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6月26日

再逢明月照九州 by 为龙(20 – 28)

20 真正的天枢

闷油瓶忽然绷紧了身体,吴邪看见他抬头朝上空望了去,也跟着奇怪地抬脸去望。

空间上方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或者说什么都看不见。突然,这漆黑的上空中出现有绿色的光点闪烁,先是稀疏的一点一点,紧接着变成是一片一片,密密麻麻看上去像是有无数只萤火虫,又像是一大片闪烁的繁星,变幻莫测,妖娆得十分邪气。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另一队人马大概是从来没见过,特别是那个年轻家伙,完全控制不住好奇,伸手想去摸。

闷油瓶一声低吼:“别碰。”

可惜那个不要命的家伙不是吴邪他们,不知道这位盗墓界的王牌的话是多么有分量,否则打死他都不会去碰,不过等他知道也太晚了。

那个年轻家伙嗤笑了一声,硬是伸出手,哪知道手指刚碰到其中一个绿点,众人还没看清楚,就见他手臂迅速燃烧了起来。他拼命扑打,但是越来越多的绿点像是闻到了肉体烧焦的味道,全都往他身上扑。一会儿这个人全身都燃烧了起来,蒸腾的火焰散发出滚烫的热烟,他嘴里拼命发出阵阵惨叫,双手死命挥动着,眼睛瞪得通红,样子极为恐怖。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退出老远,一股皮焦肉烂的熏臭味道一下就在整个密闭的空间内飘散开来,浓烈得让人作呕。最后还是那个干瘦的老头拿起长军刀一下戳死了他,手法狠绝毫不留情。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才终于停止下来。

吴邪一看也止不住胃里直翻腾。连一向神经很粗的胖子也皱起了脸,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惨。”

那家伙的死状太惨烈了,身躯都被烧得卷曲了起来,脸上的五官早就没了,只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完全被烧成了一具黑炭一般的干尸,看上去狰狞。他偏过头去,不忍心再看,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几分钟之内被烧成了一堆渣,这种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镇定的。

那些被激醒的绿点脱离了干尸,围着祭阵开始慢慢在空中漂浮,十分安静美丽,任谁也想象不到刚才的惨况是由这些东西带来的。

剩下的人都一脸惊恐样,眼看就要彻底崩溃。那干瘦老头回头凶狠一扫就镇住了场面。不得不说,这老家伙的威慑力极大。他这一挥手,所有人都勉强镇定下来,小心翼翼按照他的指示俯下身体,训练有素地慢慢退下了祭阵。

只是谁也没料到,惊变就在一瞬间。那些绿点突然像发疯了一般,一下就往离得最近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家伙身上飞扑过去。那刀疤脸还没来得及跑,惨叫几声就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下祭阵那边剩下的人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再也不听指挥,各自四下乱窜。有好几个都往黑玉封门这边跑。

胖子哇一声就大叫:“操它妈的,那些人把鬼点引过来了!”说话间,眼瞅着几只绿点一下就飘近到了吴邪几个人面前。

三叔神情显得十分紧张,潘子举着枪就想放,被闷油瓶使劲一抓阻止了:“不能开枪,会惊来更多!”

闷油瓶眼神一凛,打了个安静得手势,拉过吴邪就向黑玉封门反方向的黑暗深处悄无声息的跑去,其余人也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刚跑出一截,就听见后面几声惨叫。吴邪等人回头一看,那边刚到封门处的人已经被绿点团团围住,徒劳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有人身上已经被烧得滋滋作响,还嚎叫着拼着最后一口气扑打着关闭的大门。还有两个人端起枪,疯狂地朝那些绿点扫射。这一下,激烈的枪声似乎让更多的绿点苏醒了过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各处不断响起。

吴邪只觉得血液一下像结冰了一般,所有人的表情都阴晴不定,脸上都写满了恐惧。胖子白着一张脸,居然还有力气骂娘:“靠,封门要是没有关,还有条生路!”

吴邪脑子似乎一下活了过来,他紧张的吞了吞唾沫:“三叔,门能打开不?!”

三叔也铁青着一张脸,摇摇头沙哑着声音:“不知道,鬼玺还在那家伙身上!”

刚才一片混乱,也不知道那个干瘦老头跑哪里去了,吴邪往祭阵方向看去,眼神一下就被定住了,瞧得两眼发直,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那老鬼又想干嘛?!”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一看之下都大吃一惊。只见那个干瘦老头半截身体都烧黑了,一只腿都被烧没了,不知道怎么还活着。眼下居然还挣扎着爬着又回到祭阵,颤抖着从怀里掏出琴谱。等他再一次把琴谱放在中心发光的镜面上,封闭的空间内又传来一声剧烈的震动。

这一次封门没有开,倒是所有的绿点全活了过来,在半空中布满了密不透风的一层,向干瘦老头扑了过去。

那干瘦老头瞬间脸色变得十分疯癫,他紧紧抓起琴谱,似在大哭大笑:“枉我费尽心机,不老不死,就差最后一步!”。

他眼睛暴突,全身都开始起火,翻滚下了祭阵。到最后快被烧成人碳,还在拼命不甘的怨恨着重复几个字“天书!天书!天书!……”

一瞬间,对方的人马被烧得一干二净。那些绿点悠闲的转啊转,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三叔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半空,看了看闷油瓶,然后才道:“去祭阵找鬼玺。”一行人尽量放轻了声响,快速跑了过去。

吴邪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到了祭阵边上,也不顾那干瘦老头烧得干枯的尸体有多么恶心,双手就伸进去胡乱去刨着找鬼玺,胖子也蹲下来帮忙找。

两人翻了半天,双手都是黑乎乎的烂肉,和浓稠作呕的尸液,根本就没发现那玩意儿的踪影:“妈的,鬼玺不在这里!”

吴邪心头一阵绝望,抬头四下去看,那些烧死的尸体分散在各处,一个一个去找简直就像直接在找死。

那些鬼气森森的绿点,在他们跑动的过程中,一下就围绕到了祭阵边上,开始不安的上下漂浮起来。

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最让人难受的是,他们这方毫无抵抗之力,完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只等对手发起最后的攻势。

闷油瓶挡在他前面,如每一次危险来临时一样,这个姿势似乎再过千万年都不会改变。

吴邪看着眼前这个岿然不动的背影,眼眶开始不争气的发热。大概今后都不用这个杀千刀的保护了。心中的恐惧,对生的渴望和绝望,对这个人的缠绵和眷念,连同张起灵三个字,都一并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

他一下就靠拢过去,和闷油瓶肩并肩站在一起。又偷偷伸手碰到了闷油瓶的手,后者一下就使劲反握住了他。

三叔把琴谱抓在手里,闭了闭眼,也似不甘心地叹了口气道:“可惜啊,临死也不知道真正的天书是什么!”

吴邪一愣。他突然想起那个干瘦老头临死前怨恨的嘶哑声,脑中一片混乱,又似乎很清明。在模糊和混沌中,似乎一下就快要抓到了最关键的东西。

他想起从踏入这个古墓中以来,每次见到公子南离的画面。踏歌而行的南离,说着这是他心爱之物的南离,还有临死前那句让天枢陪着他的南离。

吴邪脑中突然一个激灵,浑身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这个念头来得极快。真正的“天书”,是公子南离从来不曾离身的那架白玉古琴!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想法告诉其他人。霎那间,那些绿点就发狂一般突然就扑了过来,眼看就要把所有人吞噬掉。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人去理智的分析和细想了。吴邪反手就从装备里掏出白玉古琴,动作从来没那么流利。

他站在祭阵的边上,已经来不及跑到中间那块发光的玉镜上。想都没想,就把白玉古琴往中间狠命一扔,却马上无比后悔起来,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那琴按照他吴小爷的力气,根本就扔不到正中心那么远。他下意识就大叫一声:“起灵!”

闷油瓶在吴邪出声的同一时间就冲上前弹跳起身。他的身手极快,在半空中一个回旋踢,狠狠蹬在那琴身上,就只见那把本要坠地的白玉古琴一下就飞出去,直直飞向了祭阵中心的玉镜。

这一切,就像一个放慢的镜头一般。各种惊讶,措手不及,疑惑都来不及表达,所有人最后都只有一个动作,就是紧紧盯着那把琴。

那把白玉古琴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砰一声分毫不差掉落到了祭阵中心的玉镜上,还悠悠晃晃打了几个转。

那白玉古琴静止下来后,竟开始缓缓浮了起来,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琴身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两个漂亮的瘦金体——“天枢”。

一时间,空间里安静到了极点。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所有人呆若木鸡。只有吴邪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四周的绿点早就不见了踪影。

21 谁的往事如烟灭

有香气从四周蔓延开来,像是九珍天木和青莲的味道。蔓延的速度惊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之前各种焦臭的味道掩盖住。

吴邪神情一个恍惚,听见了宫殿屋檐下叮咚的瓦铃响,还有缥缈的歌声。他心头发慌,怀疑自己又开始陷入了梦境,连忙转头四下去瞧。见到胖子和潘子都一脸惊讶的张望,才呼出一口气放心下来,看来这次是所有人都听见了歌声。

闷油瓶对歌声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牢牢握着黑金古刀,一脸戒备盯着那把诡异的古琴。

谁也没料到,那架悬浮在半空中的白玉古琴忽然发出一阵夺目的白光。

等众人再睁眼去看,祭阵玉镜上骤然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白衣男子,怀抱白玉古琴,衣袂凌空翻飞。

在一片光华中,那人缓缓睁开了清亮的眼眸。那是怎样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像是极为简约的工笔描白绘出来的一副精致的眉目,斜飞入鬓,水波流转。挺秀的鼻下,薄薄的淡色嘴唇轻轻一抿,就是绝代的风华。

吴邪先是一阵惊艳,继而头皮一阵发麻,几乎就要叫出声来。靠,死了近千年的人居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胖子哇啊一声大叫:“操,有鬼!”潘子跟着醒悟过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话都说不清楚:“鬼……鬼,那个王妃,活……活了!”

他们这一吵吵嚷嚷,瞬间就吸引了白衣男子的注意。只见他清澈的目光徐徐向他们看来,神色温润,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动作。奇怪的是当看见闷油瓶时,突然破颜一笑。

一干人满脸惊讶,都转头去齐刷刷地看着闷油瓶。

最龟毛的是胖子,立刻拍拍闷油瓶的肩,挤眉弄眼道:“冲你笑呢,老相好?!叫他行个方便,放我们出去呗!”

