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服装厂检查完毕,织机齐备,并无损毁,可以落锁。”工部小吏检查完毕,向部长徐宝微汇报。
“琉璃厂检查完毕,设备无损毁,炉火已熄灭,无生产进程,可以落锁。”另一名小吏向徐部长汇报道。
徐部长低头将二人确认情况记录在册,然后将簿子递给他们。
两人确认无误,签名。这便是要承担起检查机械的责任,一旦在重新打开工厂时机器出现问题,那就是负责人的错。
“关门,关窗,落锁。”徐部长吩咐。
“是。”衙役们听从吩咐,将门窗合起,在门窗上落了锁。锁并非简简单单的钥匙锁,每道锁都要拼对锁上的不同图案才能打开。
这才算是关闭了两座重要的工厂。
但工厂虽然关闭,并不意味着这里就没有人了。依旧有士兵日日在此处巡逻,以免有有心之人借机流入其中,窃取机密。而每日巡逻的士兵都要在签名册上签名,比对笔迹,确保是本人。
“辛苦大家。”徐部长向在场众人道。
“不辛苦!”得到的是颇有气势的回应。
确认好在此处值守的士兵福利都落实到位,徐宝微才翻身上马,往城中去。
冬日骑马实在很冷,也颇有些危险,好在她如今的骑术已经练出来了,腰马合一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说到骑马,当初学骑马还是在公主宫中学的。当时大家都会骑马,只有她不会。但也没人笑话她,反而都争先恐后地要教她骑马来着。
且如今她□□好马,还有马脚掌上钉的蹄铁都出自公主那里。这是大家将她当作自己人后讲给她听的,她认真听了以后还向天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
她也确实信守承诺保守秘密,至今没有向任何人泄露一个字,这是明光殿的秘密。
……
而工部之内的点秋和片冬此时难得地聚在一处。说聚却并不准确,说凑到一起更为恰当。因为两个人如今在工部同样的一件重要的项目中。
即前些时候说过的温室大棚。
点秋负责温室大棚,而片冬则负责大棚里种植的作物。大棚由质量最低等的琉璃制作,但即使是最次的琉璃,在村民们看来也是顶好的东西。尤其是琉璃房子建好后就更加让人感到震撼了,无论是从视觉上还是作用上。在其中的菜地里扎上木头支架,敷上膜布,温室大棚就差不多了。
因为墙体中有一层保温层,而温室密封程度极高,琉璃的顶部与窗部能够最大程度上让日光照入其中,便能够收集暖意。何况室内并非只有土地,还有罩着膜布的大棚,更加为土地保暖了。
无需多余的实验,外面的土地上冻的时候,棚中的土依旧喧软。可惜大棚中的土地有限,能种植的面积就少。但还好晋阳有一样好东西,化肥,因此蔬果的产量还是非常可观的,多少能够弥补土地面积上的些许不足。
而有这么一座温室在村子里,很难不让村民们诚惶诚恐,并自发成立村中小队保护温室,以免有人把琉璃卸下偷走。
检查拨下的菜种的发芽情况并记录在册,片冬皱着眉头算发芽率。点秋就在一旁检视大棚是否存在质量问题,以及如何改进温室,使之更加暖和。
往往生物学家的数学也不会差,毕竟在实验当中用到数字的地方可不少。一旦失之毫厘,就会差之千里。尽管片冬如今离正式的生物学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不影响她算数算得快。
计算出发芽率后,她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但不是完全舒展。虽然已经达到最低目标,但依旧不让她满意,如果可以再高一些就好了。
于是她拿着数据去和点秋讨论。尽管点秋是工匠,但正是要和工匠讨论,使工匠更加了解自己的诉求,才好进行改造。
“秋姐,这是出芽率,你看看,我觉得还是低了些。”片冬说着将本子递给了点秋,“综合多块土地控制变量表明,温度是影响出芽的最大因素。所以我想如果能将温室的温度再提高些,出芽率应当会更高。”
点秋默默听着片冬侃侃而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片冬乌黑的发顶。当初年纪最小的小妹妹如今也能独当一面。她认真记下片冬所说,思考着要如何改造整间温室,从而使温室的温度变得更高。
片冬看到她安静思索的模样便乖巧地闭上嘴巴,等着她去想。
这的确是一件不好解决的事情,如果世界上一切事情只要想想就能有答案,那就真是世上无难事了。
片刻之后,点秋沉声向她道:“我好好想想改良的方法,别急。”
片冬笑起来:“当然不急了,我还怕你着急呢,秋姐。无论如何这里也满足了咱们的最低要求,这里已经算得上温室了。”
点秋轻轻答应一声。
片冬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正事完毕,也该是休息的时候了。她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泥土给跺下来些,而后问点秋:“秋姐,你晚上有什么事吗?”
点秋答道:“无事。”
片冬便笑起来,看上去更加高兴了:“那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好久没有同你一起吃饭了!”
点秋答应下来。
片冬喜悦之后又有些惆怅:“也不知道春姐和夏姐怎么样,夏姐应当还不算忙,春姐一年到头就没有闲的时候。”
点秋认同地点头。
“我们一会儿一起去找夏姐,然后一块去给春姐送饭,再一起坐着吃个饭,怎么样!”片冬觉得自己想到了很好的办法,如此一来也算是在除夕夜一起团聚一番,自己可真是太聪明了!
而点秋自然对此没有意见。
……
圆春的确如片冬说的那样,忙得脚不沾地。越临近过年,反而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医馆跑。还是太高兴了,不注意导致的。
医馆到医署,从目前来说,是名字变更,多了官衔。至于其它,是没什么变化的。尽管里面的大家都成了医官,但大家还都是主要给老百姓看病的。
除夕当日,到医馆治的最多的就是摔伤。冬日天冷,地上结了层厚霜,使得人脚底打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在地。
哪怕官府已经派人来铲路面上的冰,但也很难面面俱到。
伤筋动骨一百天,年轻人与壮年人摔倒姑且还要卧床休养,老年人摔一跤就是更了不得的事了。摔到骨头很严重,而一旦摔到头那就是更加严重的事了。
是以整个医馆中现在都是病患。
不过这里也不只有摔伤的病人,因为各种各样缘由而进医馆的人实在有点数不胜数。比如说被鱼刺卡嗓子的、不小心烫伤的、上火过于严重的等等。实在很令人感到惊讶,惊讶于大家总能找到不可思议的方式受伤。
方夏三人来的时候圆春正戴了口罩与手套给人挑嗓子眼里的鱼刺,她手稳得紧,眼睛也尖,一下子就将刺给挑出来了。
“好了,可以闭嘴了。”圆春将刺放入托盘,声音平静地对病患道,一面说着一面将手套摘掉,换上一副新的。
病患心有余悸地将嘴合上,还一副后怕的样子。他依旧满脸僵硬,看上去不敢吞咽,似乎仍怕自己嗓子里有刺儿,一吞咽难受。
圆春道:“没有刺了,可以吞咽试试。”
病患尽管很相信圆春,可是扎刺儿的感受实在是太不好受,实在很难克服心理阴影重新尝试。但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僵持着,因而满脸痛苦地试了试。
没事了。
病患顿时眼睛一亮,看着圆春不断点头哈腰,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
“郎中,多少钱,我去结账……”
圆春摆摆手:“鱼刺而已,不要钱,走吧,下一个。”
病患还想再感谢两句,又听着圆春已经在叫下一个人了,当下只能把感激放在心里,赶紧给人腾位置。
“姓名、性别、年纪、哪里不舒服?”圆春低着头准备写医案。
“休息一下吧春姐,请你吃好吃的!”圆春听到语声不禁抬头,一看就看到方夏三人正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片冬继续道:“一年忙到头,也该放松一下嘛,弓弦还要有张有弛,一味绷紧可容易断哦!”
圆春抿嘴一笑,轻轻白她一眼,从椅子上站起:“就你道理多。”
不过说归这么说,她还是另叫了用过饭的女医来代她,对三人道:“好了,跟我来吧。”
见点秋手里拎着偌大的食盒,她还不忘要帮提一手。
点秋不肯让她帮忙,表示这些对自己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她个子高大,力气就大,很成正比。
圆春带着三人到房间中去,将口罩手套都摘了,又洗了手脱了外衫才道:“怎么想着过来了?三位贵客。”
方夏道:“想你呀,来看看你。”她将食盒打开,开始不紧不慢地布菜。
片冬在一旁点头,已经坐好了,准备吃饭。
圆春换了衣裳过来帮着布菜:“好丰盛!”
方夏摇摇头,有些无奈:“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圆春真是忙昏了头。
片冬提醒她:“是除夕呀!”
