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买狗之事过后,陪玩们再看当路君的目光复杂许多。他们一直以为她是个脾气很大、娇生惯养的古怪女郎,却不成想她竟然真有些真本事,这本事还是他们没有的,一时之间就很难让人接受这回事了。但转念一想,又令人释怀了。她是太女派来的使者啊,怎么可能真是个草包。
想到这一点,陪玩们有些犹豫,不知道当不当将这一点告知刺史大人。犹豫再三,他们还是向刺史大人提了新来的使者是有新本事的,是否召她一用,未果。
不过当路君却依旧,依旧脾气古怪,依旧做自己的事从不顾及他人的想法。
她当日豪气地将所有的狗都给买下,让人诧异她究竟是想做什么,是组建一支狗队吗。倒也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过买了狗后是有好消息,就是当路君不再如何折腾陪玩们,而是在院子里闭门玩狗了。这一点叫陪玩的兵士们好生松了口气,又不禁感叹早知道给她买狗玩她就能安分,就早点给她买了。
花钱买清静,很值得的,尤其是买当路君手下的清静。
天气转凉,到了又一年秋收的时候,刺史与夷族的斗智斗勇依旧没有进展。非但如此,夷族更加过分,往山里一猫,分而化之,不与大夏的军队硬碰硬了,到各地劫粮去了。秋收一完,紧接着就要到冬日。山里的冬日更加难熬,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一个冬天要死不少人,对粮食的需求量也就更大。
山里不好种田,夷民们的粮食过去几乎都是靠买。如今与朝廷闹翻了,夷民到城中去都是要被抓的,关系闹得也就越来越僵,干脆直接靠抢。
他们越抢,朝廷越要抓他们。
两边猫捉老鼠似的,官府的军队刚到,夷民就跑进山了。
刺史一个头有两个大,至于朝廷派来的使者这回事,因当路君只为难陪玩们,也被刺史忘在脑后了。
秋收将要结束的时候,当路君终于又将陪玩们召集起来。大家松泛了好些日子,陡然又要去陪伴这祖宗,一时间冷汗淋漓。
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她要去山林中打猎了。因为买狗时已经有过猜测,难得陪玩对她做出的决定并不算意外。
让人意外的是她的狗。
买狗时大家还想她是要组个狗队或是什么,这次一见,真没叫人失望。
陪玩们集合到她院子里时就见她在台阶上坐着,手里拿着生骨肉喂狗。一只只人高的狗簇拥在她跟前,却都老实极了,摇晃着尾巴讨好她。她俨然是其中的王者,将肉分给谁就是给谁,没有一条狗敢争抢。
而他们的到来将这和谐的一幕打破。听到人来的动静,狗们顿时不再讨好首领,而是警惕地回过身来呈护卫姿态,龇牙看向院外。
像是被张满的弓,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饶是陪玩们都是兵士,被这些大狗们齐齐盯住也不由下意识后退几步,感到一阵可怖。它们的牙看上去如此锋利,爪子如此尖锐。
还是当路君用沾血的手拍了拍头狗的狗头,一群狗才收了威胁对峙的动作,坐了下来。将整根腿骨丢给头狗,她慢条斯理地撕了块衣裳擦手,一面叫人进来。
陪玩们还是不太敢进来,步履都异常谨慎,看样子若有一个不慎,大家都会撒丫子跑路。
不过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狗啊!
一步步蹭了进来,这些狗得到命令后竟然真都听话地坐着,只是哈气看人,不再有任何攻击的意思。
众人不由看向当路君,对她更加好奇,甚至带了些敬畏。哪怕是驭犬,也只有真本事才能得到人的敬佩。
打猎去了。
值得人庆幸的是当路君没再折腾大家给她找这样那样的武器,不过人们很快知道缘由,她自己有。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众人仍为此感到庆幸。
凡是打猎,必然是要进山的。
陪玩们好劝歹劝,盼着她不要往深山中走,以免遇到夷族。然而当路君会听话吗?她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是以无论大家怎么劝说,不影响她进山的决定。
好在如今夷族和官府的主战场并不在此处,众人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当路君进山。实话实说,她这样更像是去送死。不过大约有上天庇佑,一连进了好几座山,都没碰见夷族。当路君反而似乎因此看上去兴致缺缺的,叫众人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去摇着她问是不是碰见夷族她才满意啊。
因为哪怕众人随着她去打猎,依旧不叫她满意。不是这座山没趣味,就是那座山没意思。没什么办法,大家只能跟随她找乐子去。这一走,离原先的城池相去甚远。不过过去她也是带着一行人出过远门的,倒也并没有引起什么疑虑就是了。只是无论往哪去,都有这一大堆狗跟着,怎么都很扎眼。
当路君显然是不畏惧各种各样的目光的,她的狗看上去又大又凶,怎么也该是别人畏惧她才对。
一走之下,众人无知无觉地距离主战场越来越近。因为只是应对当路君的各种古怪需求就已经很让大家心力交瘁了,实在是很难兼顾更多。
再度进山,当路君还是老样子,驱狗前进。不必她费心张弓搭箭,她的狗会为她解决一切猎物。有这些狗在,陪玩们也能稍微安心,盖因它们展示出的非凡的战斗能力。
在上一座山中,他们就遇到了野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当时陪玩们的心中就是这个想法,这下好了,终日以身涉险真的身陷险境之中了。
陪玩们下意识看向当路君,想看看她是何反应。却只见她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不见一星半点儿的害怕。这样的反应让陪玩们一时间毛骨悚然,不知道先害怕即将到来的野猪好,还是害怕这个疯子好。
而在当下他们最要紧的事情还是保护好这个疯子,她是天家的使者。所以即使是她非要打猎才使所有人陷入险境,他们也必须保她不死。带着这样的愤慨众人拔刀,却发现根本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狗先上了。
这群狗在当时看起来哪里和狗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它们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群狼啊!
独狼不足为惧,但狼一旦成群结队,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队伍也不愿与之有正面冲突。
它们有狼的血性、狼的残忍,更重要的是有狼的狡诈,也就是它们作战时并非一拥而上,显然懂得攻击敌人的弱点,甚至……还有战术。
这一点说出来或许叫人匪夷所思,但那头野猪的确是被这群狗活活玩死的。玩死之后,当路君挥一挥手,它们又将之分食……
难怪她先前总是兴致缺缺,那样的小打小闹根本无法打动她啊。
有这样的本事,却被刺史大人冷待,大家不得不承认这次是刺史大人走眼了,如今却也不知道怎么是好。刺史大人就算信了他们的话,愿意礼贤下士,求这位姑奶奶回去帮一帮忙,可她就肯的吗?
他们陪她玩了不少时日,不说对她的脾气一清二楚,也是略知一二。哪怕刺史大人真低头求她,她说不定不仅不会回去,还会再奚落刺史大人一通。她就是这样的人。
众人这样想着,去看骄狂的女郎,却见让人大为意外的一幕。她那张众人一直以为是背在背上用于装饰的弓,此时却被她握在手中。她从容不迫的搭箭、张弓,展示出强大的臂力。
而箭矢则直指约百步之外的大树。
她的狗破天荒地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旁,而非像平常那样自由自在地在林子里追捕猎物。
“女郎。”陪玩中打头的那一位迟疑地开口道,不明白她又是心血来潮闹得哪一出,要射大树。
“嘘。”她让别人小声,自己的声音可一点也不小,“别惊动了我的猎物。”
陪玩们听了这话不仅眯了眼去细看那棵树,却没看出有什么猎物在那里,连只兔子也没有。不过以她胡来的程度,她口中的猎物还真有可能是远方的那棵树。
不过她的箭却迟迟未发,这么张着也需要非凡的臂力。比她的箭更快的是她的口哨声,清越的口哨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在林间回响起来,还未完全落下,她的狗顷刻间由静为动,飞奔出去。
在狗奔出的一刹那,树后的地上落叶骤然扬起。一众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下面竟然藏了人!
还不止一人。但最先窜出去的那个跑得最远,一部分狗追着他,他跑得飞快。不知道是求生的潜能被激发了还是什么,一时间竟然并驾齐驱,没被追上。而一部分狗围绕着落叶圈圈踱步,却并不肯追了。
“咻——”陪玩们听到她的口中发出一个拟声词,箭就飞出,穿过一片落叶却不改势头,没入奔跑之人的后心。
奔跑的人立刻倒下,狗就扑着人开咬。
“女郎!”陪玩们生怕狗将人给咬死。
当路君将弓重新背在背上,理都不理他们,踏步朝前走去。
第265章
狗们焦躁地围绕着树后刚刚人影跑出来的地方打转,叫人一头雾水。当路君迈着轻盈的步伐过来,狗便争先恐后地来讨她的摸。
她随意撸了几把狗头,拿腔拿调:“让我看看,聚在这干嘛。”
陪玩们也好奇,只见此处落叶堆积,陡然看不出什么来。
“给大伙看看你们在忙什么。”当路君拍拍狗头,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
狗们便开始低头用前爪刨起来,一瞬,陪玩们就明白了:下面有东西!他们想跟着帮忙,又怕被狗咬,只得在一旁焦急地看。
另一边刚才逃跑的那位也被追出去的狗给拖了回来,后背上的箭矢微微颤动。当路君瞄得很准,正中后心,人直接被重创到昏死过去。
狗终于刨出来重重落叶下的东西,泥土之外,是一层薄薄的、泥土色的木板,木板之下显然还有东西。让狗爪子打开木板未免强狗所难,是以当路君使狗让开,盯着木板瞧。
“愿为女郎分忧!”陪玩的兵士们在此时此刻终于拥有了一定的政治嗅觉,意识到事出反常必有妖。落叶之下拥有藏身之处显然是很反常的事情,往深处想,甚至有可能与夷族有关。是以当路君此时颇悠闲的,倒是陪玩们严肃紧张,恨不能立刻揭开谜底,抓住相关之人。
刚才脚下重伤昏迷这人就是从里面窜出去的,难保这下面还会不会有别人。观重伤这人的衣衫,不像大夏普通百姓,像是夷族。
“分什么忧?”当路君的黑眼珠紧盯着木板,当她专注地盯着某样东西时就像狡诈的猎手盯住了猎物。她看上去没有让陪玩给她排忧解难的意思,甚至不打算将木板掀开,看看下面是什么。
这很反常。
按照她的性格,就是路上的乌龟也会被翻个个来看个究竟。
当路君野性地一笑,谓左右道:“有火吗?”