吴邪心里一沉,马上涌起一种说不清楚的不悦感。他没忘记,那个家伙是多么执着要下到地宫里。他转头飞快去看闷油瓶,心一下沉到了底。

闷油瓶的脸上又出现那种迷茫的神情。他慢慢走到了阵心,牢牢盯着公子南离的脸,声音非常轻:“我见过你,但我想不起来了。”

公子南离的眼里一下充满了悲悯,却还是微笑着看着他。

闷油瓶一愣,居然一下变得满脸无措,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眼神倒是十分执著:“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公子南离安静的看了看他,竟然转头向吴邪看来,目光中似乎含着些许不忍。然后对着闷油瓶轻轻摇了摇头。

吴邪被南离的眼光一扫,心下一凛。那个眼神中藏着千言万语,似乎有什么结局是他不能承受的。他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暗骂自己心头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看了看闷油瓶,几步走到他身边。忍了又忍,压下心头莫名的慌张感,忽略掉刚才那个眼神中的不忍和怜悯,坚定地看向南离:“如果可以,请帮他找回来。”

其实吴邪很想对闷油瓶说,你这个杀千刀的失去记忆又怎么样,他吴小爷又不会嫌弃。不过,经历了那么多,吴邪也知道,闷油瓶对找回过去失落的东西的执着,都到这一步了,他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阻止。

他不是没见过闷油瓶偶尔流露的迷茫,那种回忆一片空白的凄凉感觉,看得他都一阵心酸,如果能让这个家伙不再有那种表情,让他再下几次斗再挨上几刀子都心甘情愿。

闷油瓶转头看了吴邪一眼,眼神变得非常温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公子南离的神情一下变得十分哀伤,他微微垂下眼,全身渐渐都透出一股悲凉的感觉。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一拢长袖,缓缓伸出手。

紧接着,那指尖发出一道微弱的白光,嗖一下进入到了闷油瓶的额头。

突然之间,闷油瓶的神色一下变得非常痛苦。他猛的一把甩开吴邪,连连退后了好几步,连身体都开始发抖,最后竟忍不住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每个人都知道闷油瓶是多么能忍,在斗里也经常见血,从来就没见他吭声过,眼下竟然见他叫得那么凄惨,都忍不住浑身发悚。

只有闷油瓶自己知道,在剧烈的疼痛中看见的每一幕。甜到忧伤的,幸福到极致的,悲痛到欲绝的。每一段失落的过往排山倒海一般疯拥到了眼前,叫嚣着要撕碎他。这让他再也承受不住,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叫。

到最后,凄厉的惨叫声终于停下来,整个空间里诡异的安静到了极点,没有人说话。闷油瓶依旧单膝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低着头,完全没有了声息。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有没有恢复记忆。

吴邪顿时慌张了起来,他看不见那家伙的神情。那家伙过长的黑发垂下来,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和脸上的表情。他紧张的吞了吞唾了沫,抬脚正想朝闷油瓶那边走去,却听见熟悉的淡淡声音变得十分木然:“不要过来。”

闷油瓶一下就站起身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神十分陌生,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冰冷的疏离。他看都没看吴邪,直直朝公子南离走了过去。

他站在南离面前,看了他很久,久得来像可以到天荒地老。然后他淡淡一笑,悲凉到极点。眉宇间浮现出巨大的哀恸:“南离。”

吴邪听到闷油瓶的语调,一瞬间如堕冰窖。这个声音简直太熟悉了,似乎就在梦中无数次的听见,即使他从来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真正的长相。他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算个什么事,人鬼情未了?斩不断的前世今生?不可能的!闷油瓶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叫“陵君”的人。

他在心里拼命否认,可是却惊惶无比的发现,眼前这个家伙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他苦笑一声不得不承认,悲凉在心中开始蔓延。

其实,从闷油瓶最初那声不带感情的低喝声开始,他心头就升起一种久违的恐惧感,这是从第一次看见公子南离开始就有的恐惧,是他一直担心会再次失去那个杀千刀的家伙的极度不安。

他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但眼前的一幕让他不得不相信,他的不安终于在此刻变成现实。

他犹自不信,脚下一动又想冲过去。这次闷油瓶的声音十分冰冷:“不要过来。”

吴邪再也不能保持镇定,眼眶发热,咬牙把话从喉咙里挤出来:“小哥,我是吴邪。”他紧紧盯着那个人的背影,不信他完全无动于衷。

闷油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沉默不语。良久,只淡淡对公子南离道:“走吧。”

南离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上下翻飞,祭阵中心的玉镜就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两个人的身影一下就开始变淡。同时轰一声巨响,黑玉封门重新打了开来。

吴邪顿时就慌乱起来,他再也顾不上闷油瓶的冷淡和疏离,几步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他,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哥,不要走!你不要走!”

闷油瓶微微一动,却没有回头,只是冷漠的开口:“放手。”

吴邪死命摇了摇头,苦苦追寻的一切如果是这样的结局,让他怎么能够接受。

白光越来越强,吴邪依旧死死拽着闷油瓶的衣角,声音终于开始呜咽:“小哥,我不管你想起了什么,甚至他妈的上辈子还是那个谁。你告诉我,这么久以来,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一直在一起,生生死死,你说忘就能忘?!我对你而言,就没有一丝一毫值得留念的地方?!吴邪这两个字就没有在你心头刻下一点痕迹?!”

“到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怎么可以让我说放手就放手。”绝望和悲伤重重袭来,他终于哽咽出声,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地上,“起灵,不要丢下我!我,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回不去了啊!”

悲凉的哀嚎在空间里回荡,闷油瓶的手一下狠狠攥成了拳头。他的脸上还是一片木然,但是那双淡漠的眼中却透露出一种疯狂的悲伤。

他终于看向了吴邪,眼睛黑得发亮,黑得心慌。那是吴邪熟悉的眼神,在每一次牵手拥抱,每一次耳鬓厮磨,每一次喘息交缠都能看见。

他抬起头,满怀希望看向眼前的人,却只听见一句话,生生熄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吴邪,忘了我。”

后来,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去的。恍恍惚惚大概是被胖子拖出了黑玉封门,只记得最后再看到祭阵中心,上面空空如也,没有琴没有鬼也没有人。

他一路人完全没有知觉,几乎就是无意识跟着队伍在走,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完全就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到后来出了南妃墓,吴邪经过一片树林,看见满山的景色被月色照亮,披上了一层美丽的银光,风一吹就碎了一地。

他再也坚持不住,身体向后一倒,就完全丧失了知觉。

22 为爱执着的痛

两年后。杭州,西泠印社。

王盟脸上带笑送走今天第三拨买主,呼出了一口气准备开始拭擦柜台。伸头看了看外面,像这种下着细雨的阴天,一般上不会再有人上门。

雨夹带着寒气袭了进来,王盟缩了缩脖子。已经是深秋了,地上满是大片大片的梧桐黄叶,被人踩得七零八落。他哈出一口热气,跺了跺脚,低声抱怨了一句“鬼天气”,转身开始去拭擦店里那些个宝贝明器。

一抬头,眼光瞟到角落里的那个安静的身影,手边放着一杯热茶,手头上的书摊在腿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睡着了。

王盟摇了摇头,小声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暗自嘀咕自己最近也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两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这个时间对很多人而言,足够去看淡很多事,放下很多回忆,甚至忘记一个人。毕竟时光如梭,年华一去不归。

说起两年前,角落里那个人被三爷、胖子和潘子带回来的时候,王盟简直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自家老板。

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全身上下找不到几两肉,身体上到处是发红发肿的伤口,用白布缠着。尤其是腿上有一处又长又深的伤口,缝合了十几针,狰狞可怖,听说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开始化脓腐烂。

他以为这些就是最糟糕的,但是等他去看自家老板的脸,才感到真正的心惊。这个人脸上一片木然,眼神中除了空洞就是一片死寂。

那天傍晚,所有人都没有走。王盟也忙进忙出,给几位爷打理吃食。他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三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吧嗒吧嗒直抽烟,叹了好几口气,身影居然有点佝偻。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轻手轻脚上到二楼。看见胖子和潘子都在楼上,自家老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正想叫醒老板吃东西,胖子飞快制住了他,对他摇摇头,一把把他拉下了楼。

他们下去后,三爷抬头看了过来。他看见胖子摇摇头一脸凝重,对三爷道:“累得睡着了。”沉默了一阵,突然跳脚开骂,“张起灵真他妈不是人。”

王盟在旁边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家老板对那个张姓小哥就是不一样。这种感觉说不太清楚,平时老板闲来无事也会和他胡扯一番他们下斗的事情,每次必然会提到那小哥。而只要一提到那人,老板简直就是眉开眼笑,能絮絮叨叨说好长一段,那样子比赚了百八十万还要高兴。

还有他们这次出发前在店里吵架,那小哥不让自家老板跟去。他在旁边可是看得很清楚,那小哥明明就是很在意自家老板,眼神一直围着老板打转。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老板昏睡了三天,醒来的时间极短,即使醒了过来也只是发呆,能吃下的东西极少,也不理任何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

胖子后来有事处理,先回了北京,偶尔也会飞过来,陪着老板打诨插科的,但多半都是一个人唱独角戏。三爷和潘子是经常过到店里来,以前总是老板开着金杯跑过去的,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老板的身体不见好转,还有更加消瘦的势头。王盟经常听见三爷暗自叹气,潘子也跟着愁眉苦脸。

突然某一天,王盟还记得那天难得的艳阳天,午后的阳光很暖。他正打着瞌睡,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的擦拭着东西,忽然听见角落里有异响。整整几个月没有说话的老板居然开口了。他喉咙嘶哑,声音非常小:“王盟你个没记性的家伙,打烂了扣你工资。”

他一愣,心头说不惊喜那绝对是假的,连带的还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赶紧抬头去看过去,阳光照在自家老板脸上,从没有过的明亮。

三爷和潘子非常高兴,胖子知道消息也赶了过来。一群人去楼外楼大吃大喝了一顿,算是庆祝某种意义上的新生。

谁也没有再提那个人的名字,就像这段往事已经全部埋葬在了过去。就连自家老板,也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嘴角带笑,以茶代酒频频举杯,好像也全然忘记了。

王盟收回思绪,放下一个擦拭光亮的明器,转身仔细拿起另外一个。他微微叹了口气,小心不让角落里那个人听见。如果不是那天他撞见了那一幕,他也会那么以为。

那天老板和他合力卖了一个唐代玉雕出去,老板一高兴让他提前收工。他屁颠屁颠的关了店门,和自家老板打过招呼后,就准备去消遣快活。走到半途却发现自己落了东西,只好又折返回来。

柜台没人,他转到了后堂,看见自家老板静静的靠着门柱抽烟,好像在看夕阳。地上落了一圈的烟灰,还有好几个烟头。他走过去,正想出声。却一下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老板他居然在流泪,悄无声息,那泪水越来越多,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到后来,他似乎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人一下坐到地上,无助的蜷起身体抱住自己,头深深埋近了胳膊。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拼了命都忍不住一样。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听起非常揪心。那细碎的声音,似乎还在反复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王盟仔细去听,老板叫的分明就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人的名字。张起灵。

他顿时手足无措,傻愣在原地,想上去安慰又觉得这样做不对。最后还是悄悄退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原来,老板的坚强乐观,一切的一切都是表面,所有人都被他蒙骗了过去。谁也没想到,在看不见的背后,竟然是那么脆弱。

那个人已经穿进了他的骨头,溶进了他的血液,刻在了他的心上。老板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吴邪睁开眼,一个恍惚间,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店堂内熟悉的布局,才发现自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薄毯。呵,王盟这小子最近醒事了很多。偏头去看窗外,一副萧瑟模样。他怔怔出了一会儿神,不自觉低喃道:“秋风悲画扇。”

王盟好奇的也转头去看,嘴里不住问道:“老板,你在说什么啊?”

