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幸福小区(15)
宋葬敲着键盘,像缺心眼般给郭建春回了一个【么么哒~】,随后立刻拿起手机拨通快捷键。
他联系不到别的警务人员,只能先找陈景生问问情况。
“宋哥?”陈景生接得很快,呼吸听着有些异样的沉重。
宋葬心头一跳,嗓音微凛:“你在哪里?出外勤了是吗?江家别墅那边有大问题,你不要让警察随意移动证物,等我过去看看。”
陈景生的呼吸越来越沉:“不,不是,宋哥……我在医院。”
“三医院的自杀案是吧,你什么情况,谁受伤了?”
陈景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与狂喜:“没人受伤,是小溪,我的小溪怀孕了!”
宋葬:???
他愈发茫然:“你们不是刚谈恋爱,哪来的时间怀孕?什么时候?”
“就,就半夜三四点,我情不自禁,实在没忍住。”陈景生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陈景生,怪不得你说自己是个畜生,原来你还真是畜生。”宋葬语气幽幽,他是真无语了。
他和殷臣眉来眼去那么久,躺一张床上睡觉几个月都能坚持相敬如宾,连接吻也留到成亲以后。谁曾想……这些纯正人类小情侣,确认关系第一天就敢找快活!
陈景生心情愈发激动,险些压不住音量:“我和小溪的现实生活都不安稳,及时行乐最重要。我命大没死在副本里,回家后也可能立刻死在雇主枪下。能让小溪快乐一天,就是幸福的一天!哈,我当爸爸了!”
宋葬揉揉眉骨:“行,恭喜,但你别光顾着兴奋,才做完几个小时就能查出怀孕,你想想这正常吗?这胎儿非常有问题。”
“我知道,宋哥,我不会让小溪乱跑的。就算孩子有问题,真出了什么事,我宁愿和小溪死在一起,”陈景生态度坚定,好像还吸了吸鼻子,“宋哥,我俩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有机会成为父母……”
“现在不是感慨人生的时候,我说两件事,你听着。”
“好!”
“你们的行为虽然丧心病狂,但是歪打正着了。叶小溪怀上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一只不幸福的、渴望新生的亡灵。
“它钻进叶小溪的肚子里,重新得到了投胎为人的机会,正好符合主线任务的要求。
“陈景生你自己想想,幸福小区里符合描述的亡灵有多少?它到底是谁?”
宋葬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翻身下床,检查那只装着小鬼的金童。
完好无损,面容稚嫩单纯,鬼气温吞平和。这孩子为母亲报仇的执念已消,舒舒服服躺在金屋里面,幸福得很。
既然如此,宋葬更有理由严重怀疑,郭建春的二女儿,此刻就在叶小溪肚子里。
陈景生显然也不是傻子,脑子转个弯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被系统判定为【幸福】,但婴灵这种天下最是阴毒的存在,仍有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
“……嗯,我会注意的。”陈景生认真回答。
“别忘了,赶紧通知你们在别墅的同事,不要乱动任何证物,尤其是电子设备。还有,昨晚我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说。”
陈景生听着他的安排,手忙脚乱地安置好叶小溪,借用徐情的名头通知了特别任务组,随后快步爬上医院楼顶的天台,撬锁而入。
他寻到全医院最安静的位置,确保无人打扰,这才低声讲述起来。
昨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众人到现在也是懵的,就等宋葬起床解决。
当宋葬还在床上激情互殴的时候,
恐怖电影里的修女主角走出来了。
没错,她的身影径直撕破幕布,从虚幻走向现实,染血赤脚踏在客厅瓷白的地砖之上,场面极为惊悚。
一个陷入疯狂、正在经受驱魔仪式的教堂修女,就这样活生生立于众人眼前。
她黑袍残破,披头散发,周身泛着若有若无的鬼魅幽光,而且神智显然不似普通的成年人。
非要形容,修女漂亮的皮囊之下,好似容纳着一个由恶魔扮演的低龄幼童。
她“咯咯”轻笑着,混沌扭曲的眼神顽劣、凶恶又狰狞,带着毫无来由的怨毒意念,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坐在最前面的萧笑笑,首当其冲。
萧笑笑差点直接被饼干噎死,但毫不犹豫起身反抗,还把滚烫的佛跳墙也扣在了这怪物脑门之上。
她已经足够努力,但被鬼附身的修女却不是那么好对付。修女的每一个动作都难以预测,且力大无穷,连电影里厚重的皮革绑带也无法束缚她,更别提尚未经历历练的新手玩家。
纯肉搏,谁也不是修女的对手。
萧笑笑的情况更危险,她如今的身体状态本就不好,是最易被怨灵侵蚀的虚弱体质。她没能和修女斡旋多久,意外接触到那诡异的阴冷幽光,很快就莫名其妙昏了过去。
大脑直接停止运转,陷入自我保护状态。
陈景生直接进厨房拿了菜刀,但是菜刀只能将她不断击退,划破她的衣衫,根本破不了她的防御。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冰箱底层的冷冻库自动弹开,阴风随之“呼呼”摇曳。
那碗被冻成冰块的土豆焖排骨,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前变成了一只……妖兽。
据陈景生回忆,那是一只形状怪异的无毛“猫”,体型像极了缅因,但是没有头,只剩肉白色的残破身躯,在地上快速蠕动。
定睛观察,细节处更显诡谲。
——它的皮肤是用土豆泥做成的。
黄白软烂、凹凸不平,裹着冷冻酱汁的香臭味,关节连接处还有几块明显没削干净的土豆皮,发出歪歪扭扭的绿芽。
多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惧意,直犯恶心,精神攻击之强,简直比修女还要恐怖。
而这只外形怪诞的无头大猫,并没有攻击任何玩家,反而主动挡在所有人面前,一跃而起,与神智失常的修女疯狂打斗起来。
激烈厮打间,被宋葬藏起来的风干猫骨架,也随之从电视柜里滚落而出。
“等等,什么意思,这猫还能合体变身?”
