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比起郑凛,王仙露没有遭受什么下跪的酷刑,但也免不了被母亲耳提面命一番不许与商户来往。
王母在宴上少吃了几口酒,正靠坐在床上阖眼小憩。
王仙露本是跪坐着聆听母亲教诲,听着母亲说话声音渐渐小了,偷眼一觑,见她已然疲惫,便从坐垫上站起,快速跑到母亲的床榻边,环抱着她,倚靠着她的肩膀。
王母微睁开眼,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你再重复一遍。”
王仙露努努嘴:“哎呀,我听到了,母亲,你叫我不要与商户来往,以免堕了身份。”
王母重新闭上眼,嗯了一声:“听到就好,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王仙露闷声道:“可是母亲,你知道吗,徐掌柜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王母对什么徐掌柜的不感兴趣,由着她在自己耳边将人描述得天花乱坠,等她说完后重新道:“不管她多了不起,你都不许与她来往。”
王仙露轻轻撅起嘴,很不乐意。
王母揪了揪她的耳朵:“对了,我还有事要问你。”正事使得她重新睁开眼睛。
“什么事呀?”王仙露还沉浸在母亲根本没听她说话的不悦里,敷衍地问。
“不许同旁人说。”王母先警诫了王仙露才道,“关于皇上的。”
王仙露坐正了些,睁大眼睛轻声问:“是什么事啊?”她有些紧张,生怕母亲问到公主。
王母并未发现王仙露的异样,径直问道:“你在宫中,应当偶尔能见到皇上。依你看,陛下有有孕的迹象吗?”
王仙露险些叫出声,被王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母亲,你问这个做什么?”王仙露不解地问。
“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王母轻斥一句。
王仙露想了想,不确定的:“我也不大确定,看样子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啊。”
王母道:“好了,就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不许同别人说,知道没有。”
王仙露有些不高兴:“我知道的。”她却在琢磨着母亲为什么要这么问,要不要问问郑凛她母亲有没有问这种话。
……
燕国一行人终于回到燕国境内,感受到久违的踏实。出门在外,尤其是出使别国,往往是看上去风光,实际上要事事留心,不敢有半分轻慢。
闻人式一向大王复命,闻人椿则直接家去,片刻也等不得及。
看惯夏国的建筑,再看他们燕国的房子,诚然是有些寒碜了。再高速的发展也只是战斗力上的强横,有关文化上两国之间的确是隔着天堑般的鸿沟。而闻人椿只能想到将夏国吞并便能拥有他们的技艺这种方法。
他刚回到家中,家仆就来伺候他沐浴并更换常服。再没有比在家中更好的事情了。
闻人椿令端盆侍候巾栉的侍女退下,又让人抬小膳桌入内。虽然燕国人有强烈的国家荣誉感,但在不少日常方面还是向夏国学习,不得不说夏国人在享受这方面确实很有心得。非但如此,燕国贵族以学习夏国书籍为某种时尚,他妹妹闻人楹便爱捧着夏国书看,并对夏国文化十分向往。
想到闻人楹,闻人椿用小刀割了片羊腿肉下来,问:“楹呢?怎么不见她?”
家仆便答:“女郎以为您明日才能到王都,今日与人约着一起办文会了。”
闻人椿一口气将新摆上来的羊奶喝尽,笑起来说:“她那叫什么文会?小孩子玩耍,真该让她去夏国看看什么才叫文会。”
闻人楹年纪尚小,身份却高,与她交好者无一不是捧着她的。她说要做什么,大家便哄着她一起做。她说要开文会,燕国的贵族们便绞尽脑汁地学出夏国人的样子配合着她开文会。具体怎么开,她也不清楚,只是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去开。
他咂摸两口觉得味道很是不错,于是道:“这个好喝,楹那里有么?给她留两壶。”
家仆答应道:“是。”
“什么好东西,阿兄想着要给我?”女郎清脆动听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人便在声音之后入内了。
闻人楹比闻人椿小了将近六岁,完完全全还是个孩子。她原本该梳双髻,却因为想要快点长大而硬要侍女给她梳了大女孩才梳的发式。浅褐色的长发里插满饰缀珠玉的发钗,蜜色的肌肤泛着勃勃生机。
她的眼睛里满是纯稚,睁得大大的,她的目光像是洁白无瑕的云,轻柔地落在人身上。
闻人椿上下打量她一眼,嗤地笑了:“不是我说,楹,为什么总要穿夏国人的衣服。”
闻人楹甩一甩阔袖,到他面前坐下:“不好看吗?”
“他们的衣服束手束脚,你穿着这衣裙能迈得开腿跑跳吗?算了,你喜欢穿便穿吧,这次我去夏国给你买了许多件好衣裳,已经叫人送到你那里去了。”闻人楹在他身边坐下后他立刻拿了空碗碟,细致地切下羊腿上最嫩的肉递了过去,“不是在开文会吗,怎么回来了?”
闻人楹道了谢,将肉先放在一旁晾着:“我听说阿兄回来了,就也回来了。”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似乎不给人交代就立刻回来是件很正常的事。
这对她来说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她从不需迁就旁人的感受。
“绍呢?他回来了吗?”闻人楹问。
闻人椿注视她了一会儿,笑起来说:“自然回来了,不然他还能去哪里?你也得让他回去沐浴一番换个衣裳再来见你吧。”
闻人楹抬了抬下巴:“我只是问问他,他毕竟是燕国的太子,我们的储君。”
闻人椿忍不住哈地笑了声:“知道了,未来的太子妃。”
闻人楹全然不脸红,坦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闻人椿这个说法。她尚在母亲腹中时就与沈绍定下婚约,自出生起两人便总是被拿到一起凑趣,嫁给沈绍是闻人楹人生中必然的一件事。
闻人椿见逗不了她,便丧失乐趣,老老实实道:“绍给你带了许多礼物,还有一头珍贵的老虎崽儿。”说到老虎崽儿他面色古怪了一瞬,决定将老虎崽是夏国公主不要的这件事死死捂住,并要勒令沈绍也不能提这件事,不然楹一定会因此生气。
“老虎!”闻人楹听到有老虎崽儿后果然很高兴。
她端起晾凉的碟子,小口吃起肉来:“阿兄,在夏国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闻人椿吃饱了直接一躺,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好玩的,夏国无聊得紧。”吃瘪的事他可绝不会告诉楹,以免影响他在楹心中的形象。
“那阿兄有没有为我淘几本新书?”
闻人椿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饶了阿兄吧,这种事情你应该问绍。”
闻人楹轻轻一笑,想到什么,不由轻轻皱起眉头:“我有些担心父亲。”
“怎么了?”闻人椿收敛笑容,正色。
“听说那位情况不大好。”闻人楹在说到“那位”时声音都轻了,生怕被人听见一样。她这样身份的人还能有所顾忌,真是少见。
闻人椿立刻坐起来:“怎么回事?”
闻人楹小声说:“今日文会,宫里的几个公主也来了,她们同我说大王近来心情很不好,和那一位有关,希望不会迁怒到父亲。”
闻人椿不耐地皱起眉头,口中抱怨:“我就不明白了,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大王什么好的都送给她,竟然也捂不化她那颗石头般的心!要说她连孩子都已经生了,还日日要死要活,不明白她究竟在装什么。”
“我看大王在感情之事上还是太心软了。”闻人椿轻哼一声,“依我说,对待女人就该像驯服马匹,打到听话为止。”
闻人楹立刻不高兴了:“阿兄这么说是要沈绍将我打到听话为止吗!”