吴邪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他又坐了会儿,起身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拍了拍王盟的肩:“你小子最近手脚勤快了很多,该不会背地里有企图?!”

王盟扁了扁嘴:“老板,你太小心眼儿了。”却马上显摆的拿出账簿,洋洋得意道,“前天老板进的那个明代古瓷默面杯,我今个儿卖了,净赚三万五。”

正说着,身上传来了手机震动声。吴邪摸出来一看上面的名字,顿时激动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叫王盟先收工,继而按捺下狂跳的心,飞快跑上了二楼才接听。

“小邪,你托我的事情我帮你查了。”

“怎么样?!”

“小邪,你要有心理准备。”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

吴邪的心咚一下就沉到底,他紧紧抓住机身,动了动嘴巴,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说,我没事。”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这次我动用了老九门的力量去找你说的那个人,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不管是上三门还是平三门组织的夹喇嘛,他再没有出现过。两年了,是个人掘地三尺不管怎样都会有个一星半点的消息。道上已经传开了,说‘麒麟一笑,阎王绕道’的哑巴张也终于被地府收了去,从此不会再有这样神话一样的人物。”

“小邪,我知道你偷偷找我是不想让你三叔他们担心。”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也不知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人真的已经不存在了。”

吴邪拿着手机一动不动,那头的人还想说什么。吴邪一下打断了他,勉强一笑:“我知道了。小花,谢谢你。”他合上手机,抖抖索索掏出一根烟,找了半天火机才点燃。

烟雾缭绕间,心中一片茫然。是不是该从此死心。

窗外雨越下越大,寒气灌了进来,直直冷到了心里。每当半夜惊醒,总会冷汗淋淋,于是又是失眠到天亮。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了那三个字,让人心神俱裂。

吴邪,忘了我,忘了我。

吴邪紧紧掐住烟头,攥得指头都开始发白,直到烟快烧到了手,才弹掉。

能轻易忘记的,是从来就没有在意的,真正在乎的,早已刻到了灵魂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心底一次比一次绝望,那些想他的念头像着了疯魔一般滋长,全身的细胞都在疯狂的叫嚣,找不到出路的欲望开始扭曲。

他闭上眼,露出一个悲凉的苦笑。手指却顺从了堕落的意识,开始向身体下方摸了去。

黑暗中,他想象着那个人又一次俯在自己身上,冰凉却带点暖的嘴唇在每个地方游走,细长的手指抚摸过自己每一寸发热的身体。

他紧紧抱着自己,他粗重的喘息就在耳边,他的眼里全是疯狂的占有欲,他嘶哑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起灵,起灵……手指上下撸动频率越来越快,眼眶又开始发热,绝望和不堪开始蔓延,可是像毒一样戒不掉,再也戒不掉了。

吴邪痛苦的唔了一声,向床上倒了下去。身体发泄了,心里却更加绝望。

23 解语花与黑眼镜

解语花“啪”一声合上手机,把这粉红色的玩意儿在指尖上转了好几圈,才收进裤兜里。他走出内堂,一个漂亮的旋身,就轻巧地坐到了堂口正中的太师椅上。

一旁垂手站着的新来伙计小心翼翼抬起眼角望过去,只见这位解家少当家正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另一手指颇有节奏的敲打的雕花扶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传闻解家小九爷美得张扬,确实不假。眼角上挑,眉尖细长,全然透露出一股天生的风情。但他脸上的表情……

年轻伙计不由自主有点脚发虚。虽然嘴角带笑,但那眼神却透出一股子冷。

就像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撞见这位少当家处理堂务。下面跪了一地的人,个个瑟瑟发抖,被打得血肉模糊,这位少当家发完了短信,似乎才想起眼前的状况,一脸轻松的发话:“拖下去,处理干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丢下去。

解语花没有去理会打量他的目光,此刻他懒得计较,一门心思扑倒了自己发小身上。

吴邪这小子,也不知道搞什么鬼,听声音就像丢了魂儿。那个谁到底和他什么关系,两年了还不依不饶的,一副被人骗干净了老本的感觉。啧,按照那家伙天真得过头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自从两年前,这位盗墓界的王牌泰山突然神秘失踪,除了他们解家,道上其他的势力也在找他,全都无功折返。于是,哑巴张死在了某个斗里的流言不胫而走。

“死了吗。”解语花冷笑一声。他眯了眯眼,自顾自挑了挑眉,手指敲打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他是一点也不相信,按照他的直觉,这里面蹊跷得紧。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这个人的存在,做得滴水不漏,反而成了最大的漏洞。

在追查的这两年里,他也确实发现,每当有一点眉目的时候,就会有人在暗中悄悄把一些证据抹去,或者引导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到底是谁。

解语花霍然起身。

一旁的年轻伙计吓了一大跳,赶紧收回了偷视的眼神,他感觉眼前这位少当家的目光凛冽的扫过自己,不自觉背脊发冷。还好,他只是吩咐了一句“小武,订一张后天到杭州的机票。”年轻伙计赶紧应了去办,退了出去才发现自己额头冒出了冷汗。

“老板,你要出去?”王盟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有点惊讶。

吴邪瞧了瞧外面的阴寒的天,弄上一根围巾,才觉得全身暖和了起来:“我去机场接个朋友。”

在高兴之余,吴邪也觉得有点意外。他和小花自从一起在悬崖上关了两个星期“鸟笼子”后,就没有再见过面。如果不是要查那个人的消息,两人的联系只怕是例行公事,屈指可数。

到了机场,吴邪一眼就瞅到了那个拉风的家伙。

粉红衬衫,黑色西装,手指上飞快旋着同一色的手机,一见到自己就露出了笑意,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个大大的法式拥抱。

吴邪浑身不自在,这家伙还是那么热情,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觉涌上心头。不过他看了看周围飘过来的异样眼神,又觉得耳根子开始发烫:“行了行了,小花,赶紧放开。”

两人在楼外楼吃饱喝足,解语花提议四处逛逛,按照他冠冕堂皇的说法是“领略江南风情”。吴邪白了他一眼,笑着呸了一句“打望苏杭美女”。

两人也没定路子,最先随意逛到了西湖边上,沿着石板路慢悠悠的晃荡。和小花在一起的感觉十分轻松,这种默契感在很早之前就有,可能因为是发小,在人还没有学会倾轧算计和尔虞我诈的时候就记得对方。后来又在一起倒斗,配合得天衣无缝,惺惺相惜的感情就牢牢扎了根。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杭州的夜景其实非常美。尤其今晚不知是个什么节日。两岸十里灯带,火树银花,大红灯笼绵延,加上五光十色勾勒的亭台楼阁,好一派“十里湖墅不夜城”的胜景。西湖水上更是灯月交辉、画舫凌波,悦耳的丝竹声为整个夜色增添了无尽的柔美风情。

解语花饶有兴致的东张西望,又看了看身边的吴邪,感觉也非常开心,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用刻意找话题,默契十足。很久很久,没有那么温暖的感觉了。周围都是人,热闹的,鲜活的,快乐的,每个人脸上充满了喜色和对生活的热情,肆意享受着生命中的美好。吴邪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抬起脸,任由夜风拂过。

突然,人潮都朝这边涌了过来。吴邪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个状况,天空中“砰”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众人兴奋的尖叫。

两人抬起头,看着烟花带着金光一冲而上,直入漆黑的夜空,划过闪亮的轨迹, “啪”一声绽开,绽开,越来越大。然后迅速像流星雨一般纷纷划落下来,吴邪一下就觉得全身都被笼罩住了,似乎心都变得祥和。

漫天烟花中,周围的尖叫声一下就到达了高潮,还有热恋中的男女忍不住亲昵的接吻拥抱。

他不自觉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转头正想和小花说什么,眼光一闪,笑意直直僵在嘴边。

月色婵娟,灯火辉煌。烟花还在绽放,耳边还不停传来尖叫。但是他已经完全看不见,完全听不到。

他的眼神直直盯着某一处,在流光溢彩间,一个熟悉的瘦削背影,渐渐被人群淹没。

吴邪睁大眼,一瞬间呼吸都像被人夺走。

他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就往前追。旁边的解语花完全没听清楚他在喊什么,就看见他神情激动的朝前跑了出去。

人太多了,密得像风都透不过去一样。吴邪硬往前挤,引来了无数的抱怨声。解语花跟在后面,好在他身手灵活,才没引来更多的众怒。

两人好不容易脱身出来,追着往前跑出有十多分钟,这边早不属于西湖范畴,进入到了一片低矮的破旧民房,光线十分昏暗。

吴邪看见前面的人影往左一拐,就消失在了视线内。他眼眶发热,顾不上喘口气,咬牙使足了劲,往前直追,好歹没有跟丢。

那人身手极快,在纵横交错的小道里七拐八拐,险险好几次都被他甩掉。最后,他往一条漆黑的巷子里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吴邪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快得来后面的解语花都没拉住。

昏暗中,吴邪只觉得一股劲风袭面而来,整个人就被重重撞在了土墙上。那人用手抵住自己的脖子,掐得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解语花奔了过来,狠狠一踢腿就蹬在了那人的腰上。那人蹭一下退后几步,躲开了大半的力道,发出一声半是戏谑半是嘲弄的声音:“真够劲。”

解语花一听大怒,自当他坐上了解家少当家的位置,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敢这么说的,早就到下面等着排队投胎去了。他眼神一变,下起手来更不留余地。

两人一下就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居然发现对方身手都不赖,谁也讨不到半点便宜。那人又嬉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有趣。”

有睡梦中的人被吵醒,民宅里的灯光亮了起来。那人的脸瞬间被照亮,看得一清二楚。

吴邪和那人均是一愣。吴邪此刻脑袋是完全懵掉了,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想揍人的念头。妈的,怎么会是这个黑瞎子?!