大家完全弄不懂她的路数,但对于一点却很清楚。她要什么一定要满足她,不然会有大麻烦,因此很快有人拿出火折子交给她。
当路君立即点燃火折子,丢在木板上。到处都是很容易传播的介质,火势一下子升腾起来。
陪玩们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开始纵火烧山,急的想要扑火。然而他们又发现火只在木板左右烧,并未波及到周围。竟然是适才狗儿在刨坑的时候用土在周围围了一遭,火烧到土那里就烧不动了,并没有出现烧山的严重后果。
火就在木板上烧,熊熊的火光照映出当路君冷酷的面容,让人不自觉瑟缩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显然再清楚不过了!狗做了什么,是由主人驱使的。她不打算真将山给烧了,所以让狗刨出一片防火带来。
但她为什么要烧这块木板?
众人的问题还未问出口,答案就已经出来了。木板骤然被推开在一旁,将人吓了一跳,下方连滚带爬地钻出来七八个人。
当路君在一旁不紧不慢数数,当然不是空口白话地数,她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重新拿在手里,像小女孩玩闹学数数一样,每钻出一个人,她每数一个,便每射出一支箭。比火和突然出现的人要更加惊悚的是她每支箭带出来的血花。
陪玩们终于见识到了她的另一面,狠辣而残忍。她绝非是脾气古怪的娇女郎,显而易见的是,她杀过人。
这一刻,众人再清楚不过她作为朝廷使者的身份了。
朝廷怎么会只派年轻而性子古怪的女郎过来呢?她定有过人之处啊。
因被当路君一惊一乍的动作折磨得够呛,陪玩的兵士们紧张地看去被她射中的夷民,才松了口气。伤只在大腿,防止他们逃走,又没把人弄死。
“带走。”最后一个人腿上挨了一箭,跌在火里,当路君收弓宣布。终于有陪玩们的用武之处了。
地上的夷民们只被射中了腿,伤势并不算重,不像那个被射中后心已然昏迷,他们的嘴里还能骂骂咧咧。尽管夷民们说的都是方言,当路君根本听不懂,但从他们愤慨的表情却也能看出他们在说什么。
被人骂了,当路君看起来也不生气,不过陪玩们觉得这是因为她没听懂罢了,不然她很可能要把别人的舌头给割掉。
“他们说什么呢?”当路君绕着众人踱步,观察着这些奇装异服的人。
他们在骂你。
陪玩们一时间很不好回答,支支吾吾。他们误打误撞抓了夷民,正是很重要的突破口,加以审讯甚至可能深挖出更多东西来。如果在这里就让当路君将他们的舌头割了,未免可惜。
当路君见大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冷哼一声,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见她这副样子还不如让其他人被割舌头呢,便草草说了些这些人被捉心有不甘之类的话,还是没将骂人的话说出口。
当路君听了后没说割人舌头的事,只是将每个人看了一眼,把他们的面貌记在心里,就这个动作却有种莫名的威吓人,好几个夷民都闭上了嘴。
陪玩们看见这一幕感到有些好笑,果然无论民族,看到不好惹的人反应都是一样。
夷民们被带回了暂时歇脚的客栈,依当路君的性格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只要不全死掉就好。还是陪玩们觉得好不容易抓到了些夷民,实在很珍惜,暗中帮着治了伤保人不死。尤其是那个被当路君一箭射中背心的。
处理了这些事情,陪玩们才能够稍微松一口气,缓一缓来。休息下来,他们这才感到这一下子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就这么抓住了夷族?还真是像做梦一样。
刺史大人不是没有抓到过夷族,但都是零零散散的,不像当路君这样,一抓抓了一整支,并且还发现了他们藏匿的手段。
即使她的确是有千般毛病、万般不是,陪玩们也不得不对她心服口服了。他们不是傻子,如今回想起来,也该后知后觉当路君自从到这以来一切所做都是为了生擒夷民,无论是考察地形还是训练猛犬。只不过她面嫩,加上天然的身份,使得他们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没有能力,小觑了她。
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是个有手段、有野心、有计划的人。她看上去暴躁且狠辣,实际上她心有决断,大胆而心细。
回顾过去,只说她生擒夷族之事便体现出她的机智。首先用狗寻人这一点偌大的益州这么多人就没想到,也可能有人想到了,没机会提出。而在打开木板时,她并没有直接使人去开,这一点也很让陪玩们后怕。这个盖子显然是可以内开的,当时他们若是贸然开启,很有可能被里面暗算。而当路君用火攻强逼人主动出来就能很好地避开这一点。
陪玩们坐不住,必须向刺史大人去信,告知他们这边有了关于夷族的重大进展,请刺史大人前来。
之所以要刺史大人亲自前来,他们犹嫌不够,总觉得刺史大人亲自前来也搞不定当路君。但也没什么办法,最大的就是刺史了。
不过不等刺史前来,当路君就要折腾这群人了。她找了能听懂夷族话的陪玩过去帮助审问,不过她的话当然不是这么文雅。
“懂鸟语的跟我来。”这才是她的原话。
夷民们看到当路君便流露出一种愤恨与恐惧的神情,她见了这样的表情就不大高兴,嚷嚷着要把大伙儿的眼睛给挖出来。
这话被陪玩翻译给夷民们听,大家的目光颤了颤,不敢再这样桀骜不驯。
当路君开门见山地表示要他们带她进山去自己的老巢。
陪玩们听着她这样大大咧咧的话感到头疼,这位使者应该只擅长抓捕,不擅长谈判。就这样和人家说,人家恨你还来不及,怎么肯听话。
果然,夷民们叽里呱啦地表示士可杀不可辱绝对不可能。
当路君听到陪玩们的翻译后拎起唇角,近乎惊诧地表示他们还知道士可杀不可辱这种词。
翻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话翻译给夷民们听,夷民们听过,更生气了。
当路君见他们还敢生气,自己也不高兴了,将脸一沉,说如果不按她说的做就将人一一杀掉。
陪玩们:……
总之当路君和这些夷民们的关系越差,届时刺史大人越容易“趁虚而入”,将事情揽过来。因此他们也就没有劝诫,由着当路君胡乱说话去了。
一般来说这些夷民听到这种威胁时往往都会展示出无与伦比的视死如归来,但这一次竟然很不相同。
他们的确是显露出悲愤的神情,然后同意了。
同意了。
陪玩们傻眼,说好的骨气呢?
当路君听到回答同样是眯起了眼睛,然后笑了。她平日里也不少笑,但往往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笑。要么是挖苦别人的笑,要么是冷笑,要么是皮笑肉不笑,少见她眼下这样意味深长的笑。
她是个很浅显易懂的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陪玩们都这么觉得,但此时此刻却读不懂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只听她说:“还抓了条大鱼?”
第266章
大鱼。
其实也不难理解当路君为什么判断抓住了一条大鱼。首先当时在山里就有人想将他们引开,若非他们牵的有狗发现地下还有人,只怕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从而忽视地下的人,让他们逃脱。其次就是适才他们突然的没骨气。
陪玩们好一会儿才想通这个道理,目光复杂地看向面前这一群夷民。
托当路君的福,他们如今全走不利索,个个大腿上受了一箭。要说当路君实在没有心,这一大群夷民老幼皆有,她倒很公平的,一人给了一箭。既不尊老,也不爱幼。
而此没素质之人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猜起来谁是那条大鱼了。
夷民们意识到事情暴露,不免绝望,这下是真有玉碎之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们不肯暴露,但当路君总有让人吐露一切的手段,她表示既然大家都不肯说,那就不必留着舌头了,都割掉好了。
陪玩们心想最后还是要到割掉舌头这一步,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啊。
听到当路君这么说,没人认为她会是在说笑。她还没有在说笑的时候就已经随手给了一人一箭,哪怕陪玩也不觉得她这话有假。
当路君已经开始摸腰间的匕首,在手中抛上抛下,绕着人踱步,似乎在考虑从谁开始割起。
她还没有下手不是因为善心大发,而是因为还没想好谁有幸拔得头筹。
当路君站定,抓人,人群中最弱小的女孩被她一把拽出来。
夷族人当然手忙脚乱地要去护住女孩,但奈何当路君出手又快又狠,最要紧的是很让人猝不及防,再加上夷民们本就受了伤,因此谁都没能拦住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当路君将女孩提在手上。
女孩看上去六七岁的年纪,再乖巧可爱这会儿也被当路君折腾得没个样子了。再加上血污的夷族裙装,可怜极了。
夷民们气疯了,七嘴八舌地叽里呱啦起来。可惜是对牛弹琴,人家根本听不懂。
对于这些或骂人、或威胁的话,陪玩们都不知道是翻译好还是不翻译好。这位是个软硬都不吃的主,但是别人跟她来硬的,她一定会比对方更硬,并且把对方的硬骨头打断。所以如果把夷族人的咒骂翻译过去,等待小女孩的一定不会是很好的对待。她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美德,也没有女子刻板应该有的心软。两者她但凡有其一,小女孩也不会挨了一箭。
至于女孩在当路君手里那点儿挣扎,对她来说连挠痒也算不上。
冰冷的匕首贴在女孩的脸上,夷民们哀求起来,终于不再对当路君有任何的谩骂,表示自己愿意为她做事。看得陪玩们都觉得他们可怜,遇到这么一个煞星。
女孩也吓得瑟瑟发抖,不住大哭。
陪玩们可以确定她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朝廷传达的善待夷民的念头,全按自己喜好做事。
将夷民的哀求转达给当路君,对于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们也摸不准。
当路君垂着眼睛听着,哈了一下,就这么将人带走了。
什么意思?
