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18日

又疯又爱演 by Morisawa(104 – 107)

第104章 山村诡事(11)

得知殷臣已早有谋反之心,李志不由感动得流下两行浊泪。

他就知道,长公主不再继续在宫里做皇帝的掌上明珠,反而自请定居封地,暗中蓄养私兵……说明她绝非池中之物,他没有看错人!

李志一把扣上乌纱帽,亲自领着殷臣一行人来到县衙地下的大牢。

这所谓“关押死囚”的地牢,也挺有意思。囚犯们的穿着都格外干净整洁,日常用品很是齐全,伙食从不缺斤少两,几乎没有老鼠蚊蚁……

被关在地牢的生活,恐怕比村中的许多贫困户还要滋润呢。

李志边走边低头解释,这片特殊区域里的死囚,实际上尽是无辜之人。

原来永嘉帝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疯了,疑心病近乎偏执。

海县治下的几个城镇都遭过他毒手。

好几家富豪商贾,以及京城世家支脉的家族,都在莫须有的抄家中崩塌陷落。

扣下来的帽子太大,只要没有证明清白的确凿铁证,那谋逆罪名便无论如何都洗不清。

且无论是否清白,被官兵搜走的财物,也绝不会归还回去,永嘉帝一伸手就要全部捞走。

李志这个芝麻官人微言轻,既不敢拒绝皇帝,但也不想滥杀无辜。

于是他只砍了几个贿赂官府、欺压贫民和强抢民女的大恶人,其余无辜者都被他暗中留下。

就像宁家的老爷夫人,确实无辜,所以也被暂时关押于此。

想起宁燃惨死的姨娘,宋葬不由上了几分心,透过铁牢缝隙,他不着痕迹地暗中观察起来。

宁老爷圆头圆脸,像最典型的大肚商贾,眼里的市侩精明难以遮掩。

而他的夫人,其实与老爷挺有夫妻相,但好看许多,饱满鹅蛋脸也显得滋润又富态。看着不像心地阴毒之辈,很是雍容大气。

见到宁焰也跟着来到地牢,本来平静的宁夫人倏然间满眼担忧,赶紧跪下来就要向县太爷求饶:“冤枉啊大人,我儿子什么都不知……”

李志摆摆手打断她,严肃道:“本官已知晓事件全貌,宁府窝藏叛贼一事,系宵小恶意污蔑。你们可以走了,账本暂时扣押,至于查抄的财物,本官会派人逐一送回宁府。”

宁夫人还在怔愣,宁老爷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大喊声贯彻牢房:“草民叩谢青天大老爷!”

这幅能屈能伸的卑微模样,任谁也瞧不出他是城里鼻孔朝天的巨富财主。

除了有些受惊之外,两人的身体都无任何大碍。

宁焰将爹娘带走,找了家医馆细致检查,随后又策马将二老亲自送回宁府,盯着他们好生休养。

他事事周到、孝心昭然,心力憔悴的宁老爷格外感动,当场就拍板决定,再多给宁焰一部分主事之权。

而与此同时,宋葬正在喝御赐的清前龙井。

桌案前有两盘精致的桂花糕与豌豆黄,是县衙厨娘加急赶制的。

切成小块,摆出花样,口感细腻又绵密,恰好弥补了绿茶的寡气。

他这身份什么都做不了,就负责闲适地喝茶吃点心,主打一个漂亮摆件的功能,让人看着舒心。

至少殷臣会为此感到舒心。

他坐在一旁与李志谈着正事,捏着宋葬的手指把玩,时不时还主动投喂两口。

李志也不敢参合公主的私人癖好,正色道:“殿下,我们鲛人族在宫中也有内应。一名混血的鲛人女子,被皇帝强掳为宫妃,如今她已升至嫔位,地位颇为稳定。”

她被永嘉帝封为丽嫔,称号平平无奇,隐瞒着自己半鲛人的身份,在后宫没有多少存在感。身为一宫之主,只要不轻易诞下皇子、犯下大错,便能平安在宫里稳妥生存。

正是这位不起眼的丽嫔,每隔三月便会偷偷向外传递消息,提供了许多有关永嘉帝的暴虐证据。

例如那些莫名其妙落水风寒的皇子,在围猎场失足坠马、被猛兽意外咬死的皇子,领兵出征死于沙场的皇子……

他们的蹊跷死因,全都已被丽嫔一个个查清,能证实是永嘉帝刻意为之,还有数名太医从旁辅助。

安葬皇子们的棺材都是空壳子,真正的尸体却被拖入冷宫,暗中关押,甚至还有御前侍卫轮流值守,迄今尚不知具体作用。

丽嫔差丫鬟去打听过,据靠近冷宫的洒扫太监表示,那地方与鬼屋相差无几。

日日夜夜,总有浓郁至极的血腥味从冷宫散出,有时还泛着烹煮血水的沸腾香气。

临朝国师与其座下弟子,偶尔会特意在冷宫开炉炼丹。

炼丹材料,通常来自冷宫仆从的皮肉、手足与心头血,或是被废妃嫔的生育器官……在极罕见情况,这群道士还能顺利用上紫河车呢。

国师做出的恶行从来不屑于遮掩。按他的话说,炼制仙丹是为了造福百姓,治病济民,助天子长生不死。

手段再残忍,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牺牲。

可想而知,冷宫砖墙之上,究竟承载着多少凄惨冤魂。

建筑周围鬼气深重,阴森森的不见日光,极其容易使人体弱生病、受惊梦魇。

许多被发配来冷宫的轮班杂役,都是因此渐渐虚弱、暴毙而亡,亦或者患上了失心疯,胡言乱语神志不清,被打死扔进乱葬岗草草埋葬。

死的人多了,撞鬼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形成一条令人悚然的恶性循环。

提起这些过往,李志气得胡子翘起边角,愤怒又疑惑:“皇帝暴虐无道、草菅人命便罢了,可虎毒不食子啊!微臣不敢设想,他对亲生骨肉也下此狠手,究竟想要图谋什么?”

“很简单,他在利用亲生血脉进行占卜,寻找先皇的遗腹子,意图将其暗杀。”

殷臣随口就将永嘉帝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这位情感丰富的县令顿时被气得脸色铁青,恨得咬牙切齿。

“……遗腹子?又是这没有证据的遗腹子!即便先皇真有亲生儿子,又能如何?遗落民间的皇子必然无依无靠,他到底在怕什么,时代变了!”

李志的言谈勉强还算克制。如果在私底下,他恐怕早就骂了一堆脏话。

殷臣喝了口茶,耐心等他感慨完这一通,随即缓缓勾起唇角。

“话说回来,李志,你对临朝一脉单传的诅咒,可有了解?”

正在咬牙的李志面色蓦然一僵,瞬间有些欲言又止。

殷臣落在他脸上的平静目光,轻淡又沉重,总是逼得人破绽百出。

李志犹豫半晌:“生母在弥留之际,的确提起过有关诅咒的底细。但话还尚未说完,她便变得面容扭曲,诡谲地生生咽了气。

“微臣后续也打探过更多内情,知晓得越多,便不敢随意开口,实在……有意外暴毙的隐患啊殿下。”

当然了,怕是怕,不过李志一直心有理想。只要死得有意义,他就死而无憾。

他早已暗中决定,为保证临朝的安稳延续,当长公主登基之时,便是他为国献身之日。

毕竟,这隐蔽而残忍的血脉诅咒,才是亟待解决的最大隐患,随时可能导致皇朝倾覆。

宋葬听得好奇了,不动声色啃着糕点,继续侧耳旁听。而殷臣漫不经心地挑眉:“为何会死?在我面前,谁能杀得了你?”

“微臣也不太明了,生母去世前,冥冥之中有一股恐怖的力量,好似神鬼……”

冥冥之中,又是冥冥之中。

“喀嚓”一声,做工精细的汝窑茶杯陡然裂开。

殷臣拿出帕巾,慢条斯理擦拭起手指间沾染的茶水,沉默良久。

他极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连李志都能察觉的无形力量,他自然也可以感受到。

但殷臣不该看不见它的。

只要他想,他向来都有能力堪破一切虚妄。

连宋葬的隐身技能,在他面前也宛若无物……为何这个副本会如此不同?

殷臣很清楚,那是一种事物在逐渐脱离掌控的不安心感。

偏偏他非常需要掌控大致局面,他曾经也一直很清楚,绝大部分副本boss的实力极限。

……直到现在。

看不见的东西最可怕。

可他看不见,就是看不见。

殷臣忽然攥紧宋葬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指尖交缠的同时,殷臣隔空召出了雪色长刀,轻轻搭在李志肩头。

刃尖实在太过锋锐,无需用力便轻易割下了几缕垂发,随风飘落。

“殿下,您……”

李志的话被中途打断。

“已经被掀开的秘密,不再是秘密。现在告诉我,你也绝不会死。

“继续坚持守口如瓶,那么整个鲛人族,将会为你的懦弱陪葬。”

殷臣面无表情,嗓音沉而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那双凤眸里流转透出的冷意与杀心,令李志几乎无法与其对视,冷汗从脚心窜至脊背,彻底打湿了厚重的官袍。

宋葬最是茫然,他本以为殷臣在故意恐吓,可这态度,瞧着似乎不像演戏。

他悄然试探,用指尖勾了勾殷臣温热的掌心,当即就被用力掐着狠狠回握。

凶死了,莫名其妙的!

宋葬偷偷瞪他,倒是没再搞小动作,支着下巴听他还有什么要说。

殷臣依然捏着宋葬的手,漫无目的揉捻着,凉凉道:“李志,我虽只是公主,但我从不缺善战的兵马将士。有镇北军在,鲛人一族只会成为马下亡魂,你也想试试?”

“……殿下,殿下暂且息怒,镇北军失踪的虎符,可是在您手中?”