黑眼镜扶着腰,一看是熟人,早就全身放松下来。他靠在墙根咧着嘴,故意哎哟哎哟直叫唤:“小天真,久别重逢,这就是你的见面礼?!”

吴邪暴怒异常:“黑瞎子,怎么会是你?!你他妈的干什么要跑?!”

“嘿,天真同志,你把我当谁了?!再说最近常有人想请我去喝茶。你一来就一副想要我命的狠样,我能不跑吗?”黑眼镜一摊手,突然一下又凑得极近,笑得贼嘻嘻的,“还是说,你其实是想投怀送抱?”

解语花皱了皱眉,他看这家伙一副痞样就浑身不舒服。特别是那家伙大半夜的居然还戴一副墨镜,感觉特讨厌。

他一把拉过吴邪,对方的眼神一下就落到了自己身上,直溜溜的打转,竟然带了点调戏的味道。

眼下不是在自己地盘,他忍了忍,只回了一记冷眼,转过身问吴邪:“认识的?”

吴邪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以前,和三叔、胖子还有……一起夹过喇嘛。”说着,又去瞧黑眼镜。这一看才发现,他的身形确实和那个人有几分像,都属于偏瘦型,也难怪自己会看错。

解语花闻言,也转过去身,不动声色仔细打量这个人。没想到,这个黑瞎子也是道上的人,听吴邪的口气,还和他们那些人都认识。这家伙表面一副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怕暗地里没那么简单。

他迅速记下这个人的特征,看来有必要叫堂口的人去查一查。脸部棱角分明,下巴瘦削。身材偏瘦有力,弹跳力极好,反应速度快,身量大概还比自己高那么一点。

黑眼镜大概也察觉到了被探询的目光,也不躲避,居然双手插进裤兜儿吹了个口哨,一副任君欣赏的模样,就差没配合着脱衣服。末了,还嬉皮笑脸丢了一句:“满意不。”

巷子里又恢复了静谧,亮起的灯也暗了下去。吴邪两人已经离开了很久。

黑眼镜也不着急。他靠在墙头,悠然自得的从身上掏出一根烟,点燃,然后吐出一个烟圈。吸掉了大半只,他弹了弹烟灰啧了一声,双手环胸懒洋洋道:“哎,都是啥眼神。”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我这么帅,至少能甩他哑巴张十条大街。”

他又单手摸了摸下巴,嘴角露出了几分玩味,像是在回味:“还别说,小天真旁边那家伙真够味。”又啧了一声,“就只怕,是个难缠的家伙。”

24 重新出发

来路上,偶尔有人也是匆匆路过,徒留曲终人散后的落寞和寂寥,两人沿着石板路慢吞吞的走着,早没有了先前的心情。

心底的失望铺天盖地的袭来,吴邪下意识掏了根烟出来,狠狠抽上一大口。其实是更想借由这样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的狼狈。他瞄了瞄旁边的小花,正专心的埋头发短信,略略松了一口气。

解语花暗自好笑,这小子还真以为这样就能逃得过别人的眼睛,何况还是他这种日夜在尔虞我诈里打滚的人。

大概是吴邪脸上死灰一般的表情太过明显,解语花终于看不下去。他不满的噼里啪啦几下敲完,把心爱的小粉红揣进兜里。趁吴邪神情恍惚,一把抓过他按在了路边长椅上,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眼神三分媚七分冷:“说,怎么回事。”

吴邪一愣,眼里闪过几丝黯淡,默不吭声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烟头。

“哼,信不过我?”

“滚你的,当然不是!”吴邪苦笑一声,摇摇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事,三叔和潘子他们倒是一下接受了,但绝对不会赞同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他没办法再对谁说,连一个倾吐的对象都找不到,什么都憋在心里。

解语花偏头看了看他,眼神一动。嘿,看来不能操之过急:“好。那说说你之前把追的人当成谁了?”

他见吴邪还是一副闪躲的神色,支支吾吾的,也不着急逼他。自顾自摸着下巴,脑子里飞快排除不可能的人,轻易就正中红心:“喔,看来是当成那位职业失踪人士了。”

他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自家发小那张失魂落魄到了极点的脸。真他妈的碍眼啊,那个谁有啥能耐,把这小子搞成了这样一副见不得人的衰样!

他念头转了好几转,突然间大悟,挑了挑细长的眉,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搞半天,你喜欢哑巴张。”

吴邪心底咯噔一惊,却没办法否认。脸上浮起一片窘色和难堪,恨不得瞬间消失。

解语花了然一笑,旋身在他身边坐下来,也不吭声。过了好一阵,才转过头认真盯着他:“小邪,你太小看我了。”

吴邪抬起头,看见小花认真的眼神,里面全无一点虚假。心底升起了一股温暖,还有淡淡的感动。

他还没来得及感激,解语花下一句话差点让他直接吐血:“难道你满足不了哑巴张,才被甩了。”

吴邪蹭一下大跳起来,掰过小花往自己那部位一个劲打量的怀疑眼神,想都没想就开始爆粗口:“我操,大花!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行!我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接下去骂什么,总不可能说自己才是被压的那个。

解语花一下大笑出声,清越的声音飞出去老远,眼角眉梢全是得逞后的得意,整个人显得越发抢眼。笑完之后,拍拍吴邪的肩,一脸严肃道:“现在可以说,到底怎么回事了。”

吴邪被他这么哭笑不得的一搅合,倒是提起了好几分精神。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条理清晰的把发生过的事情重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到最后,仍显得语无伦次。

解语花一边听着,一边习惯性用手指轻快的敲着身下的木椅,“小邪,你凭什么肯定,哑巴张是那个男人。”

吴邪眼神一下飘得很远,脸上全是犹豫和彷徨,两年前的一幕一幕飞快在眼前闪过。他又想起闷油瓶脸上的茫然,即使失忆也要凭着一丝残留的记忆,执着下到地宫。这就是刻到了灵魂深处的爱吧,才能指引他回到爱过的人身边。

他紧紧攥紧手心,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他叫那个墓主的名字,和我梦见的声音一样。”

解语花嗤笑一声,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吴邪一下什么都看不见,放佛置身于黑暗之中,耳边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他不知道小花在搞什么鬼,正想叫他拿开手。耳边一个低沉略带点悲凉的声音骤然响起:“南离。”

吴邪一瞬间如坠冰窖,这个记忆中的声音,让他痛彻心扉。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是梦中那个男人的声音,还是闷油瓶的声音。

眼前又恢复了光亮,面前依旧是小花那张美得张扬的脸。

解语花见吴邪一脸想掐死他的表情,连忙收起玩笑正色道:“看,这种事情其实很简单。嗓音压低一点,声线悲苦一点,喉咙沙哑一点。小邪,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实打实的证据。你想过没有,如果哑巴张有心误导你,在当时那种氛围,你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吴邪脑子一时间非常混乱。下意识问了一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解语花冷笑一声:“那就要问,哑巴张到底记起了什么?!”

两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谁都没有再吭声。等吴邪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解语花看见他脸上透露出一股坚定的神情,一扫两年来的晦暗和迷茫。这种感觉,不再是简单的卑微渴望,也不再是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

他看向自己,露出一个干劲十足的笑容:“小花,一直以来是他主动。而我看起来主动,实际真够窝囊。既然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谜,我就当他是又一座云顶天宫。这一趟买卖,赚足了够吃一辈子,不行就当赔了本,我吴小爷他妈的也要找到他,揍一顿讨回点面子也成,好歹得出口气!”

吴邪也没有想到过,他自己有一天会把闷油瓶当成一个斗,这种感觉有点好笑,却又有点悲壮。

解语花抬起头,也露出一个笑:“啧,难搞的生意。不过,欢迎回来,小三爷。”

“花爷,您让鸣堂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

“嗯。”

“黑眼镜曾经与哑巴张、吴三省合作过,道上人称‘黑瞎子’,真名不详,身手厉害。曾和平三门的合作过三次,斗里他说了算。这两年独来独往,住在杭州老宅,和哑巴张没有关系。”

“哼,就这样?”

“这个……花爷,说来还有一点。”

解语花合上小粉红,他倒没指望手下的人能查出个石破天惊的东西来,不过最后这个消息真是出人意料,可以说是绝对的惊喜。看来,有必要去那个一副流氓样的家伙老窝逛逛。

吴邪被解语花拉出门的时候,完全摸不到魂头。天色已经黑透了,问他也不回答,只顾霹雳啪嗒玩手机。

两人先打车到了南边一片老旧的民宅,然后小花领着他在胡同里七拐八拐。他见小花神神秘秘停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四合院门前。这院子不大,两层楼高,白墙黑瓦,门上落了把大锁,上面还歪歪斜斜挂着一块匾,望逢儿里瞧,黑灯瞎火的似乎没有人。

他终于按捺不住问:“小花,你干嘛?”

解语花竖起细长的手指“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往里面看了看,又把耳朵贴进听了一下。然后说:“我们进去。”

吴邪顿时就傻眼了,这家伙连坑带拐的把他弄到这破地方来,就为了唱一这么戏。敢情把别人家当个斗打整,任君出入。他左右看了看,就怕有人来,连忙小声道:“喂,不待这样玩的。”

解语花白了他一眼,也不解释。他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一根绳子,飞快甩过墙头,然后后退几步,向前一冲蹬着坑洼不平的墙壁几个翻身就爬上了墙头。他蹲在上面,朝吴邪一打手势,把他也拉了上去。

两人摸进屋子里,也不敢开灯,小花从包里掏出一个手电递了过来。吴邪这时候突然有种很想擦汗的感觉,搞半天,这家伙连偷鸡摸狗的工具都带齐了,只差没弄双橡皮手套。

他见小花胡乱的东翻西翻,也没个准头。抬头扫了一圈,这一楼大概是用做客厅的,只有沙发柜子餐桌什么的,不过别看这房子外表破破烂烂,里面的摆设全是上好的货色:“小花,我们要找啥?”