夷族人和陪玩都傻了眼,互相不解地看着对方。
女孩骤然离开族人,失声痛哭起来。她大哭着,当路君也不甚在意,就这么一路将人拎回自己的厢房。
虽然语言不通,但比划足够表情达意。她将女孩放在床上由她哭泣,到底年龄小,没什么精力,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陪玩就过来请示当路君下一步要怎么做。
当路君表示看大伙儿的样子比起给她带路更像是想杀了她,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带路了,给她做奴隶好了。她要陪玩把每个人弄得清清爽爽,都换上大夏的衣裳,不要怪里怪气。
陪玩们心说你终于知道是把人得罪完了,又表示现在太女已经废止蓄奴等等,她横人一眼说那就给他们开工钱!总之她心不改,大家就只能陪着她胡闹,一边儿祈祷刺史那里能够快点收到消息。
没什么比睡醒之后发现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要更加可怕了,女孩睁眼一看还在当路君的房里,她还在擦拭射伤自己的弓箭,再度大哭。
当路君将弓箭一对准她,将她吓得立刻不敢哭了。翻译转告女孩要好好伺候女郎,不然就把她的族人都杀了,又转告夷族人们好好听她的话,不然把小女孩杀了。
陪玩们:……
但别说还真是有用,两边都因为互相担心对方而老实下来,受当路君驱使。金镞伤好得慢,大家就一瘸一拐地给她跑腿。有夷族在手,她没有任何要上报的意思,反而真像女郎一样,在各个城中游览起来。
益州虽然偏僻,好玩的却不少。当路君铁了心的要玩,便有许多乐趣,将给她跑腿的夷族人都看花了眼。
他们从没有能像现在这样正儿八经在大夏的城池中行走的时刻,对于这样的时刻,他们既珍惜,又别扭。能够正常行走在大夏的城池中不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愿景吗,他们折腾这么久,就是为了像正常大夏百姓一样生活。但先皇实在欺人太甚,逼得他们落草为寇……然而顾不得想这样许多,他们就要加快脚步了。那位祖宗实在很会折磨大家,不是要吃这个就是要吃那个,他们要加快脚步去买,稍微凉一些她就不肯吃了,便是劈头盖脸地责骂。不是没想过在吃食里下毒毒死她的事,只不过事先她就说明了,无论多么沾血封喉的毒药发作之前她绝对有余裕将女孩杀了。
说句让人心酸的事情,他们至今还不知道抓住他们的女郎究竟是什么人。看她的护卫像是官府的士兵,但她的行为举止怎么也不像刺史家的女郎,或者某位官员家的女郎。
女孩名叫阿谷,因为她年纪还小,腿短短,免去在城中奔跑之责,在当路君身边端茶倒水。如今她已经很能适应这个职责了,都是被骂出来的。想她在族中何时……
哪怕到晚间,当路君随时可能又想吃些什么,或者想起白日里看中了什么要人去跑腿。一开始大家还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后来就习惯了。
尤其是跟着当路君游玩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首先么就是能够有身份地、正大光明地在城中行走。二来就是当路君虽然脾气古怪,但出手却很大方,她心情好,大家都能得到些吃的玩的,是他们平常在部族中很少见的。如果说这些都是小恩小惠的话,她手上有一样东西,的确很让夷民们在意。
不止夷民,陪玩们也很在意。
说实在的,让人很不好意思,这东西是满足口腹之欲的,但的确让人欲罢不能。更重要的是他们总觉得吃了这东西身体里的湿气都排出来了。
这东西只有当路君有,平日里用饭的时候会托客栈炒一炒,客栈也对此十分渴望。不过客栈也知道这主不好惹,没敢提这事儿。
众人只知道这东西叫辣椒。
而陪玩们等啊等的,没等到刺史大人来,先等到了救夷民的刺客们。一番天翻地覆,来救人的也折在里面了。两方夷民看着彼此眼泪汪汪,相顾无言。还有的被狗咬了。
当路君只是奚落地笑笑,大手一挥,都成雇佣的帮佣了。
前人给后人传授伺候当路君的经验,听得后人瞠目结舌,满眼震惊地看向前人,月余不见,怎奴颜婢膝至此。
然后就投入到前仆后继的工作中。
也吃了辣椒,欲罢不能。
后者不忘让大家放心,说他们不成的话族长还会再派人来救的。然后一起发愁,当路君的战斗力实在太强,何况她还养了狗,又有一大票俘虏在手。他们夷族来城里救人也不敢大张旗鼓,怎么都是在下风。
那边刺史大人收到消息,获悉当路君这边抓了夷族,也知道了夷族的藏身之处,看着信笺陷入沉默。他再回想当路君的样子,怎么也想不起来,隐约记得是从长相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女郎。
再加上信上的再三提醒要他务必与当路君好声好气说话,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还未来得及去见当路君,夷族那边就派人来了,表示愿意和夏国这边谈谈。
和谈要紧,见当路君的事情姑且推后。愿意与刺史和谈的是夷族中的一族。夷族乃是对益州这边异族的总称。
一族也是进展,只要有一族肯商量,开了这个头,不愁后面推进。
于是刺史大人去和谈,然而夷族人开门见山,直接提出他们都可以谈,但要求是将他们俘虏的夷族人放回来。
刺史大人沉默,他上哪给人变夷族人去?便说人还没回来,容后再谈。一下谈判桌,他就收整行李,要去亲自见当路君。至于这一次他为什么如此上道地亲自去见,是因为他之前向当路君去信一封请她回来,措辞已经十分礼貌,却依然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无法,他得亲自动身。
第267章
刺史见到当路君前刚经过了两日的长途跋涉,见到她时她正坐在某客栈大堂,圆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显然刚出锅的当地特色食物,围着圆桌一圈的是穿了大夏服装的夷民们。她要尝哪一道,目光落下,阿谷就很会意地跑去用公筷夹了给她。
夷民们也没意见,看着她跑前跑后,都习惯了。
当路君吃东西时也没有什么大夏贵女应有的礼仪,甚至连筷子使得也不好,跟他们这些夷民差不多,就更加让人好奇她的身份了。
刺史大人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颐指气使以及夷族人老实温顺的样子。其实从外貌上是很难区分夷族人和大夏人的,但二者气质又截然不同,是以他还是眼光独到地发现这一圈人的不同,然后沉默、不知所措。
倒是陪玩们见着大人终于来了,大大地松一口气。大人来了,他们就不必再陪着当路君玩耍了吧?尽管最近好大一部分压力都被夷民们分担了,但陪伴当路君还是给他们一种伴君如伴虎之感。伴君么,当路君也是君。
陪玩们迎接刺史大人,叫出他的身份。当路君反应并不大,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夷民们则惊慌起来,怎么也知道刺史是益州最大的官,大夏的官能给他们什么好果子吃。但跑也没有地方跑,外面都被刺史带的人围住了。这些时间的相处,处于大夏的语言环境中,使他们学会了不少官话。毕竟要跑前跑后给当路君当牛做马,不会说官话实在不方便,就耳濡目染地被迫学会了许多。
阿谷下意识躲在当路君身后,夷民们也将她当成主心骨了。虽然这么多天大家在她手下过得都是水深火热的日子,可相比之下他们宁愿给当路君跑腿儿,也不想和大夏官府有任何牵扯。官府都是坏人,只会欺压他们。
当路君也欺压他们,但又是不一样的,她也一样欺压她的那些手下,不分夷族人还是大夏人,她都一视同仁。何况她也不是只欺压他们,她还会给他们工钱呢。因为有工钱和能在城里正大光明走动,他们反而觉得生活得还不错。
当路君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糍糕,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到刺史跟前似笑非笑地与之打招呼。
刺史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用怎么样的态度和她相处。她是太女派来的使者,太女如今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说是半个皇帝也不为过。因而刺史无法像指挥他自己的手下那样指挥她。尤其是他一开始的轻视使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今更加微妙,他现在有求于她,怎么都低人一头。
想想要开口向她要这些夷族人,他感到很难开口。
但为官有一样,就是要面皮厚,是以刺史很快调整好心态,将过去那些不快都抛在脑后,拿出认真的态度,要和当路君说起公事。
刚开了个头,当路君就示意他打住,而后很阴阳怪气地表示自己一个女流之辈只会玩闹,并不懂公事,还是不要和她说这些了。
这是过去刺史安排当路君时说出的话,如今当路君将这话还给他,让他一瞬间哑口无言。
陪玩们听着这话也很难想出什么反驳的说辞,沉默。
倒是夷民们差不多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有种诡异的爽感。刺史大人又怎么样,不也跟他们一样,得不了一个好脸色。
无法,刺史只得在客栈先行住下再做打算,又被告知客栈被当路君包了。
刺史:……
只得住在隔壁客栈。
与当路君商榷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茶盐不进、软硬不吃,怎么来都不行。软的不知道怎么来,想来硬的,又碍于她的身份,却也不能。
陪玩们就给他出主意,表示当路君既然用当初之事回绝,是否正是对当时刺史大人的表态有所不满?刺史大人从这个方向对症下药,或许会有收获。
另一边夷民们也惊慌不已地问当路君该怎么办,是否要逃跑。
当路君则表示跑什么跑,见着官兵不比见着她好啊,于是和夷民们促膝长谈,试图了解他们的想法。
夷民们经过这些日子被她驱使,已经是有问必答的程度,对她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说了一系列还停留在先皇时期对朝廷的看法。
其实他们会有这种看法也实属正常,要知道先皇在位数十年,在位多久,折磨了天下就有多久。而女皇掌权不过十余年,政策还未惠及此处,夷民们有如此固定思维也不奇怪。
当路君嘴角一撇,大家最熟悉的表情就来了,心知下面就是要嘲笑大家了。果然她开始奚落大家消息落后,是山里的原始人吗,连最新的消息都不知道。
大家被她骂习惯了,坦然接受,反而好奇是什么样的新消息。