李志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眼底亮起的震惊与庆幸,也被殷臣一览无余。

这个混血人类所了解的临朝隐秘,果真是不少。

宋葬配合地摸摸袖口,掏出那枚金镶玉的豪华虎符,对着李志晃了晃,又迅速收回原位。

殷臣瞥他一眼,看着表情得意的宋葬,心情似乎隐约好了些许。

“李志,先前那些冷宫秘事,耗费些时日,我也可以自行查到,但血脉诅咒不同。若你无法提供真正有价值的消息,我大可扶持更为忠心的部署,接替知县一职。”

“不,殿下,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殿下!臣愿以命起誓……”

“别发誓,要说就快说。”

殷臣没有更多耐心了。

雪白刀刃蓦然一横,如毒蛇腺液般碰上李志的侧颈,眨眼间便划开数层皮肉,血流如注。

“……唔。”

李志掐紧拳头,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但不敢反抗。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说,此刻殷臣是真的想杀他。

他给殷臣换了崭新的茶杯,续上热茶,缓缓道:“微臣母亲曾说过,诅咒,源于罪孽。

“临朝皇室,得位不正,篡改史书,焚烧真相。簇拥太//祖登基的从龙之臣,也纷纷效仿其君主行径,冷情嗜血、手段暴虐……

“冥冥之中,那些交缠叠加的罪孽超出极限,终究使得天地不容,引来了悄无声息的诅咒。

“这诅咒扎根流传于血脉之中,极难察觉。但微臣敢断言,在大临朝的国土之内,所有连续两百年一脉单传的家族,只能生出一个儿子的家族,通通都是罪孽之人的后代!

“哪怕这些人散落在民间,失去曾经的权势,他们也注定一脉单传,注定子孙命途多舛,注定极易夭折,注定在未来香火断绝。依微臣看,这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李志的声音越喊越大,哪怕他对诅咒的了解还不能算是极深,哪怕他同时也并不知晓,当年临朝的开国之君,究竟做出了何等天地不容的罪过。

他只是强行挤出大脑里每一滴愤怒情绪,用来压抑自己直面殷臣的恐惧。

因为那把如同神仙法器的恐怖长刀,仍紧紧贴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散发着嗜血的森寒气息。

宋葬正集中精神盯着虚空,耐心等待片刻后,他发现,这个秘密并没有引发主线任务的判定。

其实也难怪,身为县太爷的李志,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山村老者】。

全力挖掘李志所知道的秘密,反而偏离了主线任务的真意。

但李志所透露的信息,自然也有其关键价值。

宋葬立刻就联想到了宋家一脉单传的历史,当年战乱逃难背后,可能也隐藏着秘密,以及宋老太爷私自藏匿的五千两银票……愈发可疑。

很明显,宋家必然也是某一支从龙之臣的后代,所以才会身负诅咒,永远无法生下第二个健康长大的儿子。

嗯,除了他和宋嗣。

这件事值得日后研究,还要结合着田家祖母透露的秘密,一并分析。

至于眼下,宋葬没有露出半分对于宋家的忧虑。

他拿起一块方方正正的豌豆黄,轻咬边角,边吃边若有所思地问:“李大人,若一脉单传的诅咒,在皇室内部流传至今,那么当今圣上……为何可以一口气生下如此多成年的儿子?”

不仅是当今圣上,就连永嘉帝的父皇,其实也生了不止一个儿子。

造反的秦王是前贵妃所生,早逝的先皇是太后嫡子。而永嘉帝的生母,当年还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丫鬟呢。

他们三兄弟加在一起,谁会想到,这世上有什么一脉单传的诅咒?

不会是被嫔妃们疯狂戴绿帽了吧?

与宋葬的恶趣味揣测不同,李志对此早有想法:“这位……公子,您问得极是。据微臣近些年与丽嫔的调查,足以表明,永嘉帝,或许根本就不是临朝的皇室血统!

独一无二的正统皇子,当如先皇那般,难以开枝散叶,子嗣无比艰难,留下无依无靠的遗腹子便撒手人寰……

“而他永嘉帝,要么真有能力对抗天地诅咒,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杂种!”

“李志,你把我一起骂进去了?再怎么说,那狗皇帝也是我的父皇。”殷臣挑眉,突然发难。

“咳咳,殿下,血脉绝非关键。微臣先前也说过,时代变了,强者为尊!”

殷臣倒也没真不高兴,反正他本来就不是永嘉帝的女儿。而李志的推测,也很有意思。

就算皇上不是杂种,当杂种这一谣言传得足够深入民心,那他就会变成板上钉钉的杂种。届时可操作的空间,也会随之增多。

李志终于说完了。

他情绪太激烈,一时难以平负,梗着血淋淋的脖子大口大口喘气,像条濒死的鱼。人到中年,伏案久了,心肺功能开始退化,他想再体面些也毫无办法。

殷臣敛眸沉吟片刻,才勾着唇撤下长刀,才似笑非笑地问:“你死了吗?”

“……回殿下,微臣没死。”

“那就记住了,公主府从不需要瞻前顾后的鼠辈。”

殷臣一手收了刀,一手继续揉捻着宋葬的细白手指,慢条斯理:“你留任海县,好生应付父皇,无需担忧暴露。殷道长与宁家公子,将会与你配合呼应,他们自有许多蒙骗过关的手段。”

见李志听得认真,殷臣最后补充:“鲛人一族,有多少能随时出动的兵力与资源,先仔细搞清楚。你自行整理好名册后,再差人送入公主府。在此之前,飞鸽联系。”

“是!谨遵长公主之命,微臣必定痛改前非反省己身,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志知道,最后这句话才代表合作彻底谈成。

他激动得扑通跪下,非要给殷臣嗑个响头。

“行了你不是奴才,别染上磕头的恶习。”

殷臣随口让李志起来,接着没有再分出一丝注意力给他。

将剩下的豌豆黄打包带上后,殷臣直接牵起宋葬转身就走,语气陡然温柔数倍:“下午茶想吃什么?桂花酿烧鸡,听上去好像不错。”

“就去天满香吧,我还想吃酸菜鱼,再打包一份带给我爹娘尝尝。”

“好。”

木门合拢,人声渐远。李志捂着脖子瘫坐在地,缓缓松了口气。

海县的热闹繁华,比起安宁镇有过之而无不及。街巷林立,车水马龙,连宵禁都比镇上要晚两个时辰。

名震州府的天满香酒楼,足有三层半之高,彩楼欢门格外华丽恢弘。

分明还没到饭点,大堂里已然宾客满盈,店小二端着茶水穿梭于桌案之间,说书先生一拍折扇,在讲“无雪道长大战东海龙王”的精彩事迹。

殷臣出手豪爽,直接找来掌柜,在酒楼顶层长期包下一间厢房。

这个月内,玩家们随时可以在私密的厢房里吃喝议事,不必担忧被外人打扰。

趁着还没上菜,宋葬主动拉着殷臣出去逛街,顺便买些吃的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海县里有不少渔民摆摊,宋葬也不吝啬,买了一大袋提鲜用的干虾皮,几条腌在粗盐里的喷香咸鱼,以及曾经算是宫廷贡品的各种蛤蜊。

《齐民要术》里就有写到过烤文蛤的详细做法,宋葬一直有些眼馋。

等这次回家,他正好可以在院子里搞烧烤聚会。

逛街全过程,殷臣都格外安静地跟在宋葬身后,帮忙提上大包小包。他几次想要掏钱付账,但宋葬并没有答应。

“这次你是我媳妇,怎么能让你为我花钱?能吃上未来皇帝的软饭,已经够我吹一辈子了。”

宋葬笑眯眯说完,就着他的手咬下一颗糖葫芦。

县城里的冰糖葫芦就是不一样,冰糖料足,山楂果实饱满而酸甜,宋葬越吃越饿。

“回酒楼,我要吃烧鸡!”

殷臣轻轻点头,盯着宋葬没有说话,分外沉默。

“……”

宋葬叹了口气。

他早发现殷臣不对劲了,从县衙里开始就不太对劲,反复濒临爆炸的平静边缘。偏偏宋葬还弄不明白,殷臣为何忽然如此奇怪。

本想着逛街约会散散心,能让殷臣状态变得正常一些,可显然这招没太大作用。

回到包厢,这家伙更是变本加厉。

他箍着宋葬的腰,将人压在靠墙软榻上,把脸埋进宋葬的颈窝里轻蹭着,深深地嗅闻许久,而后低声道:“让我亲亲,好吗?”

宋葬一把捂住他的嘴。

感受着柔软唇瓣贴在掌心的温热触感,宋葬艰难忍住了心绪变化,铁面无私道:“亲亲可以,先说清楚,你下午到底犯了什么毛病?”

“……我不够厉害。”

殷臣垂下眼眸,敛起情绪,断断续续轻吻着宋葬的指骨与手腕,嗓音有些含糊。

宋葬:?

“殷臣,你现在是无限游戏里最厉害的玩家吗?”

“我是。”

“那你还想要有多厉害啊!”

“直到……谁也抢不走你,为止。”殷臣长长的睫毛颤了下,抬眼看他,好像藏着些故作的可怜。

“好了,你亲吧。限时两分钟,”宋葬爽快地松开手,露出半截细嫩脖颈,“你这话我很爱听。”

五分钟后,种草莓超时的殷臣,被宋葬赶到了餐桌对面。

很快,店小二也开始正式上菜。

殷无雪身手敏捷地翻窗而入,宁焰紧随其后。

而殷臣正在忙着做事,脸色不太好看。

他举起锋利匕首,握着两只竹筷,几乎不费丝毫力气,便将一整只漂亮的烧鸡庖丁解牛,拆分成恰好入口的小块。

鸡翅和鸡腿摆得整整齐齐,全都用来投喂宋葬,以求早日换回原位。

某种解剖狂魔的气场大爆发,萦绕在密闭厢房之内。

宁焰他们察觉到异样氛围,碰都不敢碰殷臣那侧的餐盘,默默自掏腰包又点了两只烧鸡……坚定执行分餐制。

宋葬吃得很认真。

他绝不会因为殷臣心情不好,就主动亏待自己的胃。

以前避着人群东躲西///藏的时候,吃不上好东西,是因为真的没那条件,但今时不同往日。

宋葬就是要顿顿吃好的,顿顿让身心感到满足,才不算亏待曾经的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殷臣冷不丁开口问。

宋葬诧异地抬眸,将一支鸡腿夹进殷臣碗里,正色回答:“如果你很想的话,今晚就让媒婆去合八字,算一算吉凶日子。只要日子不错,明天就能成亲。”

殷臣锋利的目光蓦地一转,盯向殷无雪:“你来算,现在就合八字。”

殷无雪险些噎住,手中油亮的烧鸡腿,在颤抖间轰然落下。

她擦了擦手,老实地快速掐起手指,手法比曾经的瞎比划要专业许多。

“哇哦……”殷无雪眼睛亮起,没忍住发出感叹。

“怎么?”殷臣的视线陡然变得危险。

殷无雪兴奋极了:“老大,你俩的角色八字简直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前所未有……红线直接打死结,虽有烂桃花,但谁都无法动摇你们的姻缘!”