闻人椿忙解释:“怎么会?绍若欺负你,我定不会饶过他。”
闻人楹认真道:“我是阿兄的妹妹,阿兄心疼我,所以这么说。可其他女孩也有她们的阿兄,阿兄应当推己及人,想想其他女孩若受欺负,他们的阿兄会多难过,便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了。”
闻人椿被她说教得头大。他本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性格,莫说女人,对待男人他也是一视同仁,死活无所谓,只在乎自己的亲人罢了。不过他也狡猾地明白自己若不答应,妹妹一定会说个不住,因而他很装模作样的:“好了,是我错了,不该如此粗鲁。”
闻人楹皱着眉头轻轻看向他,一板一眼道:“阿兄,你要真心是这么想的。”
闻人椿想的却是楹真是读夏国书读得和夏国人一样不可爱了。但自己的妹妹当然是要自己爱护,于是他貌似真诚地道:“我是真心知错了。”
……
当夜,公主静静爬上床,铺开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预备入睡。
蝉鸣声声,她于一片黑暗与静寂中蓦然张开双眼,澄澈如水的眼里不是常见的出神,而是无比的清明。
她的眼瞳中依旧黑沉沉,脑海中却是无数景象回闪。
光怪陆离、五彩争胜。
先是幽静雅致的明光殿,而后是整座冷寂的洛阳宫,远到整座洛阳城,再是行来的一路,到马邑……
纷繁的文字连串成线不断流转,内容是公主读过的所有书籍以及脑海中影音视频中夏国化的字幕。
一幕幕影像在她脑海中回闪,快到让人无法看清。
出现的所有介质如被串连起的珍珠,公主纷乱的意识海被无数珍珠填满。
她眼睛眨动,眼皮一闭一张,意识海中白光闪过后成了毫无边际的宇宙,适才出现的所有化作天上一粒粒微不足道的星辰。
公主的“脑”太快,她的肢体适应不了大脑的指令,因此要一寸寸磨合才能完全掌握。
嘴巴同样属于身体的一部分,公主凡要开口,相关记忆便会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太过纷乱复杂,叫她张不开嘴。
她出生过早,身体羸弱,本身身体支撑复杂的脑力已属不易,何况一零七在她脑海中从未间断过新知识的传输,身体适应大脑的速度就更慢了。她需要梳理冗杂的旧的一切,同时新的一切被源源不断地灌输进她的脑海。
但在整个过程中公主也变得越来越强大。随着年纪增长她发育得越来越完全,精神也被磨砺得越发坚韧。
直到现在,她终于整理完毕。
一零七化为星辰中最亮的一颗,在公主的意识宇宙里游弋。它完全没见过这种场面,不免震撼自语:“什么情况。”它从没见过谁的精神世界能有如此浩瀚,不见边际。
更让它意外的是它听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回应。
“一零七,你好。”还不太熟练地、缓慢地发声。
第59章
下层流行什么,往往要看上层的风向。郑家小郎君满岁宴上的事情并不是秘密,那些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中层很快得知了宴会上唯一的新鲜事,轻而易举达到宣传的效果。
虽不能同席,但能够买到与郑家小郎君一样的拼画与七巧图,也算是让自家子孙与他玩一样的玩具,是某种程度上子孙后代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用一样的东西启智。
于是尚未开张的天娇楼外常常聚集了来询问何时开张的人群,足见其有多受追捧。而这些询问开张的人群引来了普通百姓的好奇,百姓也不免凑上前问两嘴是怎么回事。一传十,十传百。见着洛阳里有名有姓的家族都在天娇楼外等着开业,人人都要凑一份热闹。大家族从不会让自己吃亏,其中必有什么好处,他们跟着一起,说不定能分上一杯羹。
何况当日徐文娇破罐子破摔时还曾将不少帮她充场子的百姓名字记录下来,说开张时他们前来,还能给到八折优惠。这么说来反而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要比门前日日探听消息的世家大族更有优势了。
当日留下名姓的百姓们因为天娇楼的火热纷纷挺起胸膛,势必要让旁人知道这一点。
“哦,你也听说那个尚未开张就日日有许多人在门外等候的天娇楼了?要不要到时候一起去凑个热闹?上次徐掌柜寻郎掌柜那群人时,咱们在旁边帮着说了两句,徐掌柜就非要咱们将名字留下,还要什么……说是开张那日上她那里买东西一律八折优惠。咱们过去看看,捧个人场也成。若你有什么相中的,我代你买就是,还能便宜些!”
话里话外炫耀的意思要冲破天际了。
不少得了优惠的百姓为了炫耀也在无形之中又宣传了天娇楼一把,其他不知情的百姓们只是听着天娇楼给百姓优惠那些贵族们似乎是没优惠的这回事便觉得可以去看看。
而当日去看热闹却未曾留名的人们看着天娇楼竟然在洛阳城中未曾开张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为了压过这一层悔恨,他们不免在心中默默想着还没见过哪家尚未开张的店在洛阳城中有如此大派头,只怕是雷声大雨点小!想着天娇楼一定会经营失败,这样他们就能好受不少。
盼着天娇楼失败的不止有没能占成便宜的,还有先前嚼徐文娇舌根如今门庭冷落的商户们。比起前者只是心中暗中想想,后者已经到了诅咒的地步。
甚至还有人悄悄从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们的小厮那里打听了大人们究竟要买的是天娇楼里的什么物件,然后从小厮的描述里仿制出了所谓的“拼画”与“七巧图”出来。
因只听了个囫囵,大部分要靠自己猜测去做,做出来的东西与正版大相径庭。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很好意思地抢占先机,并声称自己才是原版,大肆招徕客人。
其中做仿制品的大部分商家都是被徐文娇找上门的,属于完全不要脸了,既要借天娇楼的名头捞上一笔,又要恶心徐文娇一把。反正仇怨已经结下,也不欠让仇怨更深。
仿制出的拼画与七巧图和原版全然无关,甚至是用纸做的。因为他们也只知道什么拼在一起,画啊之类的,其余一概不知。做出来的当然毫无趣味性,遑论达到启智的效果了。
但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仿制品的确扰乱了市场节奏,它们顶着自己是原版的名头,有的甚至表示自己比天娇楼的还要更好,先一步抢占先机。
的确有不少不明所以的客人买入这些仿制品,然后失望极了。那些亲眼见过拼画和七巧图的人们直接将这些粗制滥造扔了。而没有见过的,实在从中品味不到什么乐趣,对于定价低的商家便当是自己倒了霉。对于定价高的,不少人因为噱头买了,便要退货。
到手的钱哪有再推出去的道理?
干了缺德事的商户们一开始是不肯退货,但退货的人潮越来越壮,迫于集体的抗议,各商家们不得不退了一部分钱。
大部分都赚的是一次性的钱,见到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是绝没有回头客的。
这件事当然也给即将开张的天娇楼带来巨大的影响。
其中少量好影响是让更多人知道拼画和七巧图了,但更多的坏影响则在于人们已经“知道”了拼画与七巧图是什么,兴趣降低。急不可耐地花了钱买了假货的人,便连着天娇楼的一起记恨上了,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卖的也是一样的货色。
天娇楼中的伙计们对此颇感到慌张,深以为这些人败坏他们名声,断了他们的财路,对开张当日感到很不乐观。
徐文娇却胸有成竹的:“假货就是假货,山鸡跳得再高也变不成凤凰。耍这么多的手段,最终还是要报应在自己身上。”她说出这么一段富有哲理的话,让人不禁思索掌柜的最近是否信佛,很讲究因果报应。
但徐文娇却不以为报应天定,她会亲自出手去除晦气,给予大家相应的报应。
在洛阳城因频频新出现的拼画和七巧图乱七八糟时,天娇楼作为本次事件的中心,也是本次事件的源头,终于不再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是真正的开张了。
即使市面上的烂货让不少人对拼画与七巧图的热情兴致缺缺,但依旧还有不少人秉着看一眼热闹的态度聚集于此。
而在此时,天娇楼的另一项举措使得众人怒了。
更具体的是使所有男人怒了。
没想到徐文娇她不知好歹,哪怕旧店重开,依旧改不了过去的臭毛病!她的店依然只许女人入内,不许男人入内。
店门外仍旧是那道写着男人止步的牌子。
洛阳城中各个天娇楼外如沸腾的滚水一样热闹,男人们愤怒质问天娇楼的女伙计们为什么不让男人入内。
女伙计们虽然被吵得耳朵疼,但看上去依旧冷静沉着,显然在开张前已经预料到这种场面的出现。
她们个个心平气和,面带微笑,有条不紊地向人解释:“天娇楼向来只接待女客,为使各位家中女客能够放心在店中逛买,还请诸位体解,男人止步店外。自然为使各位能够安心等待,天娇楼特在店外另设一片地方供大家等人。”
纵然知道天娇楼过去有这规矩,如今一众聚在门前,难免仍要为此愤懑。要知道这世上男人能去女人不能去的地方多了,但天娇楼这样女人能去,男人不能去的地方还是头一个。他们为这个先例而恼怒,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歧视。
女客们不管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心里都觉得这样很好。她们先进到楼中去看天娇楼的新东西究竟是什么,至于结伴而来的男人们,就让他们在楼外据理力争吧。徐掌柜还周到地在楼外特设一片空地,置了坐垫、茶水和点心。总之他们吵累了可以到这里暂时歇息养精蓄锐,然后有了力气再继续争吵。
非但如此,这里还有专门用作试玩的七巧图与拼画。大家在此等人时可用这些东西来消磨时间。
有些不肯拉下脸来在门前争吵的便到此处暂坐,到底心里还有不爽。只不过一盏茶下肚,火气就被浇熄了。徐掌柜很舍得下本钱,这里用的茶叶都是今年的新茶,且是中上之品,点心也都是新出炉的,绝不是什么放了隔夜的东西。既然她这么阔绰,男人们也会想她的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这条男人止步的规矩或许并非出自针对之意。
而还要在门前争辩的男人们也会在伙计们的引导下不挡着进门的路,这其中当然不乏浑水摸鱼者,混入其中挑拨众人情绪好使天娇楼成为众矢之的。
但应了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女伙计们个个态度极佳,素质良好,不厌其烦地同他们解释,怒火面对她们很容易化作入水的拳风,力道通通被卸去了。对着这样的态度再吆五喝六,那就是不讲道理了。而对于这些不讲道理的人,徐掌柜定义他们不是客人,不配得到天娇楼的服务。
这时候就有健硕的女打手出来维持秩序了。女打手们个个臂膀浑圆,肩背结实,很有一把子力气,看起来就令人安心。为叫她们有此刻让人放心的模样,徐掌柜很舍得地供她们吃喝。自然要吃肉,只有吃肉人才会结实强壮。这些女人也没有辜负徐掌柜的期待,她们大多是苦出身,做惯了粗活累活,格外有耐力和力气。经过萧尚书找专人训练了一个月,力气与武艺兼备,就是很可靠地维持店内秩序的打手了,用以解决寻常事端绰绰有余。
女打手们一抡膀子就将闹事者从人群中拎出来,这份亮眼的力气使得人群中霍然一静。众人看向她们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畏惧与厌恶。
闹事的势头于是一弱。
女打手们当然不是要用蛮力解决问题,但力量是必要的。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旁人才会因为忌惮而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譬如对于那些闹事的人,她们当然不是要殴打这些人,不然天娇楼也会沾染上官司。不少在背后使绊子的人都盼望着天娇楼这么做,而天娇楼则是由女打手将人抓出来直接扭送到官府。而官府向来是不屑于管这种事的,却对天娇楼格外关照。
这叫不少对天娇楼心怀恶意的人意识到天娇楼背后有人。
而进店的女客则体验到完全耳目一新的感觉。
第60章
天娇楼中重新装潢,改动不算很大,只是不做衣裳生意了,一楼全部摆了拼画与七巧图。各种材质,各种花样,分门别类,依序摆放。
因售卖的东西不同,服务方式也因此不同。过去卖的是衣衫,伙计们多上前凑趣推荐,绝不让任何一位客人受到冷落。如今卖的是杂物,今日来客也多,便也不再是什么一对一服务的形式,而是由客人自己挑选,再一起排队结账。伙计们候在一旁,不再主动推荐,而是客人们有什么疑问主动询问,她们再耐心一一解答。
前者有前者的好,后者有后者的好。
前者叫客人们拥有宾至如归的感受,感受到自己被重视了,但也会让一些客人们产生困扰,像自己被催着要买些什么一样。因此一些客人喜欢,一些客人避之不及。
后者则让人更加放松,不被关注可以任意挑选。但也会让一些客人感到被忽视,不过从人数整体上看,显然还是施行后者更好。因为从购买的人数占比来看,还是寻常百姓来得更多。且那些高高在上的客人往往并不会屈尊降临,而是由府上人来此采买。
经过此事,那些负责采买的小厮来不得这里,要另换侍女。虽然只是到天娇楼要另换侍女前来,但采买中油水不少,也是给侍女们多一份机会。
另外,天娇楼中的拼画与七巧图直让女人们大开眼界。
这完全与先前别的商户卖的根本不是一样东西!