“不知道。”

“这谁家?”

“不要多问。”解语花头都没抬,找了一通之后看起来觉得没什么可疑的。拉了拉吴邪指了指二楼。

两人蹑手蹑脚上了去,吴邪见再也问不出啥来,只好一边走一边暗自骂娘,连找的目标都没有,这不是瞎搅合,万一被人逮了,还得叫老狐狸来看守所领人。

二楼看起来是睡觉的地方,正中一张超级大的床,旁边是衣柜,也是上好的木料制作的,打磨得非常漂亮。

解语花一瞧没人,毫不客气就拉开衣柜。吴邪一瞅,里面全是男人的衣服,黑色的偏多。他见小花飞快的摸过去,又仔细敲了敲衣柜底部,然后皱眉摇了摇头。然后转到了床边,这床是直接全放在地上的那种,四周没有床脚。

解语花最先打开床头,里面乱七八糟竟然塞了一些古董玩意,吴邪一瞧,还真是些好宝贝,随便一个卖上十多几十万不成问题。不过看这主人的态度,对这些东西并不上心。

解语花看了看吴邪的神情,又开始向床四周摸了去,最后一路摸到了床尾。这床尾感觉很单薄,藏不下什么东西。解语花敲了敲,示意把厚重的床垫抬起来。吴邪伸头一看,好家伙,原来下面巧妙的做出来了一截厚实的夹层。

解语花伸手摸到侧面的挡板,只听得哐当一响,就露出来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黑乎乎盒子。

吴邪莫名其妙心头开始有点紧张,他看见小花把东西抱了出来,也不等他做个什么心理准备一下就打了开。

两人一看,那黑盒子里面躺着一张白玉古琴,南妃墓祭阵上消失的,琴身上面还有两个刺目而漂亮的瘦金体。

吴邪呆愣愣的盯着,这琴出现得那么猝不及防,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好半天才听清楚旁边的小花骂了一句:“好个家伙。”他突然意识到,他原以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发现一点眉目的买卖,眼下已经不可逆转的开始了。

解语花把琴抱了出来,下面居然还压着一样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黑色的塑料口袋包了起来。

吴邪拧出来正想打开,小花一把拉住他,仔细听了听,低声说了一句:“拿上快走。”

两人飞快下了楼,还没出内门,就感到有黑影一闪,接近着一股厉风。小花飞快迎了上去,和那人缠斗在一起。又回头大吼一句:“赶紧走。”

25 不曾见过的另一面

吴邪抱着东西就想往院子外冲,那人一见甩不开解语花,居然恶劣的伸出一只脚。外面没有灯,月光被云遮了大半,吴邪根本看不清楚,一个没留神就被绊了个狗吃屎,重重往前扑在地上,手里的东西“啪”一下飞出去老远。

“他妈的!”他觉得自己嘴皮似乎破了,嘴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回头看了一眼,心头把人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那人一看东西掉在地上,身形一动绕过解语花,就想过去抢。

吴邪心底一慌,神经顿时绷紧到了极点。那包玩意儿说不定是找到闷油瓶的唯一线索,丢了或许这一辈子都找不到那杀千刀了!

他手脚并用胡乱爬起来,一咬牙飞快跑过去,用身体狠狠撞开那个人,抱起东西就闪出了四合院大门,慌不择路随意捡了一条胡同道儿就拼命跑了出去,活像后面有上百条恶狗在追他。

那人刚想追出去,解语花从后面追了上来,飞快弹跳起身,一脚就踢在他背上。那人只觉得脑后有股风逼近,眼看马上就要中招,竟然还能险险的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半翻过身躲过,一伸手就抓住了解语花的腿。

解语花心里暗暗吃惊,早知道这黑瞎子的身手不赖,眼下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出一大截。他用了十足的速度和劲道,一般人早就躺在地上哭爹喊娘了,这家伙不仅能躲开,竟然还能抓住他。

他冷笑一声,正想借力凌空翻身。没想到听到那家伙“嘿嘿”一声坏笑,心里顿时大惊,只来得及冒出一个糟了的念头,就觉得自己的腿被他猛一扯,身体瞬间就失去平衡。

黑眼镜趁机就从后面制住了解语花,双腿夹住他的身体,一手绕过他的颈脖,一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他手上猛一使劲,解语花只觉得喉咙一紧,呼吸顿时不顺畅,不得不把头跟着向后仰,一下靠到了黑眼镜肩上。

黑眼镜低头去看,这家伙被自己掐得脸上泛起了一丝潮红,淡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整张脸居然显得十分媚色。他心下一动,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解语花趁他分神的一瞬间,抬起手肘狠狠向后一击,顺利脱身出来。

黑眼镜啧了一声,抬起双手看了看,似乎颇有点懊恼。他又懒洋洋看了看大门,估计也是追不上那个天真的家伙了,只好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果然是个难缠的美人。”

解语花厌恶的皱了皱眉,压下心头升起的不悦,这个时候还不能撕破脸。他抬起下巴,冷冷道:“你和哑巴张什么关系?”

“哟,又来一个找那家伙的?!”黑眼镜挑了挑眉,居然低头去看他自己的身体,自顾自道:“我肩膀比他宽,我腹肌比他有力,我身材比他好。为啥你们都看不到我比他帅?”

解语花一时间很无语,他也是个自恋的人,但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奇怪的是,居然对这个家伙的厌恶感一下少了很多。他懒得和这家伙绕弯子,哼笑一声:“哑巴张从墓里消失后,来找过你?”

黑眼镜双手一摊:“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他在哪?”

“我咋知道,他和我又没有任何关系。”黑眼镜打死不承认,一副你能拿我能咋办的痞样。

解语花这下是真怒了,他眼神一冷讽刺道:“没有关系?看来两年不下斗,你老了,记忆力也不行了,我也勉为其难给你提个醒。”又顿了顿,冷笑一声,拉长了声调:“两年前,把哑巴张的黑金古刀送到吴邪那里的人,好像正是你吧。”

黑眼镜眼神一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玩味,没想到这个家伙能查出这件事,解家少当家确实有几分能耐,自己似乎小瞧了他。

说来也是,上次在西湖碰见吴邪,他就隐隐觉得杭州这里不太安稳,这几天正想转移老窝,没想到两人来得这么快。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黑眼镜叹口气,没法再装无赖:“我确实见到过哑巴张,他塞了那琴盒给我,人就不见了。只丢下一句不要让小天真发现。”

解语花怀疑地盯着他,见这痞子似乎没有说谎,又追问道:“哑巴张记起了什么?”

没想到,黑眼镜脸上一下露出一种惘然的表情,摇摇头点了只烟,好像思绪飘出去很远。半天才道:“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两人一下陷入沉默中。最后,解语花抬起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你不好奇,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黑眼镜一愣,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这是在邀请我?”

解语花哼了一声,耸耸肩:“无所谓。多你一个不多。”也不等他,抬脚走出大门,几下就消失在夜色里。

黑眼镜“哎”了一声,追上去,嘴里还在喊:“好歹让我换身衣服呀!”

吴邪跌跌撞撞跑出去后,晕头转向绕了半天才摸到大路。等他回到铺子,远远一看门口立着两个黑影,只觉得胸口狂跳,手脚发软。心说没那么快找上门吧。

他悄悄靠近一看,其中一个是小花,再一看,旁边竟然是黑瞎子。

两个人似乎等他老半天了。特别是黑眼镜,一见到自己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挥了挥手:“小天真,又见面了。”

解语花横了黑眼镜一眼,拉过吴邪,示意他赶紧开门。

三个人进到铺子内,吴邪迫不及待扯开那包东西,一看里面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子,都快生锈了,上面落了一把小锁。解语花转到后堂去找了一把小榔头,几下就把东西给撬开了。

吴邪低头一看,盒子里裹了一包东西,包裹是四四方方的,外面十分工整地用透明胶带打了几个十字,虽然看起来胶带的边上已经开始泛黄松脱,但是缠得密不透风,十分难撕。

黑眼镜眼明手快递过来一把剪刀。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咔嚓几下,就能看见里面露出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吴邪的心跳陡然加快,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当年消失的黑古玉玺。

他停了停,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扯,一堆黑色的薄薄的方形盒子就掉出来。吴邪定睛一瞧,这明显就是装光碟的那种塑料盒子。

他捡起其中一盘,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光碟,没有任何标签或者说明。一时间有点发愣,这种感觉就像十万大军吹响号角准备迎战,对方却挂了免战牌。不过看那上面的划痕,横七竖八的,似乎被翻看过很多遍,这说明光碟里肯定刻录了什么内容。

解语花也有点意外,怀疑的看了一眼黑眼镜,努了努嘴,那意思是“你看过?”。黑眼镜马上笑嘻嘻的举起双手,摇了摇头。他推了一把发呆的吴邪,问了一句:“有影碟机没?”

吴邪回过神:“这边没有,不过我有电脑在二楼。”说着,几下跑上去把笔记本抱了下来接好电源启动,又捡起刚才打开的那盘光碟放了进去。

几个人各自找位置坐好,吴邪坐在正中,正对屏幕,解语花在左边。最里面的黑眼镜居然还有心情去泡了三杯茶,后堂厨房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找到。

碟子不知道是不是太花,笔记本读起来似乎有点吃力,光驱一会儿转一会儿停,好不容易才显示出开始播放。

吴邪心里顿时一紧,手心有点冒汗,这他娘的究竟会是什么。肥皂剧?动漫?杀毒软件?魔兽正版安装盘?