“只是角色八字?”殷臣还是有些不满,“再给我算一算真实的八字。”

他拿出一支炭笔,龙飞凤舞写在手帕上,扔给殷无雪。

与此同时,宋葬悄然放下筷子。

他一直没有吭声,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他的目光,在紧密追随着那张白色手帕,一点一点,将极为陌生的生辰八字尽收眼底,牢牢记于心头。

——终于抓到殷臣的破绽了,这套生辰绝对是真的!

第105章 山村诡事(12)

宋葬没有耽搁,第一时间就在内心换算了具体的出生年月日。

然后他惊恐发现,殷臣今年两岁。

……两岁???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殷臣到底是如何诞生的?

两年前的自己,又在做些什么?

宋葬不知道。他那时正好处于失忆状态,至今无法回想起丝毫画面碎片。

玩家们的注意力都在殷无雪身上,没人发现宋葬的怪异表现。他坐在餐桌里侧,攥紧筷子,努力压抑住惊愕神情。

当然,最难忍的并非震惊,而是笑意。

一想到殷臣今年两岁,宋葬就好想仰头大笑。

幸好殷无雪的动静越来越大了,谁也没看见他悄然弯起的唇角。

出于不知名原因,将两人真实的生辰八字合并卜算,似乎比单纯的副本角色要艰难许多。

殷无雪表情凝重,鬓角额头冒起细细密密的冷汗,气息急促,而且越来越急,像丧尸电影里的变异人类那般,开始以几十倍的速度疯狂呼吸。

她垂着脑袋,脊背不受控制地诡异拱起,死死掐紧手指,血珠滚落,近乎撕扯下一层皮肉。

看起来……像是法力即将耗尽的枯竭之态。

殷臣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他若有所思,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中的疏漏。

他不该让殷无雪算这一卦的,她是卜算新手,消耗太大,还容易心神失守。

但中途打断也会有危险,只能先等等,看她能否咬牙支撑到最后。

殷臣对表情焦急的宁焰摇摇头,旋即目不转睛盯着她观察,手里悄然准备好一针肾上腺素,随时可以展开急救。

宋葬依然没吭声。

他模仿宁焰摆出一幅担忧神色,趁机沉下心来梳理时间线……随后他发现,这事情越想就显得越是诡异。

他十九岁大学毕业,在内测版无限游戏的世界里,挣扎了整整一年。

二十岁生日过后,他失忆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二十一岁是彻底的空白。

二十二岁的他,在逃避陌生组织的追杀,失去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狗,当晚便再次进入无限游戏,正式版。

他的记忆有两年空白,殷臣的“年龄”也是两岁,恰好能无缝对上。

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

殷臣的【出生】,与他的【失忆】之间……是否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微妙联系?

宋葬没有即刻提出疑问,毕竟包厢里还有外人,殷臣也不一定愿意透露这事情的底细。

须得让他慢慢拉扯,磨一磨殷臣那张焊死的嘴巴。

“噗——”

不出多时,殷无雪再次光荣吐血。

她虚弱地拿起帕巾擦嘴,手腕止不住颤抖,但接下来的动作无比彪悍。太虚弱了,饿疯了,她要吃饭。

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大碗米饭,浇上滚烫的酸菜鱼汤,殷无雪埋头就开始大口狂吃。

“殷无雪?你怎么样……”

宁焰关切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殷无雪一甩袖子拍飞出去。滚了两圈才勉强坐稳在地上,苦哈哈揉着脑袋不敢作声。

她饿得狼吞虎咽,一分钟就吃完了手里的米饭,甚至顾不上去夹任何配菜。

吃饭还不够,肉也必不可少。殷无雪继续大快朵颐,左右手同时拿起两只大肥鸡腿,两三口便咬得干干净净。

宁焰满脸震撼,坐在地上纠结片刻,还是没忍住,委屈开口:“姐,那是我的烧鸡,我都吃一半了……给我留点呗。”

“呼,呼……”

直到这时,殷无雪才终于有力气发出声音。

她抬头灌下几口茶水,努力将气喘匀后弱弱道:“不好意思,我再给你买一只全新的,可以吗?”

宁焰心满意足,没再纠结于自己可怜的烧鸡。

他偷偷看了眼殷臣的表情,然后好奇地问:“占卜结果,怎么样?”

说到这事,殷无雪她又起劲儿了。

那双虚弱但兴奋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我嗑cp嗑到真的了!

“锁死!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段不太阳光的孽缘,前后分分合合,有许多跌宕起伏,但结局殊途同归——幸福快乐,锁死,红线直接打死结!”

宁焰:“好耶!但你为什么突然饿成这样?”

关于这事,究其原因还是消耗太大了,甚至让殷无雪感到无比后怕。

她给自己又装了一大碗鱼汤,问殷臣:“老大,你们以前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吗?太离奇了,我根本没有能力探查,只能擦边,粗略卜算。而且就算是擦边,也会耗费巨大能量。

“如果一直追着八字仔细算下去,我很有可能当场暴毙,被吸成人干……”

殷无雪越说越后怕,低头继续疯狂炫饭。

而殷臣悄然收起急救针,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但也没有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特意确认了一遍:“我和宋葬,结局是好的?”

“放心,特别好,我发誓。”她含糊的声音从汤碗里传出来。

维持一下午低气压的男人,就这样瞬间恢复回了正常状态。

殷臣拉起宋葬的手,轻柔摩挲几下,缓缓勾起唇角:“辛苦,你们两个还想吃什么?我全部请客。”

“不用不用,不辛苦。你俩过得好,世界大和平,贫道就心满意足了。”殷无雪连忙推拒。

气氛渐渐重归和谐,就在这时,宁焰从地上爬了起来。

“姐,等一下啊,我还有问题。为什么你占卜时会把手指掐出血,还要把背弓成一只熟虾的形状?就算消耗法力,也不至于那么吓人吧?”

“……啊,什么熟虾?!我姿势这么猥琐吗?”殷无雪一愣,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手指,“卧槽,我完全没有发现手受伤了,嘶。”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什么样子?”

宁焰也有些惊讶,立刻模仿起她那犹如鬼附身的诡异模样,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殷无雪真的看麻了。

她默默捂住脸,缅怀自己彻底破碎的偶像包袱,痛不欲生:“别再继续,我只想投井自尽。”

而殷臣没有说话,给宋葬夹了两块酸菜鱼。

实际上,殷臣比谁都清楚,为何她会有如此表现。

利用副本里的信力能量,去探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信息,本来就不应该成功的。

但是殷无雪莫名其妙就成功了。

她借助着那股无形力量的辅助,穿透了虚拟与真实的间隙。

在占卜期间,无形之力一直盘旋在殷无雪身上,可她的实力根本无法驾驭,所以才会导致她身心消耗过度,有被吸成人干的风险。

幸亏那力量对殷无雪并没有恶意,否则……轻则变异,重则暴毙。

究其深层原因,恐怕与永嘉帝是个“野种”有些关系。

殷无雪是永嘉帝的后代,和临朝的开国罪人们毫无关系,且身为女子,血脉里更不可能有诅咒流传。

这个世界不会针对于她,甚至对她有些许的偏爱,助她修行无比顺利。

当然,这种偏爱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目前仍不能掉以轻心。

殷臣多加提醒一句:“以后你不能再随意替人算卦,尤其是皇家血脉,还有位高权重的贵人,很容易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好的老大。”殷无雪有气无力,麻木应道。

她不高兴,但是现在殷臣挺高兴的。

虽然未来随时有可能改变,但提前得知他与宋葬有好的结局,依旧让殷臣身心舒畅,没有继续钻牛角尖。

无限游戏的难度正在不断增强,但他也一样。

现在的他,只是暂且落后了短短一步,随时都可以轻易追上。

返回田家村的路途无波无澜,马车里很是安静。

恢复正常状态后的殷臣,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宋葬身上。

“你下午怎么了?一直没怎么说话。”

宋葬就知道,殷臣早晚会发现不对。但他没有慌,维持着无辜神色,眨了眨眼睛,忽然抬手拉开衣襟一角。

白皙漂亮的锁骨边缘,露出几抹若隐若现的吻痕与浅淡红晕,格外惹人遐思。

“在酒楼里人太多了,我害羞。”宋葬靠在他怀里,故作羞赧地小声解释。

你害羞个屁。

殷臣欲言又止,忍了忍,终究没把难听话给说出口。现在的他要重新做人,摆脱一切负面情绪。

他捏捏宋葬的脸:“别蛊惑我,你有点不对劲,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今年芳龄两岁!

宋葬心中吐槽着,面上表情依旧无辜。

他眼眸微垂,特意露出几分委屈,软声控诉道:“不对劲的分明是你,逛街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冷暴力我。不许再欺负我了殷臣,否则今晚你就自己一个人睡。”

“……我冷暴力?”

“有问题?”宋葬红着眼睛不看他,仿佛再说一句就要落下泪来。

殷臣立刻闭嘴,无措地抱着人沉默半晌,心情复杂。

宋葬就是想要堵他的嘴,而且手段比他简单粗暴多了,偏偏还很有效……

直到马车停在田家村口,殷臣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差点还被宋葬打上“渣男”标签,折腾得他百口莫辩。

宋葬果然是个心灵邪恶的坏蛋,很坏很坏。

殷臣暗自笃定。

傍晚时分,夕阳似血。

为了避嫌,宋葬与殷臣并没有一起进村。

在npc面前大出风头的好事,终于轮到了宋葬身上。

他骑着高头大马,拉着宁府那架金贵华丽的马车,风风光光地驶进村头。

临近饭点,农忙暂歇,坐在村头树下纳凉的人很多。

阿婆婶子们带着自家儿孙出来遛弯,纷纷探着头看起热闹。

光屁股乱跑的半大孩子们更是满眼稀奇,围上去欢呼着:“宋哥哥好帅!大马好帅!我要举高高!”