圆春这才一拍脑袋:“我都忘记这回事了,本来前两天还记着的,不过这段时间一忙起来就忘了。”
“所以不是我们来找你了吗。”方夏笑着取出碗筷摆好,便也坐下了。
四人彼此看看,俱忍不住笑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真好。”
是真好。
第225章
星夜低垂,无论此时此刻人在何处,都在沐浴着同一片月光。
除夕家宴,皇上没有变态到把一众大臣邀请进宫一起吃个饭。两位贵君已经完全习惯被无视,好在给他们的份例不曾少过,除了不能来前朝,不能去明光殿附近,后宫之中还是随他们走动的。十余年,也够两人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
被豢养的生活使他们轻易丧失了自由独立的人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如今的确离不开皇上,因为他们已经丧失自立与自理的能力。无需担心开销,吃穿有人伺候。
卢贵君完全放弃家里的任务后,蓦然发现他现在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生活。除去没有三妻四妾以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再过苦日子,不就是他过去一只想要的吗?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
而向来清傲的崔贵君如今已经发福,果然男人人到中年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大腹便便。如今也只能勉强在他脸上看出他当年的飘飘然一把骨头的模样。
家宴说是家宴,不过是皇上无论做什么都要一个好听的名目,实际上只不过是她今日的晚饭罢了。
她一人用饭难免孤独,高处不胜寒,在外人看,她已经孤独了很久很久。但实际上她并不。
晋阳时有来信,她可以从信上了解到女儿如今的生活。每年将要过年的时候公主那边都会私底下寄来一张画像,画像是公主如今长成了什么样,让她时时刻刻如同参与到女儿的成长生活中。
她的女儿注定和一般人不同,要走上一条非比寻常的道路,所以她也只能用与众不同的方式陪伴她。
皇上将画轴缓缓打开,画像便霍然在她眼前展现。
因采用的是写实的画法,公主在画卷上就像是本人出现一样,将人吓了一跳。
“公主长大许多呢。”萧尚书一下子都有点没认出来公主,过去的她还有些符合年龄的稚气,经过这一年的磨砺,唯一一点能够证明公主年纪的稚气已经全然不见。她一双眼像是水洗过的黑棋,乌黑明亮。隔着画卷将人看着,也有些使人不敢与之对视的气质。
“是。”皇上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卷,就像在抚摸着自己的女儿一样,“看上去似乎还高了。”这就是画卷的不足了,虽然按比例依稀能看出公主是长高不少这回事,但是具体长了多高,还是亲眼见了才是。
“是高了。”萧尚书在一旁附和。
皇上留恋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画卷,直到萧尚书提醒她菜要凉了,这才起身亲手将公主的画卷挂起,回到桌前用膳。
“正仪。”皇上开口叫道。
萧尚书立刻答应。
“坐下来一起吃吧。”皇上笑着说道,“你陪了我这么久,早与我的家人无异。”
萧尚书敏锐地捕捉到皇上用的自称是“我”而非“朕”,因而顺从地坐下,只是笑着,并未多言。在她心中,皇上也早已是她的家人,但这种话是不能向外说的。高位向低位说是给面子,低位向高位说就是攀交情了。
……
草原上的月常明,冬日的草原上除了月亮,最常见的就是雪。南国未雪,但今日燕国却下了好大的雪。
枯草为雪掩盖,一片大地白茫茫。如果在这样的草原上走得久了,很容易迷失方向不说,也容易雪盲。
往往这个时候,燕国人没有什么事关性命的大事,都不会在草原上奔驰。大家都在家中猫冬,什么厚实的衣裳都穿在身上,也烤起火来。只要能捱过最冷的几日,便也好了。若是捱不过去,只要不是过分得冷,没有什么捱不过去的说法。就像是大型的野兽一样,因为食物短缺,只有冬眠将整个冬日睡过去才能够继续活下去。虽然燕国人冬日不出门的缘由和野兽不同,但是结果却是差不多的。
但今年却又不知是怎么了,燕国人普遍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如过去,哪里知道是兔肉吃多点缘故呢。因也觉得不可能莫名其妙身体变差,便将一切都推到今年冬天格外冷的头上。
“还好……”最普通的燕国百姓坐在家中烤火,起了个头却又说不下去了。
“还好什么?”他妻子问。
他却不肯再说。
妻子是爽快的燕国女人,看不惯他这副吞吞吐吐的劲儿,给他一拳道:“说呀,什么时候吞吞吐吐的!”
他揉了揉被妻子捶了一拳的胳膊,这才吭吭唧唧地开口:“还好有夏国人。”他迅速地说完这句话,立刻偷觑妻子的表情。
他的妻子是忠诚无比的燕国人,哪怕燕国要她去战场上,她也不会有任何意见而是立刻披挂上阵的那一种。因此他刚刚夸夏国的话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吞了回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妻子并没有因此动怒,而是沉默下来。他以为妻子是在沉默的生气,正抓耳挠腮地想着怎么让她消气,却听她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没错。”
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再三确认无误后他很惊讶地看向妻子。
妻子被他的眼神看烦了,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我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夸赞夏国的话,真是天生下红雨了。”他认真地感叹道。
妻子只冷冷笑了一声:“我只是对燕国忠诚,又不是不知好歹。”
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接话,却听到妻子继续道:“如果不是夏国收了我们的羊毛,还低价卖给我们厚实的冬衣和炭火,这个冬天咱们也要过得很艰难。”她说着看了眼墙角堆着的炭火。
他很赞成妻子的想法,坐在一旁连连点头,没什么心眼地感叹:“要是咱们和夏国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怨就好了,干嘛要打仗呢。话说回来,夏国人的胸怀是够宽广的。要是我看到敌国的国民,我不打死他们就算好的,我还便宜卖给他们冬装和炭火让他们过年,我真是……”他毫不在意地展示出自己狭窄的心胸,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大官,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也就越衬得现实生活中夏国官员的高洁与慈悲了。
他越说越来劲,撞了撞妻子道:“你知道吗?我问过夏国官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你猜他们怎么说的?“
妻子补袍子的手一顿,很惊异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样的脑子,竟然能问出来这种话?”虽然夏国官员的确对燕国的平民百姓们很好,但是这种话问出来难免他不会恼羞成怒,从而收了这些优待。她的丈夫可真是一头蠢马!
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说:“我问出来之后也觉得这么问大约不太好,但是问都问出口了……”
“所以是怎么说的?”妻子有些紧张,生怕丈夫把事情搞砸。一旦丈夫此言让夏国的官员对他们收回优待,那么他们就成了所有燕国平民百姓的公敌了。
“他说我们都是普通的百姓,不是夏国的敌人。一旦什么战火烧起来,最先受到伤害的就是平民百姓。”他学得不太像,不过传达的内容大差不差。
妻子的心里远没有面上那么平静,她的心被丈夫这一番话给震撼到了。尽管这只不过是丈夫转达的话,还不是听到夏国的官员亲口所说,但所传达出的意思她已经感受到了,并为之不知所措。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夏国从心灵上击垮了她。
她忠诚的燕国放任贵族欺负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却是夏国人看到平民百姓的苦难,真正意义上地站在他们这边。那么她究竟在忠诚什么呢?
妻子甩了甩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她是天生的燕国人,她当然要支持她的国家。即使她的国家对她不好。
……
普通的燕国人需要猫冬,但是贵族们却不需要这样,王宫之中更是像春天一样温暖。
王后穿一件中衣一件毛衣在宫殿里都感到热得慌,尤其是两盏薄酒下肚。
比起夏国所谓的宫宴,燕国这边人要多些。不过让人感到怪异的是明明是王家宫宴,但餐桌前落座的最多的却是闻人家的人,只有沈绍一人属于王廷。就连伺候的宫女们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来,而大王沈绍却依旧噙着笑容,看不出有任何不满。
闻人椿热得快,张罗着要脱衣裳。
闻人楹怕他御前失仪,惹得沈绍默默心中不快,便轻咳两声提醒:“兄长,你这样太没礼数了。”与其让沈绍心中生出不满,还不如她先纠正。
闻人椿脱衣服的手一顿,看向闻人楹笑起来:“妹妹,你也太拘谨了,这里都是自己人,要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是吧,妹婿。”他说着又去看沈绍。
沈绍微笑着,看不出有任何不快:“正是,楹,放松些。”
闻人椿满意地将自己脱得只剩中衣,看上去十分没礼貌,还教训闻人楹:“楹啊,就是夏国的书看多了,学得十分迂腐。”
闻人楹懒得说他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雷都踩了一遍。
沈绍又出来维护闻人楹:“楹要打理王宫内政,十分辛苦,是要立好规矩的。”
闻人楹不会为他这动一动嘴的恩情而感动,但面上还是表现出很为他的维护而打动的样子。
闻人椿也满意于他对楹的维护,便换了个话题道:“你二人成婚已久,也该有个一儿半女了。”
闻人楹听到这话心头一紧,她这些年一直没有所出,不是没有过猜测的。但自己暗暗查探也找不出什么缘由来。
只听沈绍道:“儿女都是缘分,顺其自然就好。”
第226章
一零七在公主脑海中大叫:“炒瓜子,想吃!烤馕,想吃!煮馄饨,想吃!捏面人,想要!……”年节的热闹带动了一零七的情绪,它本就是很人性化的系统,这会儿显得更加人性化了,在公主脑海中看到什么都想吃,看到什么都想玩。
对它来说远古的年会他还是第一次逛。公主小时候是根本不出门的,也出不了门,她动也不能动。后来公主被接到宫里了,小时候还是不能动,再长大些逢年过节公主要帮皇上处理诸多事物,倒也是在城头接受过万民朝贺的,但那时候可看不到什么摊位。
一零七看着公主戴着面具在街上闲适地游逛,时不时驻足在某个摊位前,看样子真在逛街一般。不过没见她看中什么东西,因此她此时两手空空。
不过一零七已经对此感到很欣慰了,公主已经能适当放松自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她轻轻向四下一瞥,随意地迈起步子,向不远处的花灯摊前走去。她的目光十分宁静,根本没有上下扫视,但一零七知道她已经将摊上所有灯谜收入眼底。
接下来她应该可以随口报出所有谜底,但她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像在思索一般。
一零七不明白公主在做什么。
摊主却在一旁疯狂推销:“大家快看这最大的一盏灯,这个灯上的灯谜,谁要是能猜出来,能得到一个这个!”
