开门见山的明白人。

白宇放心撕包装。他说:“我叫白宇。”

“知道知道,数学满分嘛,都听陶也他们车轱辘说好几遍了。”

白宇皱皱眉:“陶也?秦超?陶冶情操?”

秦超噗嗤一声笑了,他说:“看你眉清目秀的,没想到幽默细胞不错,你是第一个这么快get到这个梗的人。我跟陶也从出生开始就同一个医院,生日就差两天,然后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初中,这次高中又绑一块儿了。”

如果是延化国营土生土长的厂子弟,这种事情不稀奇,每个小孩遍地都是青梅竹马。国营明面上是实业公司,实际属于保密单位,国家地图上是搜不到这个地区的,更不允许外国人入内。

如同旅游纪录片所说,延化只是大瓦河上的一个神秘边城。

老白是因为傅阿姨家里的关系调来当技术顾问,搞化工方向,听闻以前这里专门研究原子能反应堆及化学后处理工程,十多年前军转民,再具体一点的事,白宇也不清楚。只知道青延高中的化学成绩,的确市内顶尖。

秦超瞟了眼白宇的盆;“手疼还洗袜子?要不我管班长借点药,我看没几个男生的手背今天没被弄破皮的。”

白宇摇头,说:“没事儿,零食我带的不多,但好歹药是带齐全了,能治百病那种。”

秦超说:“对了,之前听老师说,你才十五岁?十五岁就上高一?我们大部分是十六岁才上,小时候在延化上学要卡年龄,没到岁数不给报名的。”

按道理白宇也该十六岁上,只因他小学的时候跳过一次级。这事儿没必要拿出来显摆,他就抿唇笑笑。

“我跟陶也十六,不过班里也有上学晚的,龙哥就十七了,比我大一岁。”秦超这么说着,眼睛瞄到白宇身后某一点,他招招手,“诶龙哥!洗完头了?怎么给你剪这么短?我们文艺青年不见了!我看如果剪刀手再下点狠手,你直接就能去大瓦寺修行,成为全大瓦区最靓的小沙弥。”

白宇微微一愣,转头。班长穿过棋牌区,途中有些男生长腿挡了过道,都给班长让出位置。他摘了军帽,后脑小鬏确实没了,只剩清爽的板寸。他穿了件白色T恤,半边袖子捋到肩膀,耳畔在淌水,毛巾搭脖子,他朝着秦超这个方向走。

一走近,眉眼放大了俊态,白宇又想起白日闹的那个乌龙,生怕被秋后算账,他只好专心吃辣条,把视线往别处挪。

班长没理会秦超,反而绕到白宇床边,白宇不明所以,见那人左右逡巡,最终定格一处,他俯身,从白宇的盆子里拿出一小瓶东西。

他说:“你刚把我的洗发露拿走了。”

白宇一口辣条差点呛着喉咙管,他余光瞟到班长手里提的水瓶,果然有白宇刚刚顺势贴上去的几张QQ交友信息。

“啊,对不起。”

也不知这句对不起,是因为白宇误拿了洗发露,还是白天认错性别的事。班长这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哪个五官都不像女生。板寸头可比文艺小鬏鬏精神多了。

“卧槽这是什么?”秦超一个顺手将班长水壶上的小纸条顺过来,“陆慧珍的QQ?6班女神!这个我要没收了……”

任由秦超把整个水壶都抢走,班长没说什么,拿了洗发露回到他的床位。他住白宇斜对面,靠窗,床上基本没有杂物,行李也比旁人简单得多。

熄灯哨回荡在外,白宇一个大字蹦跶跳床,躺下。腰背还疼,他揉了揉。

床板硬邦邦的根本睡不好,关键是很热,男生们的窃窃私语引发内心更多的燥意。李教官的电筒嗖地扫进来,玩小灵通的同学极速藏枕头,仍被抓了个现行,那同学被罚写检讨。他们军训不允许带手机,每天只能去班主任那儿给家人打电话。

白宇忽然想到老白。

老白应该在收拾新屋子。有点惦记他下的鸡蛋面,自从傅阿姨掌厨,他爸再没给他下过面了。

越想越烦。

白宇翻了个身,窗外有夜雨,淅淅沥沥的。斜对面的充电小台灯亮起一道微茫的光,他不知对面那人在做什么,空气中扩散着沙沙的涂画声。

作为催眠背景音,挺动听。

白宇终于闭上眼。

军号一响,早起乱成一锅粥。

争分夺秒往训练场跑,4班还是得了倒数第一,军姿站完,全班罚跑一千米。

好在秦超换了位置,站到白宇旁边,空档休息时白宇总算不会落得没人理的境地。秦超是个话匣子,给他两小时,他能不带停顿地疯狂输出。多亏秦超这张嘴,一个上午白宇就把4班的人认全了。

白宇捏捏酸疼的手臂,正前方第一排的女生被李教官单独提溜出去练姿势。有几个女生分不清左右,班长挨个陪练。

白宇问秦超:“你们是不是都挺怕他的?”

秦超没懂:“怕谁?”几秒后反应过来,“你说龙哥?没有啊,你怎么有这样的印象?”

白宇耸肩:“我看你们都特听他的话。”

秦超解释说:“这个班长职位,是昨天李教官抓阄抓出来的,本来龙哥也不想当。你别被那家伙的高冷表象欺骗了,朱一龙其实很好相处的,人也没什么脾气。只是最近他心情不太好,估计这次的分班成绩不如意,以前他可是进实验班前五的苗子。唉,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这也正常。”说着说完话题又飘远,“至于你说我们听他的话,嘿嘿,那倒也是,他罩我们,罩很多年了。”

白宇瞪大眼:“打架能手?”

秦超咂嘴:“文明人打什么架啊?他啊,是我们的救星。救星的意思是,每年放假的最后一天,他家都不锁门的。我们排着队去他家补作业,那场面可壮观了。一开门,满桌的小伙伴,奋笔疾书,埋头苦干。要不是靠他罩着,我初中三年的暑假作业完成率绝对不达标。”

白宇鼓起腮帮,憋笑太辛苦。

李教官狠厉地瞄过来。

秦超小声补充:“当然,打架也不是不行。龙哥他爸就是运动协会散打队的,小时候还带我们一起游过大瓦河。”

阳光下的班长不厌其烦地指挥着女生左右转,他身形挺正,能看出一定的运动素养。

岂料秦超的高难度悄悄话姿势没能逃过李教官魔眼,李教官杀气腾腾地冲过来,白宇跟秦超相觑,双双出列,又被罚去跑圈。

一千米豪华套餐,附赠五十个俯卧撑。

下午得知晚上停水,洗澡要去几条街外的水泥厂借用工人车间。李教官发话,男生洗十分钟,女生洗二十分钟,不能超时,谁超时,明天训练加倍。

一行人泥土遍身,穿着拖鞋拎着水桶小跑前进,白宇和秦超因为受罚跑圈,去得晚,在水泥厂外搜寻三圈才找到工人车间。

他们已是最后一轮进车间洗澡的男生,白宇不知哪个是4班,还好每班班长必须等人到齐,班长只能最后洗,白宇跟秦超像没头苍蝇似地乱闯乱撞时,蓦然听见远处有人用树枝敲击水桶。咚咚咚,架子鼓一样的节奏。白宇一个急停步,看见5号车间外,班长在等他们。

暗沉的夜幕遮挡银色天光,阴云过境,最近快进入雨季。

朱一龙抬头,用手指指后面的门。

其实朱一龙完全没必要等,白宇跟秦超本就受罚迟到,洗澡肯定也会迟,就这么浪费快五分钟,穿着衣服都不够洗。

“还是龙哥对我好!”