当路君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不情愿地跟大家说起朝廷的新政,表示朝廷要善待夷民,鼓励夷民与夏国百姓一起生活,不得伤害夷民等等。
夷民们越听越愣,说实在的,如果是刺史和他们说这些,他们不见得会信,总觉得其后必有阴谋。但当路君说,他们都很相信,一时间为这个消息而魂不守舍。
早知道这样,他们还躲什么呢。
当路君又冷笑着补充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不直接杀掉你们呢。
夷民们生出一背的冷汗,对她的话更加深信不疑了,又暗戳戳硬了腰板。
结果腰板刚要硬起来,就听见当路君冷笑着说反正只要不死就好了。于是大家还没完全硬的腰板又软下来。
刺史最后决定向当路君赔礼道歉,特意设宴款待。当路君倒很赏脸,出席了。席上刺史受了陪玩们的教训,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向当路君道歉,表示之前是他眼界太窄,希望当路君能原谅他的狭隘。
出人意料的是当路君并没有得理不饶人,而是受了他一礼,很快变幻了神色,是大家从未见过的认真神态,开始和刺史正儿八经商量起工作之事,也就是关于夷民的问题,让大家一时之间很难反应过来。
怎么突然进入工作状态了,真是像换了个人。无需什么恳求的话,当路君便答应跟刺史回去,和夷族商谈和议之事。
刺史大人被她的转换弄得还没太反应过来,只会依照本能连连答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现在不答应谁知道等会儿她会不会又变回之前那样。
便带着夷民们回去。刺史一路上对夷民们多有关照,得到的反应不过尔尔,反倒不及当路君随意驱使来得受夷民们欢迎。
对此刺史不禁在心中悄悄觉得这夷民们大约是有些受虐倾向的,不过还好当路君是朝廷的人,她能约束住这些夷民也很好了。而她的能力真的很令人刮目相看,虽然她的办事手段总令人感到很惊奇,但能将事情办好就是出色,怨不得太女将她派来。
此事之后,刺史再也不敢小看任何使者了。
人带回来,就可以开始和谈了。阿谷所在的夷族一脉由族长亲自来和刺史谈。自然,当路君也参与其中。
夷族族长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看起来视死如归。不过他为了族人愿意向朝廷低头,怎么也是个很有人情味儿的人了。何况他也是只率自己这一路向朝廷投降,且不愿供出其它夷族的藏身之处,也算是没有背叛其它夷族。
刺史便展现出潮水一样宽广的胸襟,包容地说些抚慰人心的话,并提出了朝廷对他们夷族的安排。为他们在城镇旁修建村寨,帮助他们融入到正常的大夏生活当中,并且对他们有格外的优待。
族长听傻眼了,不是要抓他们做奴隶,还帮他们修寨子,让他们在益州自由行走啊?
原来那些劝降的话都是真话,并非哄他们的,那他们躲个什么劲儿?这话听着好听,但哪怕此时此刻有太守亲自开口做保,夷族人对这话也只有一成信任。只不过他们现在人都在刺史手上,不信也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秋收到了尾声,夷族便也不怎么抢掠,都躲回山里为冬日做准备了,刺史反而能将工作重心都放在帮助投诚的夷族融入大夏中去。
将被俘虏的族人接回来,阿谷这一族的族长先对众人关切一番,见大家只是受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伤,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又向剩下的族人们道歉。
他对剩下的族人们说是他管教女儿不严,这才让大夏人有机可乘,让整族不得不归附大夏。
阿谷正是他的女儿,因她想为阿妈准备一份生辰礼而带人偷跑出来的,正好被带狗出巡的当路君抓住。
阿谷低着头,为自己给族人带来的“灾难”而愧疚不已。
但这段时间一直给当路君当牛做马的夷族人忽然开口:“族长,我觉得也不一定是坏事。”
族长与其他族人们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刺史说的应当不是假话。”这些日子一起当牛做马的夷族人纷纷点头赞同。
第268章
族长这才有空又听这些日子在当路君手下做事的族人们都经历了什么。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当真瞠目结舌,尤其是听着女儿给人端茶倒水,恨得要去找当路君拼命。
被族人给拦下来了。他们现在全族身家性命都在朝廷手上,不能冒进。何况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她养了许多狗呢。
一听到养狗,夷族族长就知道被抓得不亏。再听族人们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子干得都是跑腿的活儿,还有工钱拿,又迟疑了。
不等族长细细思索,族人们已经先下判断,那个女人应该不会骗他们。问为什么,说她没必要骗他们啊,她想哄谁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大家一想,是这个道理,不由得有些信了官府了。
但前路究竟如何,大家还是并不怎么抱希望,朝廷的信用度太低了,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
而其它夷族的高层则聚集在一起开了个会,针对阿谷所在的傈族投效朝廷一事进行讨论。傈族投效以前已与各族通过气,也是都同意了。但投效以前各族不忘让傈族族长对神起誓,绝不可以泄露他们的藏身之处。
并押下了傈族族长的次子。
之所以同意让傈族族长前去试水,也是整日东躲西藏实在令人疲惫。朝廷的话说得好听,可是他们一个字也不敢信。但是还是那句话,万一呢?
傈族在一众夷族之中地位轻微,就算全部折在朝廷那里也不要紧。如果朝廷果真变了政策,那么他们适当低头也不是不行。夷族们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默认了事情如此发展,难得有一番风平浪静。
如何安顿首支归顺的夷族成了益州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刺史真是恨不能将他们当作掌中宝,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第一支夷族受到的对待不止对傈族本身来说很重要,对其它默默观望的夷族们来说也很重要。只有从傈族身上看到朝廷的态度,才能决定他们下一步的举动。他觉得自己如今表现得对傈族越好,夷族们就会越加心动,从而一一投诚。
这种行为立刻被当路君叫停,并郑重表示这么做太恶心了。
刺史虚心请教她的看法。
当路君就问他如果夷民做大欺压夏国百姓该如何,将人问得哑口无言。如果按他的计划行事,的确会出现夷族人压大夏人头上的局面。
当路君则同他说了要点,即一视同仁。她敞开了同刺史分析自己自从到益州以后一切行动的用意,她绝非暴戾恣睢之人,之所以一开始展示出如此模样,一来是刺史小觑于她,她要给些颜色瞧瞧。说到这里时刺史不禁面色赧然,对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很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则是立威,给夷族人立威。夷族人没读过书,一开始必须用强硬的手段管制,才能出效果。
刺史一想,是这么回事。当即记住记住要领,恩威并施,一视同仁。
再面对傈族人时,刺史不再满面笑意,动员大家一起劳作,建立新的家园。如今傈族有暂居之处,但比不得自己山中的家乡,时常为此唉声叹气。现在要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建立新家,他们当然高兴。虽然要自己动手,但能复建,已经是很让人安心的事情了。
图纸是由傈族的长者们商议之后画出来的,其中当然还夹杂了他们的私心——他们将寨子画大了些,反正朝廷不是说要帮助他们吗。拿到图纸朝廷的工匠又与他们商榷具体需要更改的地方,这样的态度让傈族人稍微安心,看这态度是真打算帮他们做事情的。
首先和他们一起建房子的是益州的士兵们,士兵在来与傈族人共同生活前被训话,就将他们当作普通夏国百姓就好。
说是这么说,但相处起来要做到这一点却很艰难。
双方谁也看不惯谁,一同造房子时屡屡有摩擦,最严重的时候已经撂下砖块要打起来了。因为夷族这边有人劳作的时候嘴里一直不停地叨叨说些什么,夏国这边的兵士听不懂,觉得他是在骂人,就让他闭嘴。劝人的态度有些差,双方就起了冲突。
就要判断孰是孰非。傈族这边颇委屈,表示没有在骂人,只是数自己搬了多少砖。夏国这边一听,就不好意思了,嘟囔着说那怎么不解释啊。傈族人那边说他们又不会说大夏话,何况大夏的态度这么差劲,他们当然不能输人输阵。
原来是一场乌龙,然后两边因为闹事一起被罚。
一起被罚过后,双方反而因为这个关系有些进步。没什么比一起受惩罚更能拉近彼此关系的了,更何况这只是场乌龙,傈族人也没骂他们,反而让夏国的士兵们为此感到抱歉。有人低头,关系缓和得就快。
一同建房子下来,傈族人对朝廷的戒心越来越弱。人的真心是可以被感受到的,朝廷真心待他们,又没有让他们感到不适,还亲自为他们建房子,给他们暂时居住的地方,帮助他们融入大夏,他们也不是石头做的心,都是有感觉的。
非但如此,益州各城还被宣扬要友善对待夷民。如果被夷民举报,就会遭受重罚。为了不被惩罚,百姓们见到夷民都保持面子上的友善。而对夷民们来说,他们也不需要夏国百姓对他们掏心掏肺,只要将他们当人看就行。
傈族的青壮都去造房子了,老幼和女人就在城中暂住。也没束缚他们,他们想去哪就去哪,想干活挣钱找不到活干的话官府可以帮忙。不少人在城中逛了几日,就开始想着做活的事了。毕竟无论生活在山里还是在城里,钱都是非常必要的事情。过去他们想从正当渠道获取钱财还是很困难的事情,如今倒是有了机会,自然都要牢牢把握。
不用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日子真是太好了,房子也建造到尾声,马上就可以搬进去了。
傈族人眼见着有新房子住,族人又在城中有了活计,算是在益州扎下根了。与过去相比,这样的日子是他们之前做梦想也不敢想的。至于朝廷会不会奴役他们、抢夺他们这回事,已经完全从大家的脑海中消失。如果要奴役他们,干嘛还要给他们盖房子,想办法让他们吃饱穿暖呢?