他说着展开攥着的拳头,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银扳指,有些许贵重,但最主要的还是猜中灯谜能免费能得,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挤到摊位前,七嘴八舌地猜起来。
银戒指在前,百姓们向潮水一样挤来。公主倒是被挤成了饼,然后一脚踩下了身旁人的鞋。
“抱歉。”公主的声音先这人的抱怨声响起,只见他顿时整个人变得僵硬起来,霍然看向说话的工作会议。
眼看着他要被人给挤散,公主一把牵过他的手腕,脚下一踢,将人带出来的同时,鞋子也被代出来了。
人很吃惊。人吃惊地狼狈穿上鞋子。人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
“你还好吗?”公主温声问,牵着人的手自然而然松开。
沈缘想压低声音不被认出,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因而半天才摸不着头脑地回了一句:“没事。”
公主果然下一刻问:“沈缘?”
沈缘顿时紧张起来,四周环视,见人的注意力都在猜灯谜的摊位上,并没有人听到公主说什么,这才恳求道:“请不要大喊我的名字。”
公主从善如流地:“抱歉。”
沈缘干巴巴的:“没什么。”他还能说有什么吗?只是看公主身边并无旁人,不知道她是一个人出来,还是随从被挤散了。
“您一个人出来?”沈缘询问,问完想打自己一个嘴巴,他多什么嘴呢,她显然是一个人出现。但凡她想引起轰动,只需要将脸上的面具摘了就好。
“是。”公主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让他有些紧张。
人一紧张就会不断找话说,他胡言乱语:“您……”差点说出来我陪您一起逛逛这种可怕的话。
好在公主打断了他的话:“踩到了你,抱歉。”
沈缘只会说:“没什么。”
公主道:“你喜欢那个戒指吗?我送给你,当作赔礼道歉的礼物。”
沈缘是真对那个戒指毫无感觉,况且公主如果答对,两个人一定会成为大家目光的焦点。还是留着那个灯谜让老板继续赚钱吧。
他道:“算了……”
公主便站直了腰道:“那便一起走走吧,遇到什么喜欢的我买给你,算是赔礼。”
“是。”沈缘这才发现公主适才一直是侧身同他说话,她直起身子来个子好高,几乎与他平齐。
莫名其妙的他男人的攀比心突如其来,将背挺直了些,好让自己显得比公主高一些。
公主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想二十三还能窜一窜,公主如今不过十余岁,想来还能长得更高。他不由又看公主一眼,到时候还了得?
他这才注意到她这一身衣裳说是男装可以,说是女装也可以,头发也并未梳什么髻,扎了些放了些,说是女孩儿行,说是男孩儿也行。
雌雄莫辨。
他又想到她刚才叫他的声音,他有点想不起是什么样的了,好像挺清越的,也好像很有些低沉?
沈缘一心琢磨这个,被她带着走。
“吃吗?”公主询问。
沈缘听到她的声音,发现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像是淙淙清泉,甘洌。清泉流走,公主的话声也从他耳朵里溜走。他依旧没记住她的声音。
不过公主在问他问题,他立刻慌乱地抬头回答:“吃,吃。”因为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吃的什么。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个面摊。
吃面啊,他出来的时候确实空着肚子,倒不是不好。
“两碗面。”公主开口。
面摊还有最后一张桌子空着,两人坐到那里。沈缘立刻为公主警戒起来,阻挡周围看过来的视线。他想吃面的话总要摘面具的,届时公主被发现应该是很麻烦的事。
在凳子上落座,沈缘主动伺候起公主。他先将她面前的桌子擦干净,又用热水为她烫了茶杯,涮了筷子,倒了热茶。
无微不至的样子。
一零七评价:“他还算贴心嘛!”不过看沈缘总觉得不大顺眼。
公主道了声谢,他才如遭雷击的模样,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奴性至此。
两人默默等面,因坐在背光处,倒感受不到街上的热闹,宁静在两人间流淌。
好像这个时候说些什么比较好,但是沈缘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的人生除了复仇也没有第二件事做。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房中睡觉,偶尔到城中为人算卦占卜,偶尔到边境猎杀燕国人。
而在看到公主对待燕国那对儿兄妹的态度后,他连猎杀都很少去了。如今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在有生之年看到燕国垮台。
他沉默着,忽然发现和公主相处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她并不多话,让人觉得很宁静踏实。
这么想着,他抬头看向公主。一愣,公主正在看他。他又有些紧张。
公主闲话般问:“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他没有打算,因此实话实说:“就这样一日日过下去嘛。”
公主点点头,表示了然,没再多说什么。倒引得沈缘在想她为什么问这个。
面摊老板很快将两碗面做好送来,沈缘道了声谢,把面拌匀了才送到公主跟前,犹豫着道:“我为您挡着视线,您尽管吃。”意思是他要为公主挡住别人看过来的目光,好让公主用饭。
公主清淡道:“不用这么麻烦。”她轻轻抬手,将下半张面具摘下来。
沈缘感到十分惊奇,问:“我可以看看吗?”
公主将下半张面具递给他,只带上半张面具也有很好的遮掩效果。
他来回看了看公主的面具,只觉得精巧至极。刚要伸手还给公主,只见她嘴唇微动道:“先替我保管吧。”
“哦,好。”沈缘顺手将之收起来,对公主指使人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开始吃面,天气再冷,一碗面下肚,人就热乎了。沈缘吃饭速度不慢,没想到公主也不拖泥带水。两个人几乎同时将面吃完,不知怎么,沈缘觉得今天的面格外好吃。
“留着点肚子,一会儿还有别的吃。”沈缘听到这话,不禁检讨是自己意犹未尽的表情太显然了吗。
他正打算付钱,虽然公主是公主,但实在是没有让比他年纪小的女孩子付钱的道理。但公主总是先他一步,将一粒小小的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老板,结账。”便带着沈缘走了。
真是完全陌生的感觉啊,他还没有被人付过钱。当然凭他这张脸如果要让别人为他掏钱也并不难,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甚至完全厌恶这一点,托小时候的福。
沈缘跟着公主走,一路上见到什么摊位,公主都会低声询问他吃不吃、要不要。
沈缘觉得怪异极了,这算什么事啊,他是被公主给包了吗?但是,不得不说,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微微有点得意洋洋的想法,沈缘有种给自己两耳光的冲动。他怎么就如此不争气,小恩小惠就能收买。
然后公主就不问他要不要了,展示出她公主的说一不二。
她看到什么,便买什么给他。至于他的心意,反而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他没有说“要”或者“不要”的资格,公主给他,他只有接受这一条选择。
但是公主这么做的话,并不让人讨厌。
不过多时,沈缘手中塞满了公主送给他的小玩意儿。什么新出锅的炒货,喷香的芝麻大饼,捏的面人儿,还是摊主按照沈缘和公主模样捏的,倒不算惟妙惟肖,但也能看出来是他们两个,看上去异常可爱。
沈缘实在有些拿不住,好在公主看他一眼后十分体贴地没有再买什么新玩意儿给他。
“公主,现在去哪。”沈缘完全被公主带着走,这会儿询问起来也不突兀。不知道是金钱的威力还是并肩走了许久的情谊,总之现在他和公主说起话来并不会再紧张不已了。
“时间差不多了。”公主说道。
沈缘不由想是什么时间差不多了,她终于厌倦了和他一起么。
“今夜有焰火表演,一起看吧。”
第227章
城中河上漂满了纸船与花灯,满载着人们的心愿。顺流而下,越走人越少。
“看来老百姓的愿望真不少。”沈缘玩笑道。
公主道:“有期望是好事。”有期望就有动力。
“不过捞这些花灯和纸船要费些力气。”她补充道。
“捞这些?”沈缘轻轻挑眉,显然世间大多数人对于许愿这回事都非常热衷,但热衷仅限于许下愿望,对于许过愿望之后的事情并不会太深想。譬如都向护城河许愿了,对于之后护城河的安排就不大上心了。
“但是官府不能放任它们影响环境。”公主说道,“所以需要打捞清理。”她耐心地向他解释。
沈缘从没有考虑过这些,也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事情,所以听起来觉得十分新奇。他轻轻侧过头看向公主,她戴了半张面具的脸在清辉之下分外皎洁。
沈缘有些后知后觉,公主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但是晋阳城中几乎没人谈论公主的长相,因为她的办事能力实在出色,她早就被大家当作依靠、倚仗。谁会讨论保佑自己的神明长得好不好看啊。
沈缘没问他们这是要到哪去,尽管再走都要走到城角了。
公主终于停下脚步,驻足于此。百姓都往城里去了,而两人是背着人群走的,是以走到此处时,四下并不能眼见什么人烟。
她偏过头对他道:“除了城头,这里四下无有遮拦,看焰火最宜。”
沈缘便依她所言,四下打量。诚如她说得那般,这里十分空旷,四下并无任何建筑阻拦视线,是个视野开阔的好地方。
他不免道:“公主对晋阳哪里都很熟悉。”
公主说道:“管理一个地方,不了解它,怎么能行。”
沈缘沉默了下,发自内心道:“您是一个很好的统治者。”尤其是比起他那个从未尽过教养之责的父亲来说。虽然在燕国人眼里,那是一位伟大的王。但在他看来,他糟糕透了。他连自己家的破事都搞不明白,统治好一个国家,不是在说笑吗。
公主微微侧目:“比起统治者这个词。”
沈缘不解地看向她。
“我更喜欢管理者这个词。”公主看着他道。
沈缘默默思考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还未想出什么端倪,就被一声炮响吓了一跳,震撼抬头。
只见烟花曳着长长的尾巴在天上炸开,漫天的亮晶晶。
沈缘与全城百姓在此时此刻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呼,哪儿见过这场面。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烟火在天上炸开,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夜空被焰火照亮,星子与烟花交互生辉。宝华光耀,璀璨夺目。
一切的美丽都凝集于此时的天际,暮色成了最好的幕布,泼洒成漂亮的画。可惜这样的美丽始终太短暂了,叫人忍不住想挽留,却又留不住,最后目睹美好却又失去,欣喜又遗憾。
沈缘怅然若失,不太了解自己现在的情绪是怎么一回事。他虚虚抬起手,在胸口虚握,搞不清楚。
“明明是开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闷的。”大约因为公主十分可靠,沈缘忍不住将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告诉她。
公主认真地为他分析:“在幸福的时候感到怅然,甚至想要哭泣,是因为你有未曾解决的潜在悲伤。眼泪含有各种代谢物,包括激素在内。激素能够调节身体稳态和情绪稳态。当你正在经历一个幸福的时刻,压倒性的情绪来临,哭泣可以帮你释放这种情绪。”
突然学术!