宋葬心中震撼,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发展。
“嗯,它变得更像猫了……”陈景生实在恶心那玩意儿,几乎不愿回想那些蠕动腥膻的、带着冰箱怪味的肉泥。
以土豆为皮的肉色猫球,倏然钻入干瘪的无头尸体之内,合二为一。
虽然还是没有脑袋,但它的躯体已经更加完整,操纵着属于自己的猫爪与骨骼,出爪愈发狠厉,战斗力瞬间翻倍。
修女被挠花了脸,顷刻间血流如注,凄惨嘶吼。
有如此强大的恐怖援助在前,陈景生自然也不敢耽搁,持着双刀和猫妖携手作战。
他们把修女活活打死了。
至少在物理意义上,可以如此判断。修女的身躯自行颤抖着崩溃,化作一滩恶臭泥泞的黑水,闻着像极了陈年腐尸。
猫妖却是毫不在意,供着屁股弯下腰,在陈景生和叶小溪愕然的围观之下,美滋滋地将尸水全部喝光……步伐轻盈地跳起来,翻窗逃离作案现场。
陈景生当时就傻眼了,到此时依然疑惑:“宋哥,我们都不知道这猫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会帮我们?”
宋葬若有所思:“这是李婶的猫,想帮助我们的……是李婶。”
难道李婶从最开始就没想害他?
不,仔细回想,是宋葬自己的选择,决定了事态的最终走向。
如果他对异味没有经验,毫不犹豫吃了那碗排骨,那么猫妖亡灵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更无法帮助没有战斗经验的玩家。结局也许格外惨烈,猫妖甚至有可能从宋葬的腹部醒来,将他开膛破腹。
但宋葬不仅没有动那碗排骨,连豆袋沙发里的无头猫尸,他也仔细收着保存完好。所以猫妖才会拥有足够的实力,将身体强悍的古怪修女强势碾压。
宋葬没有轻易做出判断。
李婶早已成为饿死鬼,即便心有善意,但是被某种无形的恐怖力量操纵着,自身难保。最终她还被自己的屋子残忍吞噬,再也找不到半分魂魄残片。
这个结局足够了。无论她先前的行径有何种动机,此时恐怕都难以探寻。
宋葬挂了电话,捏了捏还在睡觉的小蛇,起身换衣服。
他必须要去别墅看看情况,不能继续耽搁。
幸福小区外面人有点多。自媒体博主与小报记者层出不穷,带着爱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不顾保安的阻拦四处拍照。
网上有人说这里是鬼宅,人与动物的惨死亡灵缠绕不散,怨气深重。
他们的怀疑有理有据。先前的高空抛物致死,幼儿误食百草枯,电梯间坠楼和监控室的爆炸……大量惨案在短时间内交替出现,实在太过可疑,阴谋论甚嚣尘上。
眼看着这里即将成为网红打卡地,宋葬不由加快脚步,寻找计程车的身影。
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居然还差点被缠着强行采访。探听消息的媒体犹如嗜血蚊蝇,追在计程车后面拍个不停。
真烦。
死人的热闹有那么好看吗?
——确实不太好看。
就在宋葬提醒司机加快速度,甩掉身后追车的下一瞬间……惨案陡然发生。
一辆莫名失控的油罐车从旁飞驰而来,厚重恐怖的轮胎在沥青路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犹如碾肉机般疯狂撞飞十几个人。
连带着跟在宋葬身后的几辆面包车与电动车,瞬间被碾压成支离破碎的血肉铁块,在升天而起的巨大爆炸声中熊熊燃烧。
所有想来跟踪打探宋葬底细的人,都在眨眼间接二连三凄惨死去,尸骨无存。
幸存车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锐警报声,旁观惨案的路人也在惊恐尖叫,推推搡搡地四散奔逃。
计程车司机魂都飞了,吓出浑身冷汗。他从后视镜里偷看宋葬几眼,发现宋葬表情格外平静,赶紧继续没了命地狂踩油门。
“大哥,帅哥,爸爸,你别杀我!我现在就加速,保证十分钟内抵达目的地,别杀我!”
其实宋葬也挺吃惊的,但他拥有较为优秀的表情管理技能,只漫不经心轻“嗯”一声,抬手压低帽檐,显得格外神秘。
这事儿会是谁干的?
车祸发生地,位于幸福小区的界限之外,周围没有异能人士,宋葬自己也不曾想大动干戈……
盘在腕间的小蛇抬起脑袋,轻轻咬了宋葬一口,色泽凛然的猩红竖瞳慵懒地转了转,漫着戏谑幽光。
破案了,殷臣干的。
“宝宝,你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问题,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宋葬沉思半晌,旁若无人地小声问他。
司机的表情更为恐慌,而殷臣甩了甩冰凉蛇尾,眼神古怪地瞥了宋葬一眼,直接当作没听见,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什么意思……叛逆期到了?人格分裂了?心理变态了?
宋葬心中思绪万千,为殷臣的未来感到担忧。
漫不经心杀死那么多人,只为给自己出口气,这种思维模式实在有点不寻常。
宋葬捏着蛇尾,默默思考该如何处理。
也许应该重温一下儿童心理学的教材,再做沟通。
至于现在……还有更紧要的正经事亟待处理。
陈景生和他说过,警察将别墅从头到尾彻底翻了一遍,完全没有郭建春的影子。
仅凭这一信息,宋葬可以合理怀疑,郭建春其实已经死了。
因为郭建春是一个普通的坏人。她有能力勾心斗角、玩弄权术,但说到底仍是肉///体凡胎,而且上了年纪,绝对没有能力躲避警察的地毯式搜索。
可如果她真的死了,在江家别墅里回他消息的,又会是谁?