到过年的时候傈族已经习惯在城中生活的日子了,他们还以为自己要适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完全适应眼下的生活,但人的适应能力实在很强,他们现在除了穿着打扮与大夏人看着不同以外,其它都日趋相似。而大夏朝廷也不像之前一样逼着他们换下自己民族的服装,十分包容地随他们想穿什么穿什么。
这样的生活可真好啊,傈族人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山里人变成了文明的城里人,比那些还在山中躲躲藏藏的夷族人要高贵不少。族长真是英明啊,率领他们投效朝廷,才有他们今日的生活。不得不说有时候抉择的确非常重要。
选择继续待在山中的夷族人日日密切关注着傈族人的动向,可惜傈族人都是在城中忙碌,而他们要混入城中却很不易,因而要了解许多傈族的事情并不容易。
不过好在他们与傈族有约定,每三个月想办法悄悄见上一次,说说感受,这反倒成了他们了解傈族的主要途径了。
负责传递信息的傈族人竟然感到愧对大夏那边,大夏那边对他们傈族够好的了,他们却还要私下和其它夷族传递消息,何尝不是一种背叛。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族长的次子还押在山里。
夷民们听到这些时日来官府为傈族做了什么后沉默,不太相信是真的。但傈族也没有骗他们的理由,尤其是人的状态最无法骗人。这次来报信的傈族人明显状态极好,一看就是日子过得不错的。通风报信过后,傈族人见了族长次子,问了好不好,又送了一大堆东西给他才走。真是时常不走山路,偶尔走一遭腿累得很。
傈族人离去后夷族再度开会,讨论朝廷招安之事。从目前傈族人的生活来看,朝廷似乎真的改好了。但过去种种历历在目,要相信朝廷改悔实在很难,还是按兵不动,再看看吧。谁知道这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他们上钩才费尽心机地这么表现。时间才能检验出心意,他们不能急。
再等等看。
朝廷也很沉得住气,没有再进行搜山抓人之类的活动。夷族作乱他们还是照管不误,但不说什么劝降的事了。这让夷族人也松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些。
时间确实可以证明一切。
夷族们看到了朝廷的心意,愿意试一试与大夏人和平共处,没有人生来喜欢战争。而这一试,换来的是西南的统一。
当路君的任务圆满完成,回去交差时将一包东西交给刺史。
刺史颇感动,没想到当路君不计前嫌,还送他礼物。
她一脸平静表示这是辣椒种子,要推广的,一直忘拿给他。
第269章
太女接管政务期间,夏国统一,四海升平。各地不说丰衣足食,吃饱穿暖,但夏国土地上的绝大部分百姓都有吃有穿,不再像从前一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这一切都是太女带来的。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深刻认识到这一点。
太女使人向西远行,获得了棉花,使得百姓们在冬日也能够穿暖。太女使人研究麦种,培育出产量更高的种子,使得百姓们能够收获更多的粮食,交过税后也够一家吃用。
夏国润物无声地发展,发展成果惠及到个人头上。先皇留下的疮痍满目慢慢得到治愈,太平默默地流淌在每一寸土地上。
各处虽偶发小灾小难,但救治及时,并没有造成什么触目惊心的大祸患。夏国幅员辽阔,只是发生小型灾难就已经算是风调雨顺了,不能指望各地都是适宜的天气,恰当的气候。
在这样堪称脉脉温情的氛围中,皇上水到渠成地宣布自己操劳多年,如今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起这个庞大的国家运行。她绝不能做国家的罪人,因此决定退位养病。
诏书一下,百官除了最初的震惊以外倒也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情。如今和皇上退位却也没什么很大区别,都是太女执政,为今不过是缺少一个“皇上”的身份罢了,但谁都是将太女当作皇上看待的,一样的敬重。
现在获得这个身份的时机到了。
不过皇上虽然下了诏书,退位的事情却并没有这么简单,不是一道诏令下去就结束了,这样皇上的面子也不好看。
因此又有三请三拒的说法。
臣子们开始挽留皇上,说些您为大夏劳心劳力,实在是辛苦了。但如今大夏还需要您的帮扶才好继续走下去啊,因此希望您能够再辛苦一下,再陪大夏走一段时光吧。
皇上暂时偃旗息鼓,过了数日再度发下诏令。
诏令中表示自己心向大夏,原本想着再为大夏尽一份力,但多日尝试,实在力有不逮。无法继续为大夏尽心尽力,她也倍感残烛凋零的心酸。但再继续拖下去,反而是对大夏的不负责任,是以她还是决定退位让贤,由太女来带领大夏继续发展下去。
大臣们又说太女能力有余,但恐怕经验不足。您若直接撒手,总难让人安心,还希望您能再多坚持一段时日,等待太女长成,再放手也好。
皇上再发诏令,算是退让一步,即太女即位后她为太上皇,仍会听政一段时日,待太女能一力支撑起大夏,再由她独立执政。
这下大臣们也让一步,表示就依照这个办吧,不再上折子请皇上继续坚持。
以上辞请所言都是不管与事实符不符合,只消有名头的大道理。就比如说皇上退位,难道真是因为身体不好?或许皇上如今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但是差到不能主持朝政的地步的话那是肯定没有的,其中当然少不了夸张的手法。而大臣们也不过是为了全皇上的颜面才扯出各种托词来挽留她。太女哪里还不能独当一面,她完全有治理一国的能力,无需什么人来帮助她亲政。
皇上退位要走流程,太女即位又是另一番流程,二者还分先后,是以祠部如今忙得很是团团转,人人脚不沾地。当事人反倒不是很忙。
即便走到如今这一步,皇上的心仍然不敢有半分松懈。太女一日没有坐在她如今的位置,她就一日不能安心。只有亲眼看着太女登上帝位,她一直以来的坚持才能够算是落实。
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离最后也不过是两步路的事,还是值得人欢喜的事情。
因如今还是太女,太女依旧住在明光殿。明光殿也依旧是太女还是公主时离去时的模样,多年来一直有人时时看顾着,依旧焕然如新。
不过过去明光殿是公主与女伴读一众居住,如今则是太女与驸马一起居住。但这并不是不好的变化。住在这里,除了明光殿真正的主人有实权外,其余同住的人并没有权力。所以从这里离开但真正获得权力,反而是一种好事。
从太女这里得知有关皇上退位,她要即位的消息,沈缘有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懵然:“啊?”
太女认真道:“此事与你有关,要提前与你说明,你有些心理准备。”
看着茫然无知的沈缘,一零七不得不承认男人笨拙天真的模样比他们满肚子算计的模样要可爱得多。他们还是不要有过多的学问,过多的野望好。难怪啊,皇上往往都对后宫之中愚蠢却又美丽的妃子格外宽宥。漂亮又好拿捏,就像脾气骄纵的小动物。
“我要做皇夫了?”因为有一则兴趣爱好,所以沈缘还是时常动脑,并没有被锦衣玉食的生活完全养废。当下仔细思索,就明白太女同他说这事的缘由了。
太女一向很有分寸,该同他说的事情往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关于朝堂之事,她并不如何提,与他提也不过是提些燕国之事。
沈缘对这个感兴趣,最好是燕国倒霉的消息。
不过要当皇夫,这事儿还真是让人新鲜又紧张啊。沈缘总有一种作为鸡犬的感觉,倒不是他没有人权,是鸡犬得道的那个鸡犬。
他本来是什么呢?