前面两三分钟都没有任何动静,突然画面开始出现,那似乎是从一扇窗拍出去的,外面大概是傍晚,没什么景色,看起来一片连着一片的土山丘,被晚霞一渲染,远处有些低矮的房子,正冒出袅袅炊烟,下面是一大片的油菜花。说来倒是有种宁静的美感,像一副温馨的乡村写意画。

解语花盯着看了一会儿,咦了一声,说:“好像是一个人拿DV拍的。”吴邪点点头,心头有点吃惊,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突然,黑眼镜咧嘴一笑,说了句煞风景的话:“不会是小电影吧。”他见两个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盯着他,连忙摸摸鼻子做投降状,嘀咕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画面持续了几分钟,突然开始抖动起来,就像有个人把放在某处的DV拿了起来对准了屋内。由于有点逆光,画面上先是一片亮白。

慢慢的,里面出现了一个人的侧面,在夕阳中身影有点模糊,慢慢才清晰起来。

那人身形瘦削,额前过长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鼻子挺立,下巴尖瘦,侧面脸部的线条十分流畅干净,正围着围裙,奇长二指扣着一把菜刀飞快切菜。

“天啊!哑巴张在做菜!”黑眼镜怪腔怪调吼了一声,一旁的连解语花也瞪大了一双眼。

吴邪一下就像被谁掐住了脖子,呼吸变得十分困难,他紧紧盯着画面上的人,这是连他都没有见到过的闷油瓶。他觉得心底像有什么马上膨胀了起来,一直涌上了眼眶。

闷油瓶似乎很熟练,几下就切好了一盘菜,又飞快拿起另外一样开始拨弄。神情非常专注,动作十分利落,就像在斗里对付粽子一样,手起刀落,咔嚓一下就解决掉。他整个人显得非常安宁,似乎有一种淡淡的眷念的感觉。

就像岁月无尘,现世安好。那种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的放逐感,居无定所的漂泊感,还有偶尔会出现的茫然全然消失了。

吴邪一下攥紧了拳头。

解语花和黑眼镜没有发现,两个人正面面相觑,都在怀疑自己眼睛看见的。谁都知道,这位盗墓界的王牌在地上那就是生活能力九级残废,虽然这都是玩笑话,但是突然看见一个神话般的人物十分生活化的一面,那种感觉还是十分怪异。

画面还在继续,闷油瓶似乎发现了有人拍他,抬起头朝镜头看过来。

那张熟悉的脸一下就变得清晰,他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感觉得出来很温和。他微微皱了皱眉,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别闹了。”

那镜头还是对准着他,他似乎有点无奈,放下了菜刀,走了过来。

吴邪看见,闷油瓶的脸一下就放大了,他深邃淡漠的双眼一直盯着前方,突然淡淡一笑,眼神非常温柔,又重复了一遍:“别闹了。”然后画面就变成了一片黑暗。

这下所有人都没有出声,解语花和黑眼镜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最后还是黑眼镜又怪叫一声:“那个冰山脸居然会笑!”

吴邪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不去胡乱想其他的,将心思放在一连串急需解决的问题上。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谁拍的,在哪里拍的。但是,他心底的五味杂陈,欣喜,想念,慌乱,悲伤,夹杂着刻意忽略的嫉妒,全部一下朝他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26 消失的光年

解语花非常担忧的看了一眼吴邪,看样子,这片子并不是哑巴张和他拍的。有人能让哑巴张露出那种表情,只怕这家伙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他拍了拍他的肩。一旁的黑眼镜也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只递了支烟过来。

吴邪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他勉强冲解语花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接过烟来点燃,深深吸了几口,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换一盘来看看。”

解语花诧异的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抹欣赏,没想到,这家伙现在的心志如此坚强。他不由一笑,又大力拍了拍吴邪的肩,伸手从沙发上挑过一盘。

几个人一连看了好几盘,全部是闷油瓶,都非常短,最长的也不过2,3分钟。

感觉得出来他并不喜欢被拍,但是也没有全然抗拒。这些画面里都是很日常的片断,皱眉的,面无表情的,发呆的,吃饭的,走路的,睡觉的,如果里面换一个人,吴邪估计坐不上几秒钟就会不耐烦的关掉。

等到全部看完一遍,有用的信息非常少,只有一点,就是这个片子全部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

吴邪揉了揉发疼的穴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十分有耐心的又开始从第一盘看起。

这地方看起来十分偏僻,周围全是土山坡,乍一看就像在一个鸟不拉屎的边远的山区或者农村。但是光凭这一点完全没用,整个中国幅员辽阔,地广无垠,随便都能找出来一个类似的地方。

突然,黑眼镜嘴里连声喊着停,一伸手指着画面上道:“你们看。”

吴邪手忙脚乱的按下暂停,画面停止在了窗外一片油菜花地。

他和解语花眯着眼睛,凑近了才看见那片油菜花地后面似乎有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三角形的圆锥体,花纹复杂,色彩艳丽。

吴邪又按下了播放,那个三角形的物体居然开始移动起来,慢慢的就不见了。

解语花微微皱眉,手指在沙发上飞快的敲打着,陷入了思索。他眼睛骤然一亮:“这是一个人头上的帽子。”他又仔细看了看,“如果没有错,这是只有在广西瑶族才特有的头饰。”

六天后,一行人带着解家鸣堂传回的消息,飞到了南宁,踏上了进入广西大山腹地的火车。

吴邪看了看手里的纸条,上面清楚的写着“巴乃”两个字,后面还有一串复杂的更为详细的文字,这就是DV里那间屋子的地址了。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难得这一趟不是真去倒斗,要经历些什么九死一生。他们什么东西都没带,本来应该一身轻松,但是心却沉得慌。有点茫然,还有点忐忑。不知道这一趟行程会不会是一个终点,隐约又生出一些期待。

解语花在旁边轻轻坐下,吴邪有点诧异,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他看见小花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正色道:“小邪,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哑巴张身边已经……”

当初,是他看不下去这家伙半死不活的颓废样,才鼓动他。自从看了那些画面后,他突然有点后悔,置之死地的新生,不是每个人能捱过去的。

吴邪一愣,居然露出一个笑容:“如果真有人了,那样也好。”说着,摸出只烟,想了想才记起自己在禁烟的软卧里,只好干巴巴的叼在嘴里。

解语花似乎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爬上了上铺。黑眼镜想说什么,被解语花一瞪,也乖乖缩回自己的铺里睡了。

吴邪把身体靠在床头,转过头去,怔怔望着窗外的快速飞逝的景色。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火车有节奏的晃动着,在大山中穿山越岭。

他一个恍惚,茫然的望了望四周,闭了闭眼,这情景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那是在去南妃墓的路上,自己也像现在坐在下铺,那个时候闷油瓶在对面的上铺,他一抬头,就看见那双淡漠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

如今他才知道,那双眼睛为什么会黑得发亮。可是,还没等他彻底明白,这一切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很多东西来不及抓住,来不及再有后来。

如果,这两年只是一个梦,他还是那个坐在杭州铺子里百无聊赖的小三爷,偶尔从老狐狸那里蹭一点宝贝,有生意卖出一个好货,就足够混吃等喝的过上一年,得过且过。

然后像身边大多数人一样,找个看得顺眼的女人,生个娃,吵嘴扯皮,再然后抱孙子,最后双腿一蹬,躺进骨灰盒子里。

平平常常,没有起伏,就这样一辈子。

但就是那天,他在自家三叔楼下,第一眼看见那个人。

瘦削的身影,背着长长的黑色布条包裹的东西,眼神藏在过长的头发下,身后的景色似乎都失去了色彩,只能看见这个人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走到自己的生命中,活生生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真的能那么深的刻进另一个人的心里,爱过,恨过,浓烈到连死都不能忘。

或许,现在的自己才是在做梦,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胖子还睡在上铺大声打着呼噜,那家伙还在对面躺着发呆。

他眼眶开始发热,慢慢抬头朝对面的上铺看去,车厢灯变幻的光影投了下来,可那里空空如也。那个改变了他的人,真的已消失无踪。

下了火车,就到了上思,这里离巴乃还很远,先得转去一个叫南平的镇子再向山里,几个人一路颠簸,坐一段车走一段路。

临近深秋,这里还残留了一些风光,偶尔会见到漫山遍野的落叶,黄绿一片,还有龙脊梯田,但更多是光秃秃的山丘。

到了巴乃已经是晚上,黑眼镜拿着地址先去转悠了一圈,回来道:“哎,这破地方还得走上2,3个小时,全是土路。我看今晚先在这里借宿,明早出发。”

吴邪尽管心急,但也知道不能勉强。每个人连着奔波,脸上明显都挂着憔悴,特别是小花,眼睛下两个眼圈青得吓人,看来也是没休息好。几个人找到一家瑶寨,那里可以住宿,胡乱吃了主人家招待的饭菜。

吴邪洗过澡才觉得自己周身都疲惫得很,他躺在床上,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实际上翻来覆去,心里越来越烦躁,干脆起身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这家瑶寨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吴邪捡了个有大石头的地方靠着坐下,掏出根烟开始抽起来。

不得不说,大山里的星空就是比城市里漂亮多了,至少干净,也够亮。他怔怔出神,没留意到旁边有人来。直到那人嘿嘿一笑,才发现黑眼镜那家伙也跟了出来。

吴邪其实没怎么和黑眼镜单独呆过,一来虽然曾经合作过,但是不像和胖子他们那样长期相处,二来他觉得这家伙也是个麻烦的主。

黑眼镜坐在一旁,也不吭声,自顾自的像在看风景,也不知道黑灯瞎火的有啥看头。吴邪终于有点不耐烦了,出声道:“瞎子你干嘛?”

“哎,小天真,吃火药了。”黑眼镜也不恼,嬉皮笑脸继续道:“陪你坐坐,也不领情。”

吴邪一愣,倒真没想到这家伙是这心思,心里一时间有点愧疚。他甩了根烟过去,黑眼镜也接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吴邪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只好胡乱开了个话题:“你怎么也跟来了?”

黑眼镜居然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知道。”

吴邪一时间无语,也没有心情再找话题,干脆也就静静坐着。

良久,黑眼镜才掏出一样东西,看起来有点像项链,坠子是把精致的小钥匙。他用眼神示意吴邪接过去,丢下一句“掉了的”,也不解释,站起来拍拍屁股走掉了。

第二天天刚擦亮,大概才五六点钟,吴邪就醒了。他走出房门,看见解语花和黑眼镜站在瑶寨吊脚楼下,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黑眼镜还是一副笑嘻嘻的痞子样,好像昨晚上那个一脸正经的表情是错觉。

三个人又问了问路,避免走错道,然后就往山里走。吴邪以为这段时间会很漫长,实际上,真正的感觉是一转眼就到了。

当那座楼出现在眼前时,他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一栋很老的高脚木楼,黑瓦黄泥墙,上下两层,外面一个小院子,用木头栅栏围着。四周都是一片荒草,估计春夏时节就开满了油菜花。

远处果然有其他的木楼,这座木楼和其他的比起来,看上去要小一些,也十分不起眼。再远处就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土山丘,是镜头里十分熟悉的情景。

吴邪深吸一口气,正想推门走进去。解语花走过来一把拦住他,扬了扬下巴问:“要我们一起不?”