女人们因为新奇而只是用眼观看,并没有直接上手。伙计们向人们展示拼画与七巧图的玩法,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明白了玩法,也想上手试试。这时候就有另一批伙计出现,拿出用于试玩的拼画与七巧图交给感兴趣的女人们试玩。天娇楼很下血本地拿出许多套拼画与七巧图出来,丝毫不怕旁人试玩过这些后就不会购买了。
也不怕人拿着试玩的玩具偷偷离开。因天娇楼改造过后,进出口分开,凡是从出口处离开者必要先经过结账那一环。当然也有提供无购买者离开的通道,但走那条通道就要两手空空。天娇楼的产品包装皆精美且大气,给人以只是买只盒子也划算至极之感,要想藏在身上带出去实属不易。
这些试玩拼画与七巧图被放出后店中反而安静许多,因为大家都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游戏之中。
被女人们带入店中的小女孩们有伙计们专门照顾,聚在一起,因有认识新朋友的机会反而并不聒噪,一片和谐。
店中气氛极好,伙计们悄悄松一口气,总算是在今日将场面维持住了。其中曾劝说过要么徐掌柜放开限制的伙计们不由在心中感叹掌柜的就是掌柜的,十分有远见。
若是将店外的一大堆男人放进来,天娇楼此时此刻绝不会如此平静。
店中平静下来后的第一波嘈杂在于第一波将拼画拼完的人,拿出来做试玩的拼画都算是最简单的那一类。叫人能够很快地拼完,又觉得太简单了不够过瘾,便萌生出要买新的更难的拼画回去。
拼画的价钱更令人吃惊了,每一排相同款式的拼画前其实都用白纸写了价钱,但因为价格太低,总让人不大敢相信是真的价钱。
从伙计们口中听到价钱后女人们都震惊了,白纸黑字上写的价钱竟然为真。要知道外面的那些“拼画”贵者都敢卖到几两银子,而这里的拼画大部分都是几文银子到几十文银子。当然也有贵的,但也让人感到贵得心悦诚服。那些拼画都有上千片,仅仅是摆在那里也让人觉得壮观,要得贵些实属正常。
拼画被女人们一扫而空,伙计们要不断从仓库中补货,才能保证货架供应充分。女人们一面赞叹徐掌柜为人实在,一面大肆抢购。要知道这里的拼画样式众多,要将那些平价的拼画都买一遍也不过几吊钱。
不少人手中有闲钱,便将价格适中的拼画都买了一遍。而那些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也会因为凑个热闹买一种最便宜的拼画,毕竟最便宜的拼画原本的价格都已经很低,她们有了八折优惠,还要再便宜上一些。不买总给人一种有便宜不占的感觉!
且拼画都已经买了,也不欠再买一份七巧图,七巧图和便宜的拼画一个价格。
不过二者相比,最受欢迎的还是拼画,因其老少皆宜,更加有趣。而论及买七巧图的,则多是给自家孩子买的。
不少人在结账时向店中的伙计们又夸又抱怨:“就该等着你们家的东西,外面那些许多冒名顶替你家的卖的都是什么……又烂又贵!”
伙计们很谦虚地笑起来,也不说别人家不好,只说自身:“旁人家咱们是管不着的,拼画确实是咱们先做的,一个月前在郑家小郎君的宴会上就已经出现了。”
不知情的女人们惊异地问道:“是那个郑家吗?”
伙计们没有多得意,依旧谦虚地道:“是,咱们有幸入了贵人的眼。”
但她们并没有将这件事当作噱头宣传,而是重新叮嘱大家:“咱们的拼画与七巧图只在咱们家售卖,旁人那里都不是咱们的。且咱们的拼画背后都有咱们家的独特标识,大家一定不要被骗了。”
女人们纷纷点头表示知晓,同时已经歇去的怒火再度被勾起,她们非要拿着从天娇楼买回的拼画去找那些顶着天娇楼名头的商家的麻烦。
在店外等候的男人们原本以为时间会很难熬,直到妻子或主家找上来,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然后对天娇楼规则的怨气也几乎都散了。
做出这么有趣玩意儿的人可以得到一定的原谅。
随着女人们出来得越来越多,闹事的人就越来越少。因亲眼见了这些东西有多受欢迎,他们清楚天娇楼火热一阵已经是势不可挡的事情了。无论再出什么阴招,至少今日是阻挡不了。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也诚如人们预料的那样,天娇楼的确打了漂亮的翻身仗,火热得完全超出了人们的预想。
那些针对天娇楼设下限制的言论也越来越少,因洛阳城的人都被拼画征服。男人们偶尔还会抱怨两句天娇楼的规矩,但转念一想又很会安慰自己。
徐文娇讨厌男人,设下规矩或许就是不想让男人体验到她店中的好东西。但他们现在还是玩到了,便会幻想徐文娇知道这种事情会很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徐文娇若是知道男人们会有这种想法,则会毫不意外,并且装出生气的样子好让他们继续花钱。他们得到了情绪上的满足,而她获得了实打实的金钱。而他们会觉得她亏大了,这样很好的。
那些仿制拼画和七巧图先于徐文娇拿出来卖的商家果然应了“因果报应”这四个字,先是被客人们拿着天娇楼的原版找上门来勒令退钱,不退就要闹,要拉着这些商家见官。这其中少不了徐文娇使人假扮的顾客在里面推波助澜,她绝不是任人欺负了便要靠老天报复回来的人。
这些商家原本想着借徐文娇的名头赚一笔快钱,再给她带来一些麻烦。如今反而因为这笔快钱让自己陷入巨大的麻烦中,连原先的生意都做不成。
真是苦不堪言。
拼画如此受欢迎,一是的确做到了宣传说的那样,启迪智慧的结果。不少人都发现家中坐不住的孩子在拼拼画时能做到格外专注,即使是最顽皮的那个也能拥有耐心与钻研的劲头,甚至大有废寝忘食的架势。
这叫日日操心的家长们省心不少,如今见孩子能坐得住,都感到孩子长大了,大为欣慰。不少孩子在拼那些文字型拼画时自然而然地因为重复过多而将拼画上的文字背熟,家长喜得落泪,于是去天娇楼买入更多文字拼画给孩子玩。孩子还挺高兴,觉得自己有更多玩具可玩。
二是因着拼画,家中更加和谐,女眷的地位都要高上一些。毕竟男人若要得到拼画,还要拜托家中女眷去买。要知道他们想进去买是不可能的事,徐文娇这个人古板的时候也是真古板,绝不让男人哪怕一只脚迈入店中。
三是其余仿造者的竞争力实在太弱。天娇楼的生产速度绝非他们可比,那一箱箱一摞摞的拼画仿佛取之不尽似的,让同行想不出天娇楼究竟怎么在短暂的时间内产出这么多拼画,还个个质量奇高,如出一辙。因为天娇楼的生产速度快,它的拼画价格也就奇低。旁人好不容易做出一幅拼画,若按照天娇楼的价格卖,连回本的钱都不够。于是既不如天娇楼的拼画质量高,又不如天娇楼的商品价格低,旁人哪里还愿意去天娇楼以外的地方去买拼画?