沈缘听得一愣一愣,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听懂公主究竟在说什么,大约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但真的很抱歉!他根本听不懂!
一瞬间,沈缘后悔自己这些年闲时荒废,并没有认真读书,以至于如今公主说的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公主见他沉默,温声询问:“怎么了?”
沈缘诚实无比:“我听不懂……”
他真怕看到公主诧异的眼神或者听到她说“这也听不懂吗”这种话,因而立刻补充道:“我会回去多看书……”话说到这里又不太对劲,他为什么要回去多看书,是日后还会和公主有许多交集所以要多看书吗。未免太不对了。
“听不懂我解释给你听。”公主语气平静,显然情绪上毫无波动,没有任何看不起他的意思。
经过公主的解释他明白了自己心情沉闷的缘由,他诚然潜意识有着未曾发泄的情绪,过去被折磨的那么多年怎么会是说过去就过去了的。哪怕手刃仇人,他也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被惊醒过。已然成了他的梦魇,他想他一辈子都会介怀这些。
公主说的没错,所以他在每一个幸福的时刻在一开始的快乐过后,就会感到十分的怅然若失,紧接着是痛苦。因为他意识到幸福总是短暂,只有痛苦才会长而恒久地陪伴着他。
沈缘眨了眨眼睛,地上有两点湿迹。伸手去摸,摸到眼睛湿漉漉的,流出滚烫的泪。
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他竟然哭了?!
并不是什么号啕大哭,只是默不作声地掉眼泪,所以他自己一下子都没有发觉。
沈缘急忙擦干了脸,诚心认错:“公主,我失仪了。”他不敢看公主的眼睛,心想自己此时此刻在公主看来应当是懦弱极了。
却听见公主堪称温和地道:“哭,是寻常之事。”
沈缘便想,在公主看来似乎什么都是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什么是无法解决的。这种态度实在令人安心。因为她这样沉稳淡定的态度,总会叫人下意识地寻求她的帮助,因为她总有解决方法,也因此大家很依赖她。
沈缘一直知道晋阳人对公主言听计从,也明白公主的办事能力,但今日他才感受到公主温柔的一面。她不止有铁血手段,在对待自己人时十分包容温和。他不知道公主对待别人是否是这样,只要稍微这么想,他就不想继续这么深思下去了。至于自己人,他想公主应该把他当自己人吧?好歹一起经历过时疫,她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为他保密等等。
“想哭便哭,此处没有旁人。你若在意,我背过身。”公主认真说道,听起来是很严肃地在为他着想。她甚至真的背过身去,向远处走了几步,留出空间让他掉眼泪。
沈缘看她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是想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嘴一咧开,眼泪却比笑弧先一步出现。
他想自己真是公主的忠实拥趸,公主让他哭他就哭了。换言之是不是公主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他其实十分需要这样一场发泄?
沈缘搞不懂自己,便放任自己。他想让自己决定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吧,他不插手。于是他的眼泪越来越多。童年的创伤会是一个人的一生之痛,哪怕他七老八十,面对相似的场景时依旧会想起当年的自己。
他想到了自记事起便有的疯狂虐待,想到了那个人对他极尽所能的羞辱,想到了母亲的冷脸,想到了刀插入母亲身体里的感觉,想到那个男人临死前依旧对他极致痛恨的眼神等等。
他开始哭,开始放声大哭。
他其实很害怕,一直提心吊胆,自逃出来他从没有一日安睡过。他不想死,他怕闻人式一找到他,同时还有过往的梦魇一直萦绕在他左右。他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沈缘一旦开了头,便不再有所顾忌。他哭了好久好久,哭到蹲下,将头埋在自己的腿上。
自始至终,公主没有发出一声异响。直到他哭完了,将头抬起,依稀看到公主还在远处站着,一动没动。
真的是很可靠的人呢。
沈缘想着,胡乱擦脸,试图先站起来。然而让人尴尬的是他的腿蹲麻了,完全站不起来不说,还想往地上坐。
沈缘挣扎了挣扎,即动了动,然后腿麻得更厉害了。他想自己今天真是不见外啊!不过他都在公主面前放声大哭了,他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抱着这样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开口有些嘶哑道:“公主,我站不起来了。”
一零七在公主脑海中嘎嘎直笑:“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男人!他是那么的没用!”
公主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走到沈缘跟前微微俯身,伸出手来。
沈缘一把抓住公主的手,被她巨大的力气一把带起。终于站起来了,他立刻没形象地跺脚。不过因为有一张优越的脸,所以做跺脚这种动作看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一零七忍不住评头论足:“也不是毫无优点,至少长得还行。”
公主评价:“男人有一张出色的脸就够了。”
一零七道:“这个世道对男人是很宽容,有些男人甚至没有好看的脸也十分自信。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他们只要双脚站在地上就能够足够自信。”
公主在脑海中回应他:“对于当下的男人来说,长相第一,才华最末。有漂亮的脸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零七不明白公主说的是什么。
公主道:“这是接下来的长久发展目标。”即让男人在意自己的脸而不再一门心思扑到学业与权力上。
这说起来很简单,但要做到,不知道需要多长久的时间。且男人在触犯到自己的权威与权力时要更加敏感,因而想做到这些实在是太难太难。
一零七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公主说道:“所以总要有人起带头作用。”
第228章
过了年后,新一年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今年虽然是个寒冬,雪倒是下得少。雪多时大家忧虑雪多,雪少时又忧虑雪少。正正好的时候实在是太难得。
年初二各官就去官府点卯了,新一年见到各位同僚先问好,然后又开始各自负责起自己的职能来。一年过去,因为几乎日日几面,大家倒不觉得彼此有什么变化,倒是很让人感叹时光飞逝。这就又是新的一年了。
不等大家生出些微惆怅来,各部门部长便已经下发新一年的任务。众人顿时哀叹一声,那么一点伤春悲秋的心情立马消失不见。新一年有新任务,晋阳如今正在以奔跑的姿态发展,容不下稍微的停滞,哪怕只是稍微的偷懒。
如众人预想的那样,即便是新春,晋阳的人流量依旧不见明显减少。不少富人贵族慕名而来,想要在晋阳吃到新鲜的非应季蔬果。不得不说这个噱头实在很吸引人,尤其是这些平常不太有事情做的人。尽管时下还没有什么其它定格时刻的方式,诸如后世的拍照留念等等尚不存在,但当下的大家大部分都比较诚实,往往都是自己的的确确亲身体验过了才会成为与人闲聊时的谈资。倒没有谁会没来体验过就信口开河,要不然被人揭穿就太尴尬了。
而非应季的蔬果如此受中上层欢迎,就有上述的一个很重要的缘由——谈资。眼下世人并没有什么消遣方式,说起来都大同小异,归根结底就是组一个局,大家在其中喝喝酒、品品茶、甚至作作诗,实际上这些娱乐活动都是次要的,其中最要紧的还是谈天。
谈分为两种,有的是正儿八经地谈,论百家思想。有的是闲谈,闲谈能谈的就多了,最多的就是谈时下最新潮的东西。过去人们谈的最多的就是琉璃、香粉,如今晋阳又折腾出来了新东西,根本无需多说,大家也知道一定是很新奇的玩意儿。
但让人为难的是凑这个热闹要人亲自到晋阳来,这就是一道很高的门槛。
女孩子们要出远门在现在还是很不现实的事情,就算有出远门的条件,让大家亲自到晋阳也是很难为人的事情。
尽管晋阳已经有所发展,在夏国境内也是名声大噪,出产了各种各样的新奇且实用的玩意儿。但在这些世家大族们看来,这里依旧是“不入流”的地方,是穷乡僻壤。他们怎么能够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平日让家仆们来这里买些新鲜玩意儿就是了,但是要亲身过来,两相比较之下,非应季的蔬果还不至于让他们这么做。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外地到晋阳来为着大棚菜的客人身份,大部分是有钱的中层人士。”户部之中,郑凛根据调查的数据进行分析,“各地富商、县以下官员构成了客人的主体部分。”只有通过实打实的数据进行分析,晋阳才能更有针对性地对举措进行改进。
户部其他官员认真听她陈述,并在纸上记录。
“也就是说咱们对于一开始的受众预估,出现了一定的偏差。”一开始对于非应季菜的受众预估是世家大族,但并没有多少世家大族的成员来此处用餐,倒是颇有家底、社会地位又不算太高的富贵人家来体验得多。
“归根结底,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还是晋阳对外形象太过朴实,大多数人还没有摆脱过去对晋阳的偏见。”郑凛一本正经地分析缘由。
她继续道:“过去百姓对晋阳的印象是落后、偏僻、低级,因此如果要吸引更加高级的客人,就要消除人们对晋阳的偏见。”
便有人十分配合地询问:“既然如此,要如何消灭人心中对晋阳的偏见呢?”晋阳地处夏国边境,他们总不能把一座城给搬到什么繁华的地方去吧?