秦超拖着步子病态状走过去,想让朱一龙扶一把,那人却轻巧地侧过身,秦超扶了个空。

朱一龙侧身是让他俩先进。白宇从小到大就没洗过这么慌乱的澡,尤其澡堂中还混迹着水泥厂的老大爷,放眼望去,白花花全是肉。热浪袭面,一个水管下挤着好几个人头。

“谁能告诉我还有多少时间?!”

“妈呀谁借我点香皂!”

“我看不见了,我的桶是哪个?旁边谁啊!别挤我!”

李教官在外面倒计时。

“还剩一分钟,搞快点!”

白宇缩在角落,压根儿没怎么洗,他准备晚上回去洗冷水,就在这冲了下脑袋。三十秒号令回荡耳边,白宇单手穿T恤,套头蹦起,换衣速度可同超模媲美,他刚擦拭着脑袋意欲往外冲,不知谁喊了声:“陶也!你香皂掉了!”

白宇刚听到这话,就见有人在他面前滑了一跤,这一跤正好将香皂传递,白宇脚下踩着个滑腻腻的物体,他心里一句卧槽,身子就这么平移着往水龙头下的人群中冲。

可想而知,三十秒,他是出不去了。

不光出不去,他浑身都被热水淋湿,为了掌控自己别摔个脸朝地,他本能性伸手,隔空能抓到啥就抓啥。

他鼻子一疼,猛地撞到个坚实的后背,双手就这么环上去。平衡不太稳,白宇急忙抱住面前人的腰,即时刹车。

头顶的热水哗啦啦响,浇灌着他的眼和鼻。

这洗发露的味道有些熟悉。

他没法睁眼,但被抱住的那人估计也僵了,三十秒时间,室内人跑了个空,只剩他俩,和还没来得及关掉的热水喷头。

白宇着急忙慌地松手,他甩甩额间湿发,再度睁眼。

秦超说:班长,是我们的救星。

此时此刻的白宇被热气蒸得头晕目眩,心里隐隐觉着,秦超这话,有理。

眼前的救星缓缓关掉淋浴,他脖子上露着几道青筋,背脊滚落着汩汩水珠,耳尖冒绯。

他并没回头。

北:卧槽,第一章就让我摸到阿光了?!

第二章

一周尚未过去一半,白宇荣登李教官小本本上的重点观察对象。

每天日常听李教官念着中国式英语:“白宇,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How old are you——”

军训成绩会统一算进高一上期期末,最终加到期末成绩的附属分,就算拿不到满分,成绩单落得个红圈圈的不及格也不好看。对此白宇倒是无所谓,反正老白从不拿他成绩说事儿,素来揍人也属于小拳拳锤胸口那种假动作。只是如今他跟老白寄人篱下,在延化定居,确实不能像初中那样不顾后果地皮。

可惜4班男生的加练风景已成训练场常态,白宇感觉腹肌都快蹦出来了,三天练了三年的量。第四日晚,李教官告知白宇那天澡堂超时的事还没清算,鉴于加练的量每日都在叠加,这么叠下去七天根本不够罚,只好另寻他法,扣他的睡眠时间,让他凌晨去值班室守夜。

白宇揉着发酸的胳膊肘,问:“我一个人?是站岗那种么?站一晚上?”

李教官斜眼瞪他:“有板凳坐,可以拿书去看,十二点守到四点,不是你一个人,班长跟你一起。”

一提班长,白宇又有些头疼。

这几天白宇不用再吃别人剩的南瓜片,因为秦超调整了组员,让白宇加入他们的饭桌小组,另外两个拉过来拼桌的正是陶也和班长。拉白宇过来是陶也的意思,毕竟澡堂那块香皂是他掉的,秦超说他和陶也简直坑爹二人组,两次事情都连累了白宇,他俩过意不去,饭桌上一唱一和,好菜好肉都往白宇碗里夹,来日方长,他们拍胸脯保证,以后白宇回6班也不会失去他们这几个外援朋友。

白宇看得出,这三个人是竹马小分队,从小玩到大。

饭桌上朱一龙不怎么说话,又或者白宇在场,他连惜字如金模式都不开启了,直接进入静音省电模式。白宇纳闷,澡堂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他人以为那天白宇只是踩着陶也的香皂连带班长一起摔了一跤,但并不知,摔是没摔着,摸倒是摸了好一大把。

十七岁的男生骨骼成型,身体紧实,平时穿衣服看不出来,上手一摸,能摸出曲线分明的肌肉和沟壑。该摸的不该摸的都摸了,事出有因,白宇也想道个歉。但这歉该怎么道?

——对不起,我不小心摸了你。

——但我不是故意的。

——要不,你摸回来?

哪儿哪儿不对。白宇心一横,算了,都是男的,又不是故意为之,摸就摸了,朱一龙比他大两岁,十七岁的“成熟”男生眼里,十五岁男孩就是个小鬼头。类似于被家里弟弟恶作剧摸一下,不会掉块肉。

那天的班长对白宇来说是救星,那天之后,白宇发觉他跟朱一龙,可能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交朋友看眼缘,强求不来。军训一完白宇就立刻回归6班,今后跟他们4班这些人,大概率是没交集的。

谁料李教官搞出一招新的惩罚模式,今晚又把他跟班长给弄一块儿了。

白宇趁晚饭后率先补了一觉,精力补回来了,十一点五十分,他身上塞满零食,随便抽了本闲书,到达值班室时班长还没到,看守的教官草草交代几句,屋内只给白宇留了盏橙黄壁灯。

东瞅瞅西看看,值班室内只有一张长条板凳,桌前一扇窗,外面是出口过道,远处街道穿梭着几个夜扫的清洁工。

白宇迅速占领长板凳的四分之三,护住身上零食。他听见大门再次打开,地上多了条影子,白宇回头,朱一龙到了,双手插着兜进门,十二点整,他卡点卡得很准。白宇就这么霸道豪横地坐板凳,余光扫着那人完全没有要跟白宇抢板凳的意思,反倒自己去坐另一侧的矮柜子,他没带书,就带了个小本,啪嗒一声按开圆珠笔,慢慢悠悠地涂涂画画。

想起秦超说过那么一嘴,朱一龙美术天分不错,在小学初中都得过绘画的奖。

白宇坐直身,好似意识到自己这么占板凳的行为略微不妥,他往右边挪了挪,问朱一龙:“你坐过来么?”

朱一龙没抬头,但好歹回话了:“不用。”

白宇耸耸肩,转过身,板凳他再没多占,长条凳只坐一边,另一头容易翘起来。他翘起来,放下去,再翘起来,再放下去。

啊……漫漫长夜,好无聊。

白宇掏出带来的书,翻了一页,脸一愣,他发现自己拿错了。手里的不是闲书,之前整理内务,秦超塞了好多东西藏在白宇枕头下,眼下竟把那家伙的数学竞赛试题册给带出来了。

这本试题做了一大半,背后的答案被撕了,估计是额外作业。白宇在桌子上寻了根铅笔,从第一页开始,随便看了两题。啧,这题假设的情况少一条。啧,数形结合的方法用错了。啧,怎么就没几道完全做对的。

白宇拿着铅笔,干脆改起来,也不完全改,就写写错在哪儿,解题思路什么方向。

屋内这两人,一个画画,一个做题,就是没人认真值班。

四小时真难熬。四小时不说话,更难熬。

白宇再怎么喜欢数学,也不想在这么黑灯瞎火的值班室内认真学习。他坐了半小时,笔一丢,闲不住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做做扩胸运动,然后从板凳上跨过去,他往矮柜那头走了几步。先探头窥一下,瞥瞥朱一龙在画什么。线条看着也不像正儿八经的创作,应该是那种手绘翻页画,画满一整本就能从头翻阅到底闪现一个动画故事。

白宇有些好奇,问:“你画的这是什么?”