天娇楼的名声在洛阳城中越传越响亮,品牌为人们所铭记,天娇楼以外的拼画都得不到大众认可,都不被当作拼画。
受天娇楼卖拼画的影响,人们对徐文娇卖胸衣等物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拼画的女眷偶尔到二楼去挑选些女人之物,回来再和丈夫说起时得到的也不再是勒令她不要去的话。但凡女人买拼画就必然要去天娇楼,倒也罢了。
如今洛阳城中人人见面,都要问候一句天娇楼最新的拼画买了么?买了的话拼出来了吗?再请教一番自己的困惑之处。
徐文娇春风得意,赚得盆满钵满。她赚得越多,皇上的入账也就越多。只不过皇上如今无心为黄白之事欢喜,她虽常常宿在后宫之中,但一直未能有孕,这让大臣们颇有微词。
第61章
大臣们自然清楚对皇上的床笫之事进谏是极无礼的事情,他们采取更委婉的方式暗示皇上,即上书请皇上广纳后宫,召适龄男子入宫。
大臣们并非心血来潮地上书,显然是在私底下已经达成共识,联名起草奏章。
显阳殿中,皇上沉默地望着面前奏折,而后冷淡地瞥开眼,用朱笔在奏折上写了不予通过的批注。她本要将奏折收起批阅下一份,思忖片刻又重新取回,于其后补充道:国中如今大事小情甚多,朕无心其它,当以大局为重。
皇上的理由充分且正当,叫臣子们找不到很好的反驳理由。难不成大臣们还能说皇上您不要操劳大局吗?
但大臣们也并未因为皇上的一次拒绝就停止上奏,而是继续陈词利弊,言明一个继承人对于夏国来说有多重要,如今是难得的喘息之机,陛下若是真为夏国大局着想,就该在这期间让夏国皇室得以延续。日后若有什么意外,夏国正统依在,也能使黎明百姓免遭动荡。
都是老生常谈的套话,皇上有理由,大臣们有大义,双方僵持不下。
明光殿因身处后宫之中,消息往往更加灵通,前朝之事有萧尚书偶尔透露两句无关紧要的风声。从这偶尔的风声中,女孩子们渐渐练就出敏感的捕捉信息的本事,知道如今前朝的矛盾在于继承人的问题上。
这回事让大家感到不适。
“如果陛下是男人,正值青壮年,该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我想大臣们并不会如此急迫地催促陛下诞育后代。”王仙露垂头丧气道。
郑凛补充:“就好像是无论是不是皇帝,一旦是女人,她的首要任务就成了孕育后代,连皇上也不能免俗。”
王仙露赞成道:“是这样的,身为皇上,却要被人一直催促生育,真是令人生气的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真不知道大家是将皇上当作皇上,还是什么别的。”譬如一种连接上一任与下一任的过渡,只是为了让江山暂时稳固,传承皇室血脉。
郑凛:“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公主,公主沉静地坐在那里翻书,与她无波无澜的面貌很不相称的是她迅速的翻书速度。
最近总觉得公主有些不一样,但要论具体哪里不同,她又不太说得上来。她好像不再时常走神,能够专心致志了。
王仙露双手撑脸,发出询问:“所以说女人难道只能传宗接代吗?哪怕是皇上也不能免俗。”如果当上了最高统治者依旧要受各种桎梏不得不生育,真让人感到一切没有意义,怎么努力向上走似乎都是白搭。
郑凛摇头,备受打击:“我不知道,可能夫子那里有答案,他见过的人多事也多。”从家里知道何夫子当年有多厉害后郑凛便更愿意向他请教了,知识丰富只要博览群书就好,但阅历与经验却需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有。
或许是因为远离庙堂,何夫子针砭时弊起来十分犀利,不拘于朝堂中的哪一派,答疑起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除却一些不便透露的,他都肯告诉她们。
而在次日课堂上,王仙露就直白地向夫子请教这个问题。她当然没说皇上相关的话,只是询问女人的存在难道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吗这个问题。但能够问出这个问题,不难猜测她询问的原因。
何夫子并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显然也对前朝之事也有所关注。他能理解大臣们为何会这么做,但他自己若还是臣子中的一员,绝不会参与其中。
这对皇上太不尊重了。
只不过如今大臣们将夏国的未来看的比皇上的尊严更重要,但诚然如王仙露想象的那样,如果是一位男性皇帝,对皇帝的尊重则要更加重要。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男女之别的问题。
何夫子也为王仙露的问题感到为难,时下皇上已经是最好的例子,大臣们的所作所为无不在说明皇上如今最大的价值就在生育。她要为夏国生出一个后代而不是为她自己,且这个后代最好并必须是男性。如果她下一胎不是男孩,她一定会被催促着再次诞下子嗣。
这种情况就令人作呕了。
在这种情况下,即夏国地位最高的女子也摆脱不了生育之苦,那么怎么否定都要显得太苍白无力了。
何夫子斟酌半晌,到底作为另一种性别的人,他很难对女子的真实处境有所感同身受,便难以正确地分析出答案。
显而易见的是王仙露现在对未来十分失望,作为夫子他应当为她梳理情绪,帮助她从沮丧中走出。因而他道:“自然不是,换个角度想会不会是男子有的能力女子都有,而女子有的能力,譬如说生育,这个能力是男子没有的,所以这一点便要分外突出。”
郑凛道:“那我情愿没有这个能力。”
何夫子哑然,不得不承认郑凛的逻辑没有问题。如果皇上有得选,相信她一定会选没有这个能力。
他不免可惜地看上公主一眼,如果她是……
公主聚精会神地坐在坐垫上听他说话。
何夫子愣了下道:“公主如今似乎越来越见好,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公主在纸上写后将之举起:“已经好了。”
何夫子啊了声问:“是身体已经大好了吗?”
公主点点头。
何夫子以为她说的是身上因早产的病已经大好了,眉目舒展:“那真是太好了。”
她们还是第一次没能在何夫子这里得到答案,不免唏嘘,连着好几日都颇低沉的。圆春等人见了不免担心,旁敲侧击地问她们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她们两个不想将圆春几个人带着一起消沉,便没吐露缘由。
倒是公主听过她们两个的谈话也并没有什么影响,毕竟她离生育还远着呢。
王仙露忍不住问公主:“公主,如果你是……如果,我说的只是如果,如果你是陛下,面对陛下现在的局面,你会怎么做?”
公主用手比划:“我不会面对这种局面。”
王仙露懵懂地看着她:“为什么?”
郑凛摆弄拼画的手一顿,同样看向公主。因她与王仙露在家中小郎君的生日宴上以拼画与七巧图作为生日礼物让天娇楼预先在公众前露过一面,徐掌柜是很会做人的人,要诚恳地答谢她们,天娇楼中每一样拼画与七巧图都会在做好后送到这两家去,还没上市便让她们两家先见到新货。
她母亲一开始完全不受徐掌柜的殷勤,徐掌柜每次送来的东西都要退回。而徐掌柜并未因碰壁就心灰意冷了,而是不厌其烦地继续相送。直到天娇楼变得炙手可热,她母亲才默默收下徐掌柜送来的东西,算是对她的认可。
她们上层尽管不会亲自到天娇楼中采买,但拼画与七巧图都是极流行的。每每相聚时她郑母总能随意地说出天娇楼下次要推出什么新拼画,众人渐渐发现她所言为真,不免询问。郑母这才说出徐掌柜对自家格外感谢之事,人们便一边歆羨郑母,一面又感叹徐掌柜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郑母于是因此变得受欢迎。
她因为古板的性格在平日并没有谁愿意亲近她,没想到因为拼画,她反而成了夫人间炙手可热的人物。
再联想到当日小郎君生日宴后她勒令郑凛下跪忏悔,郑母难得生出淡淡的悔意。那日之后,她就觉得郑凛对她的态度变了。可她怎么追问,郑凛都贵女气派十足地表示没什么。显然是有什么,只是不肯与她说了。
公主平静地用手比划:“如果是我,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她冷静地表示:“在第一个人提出问题时,我会让他先生下一个孩子给我看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谁喜欢上书,谁便先生下一个孩子给我看。”
望着公主稚嫩却寡冷的面庞,两人绝不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公主真能做出来这事。要知道公主所言的难点在于进谏的许多大臣都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如果他不能生呢?”王仙露想想觉得那样很痛快,深问起来。
“也要生。”公主一视同仁地冷酷表示。
可惜皇上与公主的处境不同,性格也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也要大相径庭,双方仍旧僵持拉扯。这是大臣们最熟悉的节奏,与皇上推推拉拉,往往胜者都是他们。因皇上决心不做的事一般都不会有推拉的环节。
这一推一拉直接到了中秋。
中秋时节,丹桂飘香。今年是个大年,一年中出了许多大事,朝中照例要设中秋晚宴来安抚朝臣,以使他们能够更加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
可现见的是这场宴会上一定又有子嗣之争,一群大臣与皇上一人相争。
夏国如今只有一个公主,因此重大场合公主都要出席,索性大场合并不算多。作为伴读,郑凛与王仙露也要陪同参与。
公主已经无需人抱着入殿,可以自己走入殿中。早来的大臣们向公主问过好后纷纷用目光交涉,传达彼此眼中的惊讶。
没想到公主如今竟然能走了,之前皇上说过公主并不痴傻,只是长得比寻常孩子慢些,竟然是真的?