宋葬笑意温和,弯腰捞起其中一个衣服干净的小男孩,让他也体验了一次骑大马的快乐。

“二郎,这是谁家的马呀?”邻家婶子忍不住问。

“宁大少爷送给我的,现在是我家的马了。”宋葬摸摸马头,略显得意地扬起下巴。

婶子的传话能力最是高效,不出多时,田家村人人都会知晓,宋家二郎与县城的宁家关系很好,宁家公子甚至主动送了他一架马车……这算是彻底攀上高枝儿了,未来不可估量。

宋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在钓鱼,看看到底是谁想吃他的绝户。

一路被孩子们簇拥着慢慢往家走,宋葬还不动声色偷听到了许多八卦。

有人在聊宋家突兀的订亲事宜,也有人在聊宋葬这两日的巨大改变,但更多村民都在关注别村出现的大事情。

位于苍木山另一头的清泉村,出现了一起惨烈命案。

听说死了一男一女,昨晚互相掐着脖子摔入井里。

大半夜的谁也没发现这事儿,直到今天早上,有村民去井里打水,猛地看见两具尸体躺在井底,差点没被吓出病来。

如今正值大旱,水井里的水位线非常之低,可两人都是被淹死的,极具戏剧性。

女人被男人压在水里,全程疯狂反抗挣扎,直到力竭后才活生生淹死。

而男人的遭遇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被女人拼了命咬掉半块膝盖骨,难以长时间站立,气管同样严重受损,近乎无法呼吸。

女人的尸体压在他身上,将他牢牢按在井底。

当村民发现他时,他还保持着两手向上挣扎的姿势,坐在地上,双腿被膨胀的尸体越压越紧。

而井里的水,恰好能淹没他的发顶。仵作检查后发现,男人不仅口鼻是水,就连胃袋和肠子里也鼓胀至极,装满了井水。

疯狂喝掉那么多水,可还是死了。

若他能保持站立,他不会死。

若他没有掐死女人,导致尸体抬高了水位,就算他独自坐在井里……他也不会死。

可恰恰是这个被他残忍杀死的女人,在死后阴差阳错地压制着他,让他也绝望地溺毙在水中。

“好狠的妹儿,宁死都不放过负心郎!”

“切,你咋知道人家就是负心汉呢?鬼晓得那女的在外头做了什么,逼得一大男人痛下杀手。”

“依我看俩人都不是啥好货,未娶未嫁的,大半夜出门做啥?不就是偷情厮混嘛,无媒苟合的下贱货色。”

宋葬若有所思,总感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他顺手在玩家群聊里提了一句,殷臣很快便出来回应,这事他去调查,让宋葬不必操心,先应付好家里人再说。

——如果可以,明天就成亲。

见殷臣这样心急,宋葬也莫名有些急切起来。

他牵着马一进家门,没等田月香嘘寒问暖,便毫不犹豫开口:“爹娘,我请无雪道长算过八字,明天就是我娶殷姑娘的大吉之日,往后再也没有如此吉利的日子了。

“聘金彩礼我都准备好了,我明天就要和殷姑娘成亲!”

宋老太爷坐在院里抽着水烟,没说话,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而田月香怔愣片刻,气的不行,一把揪起宋葬耳朵:“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你急什么急,是不是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啊?说话!”

宋葬连忙喊冤,宋唯一也赶紧跑来打圆场:“媳妇你消消气,他们才认识两三天呢,哪怕真有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发现……”

“二郎你自己说,做那事儿了吗?”

宋葬红着脸摇头:“没呢,不可能,我们最多就是牵牵手。”

“哟,还牵牵手……”

田月香松了口气,表情好看许多,还是愤怒地给了他一记暴栗,叉着腰大骂:“明天就成亲,旁人会怎么想?你对得起殷姑娘吗?晓得村头婶子有多爱造谣吗?啊?

“你以为成亲只是拜个天地吗?媒婆打点要花银子,花轿要去镇上租,婚书才堪堪写好,亲戚朋友都要来吃席的,那也要银子!今儿天都快黑了,你还能去哪里请会做席面的厨子?”

田月香这些话听着凶悍,但宋葬知道,她动摇了。

因为宋老太爷并没有出言反对,因为最受宠的孩子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娘,您放心,宁府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宁家的大厨也可以为我们做席面,不收钱。”

宋葬说着拉起田月香的手,一脸乖巧地耐心解释:“我都谈好了的,宁少爷和殷道长会过来撑场面,让殷姑娘从镇上风光出嫁,何夫子证婚,谁也不敢瞎说闲话。”

【假面】的作用即刻开始生效,田月香眼底有茫然闪过,全家人都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宋老太爷也信了几分。

田月香沉默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宁家那两位公子,是真心同你交好,没欺负你?”

“当然没有,他们都很欣赏我写的文章,说我未来必将飞黄腾达,科考高中!如今与我打好关系,日后我当官拜相,宁府的生意也会越发红火。”宋葬语气自信,显得神采飞扬。

为了证明宁家对他的在意,宋葬转身掀开了马车帘布,骄傲地展示今日收获。

大批稀罕的海货,几麻袋的精米细面,来自宁焰友情赠送的蚕丝被褥、衣料锦缎。

除了李志白送的一袋子大珍珠以外,甚至还有公主府特供的金贵鲛纱,在夕阳下折射出梦幻的七彩色泽。

毋庸置疑,宋葬带回来的样样都是好东西。

一家人全都看呆了,而宋葬在偷偷观察老太爷的眼神。

很显然,老太爷绝对见识不浅,一眼就能认出鲛纱的来处,抽水烟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宋葬没有点破他的异样,笑吟吟地端出来自酒楼的酸菜鱼和烧鸡,几盘精致小菜,还有从县令那儿打包回来的糕点。

“今晚吃大餐,怎么样!爹娘大哥太爷爷,看在那么多好吃的份上,你们就答应我吧,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与殷姑娘成亲~”

宋葬拉长尾音,毫不犹豫用起撒娇大法,再不同意,他恐怕就要躺在地上发疯了。

宋唯一没主见,老太爷不吭声,田月香接过精致的雕花餐盒,态度开始渐渐松动。

“你他娘的不是宋葬!”

唯独宋嗣不太对劲,忽然间梗着脖子大喊了一句。

宋葬一脸茫然:“……哥,你在说什么?”

“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我家二郎,绝不是你这种与商贾勾搭成奸的贪财好色之徒!”

宋嗣越想越不对劲,将媳妇护在身后,眼神无比警惕。

田月香“啪”地一拍桌子:“大郎!你发什么疯!当娘的会认不出来亲生儿子?”

“娘,娘你不明白,二郎昨晚就被杀死了,被怪物杀死的,我看见了!我亲手和怪物搏斗了一晚上!”

这足足憋了一整天的秘密,终于被宋嗣吐露出来。

“与怪物搏斗?哥,你受伤了吗?”宋葬语气关心,“怪不得你今早昏迷在杂物堆里了,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嗣当然没有受伤。除了自己抽的耳光,他全身毫发无损。

他怔然片刻,迅速换了个话题:“杂物堆?对了,那里也有怪物!!我不是昏迷的,是有怪物袭击我,报复我!你和它们是一伙……”

“啪!”

宋嗣的话没说完,就被嫂子打了一巴掌,狠狠拍在后背上。

“姓宋的,你给我正常些!我怀孕了,听不得这种疯话!”嫂子被吓得脸色发白,不得已才色厉内荏、强撑凶悍。

“……啊?”

全家人齐齐一惊,注意力瞬间从“疯言疯语”转移到嫂子身上。

田月香更是笑开了花:“双喜临门,天意,这就是天意!大郎,你怕是做噩梦被魇住了吧,别多心,梦都是恰恰相反的,你要当爹了!”

“媳妇,真的有了?”

“当然,你个憨货。”

宋嗣大口大口喘着气,不敢置信地抱住她又哭又笑。

有关宋葬的身份问题,就这样被顺利糊弄过去。

喜上加喜,一家人快快乐乐吃了顿豪华晚餐,然后开始准备起明日的成亲事宜,忙得团团转。

宋嗣还主动找了宋葬,偷偷道歉:“二郎你别怕,哥以后不会再骂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端犯这般荒谬的疑心病……”

自从得知升级为人父,短短一小时,宋嗣的面相莫名就变得慈祥几分。

宋葬盯着他青黑的黑眼圈,忽然有些担心今晚的宋家并不安宁……

接下来,会轮到谁出现幻觉问题呢?

与此同时,清泉村。

殷臣领头,带着余下玩家们悄然潜入了仵作的临时停尸房。

两具尸体齐齐摆在地上,脑袋盖着麻布。

他们的腹腔被仵作剖开,如今空荡荡的,内部脏器全都不翼而飞。

割取脏器的手法很粗劣,不似出自专业仵作之手。

有人偷偷挖尸体的内脏。

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能有什么作用?

疑点当即就来了,而更大的问题也随之出现。

那个率先死去的年轻女子,竟也是无限玩家之一。

众人掀开麻布才看见,她头顶有着灰光萦绕的【玩家】标牌。

宁焰大惊失色:“这是一个挺有名的攻略大佬,她怎么死得这么窝囊?”

“不知道。至少她为自己报仇了,够狠的。”宁燃语气欣赏。

殷臣看了一圈,直接发布任务:“检察地板和窗沿,殷无雪去屋顶看,重点关注灰尘斑驳处和陌生脚印,以及一切不合理的人类活动痕迹。

“宁焰,你比较讨喜,趁现在天还没黑,赶紧去找村民套话。尽量问出他们详细的个人信息,八卦也算。”

“诶嘿,好的老大!”宁焰没忍住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女人这条线必须弄清楚,因为每个玩家角色的存在,其实都是有意义的。

无论他们的身份背景更侧重于支线任务,还是主线任务,都必然会与其他玩家有一定的互补。

《丘比特之吻》的副本完成度只有B级,正是因为玩家们前期死得太多、太快,有许多可以辅助通关的信息,至今仍维持着未知状态。

这次也是如此。

尚未见面已就死去的玩家,代表着一大块本该摆在明面上的剧情,只能由幸存者们亲自调查探索。

他们在分头发掘更多未知信息之时,宋葬也在孤身进行调查。

他敲开后屋房门,找上了睡前抽烟的宋老太爷,直接发问:“太爷爷,我爹是您的亲孙子吗?”

老太爷陡然愣住,被呛得直咳嗽,他哆嗦着手收起水烟袋,问:“二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知县大人口中知晓有关诅咒的秘密。宋家祖上,曾是临朝的开国元勋,对不对?”宋葬轻声说,“可我爹生了两个儿子,全都顺利养大成人了。我爹不是罪人的后代,我也不是。”

老太爷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嫡亲的曾孙,何须在意?”