朱一龙的笔尖一停,没答,可本子稍微摊平了一些,白宇能看见全部的画。寥寥几笔,画出一个正在抛球、没有明晰五官的人。

白宇说:“小丑?”

朱一龙“嗯”了声。

白宇凑过去看,忍不住夸:“画得真不错啊。”

凑过去的动作挡住一大片光,朱一龙蓦然收回本子,抬眸瞥他。

白宇对上那道视线,后背一凉,他挠挠眉心,说:“你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吧?”

见朱一龙不答,他又说:“你真的是……我那啥,我也没……没怎么着你吧?没必要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吧?”

朱一龙合上本子,他说:“坐过去。”

“啊?”

“我们俩都站在这儿怎么值班?”

白宇退后一步,往回走,说:“那你也过来值啊,总不能我认真值班,你摸鱼画画。”

朱一龙这下倒是动了。他从矮柜起身,走回桌前长板凳,白宇坐左边,他坐右边。两人共用一张桌。

那本数学竞赛题横在朱一龙面前,他拿起来翻,看见满篇的铅笔改错,眉心微微蜷起,白宇随即把册子抢回去,他说:“看得懂么你就看。”

朱一龙由他抢走,自己接着埋头画他的小丑。

又过去一小时,白宇脚边一痒,他一巴掌拍下去,掌心上留着一只蚊子尸体。再一抬头,雪白的墙上还趴着好几只虎视眈眈的毒蚊子。

白宇浑身痒得不行,他说:“失算了,在这里喂一晚上蚊子,我估计明天腿就废了。”他边挠边站起,说,“我回去拿驱蚊水,你帮我看着行么?别跟李教官打小报告啊……”

朱一龙愣了愣,低头见白宇小腿上那蚊子包确实又红又肿,他点头,同意他去。

白宇健步如飞,噌地离开这个掉血之地。

九月的夜晚气温不高,白宇回去加了件外套,又给自己浑身喷了一遍驱蚊液,连打三个喷嚏,差点吵醒同学。

他蹑手蹑脚地回值班室,刚走半截,突然瞅见什么影子鬼鬼祟祟的,他眯着眼睛打量好一会儿,脚下的步伐已经带他回到值班室,他站在门口的台阶前,小声冲里说:“……这么晚还有老师不睡觉啊?”

朱一龙闻言,放下笔走出来。他俩站在同一个台阶上,头顶的屋檐之间露出几颗淡漠的星。

“你看到什么了?”

“我刚看到有个人,背了个包,往宿舍楼那边去了,是不是家长委托老师送东西的什么的?那边是女生宿舍吧?”

“这个时间送,除非有人生急病。”

白宇撩起袖子,说:“过去看看?”

朱一龙面色微动,他说:“嘘,确实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有人背了个旅行包,一路边回头边小心翼翼地走,身形和长相都不像白日见过的老师,白宇吞咽了下,紧张起来,俯下身子踱步往那边走,朱一龙想拽住他,没拽着。

那人背着包越发靠近,白宇从边上的树丛里蹦起身,问:“你谁?”

这声把那人吓一跳,手里的包登时落地,拉链没合拢,掉出来好些电子产品,应该是老师没收学生锁在柜子里的东西,除了这些,还有些女生的贴身衣物,都被这人给顺手牵羊了。

“我去,你是小——”

那个“偷”字还没说出来,那人手里闪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说:“敢喊就捅死你。”

白宇乍时噤声。

那人重新扛起地上的包,匕首怼向白宇:“有钱么?身上这么鼓囊,把钱拿出来。”

白宇舔舔干裂的唇,摸索自己身上,搜出来的都是秦超的小零食,他颤巍巍递出去:“吃、吃辣条么?”

“少废话,你给老子——“

“别捅我!”

白宇抱头蹲地。

然只听面前那人“哎哟”一声,一只胳膊从那人身后出现,猛地掰住他上半身,随之逮着他小臂狠戾一扭,匕首啪地掉地,朱一龙飞起一脚踢开匕首,让白宇捡着。那小偷的行李包乒乒乓乓地从楼梯砸下,白宇抓起匕首总算壮了胆,大喊几声“快来人——杀人放火啦——”,两栋楼的宿舍灯接二连三地亮了。

不到十五秒,几个教官跨越栏杆,小偷被制得动弹不得,满脸是泥,倒在地上。李教官身轻如燕地赶到,抓起那人就是一套搏击擒拿。

白宇还没回过神。仿佛置身警匪片,八杆子打不着的电影情节也能在他身上发生。

直到他手中的匕首被人强行抢过去。

他侧头,见朱一龙将那匕首递还给李教官,李教官严肃地看了他俩一眼,叹一口气,说:“你们两个人,回去睡觉。”

李教官又跟其他几个老师交代:“不能让学生守夜了,明天让武警大队再叫点人过来,我去问问女生宿舍有没有人出事。”

白宇默不作声地跟在朱一龙身后,脚底交叠着两道黑长的影子。

腿还是软的,白宇惊魂未定,很难想象如果今晚跟他一起值班的不是这么个武力值超群的,他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班长。”

朱一龙顿了顿,脚步停下。他方回头,白宇突然抓着他的胳膊,两只脚虚浮到极限似的,重量全支在朱一龙身上。

“我快吓死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朱一龙垂眸看他,动作上并没推拒,他说:“我看你闷头往前冲,还给小偷递辣条的时候也挺淡定的。”

白宇一怔,说:“我怂了,现在我后劲儿上头,腿都抬不动。”他撑着朱一龙的双臂,“哥,你扶扶我。”

他一嘟囔,唇边的黑痣也跟着动,这尾音竟有点委屈。

朱一龙盯着他,忽地抿起薄唇,夜色很深,四处无光,但他应该在笑。

白宇瞪他:“你是不是看我这个样子特别开心啊?”

两人就这么搀扶着上楼,噔噔楼梯声,节奏频率并不一致。

朱一龙“嗯”了声,扶着白宇的后背,声音很沉:“是还挺开心的。”

一夜的工夫,昨晚小偷夜潜的事传出好几个版本。

版本一:白宇被匪徒劫持,朱一龙英雄救同学。

版本二:白宇跟匪徒斗智斗勇,试图用辣条唤得匪徒回头是岸,未果,后匪徒被朱一龙一拳拍晕。

版本三:小偷偷走了6班女神的贴身衣服,朱一龙抓了个现行,当场制服小偷,事后还安慰了6班女神。

秦超绘声绘色地描述完所有版本,白宇露出一张“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脸”,他说:“太离谱了,为什么这个故事里,班长是一拳超人,我就是个神经病,第三个版本还干脆剥夺了我的姓名?”

陶也说:“也多亏这事儿,4班今天的加练全部取消了,别的班怎么说不知道,但咱们班兄弟,都把你当自己人了。”

这话不假。

今早开始,4班男生对白宇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原因除了不用加练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能让他们保命的事。

——只有白宇带来的驱蚊水,才能有效杀尽这里的毒蚊子。

傅阿姨的驱蚊水广受好评,一瓶驱蚊水能化干戈为玉帛,也算值。白宇拿着小瓶瓶,去每一个床位逐一给他们喷驱蚊水。

走了一圈,他绕到自己床位的斜对面,班长正坐床头削笔,白宇摇着小瓶子,嘿嘿一笑,趁其不注意,在朱一龙的脖子后猛喷好几下。

驱蚊水透心凉,朱一龙上半身一滞,笔掉地了,他一肘伸出,想逮“罪犯”,白宇泥鳅似地老早蹦到了五米之外。

前两天的八字不合、命里犯冲论,在白宇这里烟消云散。

因为他知道,朱一龙这人,没毛病,挺好的。跟他交朋友,安全感十足。正如之前秦超所说,朱一龙只是慢热,绝非不好相处,他一亩三分地下有条朋友界线,他只对进了这条线的朋友好,秦超和陶也都算,白宇即使还没完全进线,但好歹擦着边了。

白宇则不同,他要想交朋友,肯定敞着怀抱热烈欢迎,该说啥该做啥,对待朋友不会藏着掖着。

明明性格截然不同,他俩星座却是同一个,白羊,生日挨得极近。秦超说那正好,明年可以让白宇跟龙哥凑着一起过生日,去陶味吃,打八折。

陶也吐槽:“我们家的店,打几折是你说了算的么?”