只是看见公主能走的人委实少了些,也都不是什么高官。地位越高,来得往往越迟。像是皇上,都是压轴出场。
殿中渐渐坐满,皇上最后一个到,便也宣告了宴会的开始。
沉闷无趣的宴会开场,女伴读们频频看向大臣那边,绷紧心弦,等候他们随时随地的发难。
第62章
盛大的宴会在丝竹之声中拉开了帷幕,公主端坐在正座之中,作为一种尊贵的象征。尽管只有燕国使者在时的一次,群臣却对公主出席宴会时在面前摆放屏风以遮玉颜这回事很习以为常了。
除却这次亲眼目睹她能走的,大部分大臣仍以为她痴傻,屏风遮面算是保住公主的体面,他们很能理解。
伶人们跪坐在屏风后吹乐奏唱,是歌颂太平繁荣的曲目,于此时很是应景。有乐曲相合,即使皇上只是说些每场宴会上都曾说过的、大同小异的话,宴会仍不显得寡然。
她没有因为不喜欢、不赞同臣子们的劝谏便予以脸色、冷言相对,仍旧坦然相待每位大臣,展示出一位帝王宽广的胸襟。
这让人感到她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
屏风能够阻绝来自外界的一切视线,但也不方便女伴读们向外观察,她们只能集中起十万分的注意力,从各人的语气、话中内容、言外之意中推测局势的变化。
当然,对于王仙露与郑凛来说,她们太过渺小,大概是整座式乾殿中话语权最低的人,即使能够细微地觉察局势变化似乎也无大用。
但对两人来说,这更像是一种游戏。不需要从游戏中得到什么好处,只要足够有趣就已经够了。整个推测的过程中她们要全然用心琢磨,进行判断,解析大臣们每句话的用意,然后在心中悄悄预测他接下来言语的大致方向。如果正确,她们会因此默默雀跃好一阵。如果错误,她们也不会气馁,而是再接再厉。
这个游戏不仅考验她们精神集中与否,对人话中深意的品鉴,更考验她们对说话人物的了解程度。
国朝宴会,不议正事。本就是节日,还要再谈朝政未免太扰人兴致。
皇上家常般问及部分大臣家中还好,府上哪位有功老人可还康健。既彰显出她对臣子们的关切,也体现了她不忘过去对大夏有功的每一位功臣,叫人心中熨帖。
被她点名询问的每一位臣子无论真假,都在脸上写满感激。
伴读们看不真切他们脸上的神情,却能从他们的声音中听出他们表现出的有多激动。最好玩的还是猜测他们究竟是真心实意的感激涕零,还是装出来的。
王仙露与郑凛都还端出一派淑仪,哪怕是谁将屏风挪走,她们也绝不会有任何失态,仍是堪为典范的贵女姿态。
这只是表面上看。
实际上两人悄然用手指蘸了茶水,每一位大人感激过后,她们就不约而同地在桌上画个圆或是方。画圆,意味着这个人是真心实意。画方,则意味着她们觉得这个人是虚情假意。画完后两个人向对方桌子看去,交换意见。若是看法一致,她们就会满意点头。若看法不同,两个人回到明光殿还要再讨论一番,说说自己为什么是这么想的。
公主对两个人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二人曾邀请她加入其中,但公主太过敏锐,几桩可验证的小事她们都令家里人去查过,桩桩件件被公主说中。她一旦参与,就像明光殿玩过的许多游戏一样,毫无悬念,便又被她们撒娇着要求退出。公主也用手比划表示好的,总之就没从她那得到过什么“不好”之类的回答。
“陛下。”
皇上同群臣的交谈保持着默契的速度,彼此心照不宣地采用相同的停顿时间。这声陛下打破了交谈的节奏,让人们放松的心弦瞬时绷紧。
郑凛和王仙露是人群中的一员,听到这一声后立时生出警惕。只从声音来听,她们并不能听出来说话的是哪位大人。
好在足够瞩目,她们只要跟随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从座席位置上就能判断出说话的是谁。
祠部尚书林于秀。
祠部尚书掌宗庙礼仪,确定是谁后女孩子们顿时心道一声来了。天地间似乎连乐声都不见,只剩下鼓噪的心跳声。
皇上不疾不徐地将目光投去,轻描淡写地开口:“今日不谈政事,诸位卿家还是多吃两口酒吧。”是要将人打发了的意思。
祠部尚书丝毫不为所动:“陛下,臣不为政事。”
皇上“嗯”了一声,尾音轻扬,算是疑问。人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王仙露与郑凛都猜得到。
果然他说:“臣为的是家事,不过是陛下的家事。”是无可挑剔的理由,毕竟皇上只说了不谈政事,没说不谈家事,要知道她刚刚才询问了许多大臣们的家中之事。
皇上无法不让他说,不如让他直说,比起刻意躲闪倒还好看一些:“什么家事?”
祠部尚书慷慨激昂道:“国家无后则会江山动荡,臣恳请陛下为了夏国广纳后宫,以使皇室能够早日后继有人。”
对于这种你来我往,王仙露与郑凛就无法猜出每个人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皇上轻飘飘地看了眼身侧,才慢慢道:“广纳后宫,劳民伤财在所难免。燕人刚走便如此大生事端,未免不好。”
合情合理的回答,让人抓不住任何错处。皇上暗想这个答案算得上是完美极了吧,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再找新理由来劝说吧。她不得不这么苦中作乐地想,如果和大臣们一样苦大仇深,她可真怕自己哪一日疯掉。
只可惜这个漂亮的理由未能浇灭祠部尚书继续劝谏的热情:“为了夏国传承,您必须做出取舍。一时的开销换夏国的锦绣未来,值得。”他并不遵守约定俗成的说话节奏,让人听得不由得眉头紧皱。
皇上道:“宫中有两位贵君足矣,子嗣之事,强求不得。若有这份福气,便是只有两名贵君也能后继有人。此时只能说是缘分未到。”
祠部尚书:“缘分之说玄之又玄,陛下力所能及,该多做尝试,莫将希望寄托于虚无之事上。还请陛下广纳后宫,若皇室后继有人,文武百官必将殚精竭虑,为大夏呕心沥血。”
两人一来一回,俨然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接续不断,不给其他人任何插话的机会。殿中乐曲奏到激昂之处,越显得两人事先都已预料到这场面的出现。他们一人说完另一人便迅速接上反驳,可见都是在心中事先备好话的,就等着用在此刻。
“皇室之中怎么后继无人呢?”皇上这么道。
这句话显然不在祠部尚书的预料之内,他没能接上,密如雨脚的对话一顿,而乐声依然在流淌,无言的气氛在殿中蔓延开来。
人们屏住的呼吸随着交谈的中断而重新流畅,两名伴读长长地出了口气,因为为了将两人的对话完全记下而过度集中精神,此刻她们还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陛下可真了不起啊,能够与厉害的大臣们有来有回,甚至令对方哑口无言。
不过她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皇室之中难道不是后继无人吗?
祠部尚书在沉默过后,向她问出问题:“陛下此话何解?”
皇上一指屏风:“皇室之中,不是还有公主,怎么算得上是后继无人?”
这话一出,一众无言。皇上说的还真没错,公主既然被封为公主,怎么不算是皇室中人呢?用皇室后继无人的理由使皇上广纳后宫,便不够充分了。
至于公主并非皇上亲生这种话是没有大臣会去提的,公主已被封为公主,便是陛下名义上的子女,这一点毋庸置疑。
纵然公主笔已经融入到众人的生活之中,大家依旧会时常忽视公主的存在。也是因为这一点,对皇上的这个说法,大臣们毫无准备,要现想应对之策。
崔尚书令是坚定不移的盼望皇上早有继承人者,因适时为祠部尚书解围:“纵然已有公主,公主却无法言语,未免有缺。陛下还应早日补足缺憾,召好儿郎入宫,日后公主有了弟妹,也更有照应。”
皇上极不爱听这话,公主有她来养,何须什么弟妹照应?往日他们以其它为由试图左右她生育倒也罢了。提及公主,她绝不肯如惯常一样好性儿,冷了声音:“朕以为补足缺憾该是将公主医好,而非再有什么弟妹。”
崔尚书令对皇上的冷言相对丝毫不放在心上,对他来说皇上是小辈,更是君主。纵有脾气,臣属也应生受。
他平平开口:“陛下是天女,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可以一面使太医为公主诊治,一面使公主未来有弟妹照应。”
中书舍人李谦从旁补充:“陛下,臣向来是有话直说,请您莫怪臣说话难听。痴傻之症自古并无解法,您寄希望于治好公主之症,犹如要摘天边明月,都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您实在不该有太多幻想,应当脚踏实地,为公主添个弟妹照应才是正道。”
他是卢中书监的人,此刻能帮衬崔尚书令说上两句,也是受卢中书监示意。崔尚书令所求与卢中书监相同,都盼着皇上能够尽快使夏国拥有一名太子。至于太子是庸人还是什么,都不要紧,有就已经是幸事,不能要求太多。
皇上声寒:“自古无解不代表今日无解,何况公主并不是痴傻。”
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整座式乾殿中只有皇上淬了冰似的声音。
“陛下应当看清事实,公主确然不会说话,自古未有痴傻治愈,今朝也难有。”
“朕说过她并不傻。”
……
殿中回响着双方就公主傻与不傻的争论,伴读们不免担忧地看向公主。大家真是太无礼了,为了尚且不知在哪里的太子当着公主的面儿说她的不是,又哪里是君子所为呢?