至于其它两条,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如今的晋阳虽然在过去一年有了巨大的发展,但在城市建筑上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只是强化坚固,以免灾难发生。至于那些翻新,甚至于重建,是没有的。所以现在的晋阳从外形上看,和过去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这一点反驳不了。
而对于发问,郑凛回答道:“只能慢慢发展了,发展到足够强大,让别人不得不主动了解我们晋阳,届时什么偏见也就不攻自破了。”
大家一想是这么回事,现在就算吸引再多的世家贵族来,但一看晋阳尚且老旧的外墙和城门,只怕到城门外他们也是要打道回府了。
便有人问:“那咱们何必讨好他们?”
“这个怎么当上官的?”不等郑凛回答,户部部长先开口。
作为掌握更多资源的阶级,只要他们愿意亲身来晋阳,就相当于晋阳有了更多的发展的可能。同样他们掌握着更多的机遇,只要他们从指头缝里稍微漏出那么一星半点儿,也对晋阳大有裨益了。
户部部长思索一番,道:“既然受众对象有偏差,那我们的经营策略是否要据此进行调整?”
却被郑凛否决:“现在这样反而阴差阳错的正好。”
户部尚书严肃道:“具体说说。”
郑凛具体回答:“为了原本的受众对象,过去咱们将每一道非应季菜都起了风雅的名字。这同样适用于现在的受众群体。来晋阳吃非应季菜是图个新鲜、稀有,如今肯亲自过来的自然都不缺钱,但能到这里来也意味着他们的社会地位并不算高,因此他们对上层的生活更加渴望。”
郑凛说得有些口干,倒了茶喝,才继续道:“所以现在风雅的名字正符合他们对上层生活的想象,他们会喜欢这样的。”
众人十分认可郑凛的见解。
户部部长点头:“对于接下来大棚菜的的销售策略你拟一份企划给我。”
郑凛应道:“是,大人。”
……
太原之内,京陵县有名的富商徐富商带着一家人来晋阳吃非应季菜。过年家里也折腾不出什么新花样,好在有能折腾出新花样的地方,而他们家也不缺钱,徐富商就带着一家老小来晋阳尝鲜。
他们家不缺钱,也是京陵有名的富贵人家。可有句话叫富不与官争,再富贵的人家对上官员也总要有口说不出的。是以他家虽富贵,便也只有富贵了。这也导致他家地位十分尴尬,换句话说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要他们与寻常百姓来往又不太甘心,但是与官员家来往就要让他们自己做小伏低,都不尽如人意。
“都是太原,晋阳比咱们那里热闹许多呀。”徐小女郎打起车帘向外看去,见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不禁发出感叹。
“太守在这里,自然比别处要发展得好。”徐富商接话解释。
“适才在城外还看不出来,一进城就发现很不一样了。”徐夫人道。
徐富商便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吗?”
“知道什么?”
徐富商开始揭秘:“晋阳一年前和京陵可差不了多少。”
一家人看看车外,又想想京陵,很不可思议的:“京陵哪有这样多的人。”这里的人肉眼可见的要比金陵多得多,也更加……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来。虽然都是平头老百姓,但这里的老百姓看起来要分外热火朝天,干什么都一副干劲儿十足的样子。
天寒地冻的时节,在外面做生意本来是件艰苦的事情,但街上的摊贩们却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顶着猎猎的寒风来回跺脚取暖,还不忘和旁边的人闲谈。一张口白气就出来了,可见天有多冷。
不过各个摊上的生意都很火热,如果只是外来的客人显然达不到这个效果。况且外地来的客人都不差钱,也不会选择在这种小摊子上吃东西,譬如说他们。所以说这其中不少是晋阳城的本地居民选择在外用餐。寻常人看不出什么来,但徐富商到底是能赚钱的人,多少眼尖些,想的也要比寻常人更多。他想的却是这里的百姓看来都有点钱,不然怎么还能到外面吃饭呢。
看来这一年晋阳的百姓的确改变良多。
“父亲,我想吃这个……这个饼子。”徐家女郎突然开口。
徐富商一麻,适才他还想着外地的客人有钱,不会去这种小摊上吃东西。
“我叫人去买。”不过徐富商还是很疼女儿的,毕竟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自然是对她言听计从。
徐女郎道:“我自己下去。”
徐夫人“哎”了一声:“将幂篱戴上。”
徐女郎这才不大情愿地将幂篱戴在头上,而后下了马车到摊位跟前问:“你这饼子怎么卖的?”
卖饼的是个小姑娘,徐女郎估摸着她跟自己差不多大。不过她可没有戴幂篱,就这样素着一张脸,穿着厚重的冬装在这里和面、揉饼、塞馅儿、炸饼。因为风大,她鼻头被吹得发红。
只听她将每种种类的油饼都十分详细地介绍一遍,并笑着说道:“女郎,您不是本地人吧。”
第229章
徐家女郎惊奇地看向卖饼的少女,问:“你怎么知道的?”
卖饼的少女呵呵笑笑,手上快速的擀着面团,面团被压成饼,裹入肉馅儿,包好后放入锅中油炸。她拿着筷子在锅中翻油饼,才答道:“因为我们晋阳的女子上街是不戴你们头上的这种东西。”
她轻描淡写地揭露缘由,却让徐家女郎异常震撼,不由发问:“那她们这样,不会不合礼数吗?”跟随她一同下车的丫鬟同样好奇,一起看向卖饼少女。
女孩子也并不催促她买东西,甚至连暗示也没有,反而乐呵呵地回答她的问题:“什么礼数?”
“这……”她们也不太能说上来是什么礼数,但在她们那里人人都遵循这个礼数,所以应当是有这回事的吧?
不过再看街上,不乏穿着华贵的女子大大方方地走着,头上根本不戴幂篱这些东西。
徐家女郎一时间被震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她全家、甚至一城奉若圭臬的礼数,到了晋阳这里却根本不被重视,甚至被完全无视。而她刚刚之所以选择下车到女孩这里来买饼,也并不是因为饼香多么吸引她,而是因为看到她一个人就能独当一面地做起买卖,很让人佩服。
车上有人叫她买完快些回来。
徐家女郎这才回神,迅速对女孩道:“所有口味我各要一种。”
女孩子日日在此处摆摊,见过不少富人,对于他们买什么都爱大量购买的行为看样子已经十分了解。此时见面前戴幂篱的女孩衣饰不凡,她便不怎么担心食物会浪费,一样口味给她包了一个。
不过拿的时候是有丫鬟代拿的,她不必沾这些油腥。
目送外地来的女郎上了马车,女孩稍事休息。她当然知道外来的女郎问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而她虽然只是一个卖饼的,但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喜欢如今的晋阳,所以希望世上的其它地方都能像晋阳一样,而不是让晋阳还是最终被其它地方同化。因而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将晋阳自由的思想传播给他人。
她们好不容易在晋阳得到了更大的自由,绝对没有将这份自由拱手相让的道理。
徐家女郎回到马车上,拿着肉馅儿的油饼啃,时不时看车外一眼。
家里人倒是没发现她有什么反常,只不过分吃了她买的油饼,一面吃一面也没有发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也不难吃就是了。但是比起好吃,就还是差得远了。
徐家女郎默默啃饼,心里想的是适才在街上看见的没戴幂篱的女子们,难道晋阳这边太偏僻,在礼数上自然有所缺失。
徐家马车到了客栈外,他们在客栈正门下车,自有小二为他们将马车在客栈中停好。一家女人是戴好幂篱才下车的。客栈为着客人略微翻新了点,不过在徐家人看来这里还是粗陋。但想着是来图新鲜的,便也大度地暂且搁置这点不痛快。
一入客栈,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在外面看让人还以为客栈里面也是一样的年久简陋,实则不然。里面的桌椅都是新的,更布置的别出心裁,让人一入其中就感受到一种别有洞天之感。
“您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给人上菜之余不忘招呼他们,绝不让客人感到被冷落。她问候完新来的客人就向后堂吆喝两句,催人快点过来,声音十分嘹亮。
徐家女郎心想,又是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孩。
徐富商在客栈中四顾,在心中默默品评环境。内部环境比客栈外部环境要好上数倍,最出彩的是客栈的布置,十分独特,既保证了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客栈的空间,同时看上去排列整齐,让人不觉得杂乱。
后堂很快出来了人招待他们。
“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说着她一把接过徐家人手上的行李,带人往里面走。
“住店。”徐富商道,“还有你们那什么菜吗?”