陶味是陶也家开的火锅店,延化有名的老字号,假期秦超他们有空了都会去陶味帮忙,其实就是蹭火锅吃,一蹭就蹭了七八年。

白宇又想到自己院儿里的发小伙伴,诸如这样的竹马情谊很难再续,因为脱离了朝夕相处的陪伴,一个电话和一封信的嘘寒问暖,都不再是以前的那种感情。

各奔东西,丢掉朋友的独自向前,是件辛苦的事。

只是眼前延化的碧水蓝天,看着没之前那么讨厌了。

晚上李教官带大家开联欢晚会。不搞训练场上的冰冻气氛,可以闹腾一下。

重新自我介绍,真心话大冒险,节目轮番表演。

秦超和陶也有个固定保留节目,说相声。两人自打小学开始就搭档表演,果然嘴皮子是从小培养的。秦超说以后的志向就是跟陶也组个相声组合出道,在喜剧界上留下浓墨重彩。陶也嫌弃地扒拉开他的手,说:“请让我独自美丽好吗?”

那两人在空地中央表演,白宇填补他们的空档,往朱一龙身边挪。这边的男生笑得前俯后仰,竟推搡着白宇直接一脑袋撞上朱一龙的肩,鼻子疼,白宇揉了揉,朱一龙收起腿,给他腾了点位置。

相声节目一完,陶也和秦超客串主持,说来玩接歌游戏。每个人只要唱出带有关键字的歌就算过,谁不过,男生俯卧撑伺候,女生仰卧起坐。

白宇在KTV向来是麦霸,唱歌在行,曲库也广。

陶也说:“接下来,请唱出带有‘花’的歌。”

正好顺序抽取了白宇这一排,前面的把大热曲目唱完了,轮到白宇,他唱了首《花心》。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最后两句他对着他的下一个目标做出深情款款状,哪知对面那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估计曲库告急,要卡在这儿了。

朱一龙蹙起眉。

谁人喊着:“该龙哥了,快!”

白宇拍拍朱一龙的肩,催促着:“哥,快!”

朱一龙眉头皱成川,他说:“花……花……《浪花一朵朵》算么?”

“算!”白宇右手握拳,装成话筒递过去,“唱!”

朱一龙动动唇,思忖着唱:“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是这样唱的么?”

面前笑倒一片,白宇整个笑歪到他身上。

“龙哥果然是老年曲库,《粉红色的回忆》是87年的歌吧?”

“关键是花在哪儿啊!”

“俯卧撑!俯卧撑!”

朱一龙无奈,被拱出去受惩罚。

他说:“能不能换一个对老年人友好一点的游戏。”

起哄目标锁定几分钟,男生们又去闹边上的女生了。

朱一龙慢慢回到队列,坐在白宇身侧。

白宇笑够了,腮帮子和肚子都疼。

他重新坐正,抱着膝盖,他跟朱一龙的肩膀若有似无地靠着,晚风舒适,他们静静坐了一会儿。

热闹和喧嚣离他们很近,又仿佛被隔在线外。

白宇突然说:“下学期,是不是要拟分文理班?”

“是。”

白宇问:“你是文还是理?”

朱一龙答:“应该是理。”

“行啊。”白宇淡淡笑着,“我也是理。要不这样呗,如果我在6班待得不爽了,下学期争取跟你们分到一个班。”

这话听起来像约定,但这个约定谁说了都不算,只是在这里——这样的季节,这样的人群,这样的热火朝天,什么不着边际的约定都可以许诺。

朱一龙沉默着,片刻间,他好像回答了什么,但周围的巨大笑声盖过他的声音,恰好白宇正看着他的表情,此时能够读读唇语。

唇语解析并不复杂,因为班长只说了一个字。

纤长睫毛抖动,上下唇微微张开,又徐徐合拢。

气息柔和地融进风与夜。

白宇看见了那个字。

——好。

第三章

最后两日是打靶实战。

枪型56半自动步枪,每人五发子弹,射击成绩计入总军训成绩。打靶终点位于大瓦山半山腰,届时全员先负重拉练一段山路,爬到目的地再进入靶场射击。

自打入营第一天就翘首以盼能摸到真枪实弹的日子,男生们顿时来了精神,训练场的浮躁气一扫而光。

今日一整天进行持枪姿势和安全知识的学习,两人一组,李教官手里的花名册是按4班姓氏拼音的首字母排的序,他让一头一尾组队,班上没有姓阿的,白宇是B组一号,跟他搭档的是首字母Z组的,他猜都不用猜是谁,一回头,就见班长拖了张凉席过来,准备俯卧练习开关保险。

跟班长一组,白宇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然而他想错了,从一开始的端枪,到之后的俯卧拉保险射击,一整套动作男生得做一百次,别的组或许可以互相放水二十次,但和班长一组,白宇尚未没来得及提出放水建议,那人率先以身作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标准做完了一百次。

今儿的气温超了三十五度,白宇握着枪在地上翻滚,背后湿了一大片,整个人快被烤化了。

他跟班长的身体素质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想起陶也说朱一龙有个外号:怪力美人。

白宇累归累,一想到这个外号又忍不住笑。

边笑边剧烈运动容易肚子疼,他做完第四十次,捂着肚子一个栽倒,躺倒凉席中央,摘掉帽子,大口喘着气。

他双手比划起来:“班长,咱就少做十个行不行?”

朱一龙居高临下看着他,随后缓缓蹲下,他说:“可以让你休息几分钟。”

“班长,”白宇扑腾着从躺姿变成了趴倒,他托腮,弯起眉眼想耍赖,“你不知道,昨天李教官让我去搬器材,搬了几个小时,我今天早上手酸得抬不起来,你行行好,你看,咱俩好歹也算是……一起打过坏人的交情了。”

朱一龙平静地眨眨眼。

“真要偷懒?”

白宇捏捏手臂压压脚腕,问:“行么?”

朱一龙站起,朝四周望了望,白宇本以为有戏,却听朱一龙淡淡回了句:“那你不用跟我一组了。”

白宇一怔。

眼见班长脚底生风,转身就走,晾白宇一人在这,那人去帮助别组女生计数了。

白宇皱眉,啥情况?这……生气了?这叫什么,一朝回到解放前,前几日打通的好感度统统归了零。

怪力美人不成立,怪脾气美人差不多。白宇瞅瞅班长的背影,烦闷地瘫倒回去,暗自数三秒,又挣扎着坐起来接着计数。

结果班长确实一整个早上都没再来看过白宇。

吃午饭的时候朱一龙也不在,据说被李教官叫去开明天拉练打靶的相关会议,白宇叼了个馒头狠狠一咬,轻哼一句:“冷血心肠,不近人情。”

“哟哟说谁呢?”秦超夹了根鸡腿塞白宇碗里,“没有什么是吃一根鸡腿解决不了的,本来打算给龙哥留的,看你气鼓鼓的,我就代替龙哥赏你了。”

白宇说:“你们能跟他当这么多年亲友,也挺不可思议的。”

秦超瞥了眼陶也,陶也唇边漾笑,两人挤眉弄眼起来。

白宇狐疑地盯着他俩,只听秦超清清嗓,开口说:“小白,你估计还没了解清楚,你现在虽然在6班,但其实6班到了高二就会自动升成文科班了,也就是说,你要想学理,下学期肯定是要换班的。我们4班百分之九十都学理,而且是平行班里数学成绩最好的,转文的肯定就两三个人,那么你如果想来我们班,就必须高一期末考高分,这样才有选择班级的权利,否则别人成绩好的把名额选走了,你就来不了了。听明白了么?”