说到底他们全然当公主是真傻,欺负她什么也听不懂。可是她们知道,她都懂的。
公主不轻不重地将捧起的汤碗放在矮桌上。
砰的一声,并不算很响,却让皇上与参与争论的大臣们同时收声。因为双方争论的焦点正是公主,屏风便很引人注目,群臣时不时地要投来一眼,屏风后发生什么大一点的动静都会被众人立刻察觉。
一片寂静中,公主取出帕子将嘴擦净。
因争论结束得突然,一时间没人重新将话续上,式乾殿便一直保持着一种古怪的寂静。
公主擦好嘴巴,将帕子放在碗边,轻轻抬头,隔着屏风看向众人,慢慢开口:“别吵了。”
她面无表情,看来大臣们的言论没能影响她的情绪:“我不傻。”
又补充了句:“会说话。”
鸦雀无声。
第63章
公主会说话。
公主竟然会说话。
中秋宴上公主说话这回事使整座式乾殿陷入冷场,人人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撼之中。公主会说话足够让人惊愕不已,惊愕变成震撼则在于公主开口的时机太巧太巧,不仅证明她会说话,还证明了她根本不傻。
她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从始至终。
以为人听不懂而当面说人不是的羞恼瞬时冲上每位大人的大脑,人人寒毛倒竖,脸皮发烫,难得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瞬间。
他们脑中纷乱地闪过诸多思绪,快到让人抓不住,总之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没有地缝可以钻,如果现在是场梦该多好,真想狠狠打旁边的大人一巴掌确定是不是在做梦,是公主说话吗不会是哪个伴读在说话吧等等,诸如此类。
皇上的震惊不比群臣少多少,她惊诧地看向公主,没有屏风阻隔,比起大臣们看得非常分明。公主甚至轻轻偏过脑袋向她微微颔首示意,对自己带来的影响没有任何感觉,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身后并桌而坐的王仙露与郑凛精神恍惚,看着公主的背影只觉得虚虚实实,要重影了。
是梦?非梦?
“我吃好了,诸位请便。”公主提裙站起身来,未等待任何人的许可绕出屏风,很随意地迈步下阶,往殿外走去。
她沉静而悄然地一步步走着,莫名让人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位公主应有的华美与高傲。或许是出于说人一整场坏话被当面抓获的心虚,公主所经之处两侧的大人们匆匆地低下了头,避让她的身姿。
直到公主将要踏出殿门,两位伴读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立刻站起,小跑跟上。
公主再一次撇下满殿的人先行离去。
群臣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后不由又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用“再一次”这个词语,很快他们就想到上次燕国使者来,公主也是在众人惊憾无比时轻飘飘地被人抱离。
她似乎格外擅长在发生大事过后轻描淡写地离去。
真是让人难以用具体言语形容的行为。
大臣们不免又立刻意识到另一件事,公主不仅能说,还能走了。凡为官者没有哪个不是多思多想的,公主这一走,不免使他们思索她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她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生气了,要先行离去?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他们的行为已经极不体面,更不必说公主还不止是公主,她更是赵将军的遗孤!
过去以为公主痴傻他们才能毫无顾忌地以公主为由劝谏皇上,如今公主并非痴傻,他们一群臣子在公主面前所言便不是事实,而是污蔑。传扬出去,所有人都别想要什么名声了。
欺压孤女,辱及名声,都是罪该万死的事。
别说其中哪位大臣明哲保身就能逃过一劫,只要在场者皆有责任,沉默同样是一种默许的行为,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除却一开始的震惊,皇上很快被喜悦冲昏头脑,简直要抑制不住自己唇角上扬的动作,当堂大笑出声。
她女儿会说话了!
说得很好,还很及时,为她解了燃眉之急。
皇上并不在意公主究竟是什么时候会说话的,又是为什么到今日才肯开口。如今她只想追随公主离开,细细让她多说两句来听。
但她不能就此离开,她是皇上,还要善后。
不过问题已经迎刃而解,公主这三句话大约将一大部分人都已经吓破胆,如今所有人都立足在难做的境地,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现在主动权全系在皇上手上,她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没有这样完全掌控的时刻。
皇上觉得自己不借此事立威,让大臣们臣服好一阵子,她都对不起公主恰到好处地开口。
是以她轻轻调整呼吸,使自己渐渐冷静下来。确认自己的嘴角不会下意识上翘,开口也不会传递出喜意,她才面带薄怒地开口:“朕说了,公主并不痴傻。”
她眼风扫过在坐众人,一字一句:“如今诸位信了?”
……
一出殿门,王仙露和郑凛快速追步公主,确定离式乾殿已经有段距离,两个人如聒噪的小猧儿,一左一右缠着公主巴巴地问起来。
“公主,你竟然能说话了!”
“公主,你什么时候会说话的呀?”
“公主,你既然能说话了,过去怎么不说?”
……
一零七都被吵得不行,年轻的女孩子精力旺盛起来像是能够叽叽喳喳一整日的小鸟。它还记得两人初入宫时有多文静优雅。
公主不紧不慢地开口一一向人解释:“早些时候,就能说了。”
“过去不说,因为习惯不说。”
可见今日若不是争得厉害,公主还能沉得住气继续保持沉默。
一零七过去同样有此疑问,不过公主早在脑海中为它解释过缘由。公主真是性格很好的人,有问必答。过去它还撺掇公主立刻向众人宣告这件事,公主用意念告诉它不着急的。如今看来,公主是对的。
一零七在脑海中观赏着公主不厌其烦地解答女伴读们的各种问题,福至心灵地问:“你是预料到皇上将会被为难,所以特意一直保持沉默,好找准机会以自己为皇上解决困境?”它将话说得乱七八糟,自己都觉得这段话难以理解,并且说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设想有多离谱。公主聪明归聪明,以上设想已经不在聪明的范畴,算是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但这可不是什么涉及玄幻的修真世界,只是平平无奇的古代世界罢了,不存在未卜先知的。
公主能够一面与女伴读们交谈,一面分心回应它,甚至听懂了它想表达的意思:“没有啊。”
一零七相信这个答案。
三人一人乘了一台步辇,暂时的分开终于使郑凛和王仙露稍微安静下来。毕竟还有抬步辇的内侍在,不比只在明光殿中,她们还是要保持仪态。
一零七享受难得的片刻安静,它相信等回到明光殿,喧嚷程度一定会翻倍。
果不其然。
一入明光殿,王仙露就迫不及待地将公主能说话了这件好事向众人宣告。圆春等人乍一听这话全部愣在当场,而后急切地看向公主。
尽管被问了一路的话,公主依旧没有任何烦躁,反而在众人齐齐看过来时配合地开口:“是的。”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让宫女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而后欢悦地尖叫:“太好了!”
她们到公主身边蹲下身来,簇拥着她,七嘴八舌地问出众多问题。其中有些是之前王仙露和郑凛问过的,公主极富耐心地又答了一遍。
她们求公主说两句什么听听,公主也都一一满足。好一阵才消停下来,只是众人脸上依旧挂着梦幻的神色。
片冬用肘弯轻轻撞撞点秋,喃喃低语:“秋姐,我总觉得像在做梦,你掐我一下试试。”
点秋也是一副如梦似幻的神色,闻言还是不由迟疑道:“恐怕不好,我手劲儿大。”
片冬却一本正经的:“正是要手劲儿大才好,若是手劲儿小,掐不痛人,还是分辨不出是不是在做梦。”
点秋了然,这才伸出手到片冬的手臂上,还是没能下得去手:“不成,我下不去手。”
郑凛伸出手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疼得片冬顿时眼泪汪汪。
“不是梦吧?”王仙露笑吟吟地凑过来,兴奋地同人分享自己的感受,“我和郑凛也是这么觉得,确实是极不真实的感觉。你们现在还好,是从我们这里听来的结果,要知道我们当时是亲眼目睹,亲耳听见的!当时在宴会上,公主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眉飞色舞的同众人讲起当时宴会发生了什么,脸庞上泛出近乎自得的光彩。讲到皇上与臣子们你来我往时女孩们纷纷屏住呼吸,仿佛感受到当时场面上的压迫感有多强。紧接着讲到皇上与大臣们据公主而争时说了许多令人不快的话,女孩们面露愤慨,恨不得要冲去与人争论。再讲到公主恰到好处地开口,直将人听得目眩神迷,心神激荡。
想也知道那些大臣们知道公主听得懂、也会说时该有多震动。
解气!实在是太解气了!
王仙露或演示、或高声、或夸耀,总之描述得十分生动,让人身临其境般。
最终女孩子们还是齐齐看向公主,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想说公主很厉害,想说公主受委屈了,想说那些眼高于顶的大臣们这下摔得痛极,也想说她们很开心公主能说话了。
皇上今日未能等到用过晚膳才来,将宴上之事处理完毕,就立刻赶到明光殿了。
明光殿中一片喜气洋洋,众人见到皇上难得少了怯意与敬畏,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皇上,传达出喜悦的心情。
皇上本就欢喜,被氛围感染,暂时抛却身份,步履变得轻快活泼。
“快,快,说两句话给我听,让我知道不是在做梦。”皇上将看书的公主直接抱在膝上,难得不稳重。
公主看着书被打断也不生气,顺从地答应皇上的请求:“两句话。”
皇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将眼泪都笑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好玩。”公主并不会刻意搞笑,但偶尔蹦出的一句话却总能让人会心一笑。
公主乖巧地被她抱着揉搓,问:“他们还有为难你吗?”