他说得含糊,小二却立马接上话:“大棚菜是吧。”说着将一家人带往楼上去。
徐掌柜道:“就是这个。”
小二又问了徐家人要几间房,住什么样的房型,待徐家人回答后就领着人一一看房。服务态度十分热情,也很有服务素养。
确定了徐家人住在哪几间房后,小二又问什么时候吃饭,在客房吃还是去楼下吃。
一一得到回答,确定徐家人要暂时歇息再下楼去用饭,又问过他们谁需要热水,这才退出房间准备去了。
徐家夫妇住一间房,徐家女郎单独一间,徐女郎的祖父祖母又一间。房中在没有客人时便烧了炭盆,窗户开了极小的缝隙,是以进房间的时候也不会感受到新房间的冷冰冰,反而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丫鬟收拾房间,徐女郎则在房中转了转才坐下来歇息。一坐下来,她又看到桌上的本子。因上过学堂,她是识字的,见本子上印的《晋阳游览指南》,这才将本子打开,饶有兴致地看。
薄薄的本子上事无巨细地写了晋阳各好玩好看好吃的地方,并附有简介。同时在本子的最后一页上写了如果有需要又不方便或者懒得出门去买东西的话可以吩咐店里的小二去买,只要付少许跑腿费就好。
徐家女郎不由感叹,虽然这客栈在她住过的客栈里外观算得上下等,但是服务确实一等的周到细致,叫人感到熨帖。
不多时,徐家女郎叫的热水就送来了,是两个女子抬进来的。
徐家女郎看了不免觉得她们辛苦,因而怜惜地问:“你们客栈没有男人吗?”
两个女子将热水桶放下,很诧异这位客人怎么会这么问,因问道:“您怎么这么问?”
徐家女郎直言直语:“这种体力活怎么要你们两个干?”
女子弄清楚缘由,不由笑起来:“这个不沉的,男人还是女人搬,有什么要紧的?”
另一个接话道:“客栈当然也有男小二,不过您是女客,他们来伺候多少不方便,因而是我们来做事。”
徐家女郎没想到还有这种缘由,更体会到客栈的心细,不由感叹:“你们费心了。”
女子笑了笑:“晋阳的客栈差不多都这样,上面有规定,来晋阳的都是客,要叫客人们宾至如归。”这其中官府十分重视晋阳的旅游业,毕竟能吸引游客来是一回事,但能留下游客、能让游客还想再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来的游客对这里都不满,只想离开,届时口口相传,就更没人想来了。
徐家女郎打量两个女子,问道:“你们晋阳女子出门是不是都不用戴幂篱?”
女子愣了下:“幂篱?”
两个人旋即笑了起来:“是没这个习惯。”
“那你们这样抛头露面,不会有人说你们吗?”徐家女郎问道,但感觉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她立刻补充,“我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只是这里的确和我家那边不太一样,我才这么问的。”
女子们相视一眼道:“怎么会说我们抛头露面?大家都是这样,出门赚钱,有什么好说到道的。何况不是有那么多男人也在外面什么不戴,怎么没有人说他们抛头露面?”
徐家女郎为她们对礼数的态度而目瞪口呆,更为她们的话语而瞠目结舌。半晌,她才说道:“他们是男人啊……”
女子笑道:“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赚钱。”
徐家女郎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过去学到的一切让她又觉得不太对,眼下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她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一样眼前一亮,问女子:“那其他人呢?也是靠自身赚钱的吗?适才我在街上见了许多人……”
女子倒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晋阳城中有多少有工作的女性,不过她还是道:“是的,晋阳的女人,至少我认识的很大一部分都能自己赚钱。”
“因为晋阳给女子的工作机会很多,一开始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可以去工厂应聘。攒一笔钱日后想做买卖的话也可以日后做买卖。”女子说得更加详细。
这些完全超出了徐家女郎的认知,但她似乎又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因为晋阳的女人都可以自己独立赚钱,不需要仰仗他人才能生活,所以她们也不在乎外人的言语。而在乎外人言语的,比如说他们的父亲或者夫家,却又无法再从经济上拿捏她们,因此她们能够痛痛快快地我行我素。
徐家女郎没有问题了,魂不守舍地摆摆手让她们下去。
两人走了,房间中的丫鬟才说道:“晋阳可真是……”可真是什么,她们也说不出来。作为在其它城市长大的人,她们当然是对自己的家乡更加推崇,但这会儿她们也说不出诋毁晋阳的话来。
可真是不错。她们母亲当年要是有自己赚钱的机会,也不至于将她们卖到别人家。
第230章
原本徐家人来晋阳只是想凑个热闹看看是否真的有“逆天改命”这种奇景的发生。没错,大棚菜传着传着已经成了“逆天改命”的结果,毕竟长出不符合季节的蔬菜怎么不算是一种程度上的逆天改命呢?虽然蔬菜只不过是蔬菜。
然而在客栈手册的指引下,秉持着来都来了不好好转转就算亏的想法,本是一两天的行程,硬生生是在晋阳逗留了五日。
临走时,客栈悉心地为他们将买得许多特产送上马车,又贴心地为他们备了一份客栈自己的礼物,算是他们来过的证明。
礼物自然并不贵重,是客栈自己做的咸菜,一小盒子,但用的是大棚菜。所以显得礼不轻,情谊也很重。而且这份礼物最好的是可以在家中来其他客人时拿出一点来,无形之中彰显出自己已经吃过大棚菜了。
徐富商就是这么做的,在友人来时拿出一些大棚咸菜作为招待的点缀。
友人也不一般,一眼看出来不同:“这时候,还有这菜?”
“新鲜的,尝尝。”徐富商带着不动声色的炫耀。
友人尝了一口,果真新鲜爽口,尤其这还是他最喜欢的菜,于是一筷子一筷子煸不停地夹。
徐富商也不小气,这一碟小菜是盒子里的一小部分,他用来招待客人,没理由不让客人吃。
“哪来的?”友人也没全吃,到底留了体面的。
徐富商笑起来,问:“如今还有哪里能产出新鲜的非冬季菜?”
“你去晋阳了!”友人轻而易举地猜出来。
徐富商笑着点头。
友人露出个感叹的神情。他虽与富商交友,可他却不是富商,而是个文人。因为志趣相投,偶然才与之结交。而文人也是有典型的文人性格的。尽管晋阳已经被传得十分神异,但他却不愿往晋阳去。因在他看来,传言多是言过其实。况且文人有一样拧巴的劲头,即喜欢和人对着干。现在天下人熙熙攘攘皆往晋阳去,他偏不要。
但是朋友用亲身实践证明晋阳的一切并没有夸大,文人不禁重新思考。
“怎么样?那里。”文人问朋友,他还是相信朋友的。如果朋友说好,想必那里确实很好,是他过去带着偏见了。
被问到这个问题,徐富商产生深深的思索,而后郑重道:“很好。”这绝对是一个超过了的形容词。
文人没想到友人对晋阳的评价如此之高,惊愕地看向对方。
徐富商点头确认,重复道:“很好很好。那里的人过得很好,对待宾客也十分好。我女儿去了那里,都不肯回来了。”
文人十分意外,目瞪口呆。
徐富商继续说道:“我得做好准备了。”他本已经赚了足够多的钱,如今大部分时间都不过是悠然闲适地维持家产。但此时此刻他难得生出些斗志来,看上去似乎又有新的挑战。
“什么准备?”文人问。
“别忘了,咱们也是太原人。”徐富商说道,“虽不像晋阳那样是亲生的,但好歹也是公主治下的子民。”
“日后咱们多少也能有幸分得一份照拂。不说日后,就说先前,治疗时疫、牛痘接种,可都没有落下过咱们。”徐富商继续道,“公主都能把晋阳拉扯起来,咱们比晋阳差吗?”
文人听见这话,决定亲自到晋阳看看。如果富商所说不差的话,那么现在的晋阳就是他们的未来。他去看看他们的未来。
文人决心往晋阳去,而因为到位的服务,去过晋阳的游客不吝啬于对它的夸奖,也让更多的人生出兴趣。无数个文人决心往晋阳去。
……
年后工厂慢慢重新运转,最先开张的是最早歇业的香粉工厂,已经攒了许许多多的梅花等待制作梅花香粉了。
女人同家里说一声,就打算和村子里其他在工厂做工的女人往工厂去了。她原本就在香粉工厂做工,后来香粉工厂暂时关了,她就又去服装厂做工。晋阳的生意做得实在很大,并不缺岗位。
而婆母听到她这么早就要离开的消息,当即变了脸色。最叫她不满的还是女人并没有提前告知她此事,就这么直接通知她今天要走,这简直是在挑衅她的权威。
是以婆母当即摆出战斗的姿态,要拿捏她。
“这么早就去工厂?年都还没出!你是去工厂吗?可别打着去工厂的名头,和谁私会!”婆母冷笑,满眼的讥嘲。
如果是过去,女人早就慌乱地和婆母解释起来。到最后又只会得到一句“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你慌什么,难道你真有什么秘密?”。
女人如今只是道:“大家都在村口等着了。”说着就要拎着包袱离开。
“你给我站住!家里的活还没有干完!你干完活再去!”婆母尖叫着阻止她。
而女人心想的却是,看啊,她明明没有解释,婆母却不会再揪着事情不放,可见她过去就是刻意找她的不痛快。
“大家已经约定了时间,我不能连累她们等我。”女人的脚步不停,不打算再像过去一样逆来顺受。新年新面貌,她也该做出一些改变了。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不能成功,因此特意同其他人事先说了,如果她没有准时到,大家只管先走就是,不必等她,如此也不会连累其他人。
婆母看着她坚定无比向外走的模样,血气顿时上涌,被气得面红耳赤。女人完全无视她的态度让她抓狂,她立刻冲过去,抓着女人往屋子里拖:“你给我回来!你要往哪去!没把家里的活干完你别想走!”