司机闯了一路红灯,果然在十分钟内以飞驰般的恐怖速度,稳稳抵达别墅区。
他甚至不敢收宋葬的钱,宋葬非要给他,他哭着喊着“不要买命钱”,差点就给宋葬跪下了。
宋葬哭笑不得,只能不动声色将钱藏在他后备箱里,摘了帽子朝江家走去。
豪华的独栋别墅占据高地,由灌木与竹林遮挡,景色优美,入库车道围着白天鹅喷泉,交叉蜿蜒而上,隐私性极佳。
也正因如此,周围的富豪邻居们都没发现,江家居然发生了连环杀人的恐怖案件。
大门入口处有黄色封条,两名年轻武警手持枪械,表情严肃地负责守卫。
“什么人?”
“特别调查组,陈景生没通知你们?”
宋葬眼都没抬,语气懒散,似乎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徐情的特殊证件,打开晃了晃:“可以没?”
证件照上不是徐情,而是宋葬在恋综里的高清大头照,连名字都改成了宋葬自己的大名。
这也是殷臣偷偷干的,看起来极为逼真自然,毫无造假痕迹。
“……宋先生?得罪了,请进!”
年轻武警确认照片无误,立刻压下枪头,掀开封条让他进来,态度还有些讨好:“我现在通知队长开车过来接您。”
“没必要,浪费时间。”
宋葬一把抽回证件,态度恶劣地轻嗤了下,转身就往别墅走去。
他这种作态反而更像上头来的精英,武警们丝毫不曾提起怀疑。
别墅里人来人往,氛围却稍显严肃。特别调查组的精英与刑警们正围成一圈开着小会,临时带来的白板上写满笔记,挂着几张嫌疑人照片。
法医最是繁忙,死者过多,他们仍在一具接一具地鉴定尸体身份,以及各种断肢的主人归属。
宋葬插着兜,慢悠悠向后花园走去,没有被任何人阻拦。殷臣依然软绵绵地缠在手腕上,像一圈漂亮的蛇形手环。
雪白鳞片犹如剔透水晶,在阳光中折射出彩虹倒影。可惜,这么漂亮的宝宝只有他能看见。
宋葬心中遗憾,视线随意向人群中一扫,发现孙警官居然也在现场。
他跟在几名西装男人身后,被使唤得犹如打杂小工。秋风微凉,命案现场渗着无形的寒意,唯有孙警官一个人满头是汗,解了外套绑在腰间。
看见宋葬若无其事地穿过走廊,孙警官表情一滞。
他急忙快步凑过来,拉着宋葬躲在露天阳台的硕大遮阳伞下,低声问:“你怎么进来的?徐队长到底去哪儿了?他说他要亲自追捕嫌犯,不让我们跟着,我打他一天电话都没找到人!”
再找不到人,如果徐情真出了什么要命的大事,被安排随身保卫的他将会被上面问责,特别麻烦。
“现在你听我的,”宋葬勾了勾唇,冷淡的笑容无甚感情,透着些意味深长,“孙凌云,立正。去把郭建春的手机和电脑拿来给我看看。”
孙警官下意识立正站好,可心中还是茫然:“可,可你到底是谁啊?”
“徐情只归我管,你觉得我是谁?”
宋葬向前一步,风衣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不经意露出了白衬衣上的黑曜石别针。
这是重案组保密部门的标志,一枚特制徽章,看着极不起眼,实则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分辨。
调查组的西装男人们,早已被两人交谈动静所吸引,略带警惕的探查目光投向宋葬,又在看见黑曜石别针的刹那,化作平静与了然。
当然,其实这也是徐情的遗物,宋葬借用起来毫不心虚。
得到绝大多数人的信任后,宋葬顺势坐在了阳台躺椅上。他姿态仍旧闲适,还让孙警官帮忙买两瓶冰可乐回来。
必须要玻璃瓶的版本,外加吸管。
一瓶给他,一瓶给孙警官。
两人举着裹满冰凉水汽的碳酸饮料,碰了个杯,发出一声清冽脆响。
孙警官热得一口闷了大半瓶,宋葬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咬着吸管盘起腿,懒洋洋地打开电脑。
电脑上只开着一个网页,那就是郭建春酷爱的小说阅读网站,作者私聊界面。
鼠标失灵,键盘灰暗,根本无法用人力操作。
但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使用这台电脑疯狂刷屏,给宋葬的作者账号发了密密麻麻的消息。
【我爱你,我已圆满,谢谢你。】
【你在哪?我是谁?谢谢你。我爱你。】
【信使292,不,信使203,不……我的儿!儿在。】
【安息,谢谢。】
【我已分割体,我很圆满,谢谢你,我爱你。】
一眼扫过去,全是诸如此类的僵硬文字,且还在陆续不断地疯狂更新。
逻辑不通,毫无道理,犹如乱码,但仔细观察……似乎也能提取出某种特殊的重要信息。
宋葬看不明白,也许只是因为他从未接触过,所以才无法领悟其中关键。
“你看得懂它在说什么吗?”他歪头问孙警官。
孙警官表情苍白,攥紧可乐的手颤抖着,嗓音近乎破碎:“闹,闹鬼了……?”
“别怕,我会杀鬼。你给我提供一个外人视角,说说你的理解。”
宋葬很淡定,吸了一大口冰饮。他一边说着,还两三下又解锁了郭建春的手机,漫不经心地翻找信息。
孙警官见他如此,只好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带着一丝哭腔小声说:“我觉得,杨梅变成怨鬼了,她,她死了也要找她儿子……
“然后她的鬼魂飘到咱们身边,在别墅里找到了她的儿子,所以才谢谢咱们?可是她怎么还没走啊,她不会想报复我们所有人吧?!”