他是拥有两国血脉,不被双方任何所待见的杂种。但如今他即将成为大夏最尊贵的男人,皇夫。真是让人快乐又让人烦恼的事情,烦恼则在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皇夫。皇夫,多少要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吧。
沈缘向来很信任太女,便将自己心头积压的难题说给她听。她解决问题的能力非常强,总有办法。
太女听过,神情微微柔和地看向沈缘,很平静地说道:“大夏历来未有皇夫,你便是首位皇夫。自然是你做什么,后人效仿你,无需有太大压力。”
沈缘动容,听她这么说其实原本的心理压力小了不少,却又平添了新的来。
“那我要做个好模子给后人啊。”这么想着,压力就来了。这话既是半开玩笑,里面也有认真的含义。
太女却说:“你若做得完美,后人效仿,岂不是很累?”
沈缘听后便连最后那点刚生出来的压力也不见了,只觉得太女实在很会安抚人。他眨眨眼,不由得粲然一笑:“看来我不能做得那么完美,不然后人的压力也很大啊。”
太女上下打量他一眼,认真说道:“后人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沈缘不解:“啊?”
太女伸出手在他脸上摸摸,说道:“压力真的很大。”
沈缘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嘴巴里的舌头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才好。他目不转睛地对上太女乌沉沉的眼睛,当然明白她是在说什么。
她是在说他貌美,已经足够给后人带来很大压力了。偏偏她是完全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带有一点调情意味的话,更加让人不知所措了。
好在太女很快又说回正事:“不过身为皇夫,日后后宫事务都要劳驾你多管了。”
沈缘头皮一麻,这下是有实打实的事情要做,顿感一个头有两个大,下意识就想回绝。可转念一想,太女在前朝肩负国家都未曾叫苦叫累过,他不过是为她管理后宫都嫌麻烦,何况她的后宫之中如今还没有几个人……想到这里,沈缘不禁有些怅然。同公主在一起时他还没想过这许多,但现在似乎不得不面对这一点——即太女要成为皇帝,而皇帝从没有过后宫之中只有一人的先例。
“怎么?”太女问他,将他的神思唤回。
沈缘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却不想给太女添堵,因而只说:“没事。”
太女便定定地瞧着他。
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谁也受不了。沈缘却又不好说自己心中的别扭,显得他多么小心眼儿似的。他已经有皇夫的地位不是了吗,这已经很好了。
“真像条有心事的狗。”一零七没在骂人,实话实说。
太女突然道:“不会有其他人。”
沈缘霍然抬眼,有种心事被看穿的尴尬,还有窃喜。他结结巴巴想要说自己没有这么想,可他就是这么想的。好在太女还有话要说,打断了他的口是心非:“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做,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宫中事务不想打理,我会请人从旁襄助,无需你受罪。不过名义上仍然是由你来打理,如此也不会有旁人说你的不是。”
方方面面都为他考虑周全,让沈缘不得不看着她怔怔出神。
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此青眼呢?
沈缘没问这种无意义的问题,只是想如果有一日要他为她去死他也是愿意的,心甘情愿。
一零七看着他满脸藏不住的感动之色,不由感叹:“明明是找人将他应有的权力取走,他却对此感动不已,什么道理。”
“爱情。”太女在脑海中回答。
“此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你预先有所准备。”太女说道。
沈缘正色,洗耳恭听。
“登基之时,燕国定会派人前来朝贺,届时你的身份大约瞒不住了。”
第270章
登基大典如期而至,尽管太女说过不必太过铺张,简单操办,有这个仪式即可,但祠部还是认真准备了。首先太女登基对国家来说本就是大事,再者眼下要登基的太女还是一位为国为民、得尽人心的太女,哪里能够草草了事。
太女实在太过节俭,委实像是穷怕了的样子。却也不奇怪,如今大夏虽然欣欣向荣,但要说攒下什么家底,也是没有的。国家各处需要花钱,年年交得税虽不少,花销更大。尤其是太女从不吝于为国家各处付出,付出就得花钱,银子是如流水得往外流。不过效果也很显著,各地都被拉扯起来。但这钱花得快,多少还是叫太女养成了节俭的习惯,能省一些是一些,毕竟她再清楚不过发展一地需要花多少钱了。不过她只约束自己,从不约束他人,这一点就更让人心折了。
仪曹尚书掌吉凶礼制,算了几个吉时,最终定下的日子是三月十日。
三月十日,春光明媚,阳光晴好,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
登基与册封皇夫大典一并举行——这也是群臣妥协的结果,原本不该一起举行的,但太女,也就是大典过后的新陛下表示认真操办一场典仪已经足够花钱,不必太过花销,钱不若用在刀刃上。对未来的皇上,大臣们还是很尊重的,何况她也是为了国家着想,大家哪能反对。
登基大典当日天未亮,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星子尚且挂在天幕之上闪烁,太女与驸马就要开始准备了。
沈缘被太女叫起来,先看了眼刻漏,发现刚到寅时,昏昏沉沉中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便苦哈哈地强行坐起来了。在床上坐了片刻醒了会儿神后他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趿鞋起床,到这时候院子里的动静已经有一会儿了,他估摸着过不了一会儿宫人就要鱼贯而入。
太女,对了,还有太女。
沈缘颇依赖地去找人,太女正好拎着食盒进来。看着她穿着齐备毫无困意的模样,他不得不怀疑她根本一宿没睡,更怀疑太女其实是不需要睡眠的。
想归这么想,沈缘还是蹭了过去。没洁齿,他便不愿意在太女跟前张口,含含糊糊地问:“何时开始梳洗?”
太女拎着食盒到桌前,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饭食。早晨也不宜一下子进用大油之物,其中是清粥小菜和两碟包子,两个人分食正好。
“先进些东西垫垫,今日一忙就是整日,大约没什么进食的机会。”太女说着自己也坐下,认真地开始进食。
沈缘为她如此贴心的举动感动了一瞬,听话吃早饭。因心中记挂着今日典礼流程,总怕自己出了差错影响整个大典,又是一早起来,他便不大有胃口。
“不吃了?”太女的胃口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这份遇事波澜不惊的心境实在很令人佩服。
沈缘没有这样的本事,摇摇头,搁下筷子看她用饭,只觉得她连吃饭都和别人很不一样。她吃饭算不上多斯文,大约是在吃饭时总会有各种事情找上来的缘故,她用起饭来甚至有些争分夺秒的意味,但又丝毫不让人觉得粗鲁。只这么看她用饭,他都能看入神。
手上传来温暖的感觉使他略微回神,低头一瞥,只见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她的手温热有力,使他因紧张而微微僵硬的手变得舒缓。他僵硬的指节重新变得灵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回握了下。
“今日咱们都是一起的,莫慌。”太女安慰他,用饭也没耽误,左右手使筷子都使得来。
沈缘心头稍松,答应道:“我知道的。”便在心中开始从头捋起流程来。
太女将他碟子中剩下的几只包子吃了,动作利索地将桌子收拾干净,沈缘在一旁帮忙。
她将食盒盖盖上:“我叫人进来。”
沈缘点头,知道要做正事了。
吃了东西垫肚子后人果然精神不少,做事也更有力气。太女一走,在外面略作等候的宫人们就进来为人梳洗更衣了。
沈缘任人摆弄,倒觉得这也不是很累的事情,只要贡献出自己的□□就好。他人坐在这里由大家拉来扯去,又想太女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她大约是要更累的,夏国皇帝还要嫁授衮冕,怎么都很有重量。
坐了一阵子沈缘就想收回适才的想法了,干坐着原来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他已经开始微微有些腰酸背痛。
但打扮也不是无效努力,沈缘的脸一直是他最大的优点。如今这个优点被数倍放大,又为他平添几分气度,使得他更加耀目逼人。
终于打扮完毕,沈缘能够略微活动一下自己酸痛的腰背,不过很快就被人扶出去塞进车驾。
整理完毕的太女已经在车中等他了。
沈缘晕头转向地上了车,就看到妆扮完成的太女,怔住,坐都不及。
太女平静地坐在那里,果真戴了平冕,冷淡的眉眼藏在垂下的玉珠之后,有朦胧的日光照入车内,她眉眼上笼罩着的仿佛融化,沁润着水般的光泽。
春光正好,却不及她好。
她一身玄色礼服本是最为庄重、最不张扬的颜色,但在她身上,一切都成了最醒目的。离她最近,沈缘终于实打实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帝王威严。
他耳边是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想向她俯首称臣。
好在她动作更快,一把扶住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沈缘大惊,不免自我检讨,他竟然是这样软骨头的人吗。好在她并没有问起他的失态。
车驾缓行,两人并肩坐着。不多时,到宫门外,改换车驾,往洛阳城郊的祭坛去。城郊的祭坛平日用不上,但一直有专人守候,清扫打理。往往除了作登基大典之用,就是天有异象或是长年累月无雨由帝王祭天或祈雨用。总之若非新皇登基,其它时候往那里去都是有不吉利的大事发生。
沈缘被帝王出行的架势震撼到,今日不止是帝王出行,一并有文武百官随行,排场要更加盛大。两人当然是最晚到的,也因此使他有幸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幕。
他不曾细数,但肉眼匆匆一扫之下,应有千人之数。
宝马金车,彩旗华盖,溢彩流光。
二人分别上了各自车驾,车队开始缓缓行驶。车驾并非是马车式样,人坐在车中,可受百姓观瞻,因此不是上了车就能够稍事休息,反而要更加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了。
还好选的是这样不冷不热刚刚好的日子举办典仪,天再热些穿着这样厚重的礼服未免受罪,天再冷些坐在车里被风吹着也顶不住。这样刚刚好,如果不是场面恢弘,倒像是要去哪里踏青。
正好在正午之前赶到祭坛,顺利举行大典。