她这一拽之下女人却没像过去那样逆来顺受,任她拖拽。事实上婆母已经年老,力气远不如要做家里所有活计的她大。过去婆母能肆意拖动她,教训她,是因为她迁就婆母。如今她不迁就了,婆母想要拽动她真是难如登天。她就像一尊沉默的石雕立在原地,谁也无法使她挪动分毫。
上手也不管用,婆母更加生气了。她怒不可遏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女人,扯着嗓子大喊:“反了,反了天了!哎哟,媳妇打人了!要出人命了!”干打雷,不下雨,婆母的脸上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眼泪,但听她的话,还以为她受了多大欺负。
女人看着她撒泼,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气。原来她一直有着力量,只是过去她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一直不敢动用这份力量。而如今她动用了这份力量,才发现婆母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她很弱,像蚊蝇一样,只会用吵闹的声音虚张声势。
女人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界一下子被打开,原来过去她只要稍微反抗,她就可以发现这个事实,只不过是她自己一直把自己束缚住了。她不再只是站着,而是向外走去。
婆母挂在她的胳膊上,嘴上还在不停地咒骂,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她这一次似乎要成功了,只要她走出这道小小的门,婆母为了面子,也不会再继续吵闹。她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就好。
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婆母发现她无论是硬留,还是扯着嗓子喊,都对媳妇没有一点用,她终于产生出一点恐惧来。当然她的媳妇并没有对她拳打脚踢,她的恐惧来源于媳妇不受她的控制,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继续欺压她、拿捏她。这份恐惧使她开始使出杀手锏,她不再撒泼打滚,而是叫人:“你快出来!你媳妇要跑了!”
听到这句话,毋需质疑婆母是在叫谁,当然是家里一直沉默的既得利益者,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无需亲自做些什么,自然有婆母为他抢占一切利益。
女人不由颤抖了下,大力地将婆母的手掰开,要逃出去。
婆母的手被抠得生疼,尖叫着:“快来啊!你媳妇要跑了!”
房中很快传出动静,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女人手已经拉在门把手上,下一刻就能将门拽开,从这里逃走。
但迟了一步。
就在她的手将要抓住门把手的一刻,一股巨大的力气拽住她的头发,将她向后拖去。她的手堪堪与门把手失之交臂,巨大的颤栗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
完了。
她有胜过婆母的力量,可是丈夫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究竟太大太大。
婆母看着她被拖回来,松了一口气之余展示出可恶的嘴脸:“她翅膀硬了!现在想要飞了!你教训教训她!免得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丈夫真是一名孝子,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开始了他的教训。所谓的教训也十分简单,就像对待狗那样,家里的狗不听话了一般会怎么办?
打。
打到听话为止。
丈夫除了在田间劳作,家里的活是一样不干的。即便如此,他的力量依旧大得惊人。沙包大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女人的身上,只第一拳,她就疼得说不出话来,尽管她平常也不怎么爱说话。
第231章
女人一开始还尝试反抗,但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以及不间断的殴打下,她很快失去反抗能力,只能勉强记着保护自己这回事,双手护头。
施虐大约是会上瘾的,丈夫打了这么久,累得直喘粗气,却不见要停的意思。更别说还有婆母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
“打!再打重点!打轻了她不知道悔改!得让她知道疼!”
在这种撺掇下,丈夫打得更起劲儿了。
女人头破血流,温热的液体从她头上流下,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抱着头的手渐渐无力。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想的却是还是要失约了。但还好,还好她提前和大家说过如果她没有按时到就让大家先走,如此也不会让大家空等。
她会被打死吗?真不甘心啊。
女人的手渐渐松开,眼睛缓缓合上。
丈夫看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却没有任何怜惜的意思,手上的力道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妻子的濒死反而唤醒了他血液中的暴虐因子,使他更加下死手。而婆母见到这一幕也没有将要事大的预感,反而满眼魔鬼似的痛快,只觉得报了适才媳妇不听话的仇。
至于女人的死亡,或许他们心中也曾有过一瞬的惴惴,但更多的是对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所谓的无畏。因为这是他们娶进门的媳妇,那就是他们家中的财产。他们怎么处置财产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就是打死了,那也是自家的事!
丈夫的致命一击将要落下,这是蕴含着暴虐与兴奋的一击。如果砸在女人头上,那么她的生命已经可以宣告结束。
门突然被敲响,还是急风骤雨的敲击节奏。丈夫的这一拳终究没能落下,因为突如其来的敲门使他恢复理智。
婆母同样从兴奋之中清醒过来,看到地上几乎没了声息的儿媳,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他们这是打死人了吗?
但眼下确认儿媳的死活并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应付外面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丈夫也停了手,看向婆母。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不需要他开口,母亲向来会为他解决一切问题,扫除一切困难。尽管他如今已经人到中年,却依旧是母亲的好孩子。
“谁啊!作死啊!敲敲敲!敲个没完!”婆母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向大门走去,还不忘吆喝着,“别敲了!来了!”
门外的敲门声这才停下。
因是将女人从门边拖进来的,婆母几步就到了大门。她谨慎地将门开了一小条缝,整个人将门缝堵住,这样并不能让人看到院子里面的情形。
她的儿子单纯得很,不会料理那些肮脏事,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得等她一会儿回去收拾。因此在收拾干净之前,不能让别人察觉这件事,不然他们还怎么在村子里待。
婆母向外看去,只见一群挎着包袱的女人站在她家门外,将她吓了一跳。
“干啥啊你们!”婆母扯着嗓子叫道,一脸没好气,“作死啊!敲敲敲!”她脸上看不见一星半点的心虚,只有满满的不耐烦。如果不是有更棘手的事情在院子里搁置,只怕她还要将众人留下来,再讹人一发。
众人被她凶恶的嘴脸吓了一跳,好在人多,倒也不怯。
“她是住这里吧,车要走了,她人呢?“女人们七嘴八舌地问道。
婆母心漏了一拍,没想到众人是过来找女人的,当即有些心慌。她瞄了一眼地面,很快收敛了心虚,故作硬气道:“去去去!她活没干完!还不能走!”
“她再不走就要自己一个人去工厂,路上很危险的。你让她换别的时候做活吧,让她先跟我们走。”有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但婆母显然是不吃这套的,别说如今她也拿不出个女人给大家交代,就是她能,她也不会有半分心疼女人,从而让她跟大家先走。
“那也是她先没干完活,她活该!”婆母已经不耐与大家说这么多了,故而打算将门关上了,“你们快滚!没的扰人清静!该上哪去上哪去!”
她说罢要将门关上,却被人群中一个女人挡住了动作。
“你做什么?!”婆母又惊又怒地将人看着,她这门开了一道缝,险些叫人看到里面的情状。
这人说道:“我们先走也行,但她欠了我钱,你先让她把钱还我再说。”哪有欠钱这回事,纯粹是她鼻子较平常人要灵上一些,嗅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儿。再加上婆母将门严防死守的样子,总让她联想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因而她大着胆子这么说。
先见着人,保证人的安全。要是人好好的,只是在家中做活,她便说是她记错了就是。万一不好……
其余人虽不知道两人之间什么时候有了债务,却也默默地并没说破,反而帮腔:“是啊,都过了一年了,还不还钱,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婆母终于显示出抹惊慌失措来,一下子没了应对的法子。但也只是一瞬的事情,很快她多年撒泼打滚的经验就显示出作用来了:“她欠你们钱你们等她到你们那什么厂里再叫她还!她现在在做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谁知道她以后还去不去工厂,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就把钱还了,我们也不再找她!”这人态度坚决极了,从婆母不让人见女人的行为她更加坚信一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女人们同仇敌忾:“是啊!现在就还!”
这人看了婆母一眼:“要么你替她还也行。”
婆母心里怄极,在心中骂女人骂了不知道多少遍。刚刚打她打得没错,她还嫌打得轻了!没想到她竟然敢在外面欠一屁股债,真是晦气极了。她现在哪里去弄一个女人还这群人的钱?但看她们的样子,不给钱大约是没办法善了的。是交给她们一个快死的人,还是自己遮掩过去。
婆母陷入了两难之中。
“她欠了多少?”婆母咬着牙问。
大家相视一眼,没想到女人的那个恶毒婆母竟然肯替她还钱。如此一来大家刚才还不明白这怎么突然多出来一份债务,要知道女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有攒下来的钱,怎么也没有多出来的钱。她们现在才明白了,这个恶毒婆母宁愿给钱也不愿意将女人放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人群中焦躁起来。
这人冷哼道:“五两,快点。拿钱,走人。”
“五两?!”婆母尖叫起来,“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快点!”这人一搡门,看似是漫不经心的一搡,其实是用了极大的力气,险些将门搡开。但只是短促的一瞬,她清晰又迅速地看清了门中的情形,整个人的血液都仿佛结了冰。
婆母也被她推门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什么,更加心虚气短:“我去拿钱!你们在这等着。”
她说着关门,要把门闩上才能放心去拿钱。
这人却趁着她低头关门的一瞬用身子撞了过去,老旧的木门痛苦地叫了一声,婆母也同样“哎哟”起来。
门被大开。
众人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单纯的儿子早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就躲回房中去了,留她老娘一个人应付所有。
女人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满头的鲜血将她的脸遮住大半。
大家惊呼她的名字,从门外闯入其中。
婆母脸色发青地坐在地上,终于感觉到害怕。她并不是怕自己将人弄死,而是因为自己做下的恶事被人发现而害怕。
他们家将儿媳活活打死,这件事传出去,还怎么在村子里面立足?
女人们看到女人的惨状纷纷忍不住掉下泪来,有人直接上来质问婆母:“知道你们家恶毒,没想到你们能恶毒成这样!你究竟把人给怎么了!”