宋葬微微挑眉,视线落在【我的儿】上面,若有所思:“杨梅?还真有可能是她,但恐怕不止是她。”
孙警官更害怕了,瑟瑟发抖:“啊?真是她在?!宋哥你真能杀鬼吗?我啥也不怕就是怕鬼,这几天上班已经很害怕了,再这样下去我真不想活了……”
“你喝你的可乐,对了,给我拿双手套。”
“马上!”
孙警官求生欲极强,动作迅猛如风,眨眼就带回了一整盒医用手套。
宋葬戴好手套,在他殷切期待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拿出几颗泛黄牙齿,摊在桌上,只掰开其中一枚仔细打量。
黄牙里什么都没有,是纯粹至极的钙磷结构。
烧死张大强的躯体时,殷臣特意将它们留了下来,宋葬一直收着没动。
能被宋葬留住的“垃圾”,总会有其独特的地方。
例如这些牙齿,足以承载少量能量与虚浮魂体,性质格外纯粹。
宋葬也不知道张大强经历了什么,牙齿居然会被淬炼得如此优质,不过现在正好便宜了他。
用简单的方式将它稍加改造,就会变成崭新物件,例如可以主动吸取灵魂的阴毒容器。
炼制方法与其实炼金术差不多,可惜在疯人院时的宋葬还没有记忆,否则他能靠大魔导师的身份碾压全宇宙。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魔法的设定,但有小鬼,就代表邪法仍在。
宋葬可以直接朝最是阴邪的方向下手。
宋葬思考片刻,抬手解开两粒衬衫纽扣。
胸口尚未痊愈的狰狞伤疤,从白皙锁骨下露出些许端倪,把孙警官吓了一大跳,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敬畏。
“……转身,帮我挡挡。”宋葬动作顿了顿,幽幽道。
“好嘞!”
确认孙警官没有在看,宋葬从口袋拿出瑞士军刀,快速消毒。
“咔哒”弹出的银白刀尖,浸着酒精棉片的热辣湿意,掠过右侧伤势,直挺挺捅入左胸深处。
他熟稔地绕开肋骨,抵着鲜活跳动的心脏动脉,挖了一刀。这是心头血,炼制邪器的关键材料。
拔刀后的止血方法,同样简单粗暴。
宋葬拎起腕间正在睡觉的冰凉小蛇,沿着光滑鳞片反复摩挲了几下,有些恶趣味地勾起唇,将他一把塞进狭小的刀伤切口里。
大小完美适配,正好能堵住他疯狂溢血的破裂动脉。
落在外面的一小截蛇尾蓦然绷紧,不由开始扭动挣扎,明晃晃露出几分错愕之意。
宋葬冷笑一声,特意推着尾巴往心脏里按了按,堵紧压牢。
殷臣不是喜欢一言不合穿胸而过吗?
行,那就让他在里面呆着好了。
坏东西,就知道欺负他。
第133章 幸福小区(16)
殷臣挣扎的幅度并不激烈。
就像陡然间尝到血腥味儿的鲨鱼,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会被食欲左右心智,想尝一尝,舔一舔,将吊在眼前的美味快速收入囊中。
更不用提,宋葬此时“想要闷死他”的态度,显得分外强势。
浸泡在鲜血中的小蛇浑身濡湿,冰凉鳞片被捂得温热滚烫,很快就选择暂时安分下来。
他将紧绷的尾巴也一并收进血肉之中,扭着蛇躯缓慢游动,调整姿势,将宋葬受创的心脏紧紧裹住。宋葬呼吸随之微滞,唇角悄然勾起,眼尾晕出一抹极淡的粉。
将异物强行容纳于血肉深处的感觉,令宋葬心潮澎湃。
也许这只是濒死感带来的大脑副加作用,但宋葬就是特别喜欢,甚至有点没来由的兴奋。
可惜如今不是和殷臣愉快玩耍的好时候,别墅里人太多了。众目睽睽之下,做人做事……还是得阳光健康一些。
宋葬压抑呼吸频率,将几粒泛黄的牙齿简单抛光,磨去表面沾染污浊的垢物粉尘,露出雪白纯粹的基底。
刀尖鲜血被均匀抹在牙齿中心,宋葬动作依然未停,扭转角度将利刃抵在手腕之间,轻轻一划。
除了心头血,他仍需要十指连心血,以及手腕动脉血。三血合一,以灵魂为纽带,激活法器之威能,与器主血魂彻底结合,可如臂使指,操纵自如。
这就是宋葬在内测版游戏副本中,从一名鬼修尸体身上摸出来的粗劣邪法。
——三血养魂器。
在一层又一层温热血液的细腻叠加中,雪白容器微不可察地颤动起来,剥落更多驳杂碎屑,变得逐渐滚烫,焕发出暗红幽光。
宋葬收敛心神,细细调配几枚器具的血液浓度,以防厚此薄彼。
也是在这一时候,他心中蓦地若有所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强了?