他摇了摇头,后面的黑眼镜一把拉过解语花,笑嘻嘻说了句:“我们去外面转转。”两个人几下就转到了土丘后不见了踪影,解语花还频频回头,一副担忧样。

吴邪苦笑一声,之前的勇气反而一下消失了。他怔怔站在栅栏门外,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这一步,居然变得那么难以迈出。

27 唯一的光

吴邪深吸一口气,推开院子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用木头搭建了花架,看起来曾经种过一些爬藤类植物,沿着褐黄色的土墙攀上了二楼窗户,眼下全都枯死了。还有一个干涸的水槽,旁边扔这一把破烂不堪的躺椅,一只脚已经缺失。

进到楼里后,由于这座楼是背靠一座土山丘修建的,光线并不十分好,最先看见的就是一间空荡的房间,摆放着一张木头桌子和几根凳子,想来是吃饭用的地方。

房间隔壁是厨房,有一扇窗,从这里望出去就能看见大片的荒草地,和镜头里一模一样。厨房灶台上散乱的放着三四只土碗,还有一口锅,旁边立着一个气罐,石板做的碗柜里空荡荡的,手一摸上去一层薄薄的灰,墙上挂的菜刀之类的早已生锈。

吴邪心里一沉,这种感觉就像没有人住在这里。

他转了出来,想了想,往二楼摸了上去。二楼门虚掩着,上面挂着一块厚重的旧帘子,好在挺干净。

他静静在门口站了一阵,觉得自己手有点发抖,脑子里胡乱闪过各种念头,想勉强挤出一个什么表情,或者一会儿有人又该说些什么话。想了老半天,完全没有个准头。到最后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十分昏暗,大概是因为窗帘拉下来的原因,密不透气又干冷阴寒。

房间二三十个平方,靠门一排破旧的衣柜靠墙放着,平柜上有一台老式电视机,旁边也许是有一些书和一些盒子。而正中间就是一张大板床,上面有团黑色的阴影,似乎睡了一个人。

吴邪顿时心跳加速,紧张的吞了吞唾沫,慢慢靠近了过去。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看清楚了那个人,就再也不能自已。

床上的人果然是闷油瓶!巨大的惊喜一下涌上心头,下一秒却立刻变成了心惊和慌张。

他看见,眼前的闷油瓶根本就不像在DV里看见的那样。恰恰相反,他整个人非常憔悴,甚至可以说是极度萎靡。

眼前的人睡得很不安稳,大冷天只有一层薄薄的被子,整个人居然缩成一团,用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发抖。额上的汗水打湿了过长的头发,眉头紧紧皱着,脸色极度苍白,似乎陷在巨大的梦魇中。

吴邪心头一惊,难怪他察觉不到自己进来!他飞快伸出手,往这家伙身上一摸,全身都是汗水,像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体温冰凉得吓人。不仅如此,他身体更消瘦了,摸上去骨头咯得慌。

“操它妈的,搞什么鬼!”他忍不住大骂,把闷油瓶半抱起来,脱掉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套上自己的外套。又翻箱倒柜,好歹找到了另一床厚点的被子,把他牢牢裹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药,连水都没有一口,床头倒是有一个空杯子,旁边散乱的放着一些吃剩的压缩饼干。

吴邪狠狠的把饼干扔到地上,这家伙就吃这些玩意儿?!他胸口憋着一口气,又不知道该冲谁发火。看着那家伙嘴唇都干裂了,只好悻悻的拿起杯子转到下面厨房。好在气罐还能用,他洗干净锅烧了开水,小心的晾温,跑上来扶起闷油瓶喝下。

搞完这一切,他看着这家伙安稳多了,脸色也不再惨白得吓人,才半是颓废的坐在地上,有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木屋看起来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说是他私心作祟也好,在认知到这一点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暗自窃喜。但始料不及的却是那家伙这副模样,他苦笑一声,倒还不如有个人的好。

楼下传来了敲门声,吴邪跑下去,看见黑眼镜一脸好奇的望里面张望。解语花立在门口,微微皱着眉,一见他下来,赶紧问:“怎么样。”

吴邪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二楼:“找到了。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人发烧得没有意识了。”

解语花闻言,似乎松了口气。一旁的黑眼镜有点惊讶:“那种人也会倒下?”

吴邪连白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只拨了拨头发,心烦意乱道:“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吃的,没有药,没有过冬的东西。”

解语花拍了拍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原来哑巴张‘生活能力九级残废’是真的。你在这里守着,我和黑瞎子去弄些要用的回来,顺便去找个赤脚医生。”

吴邪点点头,穷山僻壤的也只好如此。在很多偏远落后的地区,人生病了往往都是自家人随便采一点中草药,熬了之后喂病人,稀里糊涂喝死人的不少见。

他看解语花和黑眼镜走远了,回身上楼又看了看闷油瓶,一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又抬头看了看四周,到处都破破烂烂,陈旧不堪,透露出一种凄凉的感觉。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他干脆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套在身上,挽起袖子,下到厨房找出抹布和拖把,烧起热水,开始舞着扫把做大扫除。把厨房的锅碗瓢盆清洗一遍,不能用的菜刀丢了,把灶台刷了三遍才清洗出原本的白色;又转到了吃饭的地方,桌子凳子好在没有缺脚,只需要擦拭一番就能用。

他又打水上到二楼,把地板狠狠清洗了一番,好歹能看出原本的淡黄色。衣柜里本来没几件衣服,全拧出来重新叠好,又把乱七八糟的书和盒子擦干净整理了。墙上该捅的蜘蛛网全弄掉,用力把窗帘扯了下来,被灰呛得差点咳出了眼泪。

有微弱的光线,还有一点点响动。

闷油瓶吃力撑开眼,恍惚中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拉动着帘子,似乎有阳光洒了进来。身体很暖和,不再是以往恢复意识时的湿冷。

这温暖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人贪恋。记忆中那人站在窗边,回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在一片暖色中亮得夺目,他感觉自己走了过去,从后面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就能够抓住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果然还是在做梦啊,他毫无抗拒的闭上眼,低喃一声:“吴邪。”放任自己深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吴邪猛一回头,似乎听见了熟悉的淡淡的声音在叫自己。他快步走到床边,看见闷油瓶还是紧紧闭着眼,暗叹自己多心了。

他加紧动作,干完了余下的清理工作。伸了伸懒腰坐在床边,屋子里干净明亮了很多,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一扫之前的颓败,一时间心里很有满足感。

似乎连那家伙的脸色也恢复了很多。吴邪从来没有在白天仔细看过那家伙的脸,这一看才发现,这张脸的确很清俊,完美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他伸出手,细细摸了上去,从眼眉到脸庞,最后滑到了线条优美的薄唇,反复摩挲。

内心涌起一股温柔的眷念。他不由得低下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义无反顾,轻轻在闷油瓶额上落下一吻。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得不说,解语花和黑眼镜的办事效率那是相当神速。两人一天时间不仅弄来了大堆生活用品,还有大件的家居家电,像沙发,洗衣机,电冰箱,影碟机什么的,虽然都是二手货,不过都在八成新以上。

除了必需品,吴邪意外的发现里面有其他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新窗帘,装饰画,民族风的摆件,大瓷花瓶等等。他满脸黑线,一猜就知道是刁钻的小花弄来的。

这些东西全部是叫当地瑶民用板车拉进来的,整整拉了三大车。当地瑶民非常纯朴热情,帮忙把新运来的东西摆放在了妥当的地方,又把不能用的旧东西拉走扔掉。整个木楼一下就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黑眼镜嘿嘿一笑,玩味的说了一句:“新家。”一旁的解语花也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家没有奢侈高档的装修,可胜在处处透露出了一股温馨,连一向挑剔的他也非常满意。

解语花还找来了一个看起来很靠谱的老村医,几幅药下去,闷油瓶出了一身汗,脸色就浮现起了一点血色,紧皱的眉头也完全放松了下来。

吴邪不得不再一次帮闷油瓶换了一身新睡衣,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就怕吵醒人。这家伙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一点,得让让多休息,解语花皱着眉头,研究了老半天,套出来的褥子就是七拱八翘。还是黑眼镜看不下去,一把抢了过去才铺好了新买的床单和褥子,还笑嘻嘻的挖苦了一句:“少爷。”

几个人累了一天,谁都提不起精神,懒洋洋的在厨房里摆弄出了几道小菜,凑合着吃了一顿晚饭。

解语花碗筷一丢,四下看了看,这木楼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地方能睡觉。他想了想道:“小邪,我们去隔壁瑶寨借宿,你怎么打算。”

吴邪想都没想,道:“我就留下来,小哥还病着。”

黑眼镜歪在一旁,挑了挑眉,嘴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嘿,晚上有人危险了。”

吴邪闻言大窘,脸上一片尴尬之色。他狠狠白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流氓一眼:“就你才会不管人死活,下得了手。”

吴邪送走两人,回头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上下都舒透了。他换上一身干净的新睡衣,上到二楼,摸了摸闷油瓶的头,觉得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他又把人半扶起来,喂了点温水,就放心躺到了床的另一边。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明天这家伙醒过来了又会面对怎样的情况。不过没有等他多想,疲倦感一下就袭了上来,很快睡着了。

半夜,吴邪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身上一沉,似乎梦魇了。他拼命挣扎了很久,都摆脱不了,那股力量非常大,压得他完全不能动弹。

他极不舒服的“唔”了一声,勉强睁开双眼。只看见昏暗中,一双熟悉的淡漠双眼紧紧盯着自己。

28 幸福来敲门

吴邪吓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发现闷油瓶撑着手臂俯在自己上方,两人的下半身交叠在一起,一个灼热带硬的东西正抵着自己的大腿,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他想了千百种两人见面的情景,万万没有想过会是眼下这样,一时间只有发愣的看着眼前这家伙。

闷油瓶默不吭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黑暗中,吴邪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直直瞅着自己,温润的呼吸打在自己敏感的耳脖间,引起胸口一阵骚动。

他心下一阵慌乱,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不安的动了动。

闷油瓶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手,摸上吴邪的脸,居然像白天吴邪做过的那样,从眼眉一直抚摸到嘴唇,来回反复摩挲着,专注得像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品。

吴邪心神一个恍惚,完全不能抗拒这样的温柔。

他感到那略带冰凉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喉结,落到了露在睡衣外的锁骨上。那手略一停留,没有感觉到反抗,才开始扯掉睡衣的扣子。