宋葬没想到,他的态度还挺和蔼。

“我不想在意的,但有人要害宋家,要吃绝户,您知道吗?大哥没有胡说,是真的有怪物,您再躲藏下去也没用,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老太爷怔然半晌,浑浊眼底的哀戚与绝望逐渐鲜明。

“是……是……是这个世界。”

第106章 山村诡事(13)

“这个世界……太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宋家祖先,区区肉//体凡胎,难道还真有能耐去得罪整个世界吗?

亦或者,不止宋家人,还要加上大临朝的开国皇帝与所有从龙功臣。宋葬愈发好奇当年的真相,可惜他问不出来。

察觉到老太爷眼底微不可察的淡淡惧意,宋葬大概明白了什么。

这世界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报复,恐怕绝不仅断绝香火的诅咒那么简单。

而老太爷为人谨慎,私房钱连自家人都一律防范着,空有一身肌肉,非要假装苍老……以他的性格,自然也不会立刻回答宋葬的疑问。

他颤颤巍巍拿起黄铜水烟,重新点燃,闭眼吸了一大口,带起一串绵长的仓水滚动声。

温醇烟草气息弥漫在房间里,泛着一股令人放松的味道。

老太爷眉眼稍稍舒展,似乎想在曾孙面前强装镇定。他哑声道:“二郎啊,我并不在乎,宋家血脉是否纯粹,那不重要。宋家姓氏留存不易,能被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才是关键。

“你比大郎有出息,能撑起宋氏,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也别怪太爷爷现在隐瞒,老头子我仍有夙愿未消。待到你与大郎都成家立业,妻子有孕,后继有人,那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届时,哪怕你不想知晓真相、不愿担起重任,我也会逐一同你说明……在此之前,太爷爷还能再撑一段时日,别怕啊。”

宋葬听得认真,并迅速提取到了某些关键信息。

他若有所思地试探着:“太爷爷,我不怕的。您的意思是说,我需得让殷姑娘快些怀孕,才有机会得知真相,对吗?”

“不错,孩子,这就看你本事了。”老太爷哈哈一笑。

宋葬立马兴奋起来,大放厥词:“太爷爷,我一个月内就能让他怀上,您大可放心!”

“口气不小,好好好!太爷爷等着你的好消息!”

宋老太爷笑得愈发灿烂,笑出了满脸干瘪层叠的皱纹褶子。但那并不诡异,宋葬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直到现在,宋葬才敢确定,其实老太爷不算坏人。

先前宋葬总以防备性的目光去看待他,不过仔细想想……实际上,老太爷对自己最是宠溺。

宋老太爷藏着很多私房钱,没错,可他也时不时会给宋葬偷偷塞钱。

光这两天宋葬就收到了好几次碎银子,合计起来,近乎有二十两。在村里堪称天文数字。

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除了爹娘,老太爷算是对他最为上心的家人。

宋葬想明白了这件事,也对老太爷的态度愈发积极起来,再三保证一定会努力生娃娃,还主动关心起老人家的身体问题,让他少抽水烟。

最后思来想去,宋葬又匆匆忙忙去了一趟卧室,带回一颗圆润饱满的夜明珠,纯当孝敬。

看着如梦似幻的夜光宝珠,老太爷怔愣良久,幽幽道:“小心你的外祖父,务必小心。

“还有,莫要再招惹长公主了。除非你能将她娶回家,让她也生个娃娃出来,否则绝不要碰,小心惹上欺君之罪。”

说完这两句嘱咐,老太爷便把宋葬推出了卧室。他关上房门,吹熄油灯,自顾自躺在黑暗的床榻上,盯着夜明珠默默发呆。

独留宋葬站在院中,陷入沉思。

果不其然,宋老太爷对皇宫秘事知之甚多,就连长公主是先皇遗腹子的秘密,他也知晓。

至于另一件事……

“我的外祖父……田老村长?”

宋葬对他根本毫无印象。

进入副本以后,村长迄今都没主动与他产生接触,田月香也未曾提过只言片语。宋葬险些都快忘了,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外公,其实也在田家村里。

在背景介绍里,田村长可是实打实的正面人物,他以一己之力撑起村中学堂,让孩子们有书可读,应该是个心怀大义的好人才对……为何老太爷会特意提醒呢?

有点意思。

正好,他与殷臣明天就要结婚,身为外祖父的田村长,也必定会来参加。到时候可以让宁焰他们帮忙观察一下,田村长究竟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现在,宋葬哪儿也去不了。

他正被田月香催着赶紧回屋睡觉。

入夜时分,宋家四处贴满了临时赶制的红色喜字,屋檐四角挂着尚未点燃的大红灯笼,放眼望去,一片吉祥喜意。

田月香还戴着宋葬买的漂亮银簪,嘴里一直抱怨俩孩子不靠谱,害她明儿要赶早去买花生瓜子,但眼底却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期待笑意。

哪怕结亲太仓促,那也是小儿子成家立业的第一步,身为母亲,她高兴还来不及。

宋葬也乖得很,听话地自行洗漱更衣,早早便回了卧室。

月上枝头,晚间凉意缓缓顺着缝隙渗入窗沿,宋葬擦干头发,准点上床,盖着薄被子闭眼假寐。

不出多时,殷臣便带着一身出浴的氤氲热气,悄无声息蹭进了他被窝里。

这人太爱干净,泡澡时间总是过于漫长,以至如今浑身滚烫,每一处暴露在外的肌肤,手感都无比紧实而炙热。

殷臣的存在感强烈至极,态度还很嚣张。

他也不说话,像条蟒蛇似的缓缓行动,陡然箍紧了宋葬的腰,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安全感十足,压迫感也毫不逊色。

宋葬闻着殷臣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无端有些口渴。

“殷臣,清泉村那边出了什么事?”为防止分心,他赶忙问起正事。

“其中一名死者是玩家,混血鲛人。她死后放在停尸间里,被猎鲛队的人偷走了全身器官,还有身体里的夜明珠。 ”

“……什么?”

宋葬悚然一惊。

这些信息,都是殷臣他们后续深入调查一番才发现的。

这个玩家的运气实在很差,出生点在清泉村,与其他玩家隔着一个山头,根本没有同伴互相照应……不仅如此,她的身份设定甚至还是一名孤女。

她从小被刻薄又吝啬的夫妻收养,准备给家中幼小的儿子当童养媳。

结果尚未等到儿子成年,那对夫妻就偷偷摸摸将她卖给了一个出价更高的男人。

——没错,出价之人,正是那个淹死在井里的男人。

而他真正的目的,也并非是想花钱娶个漂亮媳妇……而是觊觎孤女身体里可能存在的宝珠。

这男人的表面身份,是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居无定所,略有存款。但实际上,他是海县猎鲛队的成员之一。

这支猎鲛队长期游走于沿海城镇边缘,“畜牧业”开展得风生水起,暗中圈养着无数鲛人女子与幼童。

这些阴暗事情从未被摆在明面上,普通百姓甚至全然不知,他们也并不是官方组织。

可哪怕这是必须遮遮掩掩的腌臜之事,但知情的官员们,也全然不敢去招惹半点。

听闻他们背景深厚,利益链与靠山里有着不少皇亲国戚……仅是透露一丝口风,便有被全家灭口的致命危险。

“猎鲛队的成员居然这么厉害,连玩家都能被空手掐死?他会妖法吗?”宋葬不敢置信地问。

殷臣摇头:“是偷袭与迷药结合,半夜打了她个措手不及。而且,他是改造人。”

“改造?!”

“对,没想到吧?古代也会有这种奇事。”殷臣捏捏宋葬震惊的脸。

那个男人能战胜玩家,正是因为他的身体不一般。

他被残忍且疯狂地反复改造过,精细调整了很多次,才变得格外强劲有力,犹如顶级人类与顶级野兽的诡异结合体。

殷臣发现,男人最近接受的一次改造,竟然就在昨日。

他的双手肌肉被寸寸拔除,替换为野狼的锋锐双爪,虎牙敲掉、牙龈割开,替换为毒蛇的利齿与腺体,胸腔、腹部与脊椎都有斑驳层叠的缝合线条,极为畸形可怖。

仵作验尸时都快吓昏了,压根不敢作声,确认死因后就赶紧结案,卷着包袱跑路回家。

结果等到仵作一离开,另外两名猎鲛队员便悄然潜入停尸房,逮着两具尸体掏心挖肾,还剖走了玩家身体里尚未发育完全的宝珠……

还好,他俩没能顺利逃脱,被宁燃和殷无雪联手追上抓住,暴打一通后押回宁府,如今正与宋老太爷的尸体一起关在冷库里。

他们两人同样经历过残忍的改造,像《科学怪人》里的弗兰肯斯坦,就连脸部皮肉,也是由鲛人鱼尾剥皮鞣制的高级替换品。

以临朝的医疗条件,想要做出如此悚然的事情,其中必然有妖道参与……就是不知幕后主刀者究竟是何方势力,仍待审讯。

“改造人不算很强,跑不掉。后续的事让他们处理就行,我要回来陪你睡觉。”

殷臣凑在宋葬耳边,刻意压低的嗓音裹着一丝缱绻之意:“毕竟,明天就成亲了。”

话题转换得好快,气氛怎么莫名其妙就焦灼了起来!

宋葬呆滞片刻,连忙与殷臣说了宋老太爷的事情,最后补充问道:“所以,你有办法在一个月内怀上宝宝吗?”

“只要你有本事,我就可以做到。”殷臣似笑非笑地回答,膝盖悄然向上挪了几寸,似有若无地……抵在宋葬的某个地方。

宋葬吓了一跳,陡然间浑身绷紧,立刻掐着他的腹肌小声抗议:“不准欺负我。”

殷臣从善如流地退开,唇角弧度却在黑暗中格外鲜明。

“放心,我有许多怀孕的办法。但是这一次,你也要亲手把他从我肚子里挖出来,知道吗?”

“……殷臣,你好变态。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年轻人的观念很容易被环境影响,我怀疑你被变态给带坏了!”宋葬痛心疾首。

毕竟殷臣还那么年轻!

虽然他经历过数不胜数的游戏副本,算上在虚拟世界中生活的漫长岁月,实际年龄肯定不止两年。

可在最开始……那些血腥扭曲的副本剧情,肯定会给刚出生的殷臣带来负面影响吧。

宋葬不由幻想起了殷臣的幼年期长相,以及这孩子饱受创伤时的无措模样。

唉,好可怜的漂亮宝宝,怜爱了。

宋葬正在沉浸式心疼孩子,而殷臣似乎有些不爽,凉凉地冷笑一声:“我没有被带坏,我很正常。”

“正常男人不会怀孕,也不会想让夫君亲手把婴儿剖出来。”宋葬小声反驳。

殷臣眯起凤眸:“别告诉我,你压根不喜欢切开我身体时的丝滑手感,你敢否认?”