他能同时感应到几颗牙齿的细微能量反馈,而且利用意义特殊的鲜活血液侵浸它们时,氧化物质剥离的速度极快,反应极致剧烈。这种现象此前从未有过。
宋葬闭上眼睛,认真地凝神自我感知,再次得以确认。至少从此时此刻的感觉而判断,他真的变强了不少。
在有【灵魂】设定的世界里,他的灵魂强度,莫名其妙达到了碾压级别的强悍。
举个更具体的例子,如果让如今的宋葬,再回到曾经那架颠簸飞机之上,低头直视地母娘娘硕大的独眼,溃烂流脓的横亘真身……他绝不会因精神伤害而倏然流下血泪。
他甚至还能拿起望远镜,慢悠悠地拉近距离,仔细观察伪神的身体结构细节。
这所谓灵魂的强度,与个人抗性数据息息相关,但尴尬的是,宋葬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抗性。
宋葬只知道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韧性与适应能力都比较强,不会轻易过刚而折。虽说偶尔会不稳定,但在绝大多数场合,足以免疫五花八门的恐怖存在。
就算短暂受创,只要宋葬美美睡上一觉,起床了照样神清气爽。
宋葬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维持于【可快速恢复】的韧性状态……但现在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了。
没人能让他精神受创。就算是以幸福小区之血肉制成的炸串,也不可能!
没人比宋葬更懂自己的身体,他居然真的可以直接连吃一盆炸串,而且保证无事发生,心情依旧安稳祥和。
变得更强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可问题在于,他到底是怎么变强的?总要有具体的能量来源与变强过程才对,宋葬却对自己大脑的改变一头雾水。
他不由联想到徐情在死亡之前,眸底流转的诡谲幽光,再想到殷臣恢复记忆时,将他扣押于卧室整整一夜,以及洗完澡之后,为了让他睡觉,殷臣居然不由分说一尾巴将他抽昏过去……
很离谱,全都很离谱。
这三件事,最是不同寻常,或多或少会与他的变化有所联系。
宋葬眯了眯眼,没有继续纠结下去,因为他心里大概有点数了。
他找孙警官借来一把打火机,将血淋淋的滚烫牙齿放置于火苗顶端,快速叠加淬炼。火舌流淌在白皙掌心,将曾经雪白的魂器熏染得幽黑纯净,不似善物。
宋葬抬眸环视一圈,确认无人在注意他的动静,这才低声开口,念出三声晦涩古老的异界音符。
下一瞬,笔记本电脑上疯狂刷屏的消息界面,陡然陷入死寂般的凝滞。
两道强弱不均的驳杂力量,肉眼可见地颤抖交融着,被彻底激活的魂器疯狂向外吸引,从键盘深处的阴暗缝隙中无助地快速抽离。
手中牙齿愈发滚烫起来,有一股刺入灵魂的尖锐刺痛径直传入脑中。很显然,它们在抗拒,在挣扎,在不顾一切地试图逃离束缚。
很可惜,今天的宋葬特别厉害。
虽然脑袋痛痛的,但是两道力量的大肆冲击没有任何意义,完全破不了防。就像皮球“砰砰”砸在软垫上,响声听着是很大,软垫却毫发无伤。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近乎融化的牙齿魂器,懒洋洋喝了口冰可乐,继续任由那股略显熟悉的力量,在脑海中胡乱搅动。
不出多时,其中更强的那股力量蓦然停顿,呆愣愣地凝滞不动,就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反抗的人是宋葬。
由于它率先停止反抗,较为孱弱的力量立刻失去了抵抗倚仗,眨眼间就被魂器彻底吸收,强行封印,再也不得而出。
残留在脑海里的存在,即刻被凸显得愈发……熟悉。
宋葬心中早有猜测,真正识别出它的身份时,倒是没再感到意外。
“徐情,你愿意成为我的食物吗?”他勾起唇,好似诱哄般轻声开口。
话落刹那,背对着宋葬的孙警官猛地浑身一颤。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嘴唇抑制不住地抖动,面色一点点变得惨白,紧绷的双手几乎将玻璃瓶子彻底碾碎。
但他太害怕了,根本无法动弹,像座死寂的石雕生根于地表,两腿僵直。
宋葬也没在意他,姿态闲适地倚在躺椅上,似笑非笑,嗓音轻软:“徐情,你再也跑不掉了。这也是你自己想要的,对不对?
“留不住我的人,那就随我而去好了。成为我灵魂与身体的一部分,生生世世,永不分割。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亲密、更病态的关系。”
这几句话,对卑微求爱者的刺激,已然足够强烈。宋葬也不敢再多说,以免殷臣一个使劲……把他心脏直接捏爆。
刺痛感很快开始迅速消失,堪称恐怖的未知力量在努力变得温和柔软,驯顺地平铺在层层堆叠的大脑皮层里,像是星耀让宋葬感到更加舒适。
其实宋葬也无法理解它的组成原理,绞尽脑汁都看不明白,只能依稀分辨出些许端倪。
——徐情的意识并不清晰,也不清醒。他本就被殷臣吞噬了大半“躯体”,残存逃逸的细碎部分,被分割成呆板僵硬、凭借本能反应而行动的意识体。
当然,对能量结构一知半解的宋葬,同样也只能凭借本能来尝试着……吞噬它。
宋葬并不清楚,自己怎能拥有吞噬这股力量的莫名想法。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食用】,而非【毁灭】。
也许他在失忆的那两年,就做过如出一辙的冒险,只是如今难寻踪迹。但无论如何,如果他真的有能力将其化作己身之力,那么他就必须要大着胆子吞下几口,先试一试再说。
勇敢者先享受世界!