皇上怜爱地摸着公主头发的手一顿,深深吸了口气,忍住眼眶热意道:“没有了,你开口后他们吓坏了,没有再为难我。”
第64章
三载寒暑,花开花谢,公主七岁了。三年过去,夏国发生诸多变化。
皇上在三年之中渐渐掌握了一定自主的权力,转折点在于三年前公主在宴会上说的那句“别吵了”。这句话过后,皇上拿到群臣对公主出言不逊的把柄,大臣们由势均力敌的位置转为稍稍落入下风。
利用此事,皇上先是堵住大臣们要时时刻刻劝谏她尽早生下太子的话头。自然,公主之事过后臣子们对此事也产生了心理抵触。一旦想要再度劝谏,他们就会想起当日在中秋宴上他们竟然当着公主面说她痴傻的难堪,便也登时失去劝谏的大部分勇气。
皇权本就至上,皇上稍微占据上风,便能舒心不少。就连四位大臣对她也不是先前的忽视,议事时多少会问一问她的看法。因她确实是有独特的见解且并不说虚言,譬如与公主相关的那句“朕说了她并不痴傻”。
三年内,天娇楼在洛阳城中不见势头颓靡,反而蒸蒸日上。
皇上二十五岁生辰当日,天娇楼送了幅巨大的拼画锦绣江山图到宫中作为生辰礼物送给皇上。皇上见后龙颜大悦,提笔写下“天娇楼”三字赐给徐文娇。这事儿让臣子与洛阳的商户们都大为惊讶,天娇楼的门路竟然这么广?后来才有人想起陈年旧事,当年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徐掌柜曾是她的伴读呢!这么一来就说通了,怪不得一家商户能有入宫的门路。
这层关系一经揭出,那些想要对付天娇楼的,或是正在对付天娇楼的,顿时都老实下来。天娇楼将陛下赐字制成匾额悬挂,名声更加响亮。
贵族们还好,百姓们更爱来了。只要想着皇上也拼天娇楼的拼画,他们就颇与有荣焉,和皇上玩的是一样东西呢!
天娇楼的品牌得到公众的认可,不少商家见天娇楼赚利甚多,纷纷效仿,可惜大众并不买账。
天娇楼没有因为巨大的利益就志得意满了,反而更加严格要求自身,不断发展完善。为使商品能够独具一格,更加抓住客人们的眼球,徐文娇重金聘请画师,又令画师们研习各种技法——新技法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出现,但有公主在。
公主的画技据天娇楼中的画师们说只算平平,但她的每一幅画技法都十分新奇,全是他们没见过的路子,让人茶不思饭不想地钻研。
先前是徐文娇重金聘请画师,许多画师眼高于顶,并不愿来店中作画。结果几幅新风格的拼画一经售卖得到众多赞赏,其他原本不愿意来的画师见出现了新画法,又居高临下地向徐文娇表示他们愿意到天娇楼中画画,她只要出原本的价钱就好。
徐文娇直接叫女打手请他们离开。
不止是在拼画的质量上下功夫,原本一直试做的积木终于摆入天娇楼,还有新推出的魔方,据说都是帮人变得聪明或是预防痴傻的好玩具,卖得丝毫不比拼画要差。
账目分成,皇上私库充盈,并且信守承诺地按说好的那样分了公主一大笔钱。她没有说什么暂时帮公主攒着的话,爽快地将钱兑成银票,用带锁的箱子装好送到公主那里。
公主也不扭捏,直接收下。
皇上有钱在手,心中踏实,能做许多事情。暗中养一批对她忠诚不已的暗卫,扶植不属于任何派别的新官,搜罗天下有才学却穷困潦倒之士等等。
有钱、有人、有势力,即使不是皇上也能过得很好。没钱、没人、身不由己,即使做了皇上也要受掣肘,并不痛快。
公主笔与公主漏在夏国大部分地方普及开来,书写不再是奢侈的事情,田间地头的百姓也拥有了书写的权力,不过纸还是一样的价钱。好在能替代纸的东西不少,树叶之类都可在上面书写。
书写的便利不说形成什么人人向学之风,给寒门学子带来的便利是实打实的。此外各人闲来无事时也会学着写个自己的名字,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公主笔的普及叫不少人感谢皇上,感谢公主。皇上下令推广了公主笔,公主则是公主笔得以出现的契机。他们虽不知皇上和公主什么模样,但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激之情,也不影响他们在心中铭记二人。
伴随着公主笔的普及,另一项跟随着一起如新芽般纷纷冒头的产业跟着在各地出现——书坊。
由官府暂为经营的书坊,价格由中央统一规定,各地不得更改定价,亦不可通通将书卖予几人,再由他们加价卖出,每人购入多少,皆有定数。
官府的书坊只印四书五经,科举相关之书。各地方可以自己扶持书坊发展,印些旁书。如此地方既得了名,也得了利,更加卖力做事。
寒门学子有买低价书的机会,便有了希望,有了能够为之奋斗并且可以实现的目标,更加发奋图强。
过去他们不可能拥有自己的一本书,但如今这将成为可能。
又是陛下。
科举是寒门学子如今唯一出人头地的方式,但选官却不止通过科举。任子、察举、特恩荫云云,科举取仕是取官最少的途径,可寒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郑凛与王仙露得到家中重视,与之前是不同的,先前家中对她们是宠爱,现在会将她们摆在稍微平等的位置,询问她们一些事情。问的大多是宫中之事,这下无论她们说什么,都让人很是信任。
毕竟当年公主开口说话之事后家中很快查到两人曾早早与母亲说过公主并不痴傻的事,只不过二者母亲都没相信罢了,因此夫人们为忽视女儿之事得了告诫。
可惜为时已晚,她们再不会向家中说出明光殿的秘密,只会偶尔提上一嘴无关紧要之事。
公主七岁这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燕国未能履行当初盟议上三年后以公主漏的制作方式换取好马这条约定。其中当然有他们自己发现公主漏制作的窍门,不愿再花冤枉马给夏国的缘由。但他们拿出来的理由不得不说也十分充分。
燕国大王死了,三王子沈绍一十三岁年少登基,闻人式一监国,太后辅政。
未能得到说好的千匹宝马固然让人失望,但燕国大王暴毙却足够让所有失望消散,转化为狂喜。
无论燕国过去存着什么心思,在燕国大王突然其来的死亡之下一切都要姑且搁置,也就是说留给夏国的喘息之机更长了。至少在沈绍长大成人前,也就是未来的五年里燕国应该都不会有大动。
郭校尉轻抚腰刀,难得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当日他使人射杀沈绍的命令就该下得更加果决,而不是一击不成迅速脱离。若当年杀了沈绍,老燕王暴毙,燕国后继无人,夏国如今就能更加轻松。到底是他魄力不够,时间若能倒流就好了。
夏国这厢在庆祝燕王之死,另一边燕国则是举国痛不欲生的气氛。
沈绍的心情如风中的半截残烛,显然得发冷。他疲惫地望向微黯的冬天幕,明明是十三岁的年纪,却已经流露出肉眼可见的、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
闻人楹身穿素袍,鬓发未着任何装饰,亲手为沈绍整理了书案后,到锦纱窗前劝慰:“大王,姑母嘱咐您冬日要勤养四体,不许贪凉吹风,我为您将窗户关上吧。”
沈绍回神,温柔地看向她:“辛苦你了,楹。”
闻人楹便伸出手将窗户关了,犹豫着说些什么安慰沈绍,最终还是太嫌言语苍白,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倒是沈绍主动同她找话说:“对了,母亲近来还好吗?我初次接手事务,不敢怠慢,因有数日未曾见她了。”
闻人楹静静地听着,答他:“姑母身体康健,大王不必担心。”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大王,请您务必珍重身体,也请您尽量使自己快乐起来……我的意思不是让您忘却先王之事,是希望您能想想姑母,或许还有我。”提及自己时她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
闻人楹用牙齿碾磨着嘴唇解释:“我是说姑母,在姑母眼里你还有我,我们能够轻易地占据她所有的关注,我们承载着她的心情与目光。当我们的眉毛皱起时,她的脸上也会因焦急和担忧生出几道皱纹。当我们欢欣时,她的神情也会随之舒展开来。”
沈绍向她微笑:“我会的,楹,也请你保重。这些日子你又在母亲那里,又要到我这来,辛苦了。”
沈绍的母亲,燕国如今的太后,她的对面坐着闻人式一。
她若有所思:“兄长,还没抓到那个小畜生吗?”
闻人式一神情冷峻,捻动一颗菩提子:“尚未,他像只阴沟里的臭老鼠,一旦离开了宫城,任何阴暗之处都能成为他的家。要找到他,还真不易。不过我已经令地方各处用猎犬猎鹰搜寻,相信很快就能抓住他。”
太后转了转眼,口吻冷决:“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兄长。很快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闻人式一打量着她,太后未曾回避他的目光,与之对视。
“不知道。”他最终道,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太后的神情一下变得复杂:“兄长,我真怕……”
闻人式一问:“你怕什么?”
太后道:“我真怕像传闻中的那样。你告诉我,大王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干系?”
燕王之死明面上对外宣告是四王子沈缘残暴弑父,沈缘是先王那位不可说的妃子所出。那位妃子已为人妇却被他掳入宫中,日日以泪洗面,不肯就范。奈何先王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强行将人办了,这才有了沈缘。三年前那位妃子终于撒手人寰,自那之后先王的性情变得暴虐许多。
先王对妃子宠爱有加,却并不待见沈缘。尤其是妃子的死与沈缘也脱不开干系,据说人是沈缘杀的,于是先王稍不顺心就要到妃子的院子里打骂沈缘。然后沈缘就将先王杀了。
四王子沈缘弑父弑母,丧心病狂。
但还流传着一种说法是闻人式一不甘心只做将军,先王实际上是他所杀,失踪的沈缘也是被他藏起用于顶罪。三王子年少,太后又是他亲妹,整个燕国还不改姓闻人?