吴邪呼吸一紧,身体一下就燥热了起来,黑暗中的触感更加敏锐。

那微凉的手指划到自己胸口上某一点,揉捏到它突起在冰凉的空气中,才慢慢往下面摸了下去,在腰腹间反复抚摸。

闷油瓶奇长的二指上有薄薄一层茧子,想来是下斗时摸索各种机关留下的,这种粗糙感让他更产生了几分说不清的渴望,不禁难耐的扭动了下身体。那手一下就往深处加大了力度。

吴邪倒抽一口气,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被包裹住了,他忍不住“唔”了一声,隔着布料被揉搓的快感袭来,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叫了出来。

那手的主人十分清楚他身体的敏感度,或轻或重,时快时慢,力道拿捏得极好。

吴邪皱着眉喘着粗气,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眼泪差点都被逼了出来。

他知道那家伙的夜视能力极好,也知道他正看着自己,突然觉得有点羞恼,忍不住开始叫骂:“张起……灵,你放开……”

还没骂完,嘴就被彻底堵住。那手加快了速度,吴邪喉咙深处发出“呜”一声悲鸣,下面就释放了出来。

他身体一软,气喘吁吁瘫在床上。还没恢复过来,就觉得自己的双腿被分开,闷油瓶的下半身硬挤了进来,紧接着后面一疼,那家伙就开始急速抽送起来。

这一夜,吴邪不知道自己被折腾了多久,只知道每次都是他自己受不了先昏了过去,在不停的撞击中,意识昏昏沉沉,声音早就叫得嘶哑,而那个人却一直默不吭声。

到最后,疯狂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被紧紧环住,那人终于出了声:“吴邪,我该拿你怎么办。”

解语花斜靠在沙发上,无聊的哼唱了好几个段子,声线清越婉转,起伏绵长。黑眼镜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摇头晃脑的打着节拍,居然一副陶醉样。解语花皱了皱眉,心下一阵暗恼,这个黑瞎子倒真会享受,也不看看眼下是啥处境。

两人从进门到现在,已经跟个傻瓜似的枯坐了一个小时,那哑巴张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在厨房捣鼓,倒是香气四溢,惹得他们肚子里的馋虫直叫。解语花担忧的瞧了瞧楼上,转过头压低声音问:“瞎子,小邪怎么还没下来?”

想他一大清早,四周的雾气还没有消散,就惦记着自家发小的事,拉上黑眼镜赶过来敲门,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他咬着唇实在等得不耐烦,干脆扬声大叫了一声吴邪的名字。

毫无预警的,那门突然“吱呀”一声掀了条缝,鬼气森森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村里传出去老远。两人吓了一大跳,对望了一眼,摸索着进去后,才发现哑巴张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后阴影里,只有微微皱着的眉头似乎在表达着不悦。

他暗自腹诽,也不知道自家发小到底看上了那哑巴张啥,那家伙看上去跟个阴尸倒阳的粽子差不多,半天也打不出来一个屁。他要是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儿,呆不上几秒钟就想抹脖子。

黑眼镜笑嘻嘻的点了支烟,摇摇头,暗叹这美人怎么关键时候就不开窍:“嘿嘿,一夜七次郎,小别胜新婚。”

闷油瓶正好走出来,闻言冷冷的盯了他一眼,那神情就像是在斗里盯血尸。黑眼镜马上举双手做投降状,不过脸上暧昧的神情一点也看不出他是真心实意。闷油瓶理都没理他,端着一碗东西,转身就准备上二楼。

解语花嗖一下站起来:“等等!”闷油瓶转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难得很给面子的停了下来。

解语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挑了挑眉,这小子近看长得倒真是不赖。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眯了眯眼,眼神暗含了一股冷意:“哑巴张,这两年吴邪一直在找你,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死在了杭州。他才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绝望到了极点,有一次他眼神呆呆的盯着一把刀,把我们吓得全出了一身冷汗。我们都怕他做出什么傻事,只好全天拿人守着,把他周围危险的东西偷偷都藏了起来。”

他看见对方紧绷的身体和攥紧的手指,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家伙分明就很在意自家发小。

他立刻打蛇上棍,故意冷哼一声,继续道:“那个时候他不吃任何东西。我们都求他吃一点,他笑着点点头,哪知道才吃下去,下一秒就全吐了出来。我们才知道,他不是不肯吃,而是一个人心头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身体都在自动排斥。我们看着他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他还要笑着安慰我们。后来他虚弱到极点,我们不得不掰开他的嘴硬灌,大部分吐了出来,不过好歹吞食了一些,最后我告诉他,有了你的消息,送到医院靠输液才活了下来。”

闷油瓶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透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黯然和伤痛。解语花暗喜,趁势追问:“你明明就在意他,到底两年前想起了什么,非要离开?!”

哪知对方一下就恢复了冷漠。不再做停留,径自上到二楼,只冷冷丢下一句:“不用你管。”

楼下一时间又剩下解语花和黑眼镜,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黑眼镜张大嘴,一副雷劈过的吃惊样:“小天真被那家伙整得那么惨?!你还敢把天真往火坑里送。”

解语花正气得半死,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家伙!

他扬了扬下巴,没好气的瞪了黑眼镜一眼:“你不知道有种手法叫‘夸张’吗?!”

他暗自恼恨,自己添盐加醋把吴邪抹黑了一番,竟然都没有逼出一个说法。哑巴张到底想起了什么,就那么神秘。

黑眼镜松了一口气,马上笑嘻嘻的捂着胸口:“哎哟,好夸张哟!吓得我的小心肝还在乱颤。啧啧,最毒美人心。”又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厨房,道:“走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咱俩可没有等人端到嘴边的待遇。”

清晨第一道阳光照了进来。吴邪皱着眉头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不太熟悉的摆设,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现在在哪里。

他动了动身体,不甚舒服的发出“唔”的一声,全身上下都酸痛的要死,不过感觉自己身体很干净,看来是被清理过了,连睡衣都换了一身新的。

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转头去看旁边,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顿时心下一凉,挣扎着就哆哆嗦嗦下床站了起来。妈的,那家伙,会不会又消失了。

正在暗自懊恼,帘子一下被撩了起来,吴邪抬头去看。

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端着碗闻起来就想食指大动的东西,慢慢走了进来,淡漠深邃的双眼正紧紧盯住了他。吴邪心神一松,身体不由自主就往下倒。

闷油瓶一皱眉,飞快上前抱住了他。顺势还把碗往床柜上一放,一滴粥都没有洒出来:“别动。”

吴邪摇了摇头,紧紧拽着这家伙的衣服,生怕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溜了。闷油瓶瞅了他一眼,双手把人扶抱到床边,然后小心的把他拥进怀里:“吴邪,我在。”

吴邪面上一窘,这家伙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过心头倒是一安。

他贪恋的把头靠在眼前人的肩上,闻着那人身上熟悉的清冷味道。两年了,无数个夜里他都梦见这一幕,醒来却发现只是一场空。他反手紧紧抱住他,似乎这样才能踏踏实实感受到这真实的触感。

他不会再放手了,不管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再放手。

吴邪端过闷油瓶放在床头的碗,发现是熬得上好的皮蛋瘦肉粥,顿时眼睛一亮,当下就不客气的开始大口吃起来,浑身上下都有劲了。

这家伙,手艺好得令人发指。他想起那DV,暗地里吃味的撇了撇嘴,不管以前有谁尝过,以后只有他吴小爷一个人才能享受,这个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小哥,你吃了吗?”

“嗯。”

“以后不许再吃压缩饼干,我们每一顿都做饭。”

“……嗯。”

吴邪心头一喜,他这话带着试探的意味。这杀千刀的没有反对,是不是就表示他不会叫自己走,也不会再玩失踪。

山里瑶村的赶集,也算得上一个星期里非常热闹的活动。这种“集市”一般是逢二逢七,家家户户都会把农作物和自家做的特色餐点拿到集市上叫卖,各家走户串门,唠唠家常,也是加深交流的一种方式。

吴邪一大清早就被解语花拉出来门,他知道小花特别爱吃靠水车的那家秘制的烤羊肉,想着就嘴馋得慌。

那东西所选的是羊的脊梁和肘子,熏烤的木材非常有讲究,烘出来的羊肉黄而不焦,清香四溢。这家村民都是现烤现卖,数量稀少,一般过了上午10点就全部卖光了。

这次的赶集的人比以往多出了好几倍,两个人挤在人群里,大冷天的居然出了一身汗。

解语花东张西望,路边每个小摊儿前都被人围严严实实,那家烧烤摊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失望的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多人,看起来连外镇的人都过来了。”

吴邪是第一次来逛,饶有兴趣的买了很多东西,盘算着再多买点食材,最好能够四个人吃上几天。

解语花回头望了一眼后面两只跟屁虫,黑眼镜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拎着一大包菜,闷油瓶抗着一袋米,提着一桶油,胸前吊着一个大口袋,里面塞满了小邪买的鸟酢、粽粑、竹筒饭、火烟肉和米酒等,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两人一个□一个面瘫,组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他凑到吴邪耳边:“喂,小邪,你吃亏了,哑巴张根本就不会做饭。”

吴邪弯着腰,正在琢磨家里是不是应该添一些油盐酱醋,被他这样一说,顿时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还说,我差点被你们整死了!”

他想起那天四个人第一次做饭的情景。他,小花和黑眼镜三个人兴致勃勃的挤在厨房,围观盗墓界第一王牌大显身手,只见闷油瓶果然干净利落,那架势是风生水起,右手操刀,左手浇油,好一番大厨风采。

末了,闷王把盘子往几个人面前一摆,吐了一个字:“吃。”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伸筷子,黑眼镜最不厚道,笑嘻嘻把他往前一推:“小天真说的,他要做第一个试吃的人。”

落井下石不止黑眼镜,解语花也挑了挑眉,风情万种的道:“小邪,瞧你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来参一脚,哑巴张做的全归你啦。”

他瞪大眼睛,盯着盘子里那黑糊糊一坨,根本不能想象这玩意儿是之前那水灵灵的食材。他吞了吞唾沫,看了看闷油瓶脏兮兮的脸,一咬牙夹起一块送到嘴里。

他苦着脸勉强吞下第一块,颤抖着夹起第二块,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塞进嘴里。哪知道这次终于是没忍住,推开众人就往外跑,哇啊一下把那焦苦得吓人的东西吐了出去。

于是,吴邪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自家这个男人只会切菜,外加熬粥,而且熬粥也只会一个皮蛋瘦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