徐情丝毫不曾反抗,像只黏腻湿滑的透明水母,敞开身体,兴奋地瘫软在他头脑深处。
有点恶心,宋葬心头泛起恶寒,没想到他大脑居然蓦地格外敏锐,莫名其妙出现了极似于味觉的细腻感受。
分明只是吸收外来能量,可宋葬却感觉脑子无端生出了口舌与味蕾,开始食用一只略带腥膻的软体海洋生物。
生吃,不加任何调料,口感粘稠拉丝,夹带着细细密密、微不可察的微生物纷涌而上。
紧随而至的系统提示更加令他迷惑。
【你食用了***,抗性+???】
【你食用了***,生命+???】
宋葬:……
他还没能看懂系统提示,更怪异的陌生感如潮水涌来,几乎将宋葬的意识彻底淹没。
他的大脑疯狂咀嚼消化着“水母”。
他的大脑好像活过来了。
这种感觉可不像是神仙醍醐灌顶,更似一种……噪音。极为繁杂聒噪陌生可怖的,外星噪音。
无法彻底理解,无法丝滑接收,也无法试图屏蔽。
莫名其妙的知识冲入脑中,从宇宙大爆炸的细节起源开始追溯,宋葬眼前闪过五光十色的绚丽美景,幽深无边的绝望黑暗,几近致盲的刺目纯白。
宇宙,宇宙外的宇宙,陌生的空间,横亘空间的硕大触手与怪诞飞鸟,犹如光带环绕星球的硕大节肢多足生物……各种难以想象的恐怖存在,尽数展示在宋葬眼前。
他看见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无数意念的集合体,汇聚成一颗小小的微型粒子,以超越光速的姿态穿透了比太阳还要大上亿倍的幽蓝恒星。
他们被致命高温残忍灼伤,被迫逸散而开、嘶吼惨叫。
但那颗熊熊燃烧的蓝色恒星,同样受创不轻,甚至在眨眼间变得萎靡不振,像一只被蛆虫啃食、吸干能量的硕大西瓜,从中心开始腐化发臭,一点一点枯竭萎靡,最终轰然垮塌,沦为游荡宇宙的破碎残片。
集合体迅速养好伤势,因捕获了雄浑能量而壮大数倍,又主动向内重新紧紧压缩,变回曾经那般宛若蚊蚁的微小形态。
这个由无数意识共生的存在,像极了所向睥睨的蚁群军团,冷酷,坚定,意见一致,利益之上。
它们与蚁群的唯一区别,仅仅在于没有至高无上的领导者,所有个体都是本体,所有意念的思维模式都高度统一,不分你我,完美共生。
它们跳跃在时间与空间之中,漫无边际流浪着寻找合适栖居的家园,毫不留情地吸收一切可被吞噬的力量。即便战斗结局再是惨烈也无所畏惧,哪怕变强手段极致残忍也毫不留情,甚至吸干整个星球的有机生命也在所不惜。
有时招惹到了不该触碰的高维存在,这个微不可察的粒子也会难以维持袖珍形态,陡然间变得极其不稳定。
意识体会被迫分裂、四散游离,或是猛地膨胀硕大,被逼着暴露出更多实力,直接化作一整坨不可名状的扭曲黏腻生物,轰然瘫痪在太空黑暗的一角,被游荡其中的捕猎者偷摸着腐蚀啃噬。
但最终无论伤势多么惨重,它们总能齐心协力聚集恢复,再次重新合体,快速踏上冷酷残忍的掠夺征途。
宋葬看得入神极了,脑子嗡嗡作响,甚至不知道哪些画面才是这个集合体的真实经历,哪些是他自己大脑高速运转时……莫名其妙随之诞生的想象与幻觉。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徐情和徐命,也是这怪东西的一部分吗?
殷臣早就说过自己不是人,那他的真身和它们是否也有所关系?
若殷臣也是集合体的一部分,他为何会与徐命徐情互相针对,彼此间堪称水火不容?
它们本该保持利益相同,且团结至极,不受任何外界力量所影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这可不行。
宋葬简直难以设想那种可能性,心底的恶寒更甚几分。
他很清楚殷臣是不一样的,殷臣是有感情的,殷臣是可以自我反省,也愿意接受改变的。
他只想要殷臣一个,别的都滚远点。唔……或者成为殷臣变强的养料,也不是不行。
宋葬沉思着咬紧吸管,吸了半天,结果一口都没吸上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早就把可乐喝光了,只能无奈放开瓶子,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很神奇,他此刻的思维格外活跃,各种各样的想法频出。幸好还算可以控制,并没有突然陷入混沌癫狂的风险。
按照宋葬的自我评估,放在以前,若是在短时间内接收到如此厚重的信息量,本该对他的精神状态造成强力损伤。
就算没有直接昏过去,至少也该七窍流血才是。
然而现在宋葬精神状态良好,隐隐的偏头痛也完全可以容忍。
他甚至有闲心打开外卖软件,给自己购入一箱生巧冰淇淋,随后将郭建春的手机交给孙警官。
“宋先生,这是……”
“密码已经全部破解了,你交给专业的人继续深查就行,藏着很多有用的东西。”宋葬露出一抹轻笑,故意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吓唬他。
当然他也没说错,郭建春的手机里面,确实特别有料。涵盖着关于江家密谋打生桩的具体证据,以及协助拐卖、贿赂市政高管与医院领导的实锤。
宋葬有点看不懂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郭建春既对丈夫无边追捧,却又对丈夫恨意极深。她努力做了许多利好江家、扶持江家的事情,源源不断为江家搜集可备用的健康继承人,但私底下,她也曾疯狂搜集一切能扳倒江家的证据。
储存着大量PDF的私密软件,已经有几年没有被打开过。
也许郭建春后来放弃了这个念头,但她从未想过将它删除。
PDF文件里有不少阴阳合同、阴阳账本与证据实景的高清扫描版本,以及密密麻麻的犯罪嫌疑人清单,收受贿赂的领导官员大名。
因为她没有删除,所以所有人都有机会被彻底绳之以法。很好。
孙警官早已汗流浃背,但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带着手机去找公安技术人员。
“记得给我带瓶可乐!”