白宇嘴里的馒头忽然不香了,他没参加开学典礼确实不知道这些。

接连猛灌两口茶冷静下来,他问:“考高分就能优先选班?”

“当然,不过只能在平行班的1班到5班自由选择,还需要和各班班主任协调谈话,如果想去实验班,高一下期的分班考试成绩一出才有机会,那还是挺远的事。现在只需要考虑,你想要拿高分,那你现在军训的五十分附加分,打不打算要了?”

白宇醍醐灌顶,他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那我军训的平时成绩肯定高不了,李教官能放过我?”

秦超说:“没关系,平时成绩只有十分,明天的拉练射击成绩,才是重头。”

听到这里,白宇终于弄懂了。

于是当机立断,他两三口囫囵完馒头,鸡腿送还秦超,自己擦擦嘴,急速转身飞奔。

正巧班长们陆陆续续开完会了,白宇找准目标,一个箭步拦着他要找的人,双手挡住去路,老鹰捉小鸡似的。两人迎面差点撞上,朱一龙一惊,及时滞住身。

白宇双手抱拳,正色说:“班长,我那什么,回头是岸,幡然悔悟,痛改前非,还有机会么?”

朱一龙微微讶然,神情似乎没琢磨明白,但白宇一手拽他,一手推着他的后背:“班长,我错了,你陪我练练嘛。我主动拖凉席,你站阴凉处看我练,行行好,救救孩子吧!”

见证了全程风景,秦超边啃鸡腿,边拍桌狂笑。

陶也抱肘,望着远处那两人,说:“你说龙哥要是希望小白去4班,直接跟他说不就行了,非要让你来当个传话筒,搞得这么迂回。”

秦超吐掉鸡骨头,优哉游哉回:“他可没让我当传话筒,全靠我旁敲侧击,如此智商过人才get到他的意思。”

“这也能在我面前嘚瑟。”

“陶也,你知道龙哥什么性格,我俩花了多少年才跟他成为好朋友,不过这个白宇同学,还真挺厉害的。龙哥那么不喜欢别人肢体接触的人,才几天啊,对小白倒是免疫了,哎,多年竹马比不上天降的朋友咯。”

陶也轻声笑了:“这样也好,小时候龙哥一直生病,幼儿园都没上,那几年没朋友,也不出来玩,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上小学,第一天你还硬说人家是女孩子,搞得他一学期都不说话。”

“那也不是我的问题,是他妈妈……他妈妈对他过于保护了,要不是后面几年他去散打队待了一段时间才好转过来,我都怕他给自己弄自闭了。”秦超说,“你说人这种群居动物,怎么可能完全不需要朋友呢?”

训练场阴凉处,白宇的动作变得规范,逐渐行云流水,他这人就需要时刻给自己上个马达,一旦清楚要做什么,自然而然,马达变成永动机,谁都不能叫停他。

朱一龙立在旁边看,时而说两句,最后一次计数达成,白宇刚坐直身,手里倏然多了瓶冰红茶,沁凉的水珠冻得他手指发疼。

班长没说别的,一瓶水像是他的某种道歉,白宇嘻笑出声,大概领会到了这层含义。

他随即站起,用手弹了弹朱一龙的军帽。

“我可大度了,不会生你的气。”

大瓦山的拉练射击成为七日军训的终幕。

这日清晨,实验班的也从部队赶来,十三个班一起进行测试。每十五分钟随机出发一批人,秋高气爽,不想争头兵的同学带着秋游远足的心情,女生们成群结队走在最后,留给那群男生你追我赶地往山腰狂奔。

白宇狂奔十来分钟,休息了下,前不见尽头,后不见起点,大瓦山只开设固定几条山路,幸好途中标有提示,否则倘若四处乱爬乱闯,很容易走到其他岔路。

他到三清亭的时候遇着一群6班的女生,那些女生认得他,他却只对其中一张面孔有印象。陆慧珍,长得挺漂亮,秦超嘴里的6班女神,白宇记得她,是因为当时在洗衣池帮她给朱一龙递过QQ交友纸条。

很显然陆慧珍也记得,她冲白宇友好地点头:“我们走得太慢了,都被你们后面这一批追上来了。”

白宇蹲下去系鞋带,他说:“没关系,你们慢慢爬就是了。”

陆慧珍说:“要不我们一起吧,我们都是女生,没有男生带着万一走错路怎么办?”

白宇迟疑片刻,指了指标牌:“跟着这个指示走,肯定没错,我赶时间,得先上去了。”

陆慧珍却说:“我们也能跑,那我们跟着你跑。”

白宇瞥瞥她,没拒绝,腿长在别人身上,她们愿意跟就跟。

三清亭的标牌指向右方,白宇一步蹦上两台阶,有了前几天的加练成果,再跑几公里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他领着一群女生跑步的风景,略有些别扭。

右边的山路崎岖得多,而且举目荒凉,视野企及处越发偏远,白宇叉着腰缓下步伐,总觉着这路不太像通往半山腰的。

他转过身,女生们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他问:“你们还看到其他人了么?”

陆慧珍摇头:“没有,爬上三清亭之前还见着过,上到这边来就没见过其他人了。”

白宇蹭蹭额间的汗,他说:“怀疑我们走错道了。”

陆慧珍问:“那怎么办?”

有女生撞了撞陆慧珍的胳膊,说:“不是每个班班长都配了个对讲机么?你是6班班长,把你的装备拿出来试试。”

陆慧珍点头,在包里翻找半天,果真找出一个黑色对讲机,大概她不会用,东戳戳西按按,对着话筒叫半天“有人吗?有人吗?”,另一头毫无反应。

白宇叹气,说:“你别光叫有没有人,你要汇报情况啊。来,给我。”

陆慧珍将对讲机递给他,白宇冲四周环顾几眼,拿起对讲机,说:“呼叫4班班长,呼叫4班班长,有事汇报。”

滋啦滋啦,对讲机发出模糊不清的气流音。可能是接通了,气流音里混杂着一个熟悉的男声。

“我是4班班长,什么事?”

白宇接着说:“我是白宇。是这样,我现在跟6班的女生在一起,我怀疑我们走错道了,但我们明明是按照标牌的指示走的。”

听筒那头顿了顿,那人问:“你们是怎么走的?”

白宇说:“三清亭那里,我们往右边走了。”

“三清亭往右?”听筒那人的声调忽而变得清晰,他一字一顿地回,“你们的确错了,应该往左,刚刚到达标牌处的老师发来通知,有人恶作剧,将那里的标牌换了方向,你们别再往前了,迅速原路返回。”

对讲机还给陆慧珍,白宇指指后方,自己径自大步往回走。

几个女生兴奋了,其一抢起对讲机说:“4班班长不是那个谁么?还能接通不?给我也说两句。”

“别闹了。”陆慧珍抢回去,“我们先原路返回。”

“怎么了呀,说两句话都不行,明明还没追到人家呢……”

白宇走得快,这些话他听了半截,话题不属于他的兴趣范围。可他还是会时不时回头看看女生们跟来没,毕竟错误的道路存在安全隐患,这么高的山,磕绊着谁了可不好。

多走冤枉路委实浪费体力,白宇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喝掉一大瓶,这时他眯起眼,察觉下面狭长的山道间,有谁正往上爬。

那人步履轻盈,速度极快,军帽遮了半张脸,看不见眼,但隐约可从鼻和唇辨别来人。

有一束阳光穿过林间细碎的叶,阶梯上如同掉落着金子,风一吹,金子移动起来,林叶簌簌响了。

那人听闻说话声,抬起头。

白宇站在离他十步之遥的阶梯上,目光与之相觑。

“你怎么来了?”