“……有点喜欢,就一点点。”

他不满地捏着宋葬的脸,继续震声质问:“谁才是变态?”

“我,是我变态。”

宋葬被迫乖乖承认,有些心虚,赶紧趁此又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今晚我想试试再次创世,在梦境世界里对抗幻觉,你能保护我吗?”

闻言,殷臣动作一顿:“你确定,换了个世界还能用那套方法?”

“当然啦。如果不能,那我就会直接睡着,没关系的。”

殷臣沉闷“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随你便,反正我也管不住你的脑子。”

气性真大,不就是说他变态而已嘛。

宋葬很清楚自己绝对没说错,他俩都有点变态,只是变态的领域……或许稍有不同。

但这个大变态是自己人,生气了还得自己哄。宋葬歪头想了想,主动凑过去抱住殷臣,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侧颈。

“好啦,别生气。有你在我才有安全感,不会有事的。”

“……嗯。”

被亲了一口,殷臣身上隐约翻涌的怨气瞬间消失。

宋葬悄然勾起唇角。虽然殷臣有冷硬可靠的一面,但有些时候真的就像个小朋友,找到正确方法便能轻松哄好。

他摸摸殷臣发育成熟的温热腹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

创造世界,是一项简单又困难的工程。

以可控的清醒梦作为基石,以宋葬的记忆作为蓝本,就可以强行简化这个过程,迅速搭建出崭新的山村副本·复刻版,完美重现了苍木山周边的细致景象。

当然,不出所料,宋葬也遇到了些许阻碍。

那是一缕看不见的无形力量,犹如一堵薄薄的清透纸墙,并不算特别强悍,只是随意地挡了那么一下……就放手任由宋葬施为。

它好像只想来走个过场,展现自己的存在与实力,略作警告而已。

宋葬没有遭遇任何头痛或神经上的痛苦,在自己的梦里铺开了副本世界,流程越来越丝滑。

真的成功了,上帝好爱他。

宋葬神清气爽,旋即毫不犹豫启用【假面】的第三技能。

唯有在自己亲自把控的世界里开启技能,宋葬才会感到比较放心。

毕竟,总会有一些boss的爱,是彻底畸形的爱。

他曾在内测版经历过一个副本,以形似Fork & Cake的主题为基调,所有npc的爱意都无比扭曲。

他们要么渴望吃掉爱人,要么渴望被爱人烹饪。

那种设定放在爱情小说里很是诱人,但唯有亲自经历才会知道……被病态的爱人当成一块极为美味的可食用蛋糕,究竟是多么毛骨悚然的诡异体验。

宋葬可不希望在没做好准备之前,招惹到类似的神经病boss。

他只想要殷臣这个变态,别人都不行。

梦境世界里也是深夜,一片安逸,运转的逻辑也几乎与副本吻合。

宋葬独自躺在卧室里,默默等待。

意料之中,今天晚上又一次轮到他经历幻觉的侵袭。

……其实本该轮到宋唯一的。

但是宋唯一实在太兴奋了,想到儿媳顺利怀孕,念着儿子明日成亲,他根本毫无睡意。他至今还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拉着田月香神采奕奕地聊起未来,根本无法入眠。

于是宋葬当仁不让,成为了接替他的受害者。

神奇的事情就此发生,宋葬的幻觉与梦境根本无法相融,居然诡异地分割成两块。

宋葬躺在床上,眼里有一半是纯粹的诡异幻象,另一半是安宁的梦中世界。

幻象里,嫂子尚未显怀的孕肚高高拱起,露出条条狰狞的妊娠纹路,青筋血色纵横交错。

柔软皮肉最终撑破里衣,呈现出无数凹凸不平的的婴儿手脚印记,好似有怪物在她腹中苏醒,疯狂挣扎,恐怖至极。

宋葬咬唇静待,直到一只湿漉漉的青黑小手,从喷血的肚脐眼里破土而出。

幸好只有一半幻象,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被削弱了许多。

宋葬莫名感觉有些滑稽,就像在屋里观赏恐怖电影似的,看着一只眼瞳纯黑的幼小鬼婴撑开孕肚,带着满身血水缓缓爬出,舞动着自己鸭蹼状的扭曲手指,咯咯笑出声音。

与宋葬对上视线,鬼婴动作蓦然停滞,嘴角扬起一抹模糊诡笑,屈起小腿,朝他的方向猛冲而来。

宋葬犹豫片刻,没有立刻动手。

他担心自己会出现梦游现象,有伤到殷臣或嫂子的可能性。

这婴儿怀胎时日太浅,身体发育并不完全,双手双腿的指节都黏连在一起,泥泞着“咕啾”作响,极为诡谲恶心。

就像一只蠕动肉球与幼婴人头的泥泞结合体。

而那双沾满羊水的滑腻小手,猛然勒住宋葬脖颈,狠狠用力碾压着他看似脆弱的咽喉。

可宋葬本来就不太怕它,外加有一半身体都躺在自己的世界,让濒死窒息的体验也变得格外虚假。

躺着任它宰割许久,折腾好半天,宋葬还是没被勒死。

他渐渐开始有些无聊,紧接着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当即起身捏住这婴儿的后颈肉,毫不犹豫往自己的世界里大力拖拽。

婴儿顿时慌了,深不见底的纯黑眼瞳里满是呆滞与怔然。

不,或许是背后制造幻觉的那个存在……开始慌了。

因为宋葬是真的力气大,也是真的能轻松扯动它。

欺软怕硬的未知存在,立刻展开慌乱撤退,眼前的幻觉也如退潮般迅速消失。

宋葬似笑非笑地松开手,下一瞬间,眼前便只剩下了他的梦境世界,不再有丝毫幻象残留。

唯一被他强行留下的,是那一手黏腻又怪异的血液羊水混合物。

其实宋葬也没打算彻底把孩子抓过来,他就是故意吓吓那背后的家伙。万一嫂子真出事流产了,明天这成亲事宜……可就不好再操办下去。

盯着黏在白皙手指上的湿润液体,宋葬思索片刻,默默来到梦中的厨房里,拿出铁锅。

他将这些怪异汁液尽数甩进锅里,决定进行一次日常的废物利用。

安静等待一分钟后,铁锅盖下传出阵阵耀眼光芒。

一碗冰凉解暑的杨枝甘露,顺利出锅。

宋葬兴冲冲舀上一勺,放入口中,不由满意地眯起眼睛。香甜芒果与西柚的微酸相得益彰,配上椰乳与绵密的新鲜奶油,口感真是一绝。

紧接着,系统提示也随之亮起。

【你食用了魑魅之气·镜花水月,抗性+3】

镜花水月?听着挺文艺的,但其实那只能说明,宋葬吃到了来自幻觉世界的产物而已。

至于魑魅之气……宋葬若有所思,饶有兴趣地又吃了一大口。

所以这个名叫魑魅的东西,才是导致宋家人产生幻觉的罪魁祸首。

若按照正统传说来看,魑魅魍魉的成分其实有些复杂,可以被分为三到四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魍魉(罔两)是正儿八经的山野精怪,像孙猴子那般木石成精,但实力并不强横,堪称典型的杂牌小妖。

而魑魅就不同了,传闻它是山泽里的异气所化妖物,在古籍记载里较为神秘,可杀人于无形之中。

除此之外,魑魅两者也可分开看待。

魑,被古人看作形似黄龙的山中神兽,性情凶猛,头顶无角,更似蛟龙。

魅,也叫“鬽”,是由古董器具变成的精怪,擅长鬼压床,还有吸食人血的嗜好。

宋葬庆幸自己早就对此有所了解,他吃得开心,也不会掉以轻心。

这些传闻中的怪物,很有可能全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但不知为何存在感极低,平日鲜少有害人之举。

就算偶尔闹鬼,大部分无辜百姓也只是道听途说,当成故事吓小孩,自己从未经历过一星半点儿。

所以殷无雪那一招制造出狐狸精的障眼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才会显得格外恐怖而新鲜,顺利在安宁镇引发巨大轰动。

为什么它们不会随意害人?

为什么它们要在这时才开始针对宋氏,且也包括非亲生的宋家人?

话说回来,宋大爷会故意使用鬼竹去吸引妖异恶鬼,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被绿了,没有留下亲生后代……因此才逐渐心理变态?

依此类推,宋葬那素未谋面的奶奶,究竟是死于战乱,还是死于愤怒癫狂的宋大爷之手呢?

宋葬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一边把剩下的杨枝甘露全部喝完,再次神清气爽。

他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去睡觉,却忽然发现殷臣成功闯入了他的梦境……此时正懒洋洋躺在床榻上,等他回来。

宋葬连忙闪现回房,惊讶地问:“你怎么进来的?嫂子还好吗?”

“她没事,我有事。过来抱抱我。”

殷臣垂着眼眸没看他,嗓音闷闷的,唇角弧度隐约有些怪异。

宋葬心里担忧,毫不犹豫翻身上床,随即就被殷臣蓦然拉进被褥之下,抱了个满怀。

“殷臣!到底出了什么事?”

殷臣抱紧他,温热的唇碾着他耳尖软骨,蹭了又蹭,黏黏糊糊地哑声说:“宋葬,你掐了我的脖子,很用力。”

“……是我在幻觉里误伤到你了,对不起。”

“不要道歉。”

“啊?”