宋葬歪了歪头,在他身后扬声喊道。
孙警官脚步一顿,左脚险些被自己右脚绊倒,稀里糊涂点了点头,跑路速度更快几分。
而宋葬继续笑眯眯地靠在躺椅上,压着太阳穴,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徐情的残破力量已经被他所吞噬,而留在几枚牙齿魂器里的存在,更为阴冷压抑,怨气却也不算极浓。
捻着快速变冷的冰凉魂器揉弄片刻,以魂器之主的名义探查,宋葬很快得以确定,它就是杨梅的怨灵。
——而且居然是怨灵升级版。
杨梅原本不该死的。但她心有执念,怀揣怨恨,不知儿子行踪与真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暴毙而亡,会成为怨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恐怕是被徐情的逸散能量所杀害并利用了,两者交织糅杂为一体,互相构成了更为稳定的灵体结构。
徐情得以继续苟活于此世,杨梅也被丝丝缕缕的神秘力量所影响渗透,成为更加强悍的恐怖怨灵:可蛊惑人心,可诱导他人犯下恶行,甚至直接附体。
郭建春应该已经被她狠狠报复过了,怪不得杨梅的怨气并不算强烈,在徐情的影响下,甚至还利用郭建春的读者账号,给宋葬疯狂发送毫无逻辑的感谢信息……
没有怨气、意识浑浊的怨灵,仍然强大,而且拥有更高的服从性,这可是个极为便利的远程武器。
宋葬想了想,将牙齿收入储物空间,决定留着下个副本继续备用。
至于昨晚的江家究竟发生了何等惨案,一时间确实难以细细探究,凶手是郭建春,但也可能不止是郭建春。宋葬更好奇的是,郭建春的尸体究竟在哪里?
他并不擅长搜魂,但他很擅长分解电子设备,确认杨梅的神智已经完全混乱,宋葬也不会再抱希望,反手就把电脑后盖给拆了下来。
“哗啦——”
巨量白色粉尘如倾盆大雨般轰然落下,直接将宋葬半个身子浇成了雪人。
周围的警察瞧见动静,纷纷如临大敌,让宋葬千万不要移动。
“戒备!!怎么回事??是毒///品吗?!”
“我草,我还以为是什么粉尘炸弹,差点连下辈子投胎的事儿都想好了……”
“这,这么多粉?这要是真货,咱们在座人人都二等功起步了吧?我不信。”
他们讨论纷纷,但宋葬还没说话,碍于“保密部门”的特殊身份,大家都不敢直接上前。
有几个小警察猜得没错,这确实不是毒粉,而是骨灰。
宋葬没有说话,是因为他正在憋气检查电脑。刚才被迫闻了浓郁的骨灰味儿,如今他心中非常确定,所有白色粉末,全部都是被碾磨到极致的、细细密密的骨灰。
味道非常新鲜,而且尽数塞在电脑的精密主板与驱动器中,也许起到了充当能量来源的作用。
在骨灰掉落的瞬间,整台电脑就彻底陷入死机短路模式,再也无法重新启动。
宋葬毫不意外,偏过头装模作样地轻咳几下,哑着嗓子让其中一名西装男过来接收电脑。
“是新鲜的骨灰,死者身份极有可能是郭建春本人。”
“什么?!”
西装男表情诧异,不假思索地提出质疑,“距离最近的火葬场在三十公里之外,赶不及。而且最近几日死者过多,新江市殡仪馆全部爆满,嫌犯绝对没有条件在半天之内将她火化至这种程度……”
宋葬扯了扯唇,面色陡然变冷:“要不你现在尝一口,看看到底是不是骨灰?我带着伤赶过来帮忙收拾烂摊子,你们就是这样浪费大家时间的?毫无价值,没有效率,不如死了算了。”
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落下,后花园里鸦雀无声。
西装男汗流浃背,他有些僵硬的视线,默默转向宋葬风衣下敞开的衬衫领口。
曾经干净的白衬衫上已是晕红一片,色泽渐渐氧化变暗,但依旧是刺目濡湿。有经验的都能看出,宋葬左胸处受了极深的刺伤,甚至不久前还在渗着血。
他能强撑着来别墅帮忙,已经算是劳苦功高。
虽然在场众人全都不认识宋葬……可也有不少人在派出所见到过他,亲眼目睹过徐情落后半步,跟着宋葬搭乘轿车的画面。
他态度实在太自然、太居高临下,再佐以孙警官的服从与贴身跟随,居然真没人敢再低估宋葬的身份。
即便他们心中揣测,也只敢往更高级别的身份去设想。
宋葬完全不在意冷场问题,他神色不耐地催促检验科,赶紧过来收集自己身上散落的骨灰。
收集完后,他又冷着脸接过西装男找来赔罪的急救医疗箱,从中取出绷带与消毒碘伏,还在众目睽睽下熟练地给自己缝了几针。
毕竟宋葬右胸处的贯穿“旧伤”很有震慑力度,比新伤更显恐怖狰狞,一看就是频繁遭遇凶杀的高危特殊人才。
宋葬演得津津有味。
他心态非常稳健,假模假样地缠上绷带后,扭头又端起了冰可乐,还吩咐孙警官开车送他回幸福小区。
这一套假扮特工高层的戏码,正好能消耗掉他脑中多余的旺盛精力。
孙警官不敢拒绝,更不敢答应。直到宋葬提到了幸福小区门口,那起才发生不到一小时的重大车祸。
死者接近二十余人,路边车辆在泥头车碰撞中连环爆炸,现场极为惨烈。
“泥头车失控并非偶然,是有人要刻意设计截杀我,阻止我继续调查江家事件,看不出来吗?”宋葬歪了歪脑袋,“孙凌云,既然你不想负责特殊部门的安保工作,那也可以换别人……”
“不,我可以!”