婆母想说不是她干的,但如果她这么说了,其他人一定会追根究底,到时候她儿子一定会被牵连出来……那还不如由她认了这个罪。
这么想着,她嗫嚅着不说话。
“还活着!”人群中有人试探着探了一下女人的鼻息,惊喜地叫道。
“快快!咱们送她去看郎中!”
“不行,上次在医馆听讲座,说对受了重伤的人不能随意挪动。咱们先叫人将驴车赶来,再将人小心抬上去试试。”
这个方法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有腿脚快的跑去叫驴车过来拉人。其他人就护在女人左右,并且恶狠狠地盯着婆母,防止她再过来伤人。
婆母听到人没死的消息终于长长地松一口气,并且重新有了底气,理直气壮道:“她没死!你们去找她要钱吧!”
众人对她的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知,有人被她气得够呛,咬牙切齿:“你将人打得这么惨,会有报应,会有官府的人来抓你的!”
婆母被吓了一跳,不肯相信,恼火道:“放屁!她是我家媳妇,我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要不是她又懒又馋不肯干活,岂会讨一顿打?还不是她自己不中用!”
第232章
众人已经懒得理在那边强词夺理的婆母,她犯下了恶行没得跑,眼下最要紧的是救治女人。她看上去可怜极了,满头满脸的血,一副随时随地都会死掉的样子。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也不敢贸然对她做什么,譬如止血之类的动作,生怕碰到她哪里,让本就糟糕的情形更加糟糕。唯敢稍微给她盖一件衣服,好让她能暖和些。
婆母见没人理她,骂声也渐渐小了,揣手站在一旁看着众人为着女人忙前忙后。她不明白了,人们凭什么这么紧张她。她就是个蛋都生不出来的母鸡罢了,亏大家拿她当一回事,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人。
长得丑不愣登,妖里妖气的手段不少!她儿子可没做错事,就得给她打老实了!
婆母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些豁然开朗的清明。女人要是这时候死了,应该也不能赖到她家头上吧?是她自己命薄撑不过去。
于是她开始祈祷女人就这么死了最好。万一活过来,又要有许多麻烦事,最害怕她将是她儿子动的手这事儿说出来,那就麻烦了。
要是打服她了还好说。
在婆母的惴惴不安中,驴车来了。人群中最有力气的几个抬着她的肩膀与双腿将她抬上了驴车。车上铺了稻草,极大程度上减少颠簸带来的震荡。最能扛事的几个人坐上驴车,护送女人去城里。
其他人也没闲着,这会儿将门一堵,不让人走了。
婆母眼睛一横:“你们这是干什么!”
挎着包袱的女人们冷眼看着她道:“你可休想逃跑,你将人打得重伤,是违反大夏律法的!该去见官!”
婆母一颤,有些摇摇欲坠,却不肯信她们这话:“我呸!去你娘的!都给我滚!滚出我家!”她抄起扫帚毫无章法地挥舞起来,要将所有人赶出去。
然而大家此时此刻心中皆充满了愤怒,根本不将她挥舞的苕帚看在眼里。想想女人的惨状,她们就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下这么狠的手,看样子竟然是被人一拳一拳殴打成这副模样的。
女人们齐心协力,将婆母按在地上,夺过她手中的扫把,让她没法再借机生事。
婆母害怕起来,她生怕遭受到和女人同样的对待,甚至更甚的对待。要知道她刚刚可没有参与到殴打媳妇的行列中,准确来说媳妇是被她丈夫一个人打成那样的。但现在,看着这些按着她的女人们一个个怒气冲冲的样子,她生怕这些人要用她和儿子对待女人的方式那样对待她。她这把老骨头怎么受的住。
婆母惧怕得牙齿发颤,几欲哭出来。她太害怕了,张口求援:“儿啊!你快出来,娘要被人打死了儿啊!”
众人一愣,看向房间,这才意识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男人在。不过他像隐形了一样,并不出现。哪怕此时此刻母亲无助地呼唤他,他也依旧在房间里,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在不在里面。
饶是婆母自己哀哀地唤不到人,此时此刻也难免感到一阵心寒。她为儿子做了不知道多少,而他在现在连露个面也不敢,怎么不叫人心寒。
有人却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冷笑道:“放心,我们可不会做犯法的事!你该受到律法的审判!”她说着却看了一眼房子。
她可不信女人身上的伤都是她婆母搞出来了,纵使她再逆来顺受,可不想伤害别人的话她还长了腿,还可以跑。
究竟是什么让她连跑的力气也没有,被人按着毒打?
不多时,村长也来了。村长来得急冲冲,刚从大棚那边过来,脚上还带着泥。身边有其他村干部一起来,还有适才过去通风报信的女人一起跟着过来,所有人都一副严肃至极的模样。
“村长!村长!”刚老实下来的婆母见到村长立刻来劲,哭喊着,“救命啊!她们要杀了我!”
村长瞪她一眼,婆母看这架势不像是来帮自己的,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带走!”村长道。
随村长而来的村小队成员将婆母拉起,捆住。
婆母一看自己要遭,嘴里重新胡说八道起来,一会儿骂都是女人自己找事;一会儿说自己根本没碰过她,都是她自己摔的;一会儿说她知道错了……
因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去哪里,再想到这群女人们之前说的报官的话,她终于后悔了。早知道稍微教训教训她就好了!
婆母正要被带走,有女人突然叫停:“等等。”
众人看向她,她就是适才多看房间两眼的女人。村长正在心中自责,他的村子里出了这样殴打媳妇致死的事情,是他管教不力。
女人说道:“房中还有一人,即使和她的死没有直接关系,但也一定能做证人用。”
婆母立刻尖叫起来:“别抓他!抓我就行!都是我干的!”
村长可不管婆母说的什么,从理性角度来看,女人说的完全没问题。于是他不顾婆母的呼喊,摆了摆手。就有人进屋拿人去了。
房中终于出了些动静,应该是抵抗的动静。里面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进去拿人的村小队成员就从里面出来了,还押着个人。
都是乡里乡亲,大家一眼认出来这是谁,这是女人那个沉默寡言的丈夫!他一直在家中,就这样看着媳妇被打?老娘被抓?自己就躲在房里眼睁睁看着?
只这一点就足够大家看不起他了。
他被押着出来时看上去老实无比,一点也看不出是他将女人给打成这样的。
村长要带着母子二人以及一干第一现场发现人去往城中报案。
……
医馆之中,圆春正在坐诊。别的职业或许还有休息的时候,她们这医馆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
医馆外一阵喧哗,排队的队伍纷纷伸长了脖子向外看是怎么回事。医馆中的医童已经出去看个究竟,很快脚底带风地跑了进来。
“师父,外面有个外伤极严重的女人不敢挪动,麻烦您过去掌掌眼。”医童说道。
圆春使其他女医先坐到她的位置上来,而后快步向门外走去。乍一见到女人的伤势,饶是圆春也不由皱了皱眉。在她的指导下,大家知道该怎么抬人,很快人被抬到后面的住院部。
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清创治疗环节。圆春越是为女人治疗,眉头皱得越紧。专业素养让她并没有直接在治疗过程中分心问话,而是先将女人的伤势处理完毕。
这一处理就处理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将处理完毕。
女人脸上的血迹被擦去,但也很难看出她的本来面貌。她被殴打得鼻青脸肿,五官都变了形。脸上多处肿胀将整张脸撑了开来,看上去青青紫紫的一片。
只是这么将她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一股无穷无尽的心酸来。
非但如此,她的头发也被剃了,因头顶有多处出血的伤口需要处理。这样一个形象任谁看了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医童拿来了数个冰袋,圆春为她敷在患处,才算暂时结束治疗过程。
众人将她留在房中等她醒来,有医童在一旁等待照料,自己则跟着圆春出去。
“大人,她怎么样?”一出来,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道。
“情况很不好,今天醒不过来或者醒过来恶心想吐,要开颅。”圆春对人实话实说,既不夸大,也不隐瞒。
众人胆战心惊地相视一眼,弱弱地发问:“大人,您说的开颅是……?”
圆春解释:“打开头颅。”
“娘哎!”大家惊叫。
圆春没有理会大家的震惊,询问:“现在来说说她的伤是怎么来的吧。”
女人们就七嘴八舌地和她讲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说起这个她们就愤怒无比,咬牙切齿,对女人那吃人的一家很是愤恨。
圆春听着大家的发言将条理捋顺,也是怒从中来。首先能将一个好端端的人活活打成这副模样,那就一定是极为狠心的存在。
众人叽里呱啦地说她婆母的不是时被圆春打断:“她这伤不是被女人打出来的。”因为女人的身上有很明显的拳头印。从拳头印可以判断出施暴者的骨骼大小,对应下来那不是女人的身体。
“啊?”女人们一愣。
女人就倒在她家,她婆母遮遮掩掩的样子显然也是知情者,甚至像是施暴者。但现在说人不是她打的,那还能是谁?要知道村子里对这个恶婆婆搓磨儿媳的事情也有所了解,有好心人曾说过女人的婆母,让她对待儿媳好点,反而被她婆母胡搅蛮缠地倒打一耙,问两人是不是什么私下里有往来,将人气得半死。村子里也曾有人出面到她家中说过此事,被婆母龇牙咧嘴地一顿质问,然后又笑呵呵地表示自己不会再犯。村子里听她保证不会再犯了才走,但女人迎接的是更加暴风骤雨的辱骂和殴打,直到她出去做工才好了些。
没想到这好也只是一时的好,再坏起来的时候反而更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