“再来一次,好吗?你说得对,我是变态。”

第107章 山村诡事(14)

宋葬不愿回忆,昨晚那些怪怪的经历。

犹记得他十五岁时,当同学们都在体验青涩的校园恋爱,当年轻鲜活的身心开始试探着碰撞……宋葬却比大家年纪都小一些,他只是一个麻木的小孩。

他像棵雨后青竹般疯狂长高,身体各处传来隐隐的生长痛,食欲格外旺盛,开始缺钱,被试卷与题海淹没,筹备着高考后逃离家乡。

除此之外,宋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任何多余的情感。

直到昨晚。

他怀疑自己又迎来了第二次躁动的青春期。

殷臣说话太直白,也太犯规了。

即便身处梦境世界,宋葬也有些难以自抑。

他居然没有严词拒绝,而是沉默着再次复制出幻象场景,让殷臣亲临实境,淋漓尽致体验了一把鬼婴的待遇。

顺便试探试探……殷臣的身体防御数据,是否存在一个可探知的确切极限。

殷臣似乎很清楚宋葬在想什么,哑着嗓子贴在他耳边低语:“我的皮囊很新,是最顶尖的材料。你知道石墨烯吗?我比它更厉害,要强很多倍。

“防弹,防爆,防污染,极耐打击……你想对我做再过分的事,我也不会坏掉。”

宋葬听得耳尖滚烫,掐着手艰难让自己维持冷静,努力去思考殷臣话中深意。

——殷臣换了一具“很新”的皮囊,说明他以前还有别的身体。

——他的灵魂存在时间,肯定也不止两年那么短暂。

“你真的成年了吗殷臣?”宋葬忍不住再次确认。

“嗯?当然,”被满足的殷臣心情很好,正在轻吻他泛红的耳垂,嗓音喑哑,“我比你大很多。在我眼里,你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细皮嫩肉,无法无天……还心理变态。”

宋葬被亲得晕晕乎乎,彻底忘了本来目的,软声确认:“所以,你是我的合法老婆。”

“是合法的,是你的,可以生很多宝宝。”

“……不行,我不要宝宝。”

“好,只生这一次。”

……

他们真的说了好多怪话,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惊天暴言。

后续交流,更是一团莫名其妙的黏糊乱麻。

宋葬简直不敢再回想。

一定是因为成亲这件事,带来了微妙的暧昧加成,才让他俩都变得怪怪的!

那些陌生又滚烫的躁动情绪,让宋葬有些头脑发热,好似低烧未退般泛着甜腻的眩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迷迷糊糊闭眼再睁眼,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早上。宋葬躺在床上陷入呆滞,被自己说过的怪话,疯狂挑动着神经。

屋外热闹极了,锣鼓喧天,人声琐碎。

有许多宋葬不认识的亲戚朋友,聚在堂屋院子里聊天说笑,田月香被夹在中心,带着笑意的大嗓门格外明显。

床塌有一侧泛着凉意,殷臣也早已没了踪迹,应该是回去准备出嫁了,他也不能再发呆下去。

宋葬揉揉太阳穴,恍惚地坐起身来,被厚重衣袍牵扯着动作,他这才蓦然发现,好像还有哪里不对劲。

低头一看,他居然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大红长袍。

纹着华丽金线的腰封挂在床角,难以打理的长发也被束起梳好,整整齐齐,万事俱备……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不用想,肯定是殷臣帮他换的衣服。

宋葬拍拍自己微热的脸,站在门边,偷听着姨婆婶子们的交流。

原来宁焰他们也早早到了,骑着高头大马整了一回镇上接亲的戏码,带着漂亮的龙凤花轿一起进村。

如今花轿就停在学堂里,等待吉时到来,宋葬才能上门带回“新娘”。

相比起新娘那边的繁琐,宋葬要忙活的事情确实更少,只要按照时间接亲拜堂、送入洞房,就可以招呼客人吃席喝酒,任由他们自行娱乐。

既然如此,趁现在时间还有余裕……宋葬思忖片刻,悄悄从后院翻墙离开,独自跑上绿意萦绕的苍木山。

他要来打个猎。

山君死后,拼命藏匿的野生动物们有了喘息之机,飞禽走兽重新探头,比最初更好捕捉。

宋葬捡起两块趁手的石头,用最快速度找到两只大雁,火速敲晕,绑住翅膀后翻墙回家……再光明正大从卧室走出来。

围在院里喝茶的亲戚们听见动静,交谈声倏然一静。

他们齐刷刷转移视线,目光极为肆无忌惮,直接将宋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二郎,你这是从哪儿找的大雁?!”

宋葬坦然地任由众人打量,笑眯眯张口就来:“一大早掉在我房顶上的,都是活大雁,正好一公一母。”

“哎呀,大吉大利啊,这是好兆头!你俩是天造地设,连天公都作美呢!”一个远方姨母手里剥着喜糖,满脸欣喜地说。

“谢谢姨母,姨母吃好喝好。”

宋葬喜欢听这话,笑意更浓。

他乖巧应付着八卦却友善的亲戚们,顺便找田月香讨来了一个装鸡的竹笼子,将大雁塞进去,准备接亲时一并带上。

其实这两只活大雁,早就该添进聘礼中一起送给殷臣的,但之前宋葬是真的没空,在城镇跑来跑去,连大雁的尾羽都没看见过。

如今想想,恐怕殷臣自己也忘了这事。但说好要给他的东西,绝不能有缺!

宋葬生得白净漂亮,向来很讨长辈喜欢。他耐心陪着叔婶姨婆们闲聊一会儿,所有不好的揣测与闲言碎语都消失了,大家都在夸赞他一表人才,成家后,立业可期。

最多也就有人遗憾他成亲太早,应该等日后娶个官家小姐……宋葬没接话,笑眯眯地敷衍过去。

田老村长仍未出现,田月香似乎也没有提起他,这对父女的关系果然有点奇怪。

但现在不是打探的最好时机,眼瞧着日头愈发明亮,厨房里传来阵阵肉香,宋葬也该出发了。

若按照严苛的婚礼习俗,他甚至不用亲自接亲,只需安排喜娘前往迎接就行。

但身在农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守规矩,怎么热闹怎么来。

结亲场面越是宏大,身为新郎的宋葬态度越是郑重殷切,村里的八卦舆论,才会对新娘更加有利。

宋葬收紧腰封,戴上发冠,稍稍打理了一下毛躁的碎发,穿着笔挺利落的大红吉服,拎着竹笼翻身上马。

围在宋宅外的村民们,看见宋葬提着大雁骑马而出,嘈杂声又猝不及防地安静了一瞬,立马就再次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宋葬挺直腰背,轻夹马腹,做好了充足的表情管理,立志成为全村最潇洒的新婚郎君。

那一抬又一抬比新娘先送到的大红嫁妆,甚至比宋葬这个骑马的更吸引眼球。

村头村尾距离太近,宋葬便没有特意提速。为了保证有仪式感,他还特意雇了两个体力充足的老实汉子,跟在旁边撒起零散铜钱。

不少半大孩子都追在马屁股后头争抢,吉祥话一股脑儿往外冒着,更是热闹。

热闹持续到学堂之外,宋葬弯着唇扯了扯缰绳,让马停下脚步。

正门紧闭,不少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看样子他是要通过“娘家考验”,才能顺利接回新娘。

透过围墙砖缝,可以看见殷臣也穿了同款大红吉服,戴了遮挡视线的红盖头,加长裙摆很是华丽,纹着繁复的吉祥云纹与龙凤戏珠。

——他正在被何夫子背上花轿。

宋葬不由得努力忍笑,这位秀才先生是真的汗流浃背了,小腿肚子都在抖呢。

等到新娘入轿,宋葬也随之跳下马背,自信满满准备接受考验。

很快他便发现……负责挡门的老实小书童,居然在故意为难他。

修竹给出的题目极为刁钻,恶意昭然,甚至还要他玩强制性的飞花令,给出的主题全都不符合“乡野少年”的知识储备。

明摆着,就是不想让宋葬顺利接亲。

但是很不巧,宋葬本人的知识储备并不算少,随便他如何出题都能对答如流。

修竹气得脖子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才十五岁,在“平民”面前根本藏不住情绪,眼底闪烁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偏执与疯癫。

宋葬微微挑眉,突然明白了他为何非要如此刁难。

虽然这次殷臣的存在感很低,npc们并不会被他的美貌吸引注意力……但这世界上天性慕强的人,同样不少。

他有情敌了。

修竹居然是他的情敌。

既然如此,那么他刻意维持的礼貌与耐心,也就毫无必要。

宋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修竹使劲压紧的大门上,看似漫不经心地缓慢向内推动。

“嘎吱……”

“喀嚓……”

令人牙酸的诡异挤压声,从门扉中央蔓延开来。

修竹专门找来堵门的那根硬木门闩,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弯曲,露出层层叠叠的纵横裂纹。

木屑纷飞,洒落在修竹惊愕怔然的脸上。

宋葬不紧不慢地向前迈出一步,屋门几乎被他以蛮力彻底推开,坚硬的粗糙木条倏然间只剩下薄薄一层树皮,艰难与两端木块连接着,苟延残喘。

“修竹,你很想变成这条门闩吗?”

“你,你……”

宋葬唇角弯起,露出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嗓音刻意放得轻缓:“我可以帮你做到,也可以一点一点敲碎你的骨头,要试试吗?”

修竹的手在无意识颤抖,他早已色厉内荏:“疯子,我是不会让你伤害公……”

“嘘,殷姑娘特意前来村里避祸,你却于众目睽睽中点出他的真实身份,怎么,你很想害死他?”宋葬若有所思,“那我果然应该杀了你才是。”

他不再收敛动作,用力推开大门,蓦地抬手掐住修竹震颤的喉管。

手腕轻轻一扭,精准拧断了喉腔中部的声韧带。

低哑的痛呼与肌肉撕裂声同时响起,宋葬迅速收回手,笑意依旧。

修竹不会死,但在接受治疗以前,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宋葬维持着无害表情,拎起大雁,迈步走向院中花轿,礼貌地对何秀才躬身行礼:“先生,我过关了,可否将殷姑娘迎回家中?”

掐喉的互动收得太快,没有人发现修竹的遭遇,最为汗流浃背的何秀才,更是无心注意那道莫名僵硬的背影。

他干笑一声,佯装镇静:“可,如你所愿。”

话落瞬间,喧闹的聒噪声顿时此起彼伏。

“呜呼!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

趴在墙头看热闹的小屁孩们,毫不犹豫跟着欢呼起来。

连许多半大少年郎也来凑人头。殷臣从学堂出嫁,私塾休沐一天,他们高兴得不行,极其乐意帮忙当气氛组。

只听一声锣响,唢呐队伍开始摇头晃脑、吹吹打打。

宋葬骑着高头大马在前方开路,宁府雇来的力士们,稳稳扛着花轿跟在后头,好不热闹。

学堂里骤然冷清下来。

何秀才目送着远去的接亲大队,抱起袖子感慨:“宋小郎君,怕是咱们长公主未来的附马爷了。修竹,你日后需得谨遵礼数,万万不能冒犯于他。”

“嗬……嗬……”

“……修竹,你怎的了?”