朱一龙定在原地,没再往上了,他说:“李教官让我来看看。”

陆慧珍一行人看见了,有女生边摇着陆慧珍的手,边疯狂招手:“4班班长!你来接我们啦!”

朱一龙没什么表情,他说:“大家先一起回去。”

白宇朝下走,他挠挠头,说:“你这么跑过来,影响你的最终成绩怎么办?”

朱一龙盯了他一眼,说:“我又不需要换班。”

“啊?”

“我不换班,军训这个最终成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白宇衰败状捂住脸:“可是对我来说有用啊……”

朱一龙的嘴角忽而扬了道弧,他说:“那你还不快跑。”

白宇说:“跑不动了,走了这一截冤枉路,我的雄心壮志都被浇灭了。到底是谁恶作剧?”

朱一龙说:“6班的一个男生,姓牛,个子很高,有一米九二,反正你之后注意点他。”

白宇嘿嘿笑:“怎么?他跟你有过节?是情敌么?”

朱一龙丢给白宇一根拐杖,让他拄着,别废话,赶紧跑。

白宇冲他比了个V:“得嘞!那我先跑了!终点见!”

跑岔道这件事虽对成绩有影响,但因为是人为所致,6班那个恶作剧的男生取消了军训成绩,而白宇的拉练时间,也会根据他平时的表现,适当进行减时。

到达打靶场已经午后一点,遥遥可见一排新生俯卧在地,各个褪去新生光环,握枪的姿势像模像样,阳光中屹立不倒的靶心成为囊中物。枪声过耳,平日爱说话的同学到了这个场景也都变得安静,不敢造次。

有种……莫名其妙的神圣庄严感。

白宇心跳极快,李教官恨铁不成钢似地看着他:“准备卧倒。”

“是!”

卧倒后,李教官在一旁掌控着白宇的手势,说:“这个枪后坐力非常强,慢慢开,不要急。”

这话一出,这些天跟李教官呛声蛮干的画面纷纷撞入白宇脑中,他竟一时有些鼻酸。他瞄准靶心,食指慢慢扣上扳机。

砰砰。接连五枪。

打完后白宇整个人还是飘的,李教官揉揉他的乱毛,说:“可以啊,47环,你小子挺有天赋。”

白宇摆正自己的军帽,也不闹腾了,他说:“是您教得好。”

校长在打靶场外等着所有学生。几辆校大巴并排停靠,等各班合影结束,他们就能上车各回各家,周末休息两天,周一正式上课。

白宇浑浑噩噩地坐上大巴,七日劳累在这个时刻如同开闸洪水一齐涌上心头,他上车后见秦超和陶也坐在最后,两人招招手,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置留了空,白宇钻进最里的座位。

他一坐下就犯困,车还没开人已快半入梦乡,他逐渐闭上眼,摆了个舒服的睡姿,向旁人嘀咕一句话:“到永安路的时候叫我,我睡会儿……”

脑袋耷拉下去。

车子驶过漫天葱翠的山野,大瓦山暂时离他们远去,城区渐近,闹市街头的欢声笑语敲醒了白宇的梦境。

他被周公解放出来,迷迷糊糊揉着眼角。

只听旁边有人说:“下一站就是永安路了。”

白宇一愣,睁开眼,朱一龙刚在看书,仿佛知道白宇要下车,书一收,给他让了条下车的道。

“秦超和陶也都下车了?”

“下了,他们住前面两站。”

大巴的后门倏地打开,白宇拎着行李包,踉踉跄跄地走下后门。

谁想他并不是一个人下来的。

白宇转身,发现朱一龙也在这站下车。

“你也住这边?”

朱一龙推着行李箱,“嗯”了声。

两人走过几个红绿灯,穿越相同的斑马线,连拐弯的方向都趋于一致。

一开始朱一龙没什么反应,可待他发现自己跟白宇走进同一个路口同一条巷子乃至同一个住宅区的时候,他突然也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白宇挠挠眉心,说:“咋回事儿?你咋跟着回我家了?”

朱一龙望了望眼前这栋楼,说:“你住这里?”

白宇“昂”了声,他说:“303号。”

朱一龙用目光数了数楼层,然后收回视线,抬步朝另一个出口走。

“诶,你不住这儿?”

朱一龙说:“我住后面那栋。”

“什么?后面哪栋啊?”

白宇将将想问个清楚,却见头顶三楼的一格小窗蓦然开了条缝儿,老白喜极而泣:“菜心儿!你可回来了!”

屋子里一股新装修过的气味。

白宇之前来不及多参观,他自己那屋子还没完全收拾出来,新床应是老白刚安上的,白宇丢掉行李,没洗澡不好躺床,只能比着大字瘫倒在地。

老白洗了个苹果,进门口投喂着塞进白宇嘴里。

“这晒的像个非洲土著人儿一样,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白宇咔擦一声咬了口苹果,说:“还行。”

“哟,看起来心情是真的不错,等会儿你先洗个澡,傅阿姨炖了鸡,晚上给你补点好的。”

白宇翻滚半周,哼哼了句表示回答。

回家了。

他看着白花花的墙壁和天花板。

一周前还在四处奔波,现在终于安定下来。

老白唱着歌在厨房洗菜。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白宇一听这魔幻曲目,心里又乐了。

他从地上爬起,走到卧室唯一的窗前。

窗户后面都是大片住宅区,他推开窗,探出脑袋左看右看,来回看了几分钟,也不指望自己能看见什么。

正准备关窗之时,他忽然听见一声细小的窗户挪动音。

就在他的斜上方,他这边是三楼,后面那栋应是四楼。

白宇缓缓抬起头。

四楼的推拉窗前并没有任何人影出现,卧室内的景象更瞧不清楚,这声开窗不知什么意思,仿佛……只是为了给白宇隔空发个定位。

白宇咬着青苹果,入嘴的滋味又酸又甜。

半晌,他笑了。

像对着空气诉说起来:“邻居同学,以后,要多多罩我啊。”

第四章

延化国营职工住宅区主要集中在三个片区,厂子弟住得近,和同学当个邻门邻户的并不稀奇。陶也和秦超就是同一栋楼住了十几年,更别提白宇家这片儿学生更多,放眼望去都是青延蓝白相间的校服纹路。

经常一些学生家属茶余饭后凑几桌麻将,谁家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整个住宅区的小喇叭能飞进十家百户,好事坏事新闻不断。一般高三考完的学生各个不想出门,一出门拐两道弯儿就能撞着熟人问分,考得好是光宗耀祖,考得不好还要硬着头皮接纳几句不太真心的安慰,邻里街坊有时比亲戚朋友还让人避之不及。

包括白宇新搬来,他家什么情况,麻将桌的碎语闲言已经说开。夫妻二婚,女方没孩子,男方带了个男孩,现在住的房子挂的还是女方的名。两人都进延化分厂搞化工制氟,听说早年是彼此初恋,如今千帆过尽破镜重圆,择一方山水再续前缘。傅家老科长起先是不同意的,但反对了大半个人生,总有执拗不过弃械投降的时刻,因为人这辈子,总要向时间低头。

傅阿姨对白宇挺不错的,两人相处客客气气,不必过度亲昵,也不至于做个檐下陌生人。对白宇来说,告别过去那种吵架丢盆砸碗的生活,耳根清净,比什么都强。

血缘至亲之间的家庭美满,他懒得奢求。只是偶尔做梦,夜间小腿扑腾着抽筋惊醒时,他还是会想起生母临走前那几句冰凉的话:“我成全他们,是因为我是多余的人。你跟他们一起生活,迟早也会成为那个多余的人。”