太阳升到人的脑袋上,便有些晃眼了,日光很容易将人照得头晕目眩。尤其是一套繁复的礼节下来,就已经让人脑袋冒汗,一些上了年纪的大臣都有些口干舌燥、眼前发黑的症状出现。
就在这时候,一把把遮蔽日光的宝伞在众人头顶撑开。
“这……”大臣们在阴凉中终于能够缓一口气,想问是怎么回事,身边撑伞的内侍就用气声为大臣们解答。
“太女昨日便嘱咐了咱们备下这些,说正午时分未免太晒,各位都是国之栋梁,还请保重身体。”
于理不合的话也就说不出口,太女可是为他们考虑,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来。
“日后不能再叫太女了。”有官员开口纠正。
官员们应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由太女登上祭坛高处祭拜天地,大礼便成。
这一段路只有太女一个人走,众人注视着她孤独而坚定地一步步往祭坛中去。她的背影高大而坚毅,叫所有人生出共同的认知。
这样一个人,一定能撑起整个大夏。
哪怕平日里心中对太女女子身份颇有微词的大臣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最适合大夏的皇帝。
太女拾阶而上,一零七明明只是存在于她脑海中的意识体,却也在此时此刻屏息静气,感受到一种庄重。
祭坛建立的位置实在很妙,在高处。登临祭坛,便也是登临洛阳城附近的高点,可以纵览洛阳附近的一切风光。
如果不晒就更好了,一零七心想。但太女显然是不畏晒的,她就那样走着,天上的光仿佛都聚集在她身上,周遭的一切都虚幻了,天地间唯有她一人。
太女在祭坛之中站定,一切尽入眼底。近处是万山层绿,丛林尽染,春日芳菲,姹紫嫣红。远处是巍峨的洛阳城,络绎不绝的车队在城外有序等待入城,依稀可见城中繁华。
她开始依礼祭拜天地,繁琐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总给人一种游刃有余之感。
祭拜结束,礼成。
所有大臣都在心中松了口气,未出岔子,实在是很完美的典仪了。
于是山呼万岁。
“拜见陛下。”
第271章
对于臣子们来说,太女变成了皇上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太上皇早就放权给皇上,文书奏章都是由太女批阅,早朝议事也是向太女奏对。如今只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了,太女也从立在群臣之中到坐在龙椅之上。
这是政治上的变动。而太女登基后带来的变动显然不止于此,首先是连续不断的庆贺。登基的是民心所向的太女,百姓自然欢喜,自发庆贺,这是民间。而对于宫廷与朝堂来说,倒没有明言庆贺,毕竟直言庆贺未免显得太过厚颜,但流水的宴席却不少有。
其中燕国派来使者观礼并道贺,接见使者,少不了一场好宴。
此次燕国派来的不是过去任何一张熟脸。两国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亲密无间的友谊。过去闻人式一与闻人椿敢亲身前来,不过仗着燕国强势,夏国弱势,夏国不敢轻举妄动罢了。如今燕国已然不敢小觑夏国,便不敢再由重要人物踏足此处,不然不是给夏国意外之喜么。
使者是沈绍的人,燕国朝堂现在非常微妙,尤其是与如今还算上下一心的夏国朝堂相比。沈绍亲政十余年,若用四个字来形容他在位期间的政绩,那就是无功无过。这已经算还不错,如果没有对比的话,毕竟能够保持国家不动荡也殊为不易,要知道一个国家每日面对的总有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困难。只有解决这些困难,国家才能安定。
而沈绍的对比对象有两人,一人是他的父王,也就是已经过世的老燕王。老燕王过世前虽然已经显示出专断独行的昏聩之相,但他死得突然,且他暴虐的一面多在宫中发泄,见过的只有王宫的宫人和沈缘直面过他这一面。在燕国百姓心中,他是燕国的大英雄,为燕国人带来了荣耀和优渥的生活。但沈绍什么也没有带给大家,只是平静的生活与先王在位时相比还是差得太远太远了。
尤其是比不过过去的生活就罢了,连过去看不起的邻居都比不过,这一点就要人意难平了。过去看不起的邻居就是指夏国百姓,沈绍的第二个对比对象就是夏国过去的女皇,如今的太上皇。她在位期间,一开始虽磕磕绊绊,可她做皇帝是越来越熟练的。
百姓们或不懂做皇帝的事情,但是很懂生活得好不好。夏国人明显渐渐地比他们过得好,这让他们感到很不适应并很不舒服。过去一直不如自己的人忽然比自己过得好,这种心态实属再正常不过。而百姓们对此也莫可奈何,要知道夏国人可不像过去那样,他们打了也就打了,无人追究。
他们的官员忽然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忽然执拗得很,装得和什么似的,绝不许任何一个百姓受到欺负。相比之下他们燕国的官就不怎么看的起他们普通老百姓,不奴役就是好的,哪里能指望他们为自己讨回公道呢?
这也是两国不同的文化底蕴所造成的。夏国崇礼,燕国尚武。尚武者,自然强者为尊。百姓与官员相比,百姓是弱者,官员是强者。所以在燕国人看来,官员欺压百姓也是正常之事。
然这不影响百姓心生埋怨,尤其是凡事都怕对比。凭啥夏国人的官能为民服务,他们燕国人的不行?心中有怨,就会寻找源头。燕国人不像夏国人一样温顺,他们很快找到了源头,即大王。官肯定都是大王管的,官不好就是大王没管好。夏国的官好,就是夏国的女皇管得好,由此可以得出他们的大王不如夏国的女皇。
民间众说纷纭,沈绍并非闭目塞听之人,也听过这些流言蜚语。要说他心中毫无感觉,那自然是假话。他年幼时,也是被父王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胸中自小就有豪气,想做出一番大事业。但即位之后的焦头烂额使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父王是取得了不世功绩,但这份功绩来源于整个燕国的支撑。虽然以战养战有大收获,但消耗的还有人力,人力纵然能够通过战争俘虏一批,但这些俘虏很难用于战斗之中,战士只能从自己国家征召。所以先王给沈绍留下的,一个看似繁荣的表面燕国,和实际上需要休养生息的真正燕国。燕国不缺钱,缺人,但还不如缺钱,缺人只有等人长成。这也是当时停战的另一重真实原因。
沈绍接手,只能先让国人慢慢长成,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好姑且搁置。可是他的子民并不懂他,以为他是一名萎弱的君王。
不止是战争后带来的人力短缺,他同样默默忍受着无形的掣肘,即闻人家族。没有闻人式一他并不能如此顺利地登上王位,半点儿枝节也不曾恒生,但也足以见得他在朝中如何说一不二。
沈绍对之有被帮扶的感激、有对岳父的敬爱,更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愤怒与恐惧。
小的时候闻人将军时常带他玩耍,是他孺慕的长辈。但他如今是大王了,朝廷中仍有这么一位中流砥柱般的大臣,大有一副怎么换大王他都依然在的样子,就让人心生不适了。
尤其有一件事,沈绍一直记在心里,或许此生都无法知晓真正答案。即他父王究竟是如何死的。若是沈缘杀的,沈缘又是如何杀得了他父王,还不见踪影呢?
是以沈绍有一个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猜测,他父王的死或许与闻人式一有关。可惜再也无法验证。
之所以有此猜测,是因为父王走后最大的受益者的确是闻人式一,而不是他这个新一任大王。再无能约束他的人,文臣武将唯他马首是瞻。对于他这位大王,臣子们更像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对他尊敬有加。闻人式一在朝一日,他就一日不是真正的大王,尽管他甚至会慷慨地命令大臣们听他的,但臣子们的顺从也是在他的命令之下。
沈绍想他不是大王,但和大王又有什么分别呢?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谦卑,为什么还要抓着兵权不放。
军队上下几乎改姓闻人,沈绍想在其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难如登天。他这边招揽,那边说不定就直接告诉闻人式一了。因此他只能从文臣下手,慢慢培养自己的人。总算略有成效。
而此次来夏国朝贺的燕国使者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他不用猜里面应当也有闻人家用来探听夏国情报的人。
夏国这位新登基的女皇对他们来说还是熟人,当年谁也想不到日后竟会如此发展,她竟然是赵雁声和女皇的孩子。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直接将她杀了。
这是闻人椿自打知道她身世后常说的一句话。
燕国使臣们出发时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出使,观礼朝贺,吃过宴席至多再待上一两日看看夏国风物,走人。
但没想到在第一条观礼上就出了岔子。
那位光彩夺目的皇夫实在让他们燕国人都感到一瞬间的恍惚,并非为他的美貌,但的确是因为他的容貌,总隐隐约约让他们这群燕国人感到多少的熟悉。他显然不是一个纯粹的夏国人,这件事倒是他们倒也隐隐有听说过,只不过没想到这位皇夫竟然真有一半的燕国血脉。
让燕国使臣们心生疑窦的是无意间听人说起皇夫姓沈,这就是件值得人略想一想的事情了。有燕国血脉又姓沈,怎么都让人感到有些微妙。倒没让他们联想到什么,只是警惕夏国是否刻意针对,背后会不会藏着对燕国不利的事情。
使臣中往往都有一位经验老道的老人来带领新人出使,老使臣自观礼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他怎么了,他却也不肯说,只是摆摆手叫大家自己玩去。
让他总感到在意的在于皇夫的眉眼之间与过世的老燕王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神似。
但世界之大,甚至有毫无血缘也长得相像的两个人,长得相似更不消说。更何况也对不上号啊,总不能是老燕王遗落在哪里的私生子吧。
这么想着,老使臣自己都笑了,觉得是无稽之谈。
于是他并不打算声张自己的想法,也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
夜半辗转,身在夏国到底不比在自己国家睡得安心,只不过眼下也无从挑剔,只好草草睡了。
他心里有事,便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地像在醒与梦的交界。
忽然之间,不知为何,他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人选。
沈缘。
这个想法使他冷汗瞬间爬满了背,立刻睁开眼睛,哪里还有半分困意。
怎么没有合适的……当年不翼而飞的四王子沈缘如果还活着,如今也就是这个年纪了。
可怎么会,怎么可能。弑父潜逃的四王子怎么可能是大夏如今的皇夫?!