修竹颓然地跪在地上,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破旧风箱般的沙哑气音。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血,右腿胫骨也碎了,莫名其妙被马蹄踢飞的石子蓦然击中,可他却发不出任何痛叫。

胸腔传出的沉闷痛哼,被唢呐锣鼓声彻底掩盖。

宋葬其实也挺记仇的,在情敌面前最是小心眼。

殷臣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他也不喜欢别人靠近殷臣,一个道理。

只不过,他喜欢把事情做得更为隐蔽。让人有苦说不出,才是最好的报复。

顺利回到宋宅,花轿进门那一瞬间,宁燃眼疾手快地点燃加长爆竹。

而殷无雪站在邻居屋顶,装腔作势地摇摇驱邪铜铃,天边霎时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哇!!!”宋家内外响起一片惊呼。

宋葬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他们还会故意捣鼓这些花活儿。

堂屋里,田月香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体面衣服,拉着宋唯一坐在主位,翘首以盼。而宋嗣和宁焰凑在一起嗑瓜子,聊得有来有回。

随着轿门卸下,殷臣在喜娘的高唱声中走出花轿,跨过红漆马鞍,牵着出轿小娘的手,被缓缓引入堂屋之中。

上香,跪拜,对拜……格外顺利。

宋葬本以为殷臣是不愿意拜高堂的,但他拜的速度居然比宋葬还快,让田月香笑得合不拢嘴。

相比起与梅迪莎相处时的各种挑刺与防备,殷臣对田月香却是颇为敬重,态度无比认真。

宋葬忽然想起之前吵架时,殷臣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她是你亲妈,我会自愿给当她儿子。”

所以这句话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宋葬没想明白,酥酥麻麻的痒意却悄然在胸腔中泛起,像是一尾温柔的羽毛从心头滑过,又像殷臣落在他耳尖的轻吻。

虽然在无限游戏里假结婚过好几次,可这回的感觉很是不同。

今天的他好想和殷臣黏在一起,好期待正式的洞房。

毕竟他与殷臣有过约定,说好要试试看的。如果不做……殷臣大概会亲手把他拖上床榻,撕开他衣服。

那样变态的场景,宋葬也莫名有些期待。

可惜如今日头高挂,还不是时候。

新娘被送进洞房,闲下来的人换成了殷臣,万众期待的吃席时间到了。

村民们搬来自家的桌子椅子,一路从院里摆到院外,桌桌有酒有肉,花生瓜子喜糖装了满满一大盆,丰盛至极。

宋葬去院子里招呼客人,余下玩家们对视一眼,偷偷摸摸潜入了宋葬的卧室,与殷臣聊起正事。

殷无雪神采奕奕地说:“镇北军都知道永嘉帝残害皇子的消息了,我亲自飞过去给他们看了虎符,南伐的粮草车队已经出发,大部队还要再特训两天。先打个清君侧的旗号,针对国师。

“镇北将军早就想造反,被我揍了几顿,他哭着保证一定支持长公主登基,老大,你大可放心!”

殷臣默了默,幽幽道:“辛苦,你注意点,别吸收太多信力,成神不一定是好事。”

紧接着殷无雪就被宁焰一屁股挤开。

他掏出一个木盒,掀开盖子,卧室里顿时银芒大作,几乎将阳光彻底覆盖,照明效果很是震撼。

“老大,你看这颗从玩家身体里挖的夜明珠,特别诡异,脱离母体还会自行生长,它一夜之间大了几圈,像个微型月亮……”

“别掀我的盖头。”

殷臣嗓音微凉,一把接过木盒,放在腿上认真观察。

与此同时,宋葬正忙着游走在酒席间。

他举着小杯子轮桌敬酒,与完全不认识的亲戚们打趣闲聊,不着痕迹地缓缓朝临近主桌的方向靠近。

宋老太爷、田月香夫妻与大哥都坐在主桌,但身为外祖父的田村长,居然就算是外家人,只能在另一台桌前与村中族老同坐。

他完全不在意没能坐在主桌,正笑着举杯与村民喝酒。

宋葬脸颊泛红,露出无害的微醺笑意,用余光将田村长上下打量了一遍。

老村长鬓角微白,蓄了胡须,看着还挺慈祥。

他具体年龄应该与宋大爷大差不离,却少了大爷那股沉默寡言的老实气息,显得更为自信精神。

眼瞧着宋葬即将过去敬酒,老村长立刻主动站起来,说了一套又一套祝酒词与吉祥话……友善有余,但亲近不足,脸上的自豪有些不太自然。

他说话时,原本聒噪的酒席间格外安静,大家都会主动闭嘴倾听。

很显然,老村长在田家村里真的极有威信。

宋葬若有所思,同时还在暗中观察田月香。

他发现田月香的表情似乎也不是特别自然,父女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互动,包括眼神交流……很怪异。

宋葬主动给老村长敬酒,拉近距离,特意留心观察他的身体细节。

如今是大夏天,席面从中午摆到傍晚,绝大多数汉子都穿着短打汗衫,唯独老村长不同。他把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

更奇怪的是,老村长已经喝过许多酒,满面红光,穿了那么多衣服,他本该浑身冒着热气才对。

可田村长的额头、脖颈和手腕这些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没有丝毫汗水痕迹。

皮肤很干燥,很平整,没有任何明显的老年斑,随着笑容挤出的皱纹,也像假货。

仔细一看,胡子更假,有两簇甚至是人为粘贴的动物毛发。

若是提前一天遇见村长,宋葬肯定没那么容易想到,他到底为何如此异常。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宋葬心底蓦然冒出一个猜测。

——他的外祖父,不会也是改造人吧?

宋葬决定把他抓回去审一审,但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田月香悄悄找借口拉到了里屋。

他那开心了一整天的娘亲,此时脸色格外难看。

“二郎,你外祖父不是好人,你别理他。”田月香拉着他的手,小声告诫。

宋葬怔了怔,刻意露出迷茫之色:“为什么?”

“有些事娘亲只与你大哥说过,如今你正式成家,也该知晓一二。

“田耀祖私吞了好大一笔建学堂的银子,他是个贪财恶毒的大混蛋。你外婆也是被他亲手打死的……在临死前,你外婆撑着一口气告诉过我,这老头子还把其他女人养在外面,回家时总带着腻人香气和陌生女人的头发。

“他就喜欢在田家村里当土皇帝。别看他家外表朴素,其实地窖里藏了不少银子,娘出嫁之前,在家里也是顿顿吃肉的!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家里每天吃肉,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如何就瞒过了村里那些扒墙角的混子……也许田耀祖会妖法呢?哎呀今天不说这些话,反正二郎你记好,万万不可招惹他,小心被他带上歪路。咱们要好好读书、安分守己,知道吗?”

宋葬表情逐渐严肃,语气凝重:“我知道了,娘,儿子一定谨慎做人。”

田月香见他态度良好,心中满意,随后佯装无事地回了主桌继续吃席。

而宋葬仍然立于原地,有些担忧。

来自猎鲛队的改造人,恐怕早已布满了苍木山周边区域,只是掩饰得太好,或者拥有较为高超的社会地位,可以互通消息、互相遮掩。

但如今没有别的线索,担忧无用,倒不如先抓人再说。

宋葬说做就做,耐心等到村长去茅房小解之时,直接从背后一巴掌将他劈晕过去。

将昏迷的村长拖进苍木山脚下,宋葬扒开了他的衣服检查。

临近傍晚,阳光被茂密树影挡了大半,土腥泥地长着青苔,溢出些许阴凉。

而村长的身体面貌,格外悚然。

他所有被覆盖在衣物之下的躯干,都被闪闪反光的七彩鳞片彻底覆盖,在斑驳阳光下甚至显得美轮美奂……

这种格外美丽的鳞片,只会出自女性鲛人。

宋葬骤紧眉头,继续扒他裤子,陡然发现他双腿之间有针线缝合的痕迹,连忙定睛观察。

从大腿一路连接到小腿内侧的表皮之上,残留着一长串狰狞的撕扯伤势,蜈蚣状的疤痕扭曲虬结,是全身上下唯一没有鳞片的区域。

若是真的将双腿合并起来……

难不成,他曾经将自己变成了鲛人,亦或者可以通过身体改造的方法两头转换?!

这是什么疯狂的行为!

宋葬受不了了,一巴掌把老头用力拍醒。

田村长睁开眼睛,眸底闪过一瞬的狰狞,像是野兽般杀意流露,宋葬也没说话,黑着脸又狠狠给了他一拳,将他打得脱力瘫倒在地,坐都坐不起来。

“唔……”

“你欺负我娘,杀了我外婆!找死!”

确认村长恢复意识,宋葬立刻搭起了戏台子,表情比他还凶狠几分,一次又一次抬手直勾勾地朝他脸上猛揍,拳拳到肉,顺手敲下几颗明显不是原装的碎牙。

田村长原本还没怎么害怕,直到他发现……宋葬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只能躺着被打,压根无力反抗。

“田耀祖,你服不服?”

“咳咳……我服,别打了,别打了。”

“清泉村被淹死的孤女,你可知晓?”

“我晓得,二郎,我没出手。”

“闭嘴,别装无辜,你为何要参与猎鲛队?”

“……被下毒,无法脱身。”

“什么毒?”

“是,是蛊毒,有看不见的虫子在我身体里爬……二郎,祖父好疼。”

这一理由宋葬倒是不意外。

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一开始谁都不会愿意将身体与野兽相融,改造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

但田村长绝不无辜。

宋葬唇角勾起冷笑:“你疼?我外婆被你亲手打死,难道她就不疼?”

“她,她看见了我被改造的身体,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在别人手上,她会死得更惨!”冷不丁听宋葬提起尘封旧事,田村长的语气格外激动,似乎还透着一股悲切至极的浓郁痛楚。

而宋葬压根不买账,狠狠扯下一片不属于他的晶亮鱼鳞,溅出几滴腥臭的血色。

“你杀了多少无辜鲛人,圈养幼童的池子位于何处,幕后主使是谁?说话,别在这儿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没想到下一瞬间,田村长忽然“呜呜”哭了起来,颤抖着抓紧宋葬衣角,含糊不清地卑微哀求:“二郎,这些事你千万别告诉月香,求求你,你对我怎样折磨都好……

“看在我是你外祖父的份上,二郎我求求你,别告诉月香,别让她再恨我,我的孩子全都死了,我只有她一个女儿!”

“不愿让她恨你,你就该早日死去,还当什么风光的老村长?”宋葬甩开他的手,继续冷言讽刺,“既然心怀愧疚,不能自我了断?”

“好,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不不,虫子会杀了你!我不能自杀,我被控制……”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