多不多余,谁说了都不算。

无论老白的爱里掺杂着什么,白宇的生活至少重新步入正轨。

都说男生到了十五岁后长个子的空间下降,白宇这半年却是飞速增高,军训完回来一量,个头超了一米八。

为此老白依然给他每天订购新鲜牛奶,争取再让他多长几厘米。这片区早上送牛奶的小哥会统一将牛奶放在住宅区街口的烟酒摊贩处,每日按号取牛奶,晨间七点前后,摊贩那里总有一群学生排着队。因为空瓶需回收,大部分人选择站在原地喝,摊贩为了做生意,开学季会增设几个油条摊。

结果第一天白宇就起晚了。

七点二十赶早读,七点他才从家里顶了头乱毛奔出去,到达取牛奶处报号,白宇报的生日408。那摊主将一排4打头的牛奶瓶均取出来,白宇逮着其中一瓶,开盖仰头猛喝。

喝到快见底时,他总觉被谁盯着,于是放平视线,见排他后面的那个男生穿着青延的同款校服,身上一个黑色的斜挎书包。

七点整的太阳还不热,空气凉丝丝的,白宇嘴中的牛奶也很凉。

那人停在白宇身后,取牛奶的手势抬到一半,目光却忽地瞟向白宇手中牛奶瓶的数字。

白宇脸上困意顿消,他说:“早啊。”

朱一龙指着白宇手里的牛奶瓶:“你拿的是我的。”

“啥?”

白宇嘴角还留着牛奶的雪白沫子,用舌舔了舔,再低头望了眼牛奶瓶数字。

416。

“啊……”白宇嘿嘿笑了,重新将柜台上的408那瓶塞到朱一龙手里,“你喝我的,我赶早读,走咯!”

早读时间的空气弥漫着早餐味,竖直立起书本背后的同学都在英勇无畏地啃包子。6班四十号人,女生占了三十个,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姓何,说话柔声柔气像个文弱书生,威严上震慑不太住这帮人。

1班到5班在楼下,6班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占据了和实验班交接的桥梁位置,离实验班只有几步之遥。经常他们这边挨骂,一下课就接到来自实验班的群体嘲讽。不过对面气焰嚣张几日就偃旗息鼓了,因为男生们瞎起哄,爱抓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男生,将其身体横着举起,再掰腿去卡门,喊着“一、二、三……”,受欺压的男生捂面摔地,疼得面红脖子粗。

场面异常无趣,气氛却异常高涨。

把这个风气带起来的是6班那个个头一米九二的牛犇,牛犇这名字取得也牛,四头牛拼在一起,大家喊他四牛。

军训期间四牛已经把何老师气得快失掉所有文人气质,开学第一天他就坐上讲台边儿的特殊席位,其他科目的老师纷纷束手无策,大部分时间选择无视。

白宇对这人喜欢不起来,但同处一班,不可能全无交流,四牛这种喜欢收朋结党的,自然早就注意到班里这位新来的数学满分。

起因是国庆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何老师点了几个男生的名,让他们午休时间去教务处搬练习册和本子,白宇是其中之一。高一的午休时间是十二点半到两点半,走读生一般回家吃饭,老白白天忙,招呼白宇自己食堂解决。教务处给6班通知的领书时间是中午一点半,白宇按时到地方,却发现6班只有他一个人来,他转回教室叫人,途中抓着个买水的同学,问他怎么不去搬书。

男生撇开白宇的手,说:“你不是去了么?”

白宇睁大眼:“我一个人去啊?”

男生说:“这样,你先去搬着,四牛他们还在网吧,我去叫他们。”

这话听着就不靠谱。

白宇嘁了声,算了,搬就搬,多大点事儿。他用脑子算算,九个科目,三百六十本练习册,七百二十本作业本,一趟运多少册能最大限度节省时间。

美术教室暂时用来放置这些新书册,白宇一进门,见着那座山一样的书堆堆,腿开始软了。关键是午休时间四下无人,班里的要么回家午睡,要么去外面下馆子,依照四牛他们这架势,估计不打算来了。

从美术教室到6班,距离跨越大半个塑胶跑道,还要生生爬上四楼。

白宇连续跑了五趟,搬得臂膀酸痛不已,最后爬楼梯都快两手撑地匍匐前进了。

“哟,小白,你这学什么呢?几天不见这是要退化成猴儿了?”

白宇撑着墙壁,回头见秦超和陶也抱着篮球,也是一身的汗,这么大太阳还不忘打球。白宇看看他俩,又从他俩的肩膀缝隙间瞧见后面还站了个转篮球转得贼溜的。

“我搬练习册呢,还有几百本,我快吐血了。”

“还没搬完啊?难道不是一趟搞定?你一个人?”

“靠,老子被人鸽了。”

转篮球的那位突然停止了转球。

秦超撩起袖子,勾着白宇的肩膀说:“还有多少?我们帮你。”

午间已经打过一道预备铃,陆陆续续的学生返回教室。美术室只剩6班没搬完的书,秦超陶也一人几大摞,白宇转身,发现朱一龙并没跟来。

他脸上略带惑色,可没过几分钟,室内忽然来了4班好些个身强力壮的,他们进门不作废话,抓着剩余的书册就往肩上扛。

最后一摞被白宇搬起,他嘿咻一声,跳起来用膝盖顶了顶,出门的时候一整摞撞到人的胸口,白宇稳住边上的书册,来人旋即伸手,两个手掌垫在那摞书册最下。

朱一龙问:“还有么?”

白宇说:“没啦。还是你机智,呼风唤雨叫来那么多人。”

他察觉朱一龙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自己抓了上面几十本,给朱一龙留了一小摞。

“来来,想搬是吧,分你几本。”

这个午间小插曲很快结束。白宇充分理解晨间老何所讲“有朋自远方来”,虽然这个远方就只隔了一层楼。

唯一不妙的一点,白宇忙活了一中午没休息,午后两点半,斜阳晒不到他的窗,廊间洒了满地的凉水,头顶的电扇发出嗡嗡鸣响,一个劲儿对着他的脑门吹。白宇抹了把眼睛,天时地利人和,这是要睡的节奏。

数学课的授课老师是年级组长,姓黄,人称黄老邪,脾气火爆,他的课基本没人敢走神。只是平行班的数学节奏比实验班慢许多,函数这一章白宇学得七七八八,眼下他实在扛不住,只好一手扶桌一手撑脑袋,坐他前面的陆慧珍背挺得特直,正好给他遮遮。

他打了个呵欠,打算眯两分钟。

可惜他做好了一整套假动作,却忘了找个替他放哨的。

黄老邪一记粉笔头,武力高强,精准地坐落白宇的桌前笔袋,曲线折起来弹了白宇脑门一下,他惊吓着醒来,一个激灵就站起来了。

全班哄笑。

白宇用手拍了拍脑门的粉笔灰,黄老邪叉着腰,眯起眼,问:“你是中考数学满分,高考数学也能满分么?”

“不能。”

“我讲的东西很简单吗?”

白宇挠挠脖子:“……倒、倒是也不算很难。”

前方的陆慧珍也憋不住笑了。

“你说什么?”

黄老邪边询问着,边跃下讲台,抽出白宇桌上的笔记本。

课前黄老邪三令五申每个人必须誊抄笔记和例题,现在白宇那本笔记本上的笔迹正呈现一条蛇形走位,中性笔随着他瞌睡的点头频率,在本子中央戳了无数小点,甚至还迷幻地歪歪扭扭默写了一句“有朋自楼下来不亦乐乎”。

白宇不敢吱声。

完蛋,踩老虎尾巴了。

黄老邪说:“对待上课睡觉的同学,我们一向采取的方法是没收他的板凳,你把你的板凳抬到何老师的办公室去,跟他好好说说你有多爱学习论语,这一整个下午都不许坐,还有,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班里热爱睡觉的老油条们都领教过没收板凳这个酷刑。想坐的时候只能坐地下,还要避过老师的巡逻扫视,课间休息倒是可以坐一坐其他同学的位置,可白宇目前还没发展出能给他腾位置的同班同学友情。

期间陆慧珍转过头怯生生问他一句:“要不然你坐我的位置坐几分钟?”