这种说法的证据就是沈缘不过十余岁,自出生起就一直被关在院子里,不曾见过外人,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
这样一个人却能躲过闻人式一的铁血搜查,怎么会不让人怀疑?
闻人式一良久道:“不是我。”
第65章
七岁的公主身上终于开始显现出其父的风采,不只是她的沉默与赵将军极为相似,或许也有她努力吃饭与锻炼的缘故,她比同龄女孩都要高大,看上去像个大孩子,与王仙露与郑凛站在一起也只矮了一些。
香案上落下一枚金铤,是公主交付的香火钱,自有沙弥为她请香。她取下斗篷,圆春自发地为她宽解外裳。
沙弥奉上四柱香,公主接过,拢在掌心,吹熄了香线,插在炉中,不拜不看,袖手在后。
沙弥会意地舀了灯油,向公主递了勺柄。公主握柄在手,慢慢地走,在盘香袅袅的佛烟中倾倒油勺,为长明灯添足香油。
如是她便完成了来寺中的任务,每月望日为父亲供奉在寺中的长明灯添一勺灯油。
她略站了一会儿,注视着父亲的长明灯。大约就这么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默默移开目光,该离去了。
公主从没有过急匆匆地行走,往往不疾不徐。就这么出了大殿,她沿着廊下隔过一盏灭上一盏的青灯慢行,半身置于明光下,半身隐没在昏暗里。
圆春随其后侍奉,问公主道:“公主,接下来去哪?马场么?”
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决定接下来的去向。性格使然,公主还是不大爱说话,能用点头摇头表达绝不会多说一个“嗯”字。
圆春见公主确认了要去马场,不由眉开眼笑。这些年她从公主这里得了一个差事,即用当时沈绍输给公主的两匹马和夏国马配出既有燕国马的体格,又能适应夏国环境的新马。
之所以公主会委派给她这桩差事,还是她纠结许久,不想对公主有任何隐瞒,主动向公主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她之所以有医术在身,瞧病开方都不含糊,盖因家传。先皇时期,她祖父曾在太医院任职。先皇服食丹药,头疾严重。一次他头疾发作时她祖父恰好在场,便勒令她祖父立刻为他治好。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丹毒深重,岂是呼吸间就能治好的?因此她祖父非但没将先皇治好,还耿直地向先皇表示他服用的丹药有毒云云。
先皇本就头疼,圆春的祖父又揭了他的逆鳞,盛怒与头痛交织之下他直接一剑刺死圆春的祖父,满门抄斩。她因为年纪尚小免去一死,以官奴身份入宫伺候。
家人没了,圆春的确想过刺杀先皇为全家报仇的事。只是入宫之后她才发现此事难于登天,首先她被安排在整座洛阳宫城最偏僻的角落做粗活,可能到老死也见不到先皇。
这件事让圆春十分绝望,不过她那时年纪还小,很快打起精神,势要努力成为先皇身边伺候的宫女,而后干脆利落地杀了他报仇。
不过她还没能成为厉害的宫女先皇就先死了,她激动地认为这是报应之余也失去了未来的方向,接下来就在宫中昏昏度日,也不打算当什么大宫女了。
后来皇上即位,圆春非但没想过让皇上连坐,还深以为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因为先皇若还活着,见到最后是他的女儿坐上御座,一定会被重新气死。
再后来公主回朝,挑选宫女,她反而因为浑浑噩噩地过,最后几个才到,阴差阳错被公主选中贴身服侍。
圆春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同公主坦白,已经做好公主听到她是罪臣之后将她逐出明光殿的准备。
而公主听罢她所言,问的却是:“你身负家传医术?”
圆春不明所以地点头,是这样的没错,但重点不在于她身负家传医术,而在于她与先皇有血海深仇吧。
她喏喏地答:“是这样的,但是……”
不等她但是出个所以然,公主很快将她安排好:“正巧我有意繁殖马场的两匹燕国马,却不放心交予旁人来做,你便负责这项事情吧。”
圆春本能地应是,又忍不住道:“公主,可是我……”
公主心明眼亮,虽然话未出口,却似乎在问还有什么可是。
圆春后知后觉,她不是没有听懂,只是全然不在意她的身份罢了。预想中的种种后果都没有发生,公主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顺便给她委派了新任务。
直到她抛却心中那点儿牵缠,打算将公主交代她的事做好,才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公主怎么会让她养马!
说是养马也不全对,更准确地来说是要她培育马。可她从未养过马,公主怎么会要她做此事?
或许是她的疑惑太过明显,公主为她列了张书单,要她先去看书。
圆春便老老实实地从藏书楼借书来看。要说公主为她列的书单只从书名来看让人感到颇奇怪,因为其中不止有医书,还有许多杂书。
但公主既然这么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圆春埋头观书。
这些书初初看来让人感到一头雾水,圆春摸不清楚公主要她看这些书的缘由。不过静下心来看得多了,她终于明白公主的用意。
书单上所列的所有书都讲了一个共同的道理:性、天性。
《吕氏春秋》中则有言:“夫种麦而得麦,种稷而得稷,人不怪也。”物种性状相传,在时人眼中是很寻常的事。
如《吕语集粹》中说:“种豆,其苗必豆;种瓜,其苗必瓜。”这就是对物性相传的具体描述。
再比如说《论衡·讲瑞篇》中写道:“……龟生龟,龙生龙。形、色、大、小不异于前者也,见之父,察其子孙,何为不可知?”其中讲述了生物亲代的特性,即如大小、颜色、形状等等往往可以传给下一代。
而在《齐民要术·养牛马驴骡》中说得更加明白:“母长则受驹,父大则子壮。”则是圆春要领略的要点,给马配种时要选优汰劣。
书中不止讲了物与物,动物与动物,还讲了人与人间物性相传。
《左传·僖公元年》中写道:“男女同性,其生不藩。”即拒绝乱婚,不然很大可能传下父辈母辈身上的病。
……
圆春看得如痴如醉,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许多过去想不通的事。譬如她曾随父亲看过的许多家中爷父子孙都有相同的病症,说来应当就是物性相传导致的疾病。
直到她将最后一本书看完,对如何配马已有大致想法。
倒是片冬见她时常看书,凑过来瞧。待看清她看的是什么书后她神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并且问:“公主让你看的?”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肯定。
圆春自然承认,就听片冬幽幽道:“我看过一样的书,因为我问公主如何培育良种,她就给我列了这些书出来。”
圆春一想,两人要做的事从原理上来说是一样的,看相同的书也实属正常。
等她将书中内容吃透,便可以着手配种之事。不过也不是要立刻配种,她虽知道了要领,却还不了解马呢!
因而在给马配种以前,她又去马场住了几个月,特意了解马的习性。她与马相处出了感情,这才在公主说要去马场时显得颇为激动。
两人坐上了车,向马场去。
冬日的马场衰草萋萋,有种破败萧条之美。
在内侍的接引下,两人到了马厩。比起草场,马厩中温暖许多,暖和得让人忍不住微眯起眼。
怀孕的母马懒洋洋地站在马厩里,腹中线分开的马在脐后有一拃长。它的肚子下坠,鼓起一个大包,看上去给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即使如此,它依旧默默忍受着痛苦,温顺地站立。
圆春伸出手去,安慰地给马顺毛。马儿乖觉地低下头,由她抚摸,马鼻子喷出热乎乎暖烘烘的气息。
公主伸出两根手指,堵住马鼻孔,不让马用鼻子出气。
一零七:……哪来的熊孩子。
大部分情况下公主都留给人早慧的印象,在人们心目中,她成熟而冷静。但一零七一直与她相伴,时常能够发现她可爱的小动作,还是很孩子气的。
她并没有为难马儿很久,很快悄无声息地挪开了手,让马儿得以呼吸,自始至终没被圆春察觉。
像知道它的腹诽一样,公主在意识海中提问:“一零七,你知道吗?”
“什么?”一零七不解。
“马不能用嘴呼吸。”公主一本正经地同它科普。
一零七:……
圆春已经开门踏入其中,为马儿检查起身体。她动作轻柔,尽量不给马儿带来不适。直到检查到马腹,她轻轻托了托,眉头微蹙地转过身来对公主道:“公主,这一胎好像要格外大,只怕到时候不好生产。”她顺着马的腹部摸,越摸越觉得心惊,心中满是后悔。她为了使这一胎健壮,给马儿为了许多滋补强健之物,没想到胎儿长得过大!真是失策。
公主从门缝钻进去,鞋子踩在干草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她接近以后,马儿立刻变得严肃,仿佛忠诚的护卫迎接它的主人。她伸出手在马背上轻拍,马儿才没那么紧张。察看过后,她直截了当道:“会难产,要早做准备。”
“准备?”圆春听公主断定马儿难产,紧张得想要撕掉干巴巴的嘴皮来缓解,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准备才能对难产有效用。
“我会安排的。”圆春想一定是自己六神无主的样子太过明显,还要公主出言安慰。
但这句话过后,圆春发现自己的确诡异地平静下来,不再心慌。总之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只要有公主在,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即使是难产这样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