可是脑海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问他。
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不能?
老使臣恨不能立刻确认沈缘的身份,可沈缘一直被养在宫中,见过他模样的人寥寥无几,老使臣并没有见过他,也就无法确定是不是他。
第272章
四王子沈缘只是不知所踪,不是盖棺定论地死了。
老使臣为此食不下咽,恨不得到这位貌美皇夫跟前问他究竟是谁。如果他是沈缘,如果他真是沈缘,那问题就大了。
燕国的罪人成了夏国的皇夫,怎么想都是要起风波。
老使臣想到这里就躺不住了,急忙起床连夜写信,信纸写好又团皱丢掉,觉得怎么措辞都不妥当。他现在也不敢直接断定那皇夫就是沈缘,但万一呢?总之得先让大王和闻人老将军有所准备,最好能悄悄查明那皇夫的出身。
这么想着,老使臣重写一封信,交给随队的信使,令他加急送回。
但信即使加急送到,也太晚了,届时礼都观过,宴也吃过,使团都要回去,再想打听就更困难。燕国在夏国这些年损失不少暗桩,要查皇家秘辛,实在难如登天。可他自己来查,他也没有什么手段,便为此愁眉不展。
次日便是新皇设宴款待来使,吃过之后没什么事情就该离开。
老使臣着急上火,牙床肿得好高。
使团里其他人目睹了他的不安,都是自己人,也多关切,问他是否有什么心事。
老使臣心说是有心事,但碍于人多口杂,不好外传,毕竟事情究竟如何还不可知。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岂不是闹了笑话?
转念一想,夏国或许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想让燕国闹个笑话?
老使臣又摸不准了。
看着老使臣又出神了,使团负责人实在觉得太状态不佳,不若休息休息,便提议道:“大人身子若实在不适,不若好好休息,晚宴不去也罢。”
这本是好心迁就,老使臣听了反应却很激烈,连连拒绝:“不成,我可以去。”他一定要去,再见见那位皇夫,也好进一步确认。
负责人便弄不懂他这是在闹哪般,见他执意要去,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叫随队的郎中为他多开两剂下火的汤药。
……
皇上既已即位,便由明光殿搬入宣光殿。与明光殿相比,宣光殿要更加宽敞,也要更加庄重。
离晚宴还有一下午的时光,需要做准备的也不是皇上和沈缘,二人只负责出席,因而有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闲暇时刻。
沈缘这一段忙碌得够呛,多亏后宫之事有皇上给他找了女使打理,不然还要兼管后宫之事,他真要疯了。说起打理后宫这回事,沈缘一开始还想着要自己来做,但接手宫务后各项看得他头大如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是这块料。所以还是算了,专门的事务要有专门的人来做。
难得休息的时候,他也没了制香的心思,只想躺在床上歇息,他也这么做了。他争分夺秒在床上午憩,好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晚宴上,皇上就在外间的桌子上批阅奏折。
临睡着之前,沈缘还模模糊糊地想着皇上真是永远都很有精力,从不见她有任何疲惫或是丧气的时候。她永远干劲十足,精神满满。
沈缘睡着,皇上静静批阅奏折,房中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轻微沙沙声,很是催眠。
春光正好,为不负春光,本该出游踏春。
一零七就在她脑海中遗憾:“这种天气就该出去玩啊!而不是在这里批阅奏章。”不过它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改变皇上的想法,因而只是随意说上两句。
皇上未说什么,习惯它这样时不时说上两句。她是孤独的,她当然有朋友,但在她身边的朋友都被她送往各处,去更好地发光发热。所以一直陪伴她的反而是她脑海中的一零七。
它是她的朋友。
日影向西移了几分,房门被轻轻敲响。
房中并没有留下伺候的宫女,沈缘是自己动手惯了,不习惯有人伺候。皇上则是迁就他,无需人伺候时便不要人留在房中,是以此时开门还是皇上亲自来看。
外面是皇上近来使唤的女使,见到皇上轻巧地行了个礼后便低声单刀直入:“您交代的,都办妥了。如今燕国那个老使臣已晓得皇夫姓沈。”
她语声微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上来:“这是趁他与使团去大堂用早食时从他房里揉皱的纸团中誊抄下来的书信,您过目。”
皇上语气和缓:“做得好。”
使者得她这一句夸赞脸上顿时红扑扑的,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喜意。她极为仰慕女皇,正因为仰慕,她反而更加为之着想,便正色道:“您去忙吧,那边的消息我会一直派人盯着,若有什么异动,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您。”
皇上点头:“辛苦了。”
使者顿时受宠若惊的,讲话都结结巴巴了:“这,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您,您快去忙吧!”还赶人。
皇上向她点了点头,重新返回房中。
确定皇上已经进了房中,使者才懊恼地在原地轻轻跺了好几下脚。她平常讲起话来口齿都很伶俐,怎么今日在陛下跟前嘴这么笨。真是笨死了!
刚回房中,内室便传来些动静。皇上本要去桌前继续批阅奏折,脚下方向一变,往屋里去。
沈缘正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看上去睡得不好。
皇上便去桌前倒了杯温水到床头递过去:“喝些水。”
沈缘还处于一种迷迷瞪瞪的状态,却很听她话,抬手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见他心神稍稳,她才出声询问:“做噩梦了?”
沈缘目无焦距,眼珠轻轻转了转才重新聚焦,看到皇上后他明显安心地点了点头。
好晦气,竟然梦到他父亲索命。
若是过去,他睡醒说不定心旌起伏,浑身发冷。但如今有皇上在身旁,一见着她就觉得无所畏惧了,便只觉得梦里凶神恶煞的恶鬼晦气。
怎么会梦到他?自从与皇上成亲后他几乎没再做过与之有关的梦。如今会梦到他,或许是因为这两日有燕国人来,他见得多了?
沈缘又抿了口水,感受到皇上一下下轻抚他的后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没事了。”
皇上这才将手放下,平淡地道:“无事就好。”
沈缘想起梦中之事,坐直了些对坐在床沿的皇上道:“陛下,燕国这次来的使者可有找您问过什么吗?”他好奇发问,没有什么惧意。总之他如今已经是大夏的皇夫,要动他也要看大夏同不同意。不过在他看来大夏朝廷中应当是有不少官员都愿意送他去死的,他们一直觉得他狐媚惑主。但不要紧,皇上不会就好。
皇上平静如水:“没有。”
沈缘微微挑起眉头,面上泛起一抹轻逸的笑:“时间太久了,他们大约都忘记了还有我这样一号人。”语气却颇复杂,他希望燕国人记着沈缘,又不想燕国人记得他。
一零七忍不住在皇上脑海中道:“他们忘了也会被提醒着想起来的。”
时光很好打发,沈缘制了会儿香,就快到晚宴时分了。略做整理,就该去晚宴了。大典过后,出席任何场合对于沈缘来说都算是小意思。况且只是宴席,也无需多么刻意,只正式些就好。
燕国使团按时入宫,既不早到,也不迟到,表现得无可指摘,到底与过去是不同了。及至开宴的式乾殿,他们也是老老实实坐着,等待开席。
这一切的安分守己让不少大夏官员产生一种微妙的得意来,过去那样趾高气昂,如今不是也知道看人脸色行事?不过夏国官员不骄不狂,心中得意也不会去出言不逊,只自己在心里默默高兴。
老使臣自进殿以来就不大坐得住,时不时要向殿外张望一眼,就好像是在期望着什么到来一样。他身边的使者以为他想如厕,又不好意思讲,便问他:“你是要更衣么?”
老使臣轻哼一声摇了摇头,这些年轻人哪知道他心中的事情,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动作或许显然,便不再张望,老老实实坐着。
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想确定皇夫的身份,只觉度秒如年,人怎么还不到?
人来了。皇上与皇夫相携而来,在场的燕国人初次见到两人都是在登基大典上,当时远远一看,只觉真是神仙中人,叫人不敢直视。今日二人都未曾向那日一样穿戴隆重,反而叫人窥见更多。
并非衣饰加成,两人身上的确有天然的气质在。皇夫是天然的貌美,但皇上站在他身边却丝毫不逊色,甚至胜他更多,将他衬得像是一个漂亮的陪衬。
皇上的样貌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许多人并不在意她的长相。但平心而论,如果单看模样,皇上是好看的人。她的好看当然与时下审美的好看大不相同,甚至相反。她的美是一种有力量的美。
在登基大典上她穿着华服这一点表现得尚不明显,但在今日就很显然了。她穿的是常服,衣衫下的身体轮廓充满健康的美丽。随着她的行走,人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体中蕴藏的力量,这股力量使这位陛下看上去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