白宇头也不抬,说:“不用,军训更长的又不是没站过。”

“罚站还是小事,去黄老师办公室受训,那才叫生理心理双重折磨。”

白宇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双手护胸:“听起来这么可怕?”

陆慧珍说:“放心,只是加做数学题,你数学这么好,不用怕。”

陆慧珍所言不假。

白宇揉着酸胀的小腿肚,默不作声地坐在黄老邪办公桌对面,黄老邪瞥他一眼,果真从打印机下方抽出一张全新的试题纸。

“我要开会,两小时时间,你把这张卷子做了,做完就可以走了。”

白宇挠着脑袋审了几道题,眉头一皱:“黄老师,这是高二的竞赛题啊,我没学过。”

“没学过?你不是在班上说自己自学到高二下期了?不是说我教的进度跟不上你的速度么?那这点小题你肯定不在话下。”

白宇愣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老师,冤枉啊,这谁放出来的谣言?”

“白宇。”黄老邪扶了扶眼镜,“我知道你聪明,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现在的学习态度是有问题的。”

白宇忽然有些不愉快了。

人为什么要对没说过的话负责。

“黄老师,这题我真不会。”

黄老邪收拾着会议资料起身,他说:“不会也没关系,两小时后如果你没做出来,就让你父母来接你吧,反正他们住得也近,我正好有话跟他们说说。”

老白今日夜班,晚上不在。

傅阿姨倒是在家,可要让傅阿姨来学校听这些添油加醋的事……

白宇握紧笔。

他说:“行,我试试,那黄老师,能给我一本高二的教材么?”

黄老邪审视他半晌,从抽屉里寻了本陈旧版的高二数学教材,递给他后就匆匆离开办公室。

办公室只剩几个文科老师,高一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国庆放假,今天没有晚自习,大扫除的教室回荡着跑了八百个调的喜悦歌声。

白宇转着笔,见招拆招开始做题。这张试卷只有问答题,一共七道,每道读着都挺艰涩,不学会相应的概念和公式,根本无从下笔。他火急火燎做了前面三道,时间过去四十分钟,他耐性快被耗光了。

正当此时,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推开,白宇见过4班班主任,是个化学女老师,姓罗,她踩着高跟鞋进门,该是拖堂讲课多讲了四十分钟,她正在指挥着谁进来做事。

“我开会迟到了,你先帮忙把我之前批的测试卷按照分数等级排列,然后告诉他们哪个成绩需要写哪几样作业……让他们先别慌着走。”

白宇做题的心思一停,因为面前那个整理东西的男生瞧着挺眼熟,背影高高瘦瘦,正埋头认真翻阅试卷。

那人的手指不太修长,军训的时候白宇留意到了,掌心肉嘟嘟的,但肉嘟嘟的手掌一旦握成拳头,打起架来一鸣惊人。

白宇认出那双手,他将椅子后仰,嘴里发出“噗呲噗呲”两声。

那人一滞,转过身,从一堆作业山里发现了一脸苦逼的白宇。

白宇竭力挤了个要哭不哭的脸:“哥,能不能救救我?”

朱一龙怔忪一瞬,他微微皱眉,手里整理试卷的动作仍没停下,迅速分门别类,他将试卷夹在了腋下。

“喂……不会见死不救吧?”

朱一龙走到门口停步,丢给他一句话:“等我十分钟。”

白宇这就收声了。

到了下班时间,文科老师们继而连三走人,办公室内再无他人。

朱一龙在窗户处叩了叩,白宇朝他大力挥手,他从办公室后门悄悄走进,问:“你在写什么?”

白宇摊开试卷,说:“太没人性了,你看,我一个高一刚进新手村的小菜鸟,就让我打高二的竞赛副本,我这……没装备也没招式啊……”

朱一龙搬了张板凳坐下。

白宇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黄老邪就回来了,我只做出四道题,还剩三道。这柱体椎体的我还成,台体球体的题真把我难住了……”

说到这里,白宇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瘪瘪嘴,说:“我忘了找你也没什么用,你数学又不好。”

他刚想扯回试卷自生自灭,哪知另一角被朱一龙拽住,生生拖到了他那边去。

“谁说不好。”

“啊?”白宇惊了惊,“你会?”

朱一龙看看他,又抢了他掌心的笔,说:“试试,不过我的字迹跟你的不一样。”

“你不是很会画画吗?那你就努力画成跟我一样不就行了?”

朱一龙蹙眉,这什么歪理。

三道题,两人一人一道半。计时开始。

白宇先啃教材,再看例题,最后找找哪里有共通点。谁知他方写完一题,朱一龙那边的一道半已经搞定,这会儿竟跨越楚河汉界,要来接手白宇没整完的最后半道。

“你这么速度?别拽别拽,你、你给我留点儿……”

嘶啦一声,卷子中间裂了道口。白宇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放手,算了,旁边这人的题瘾被唤醒了,九头牛都拉不住。

白宇双手托腮,翘着二郎腿,左脚脚踝隔空动了动,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朱一龙的小腿。那人抬眸,白宇猝不及防对上他那张脸,脑子一懵,手里的圆珠笔掉桌子底下去了。

白宇噌地钻下去,左摸摸,右摸摸。

“哥,抬脚。笔掉了。”

朱一龙挪了挪板凳,让出一道位置,白宇干脆坐地上,双手揉起腰盘。

“我今天罚站了一下午。”

“为什么?”

“说来话长。”白宇笑着说,“本来心情挺糟糕的,但是没想到天降学霸,我记得秦超也说你初中的时候成绩很不错,那如果你成绩这么好,怎么可能这次没进实验班呢?”

朱一龙收回视线,垂眸继续做题。

看来这个问题他不预备答。

“算啦,不想说也不勉强。”

“……你坐地上舒服么?”

白宇笑:“挺凉快的。”

气氛凝滞几秒钟。

“班长,你家里有弟弟么?”

朱一龙顿了顿:“没。”

“我家里也没哥哥,我感觉我如果有个哥哥,估计就是你这样的。”

朱一龙却说:“那我如果有个弟弟,最好不要是你这样的。”

“为啥?我多让人省心啊?”

“省心到让我来帮你做作业?”

“那你不让我叫哥,我只能叫班长了。班长、班长……”

“你都回6班了,别叫我班长。”

“那我叫什么好?”

朱一龙说:“我差不多完事儿了,是不是写完你就能走了?”

白宇闻言,即刻蹦起来,然而脑门一不留神,撞着桌子角。砰一响。

他“靠”了一声,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叫,这一下可撞得不轻。

朱一龙将白宇整个人从地上拽起,白宇委屈兮兮地指指自己的脑门:“破没破?”

没料到他突然凑这么近,整张脸带着热意扑到眼前,十五岁男生的青春气像被阳光滋润的朝露,凉爽而甘甜。

白宇眼睛湿漉漉的,下嘴唇都咬白了,脑门红红肿肿。

朱一龙顷时将身体后倾几厘米,说:“没破。”他抓起旁边的书包,“做完了,我准备撤了。”

白宇扭头去看试卷,最后的一道题被填得满满当当。而且朱一龙真的在学白宇写字,甚至尽量避开写汉字,字母和算式马马虎虎学出三分精髓。

“哥,你真厉害。”意识到方才哥这个称谓受到禁令,白宇捂住嘴,撤回重来,“同学,你真厉害。”

朱一龙拎紧书包带,开门时扇形的夕阳徐徐绽开一道弧,如同书本翻开崭新一页。

走之前他回过头。

“……可以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