孙凌云怕死,但更怕无辜同事因他而死。
他慌不择路地答应下来,硬着头皮将宋葬请上专属轿车,猛地一踩油门,疾驰而出。
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顺利穿过警戒线范围,重返旧城区。
车里安静至极,近乎令人窒息。
孙警官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发现宋葬在拨弄自己松垮的绷带,玩得很入迷。他黑眸微垂,鸦羽般乌黑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恰好露出半边酒窝,显得格外纯良无害。
午后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白皙漂亮的精致侧脸上,洒落一片梦幻的碎金重影。
孙凌云看得失神。
他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从恶魔的蛊惑中清醒过来,心里一横:“宋先生,我不知您究竟是谁,但我愿意配合您的工作。我只想知道,安宁区的集体自杀案,到底谁是凶手?
“我的同事真没做过坏事,他们都只是为社区服务的普通片警,不该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
“想报仇?那就炸掉幸福小区。还有,别再盯着我发呆,我家宝宝会杀了我的。”
宋葬可没说谎。
小蛇被他恶趣味地缝在刀伤深处,暂时出不来,随时有可能捏爆他的心脏。
第134章 幸福小区(17)
宋葬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的。
至少不该把殷臣塞进人体最致命的心脏里,又故意将皮肉紧密缝合起来,扭头就仿佛将他遗忘了一般,自顾自去做起正事。
但宋葬忍不住。
他就是想故意探一探殷臣的底线。
没人比宋葬更清楚,如今的殷臣,状态绝对不太正常。
无论是殷臣对待“伴侣”的态度,还是单纯从思维与行为模式的角度来分析,他似乎都比前几次副本要更加下手果断,也更加无情些。
少了几分与宋葬组队时才会有的……拖泥带水。
也许其他人都看不太出来,毕竟在宋葬成为玩家以前,独自进入副本的独狼版殷臣,本来就是想杀谁就杀谁。
但宋葬却是个不太外放的性子,他喜欢偷偷杀人,闷声发大财。直接砍遍全世界,很容易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生命力过于顽强的仇家和死敌,专爱杀人狂的病态迷恋追求者,不可名状之物被吸引而来的好奇注视……都是麻烦。
宋葬早已麻烦缠身,更不会认同太过张扬的做派,而且这事儿他以往也很好处理。
他只要流几滴眼泪,装一装柔弱,扯扯殷臣的袖子,殷臣一定能懂他什么意思。
接收到宋葬信号的殷臣,也愿意不动声色地稍加收敛。
所以这次恢复记忆后的态度反差,在宋葬眼里才显得格外突兀。
殷臣明明是一个可以控制情绪的人。殷臣明明很在意他是否受伤,也会在意他的心情。
直到吞噬了属于徐情的那份力量,殷臣才变得再次“肆无忌惮”起来。
宋葬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不知道殷臣如今的底线在哪里,是否更容易露出暴戾的那一面,是否更容易走向极端。
但说实话……宋葬还挺期待的。
特别危险的殷臣,已经给他俩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多刺激。
不提昨夜的疯狂,接下来约好的三天三夜更是值得期待。
谁谈恋爱不需要些火花碰撞的调味剂呢?殷臣能故意惹他生气,他也敢故意惹殷臣生气。
譬如此刻,殷臣的反应就让宋葬特别满意。曾经通体冰凉的漂亮小蛇,如今犹如一团存在感极强的烈火,滚烫堵在他心口深处,紧紧缠绕数圈、密不可分。
灵巧的蛇尾早已绕过左右心室,层层叠叠打成死结,将他的心脏勒得如履薄冰。
当然,殷臣如此行事的最初意图,倒不是为了弄死宋葬。
他能确保宋葬在把自己心脏捅伤、尚未痊愈的情况下,动脉不会因意外而再次陡然破裂。
如果宋葬遇到不可抗的严重危险,缠绕心脏的小蛇也随时能开展急救,进行最为粗暴的胸内心脏按压术。
宋葬特别熟悉这套流程,他也曾把手伸入玩家破碎的胸腔中,通过徒手按压停跳心脏的方式,将近乎活不下来的危重伤员救回世间。
——可他今天遇到任何危险了吗?
为什么殷臣会预备着给他做心内按压?难道徐情也算危险?
孙警官已经被吓得不敢开口了,他害怕宋葬真死在自己车上。他攥紧方向盘,暗自思索着“炸掉幸福小区”的具体含义,心里波涛起伏。
而宋葬也旁若无人地拉开绷带,露出一大片精致孱弱的白皙锁骨,染着零星暗红血迹。
他将身形藏在司机后座的视觉死角,没让孙凌云看得太过真切。因为殷臣恶意地收紧了蛇尾,让宋葬有种心跳濒临骤停的悸动感。
宋葬定了定神,低头戳一戳胸口血糊糊的缝合处。他心有疑惑,干脆直接开口去问:“宝宝,虽然我之前吞了徐情的力量,但好像没什么事耶。你确定我真的有生命危险吗?”
话落瞬间,游走在他体内的小蛇动作幅度骤然加大,紧韧有力的尾巴又狠狠捏了他心脏几下。
凶死了。宋葬不禁眼尾微红,本就不稳的呼吸随之一顿。细细密密的尖锐刺痛,紧接着蓦地从伤处传来。
顶着满头血液的濡湿小蛇脑袋,毫不留情撞破了宋葬随手缝合的针线,撕扯出些许新鲜热血。
殷臣有些艰难地探出头,使劲往外扭动,好半天才终于将半个身子挤了出来,剩下那半……卡住了。卡得特别紧。
因为宋葬自我恢复的速度,实在快得有点过分。这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刀口,一不小心,居然都快愈合了。
原本暧昧焦灼的危险气氛,陡然变得古怪又微妙。
宋葬早就积蓄好了泪意,还打算装一装可怜的,但是看见殷臣被卡在一半的尴尬状态……根本绷不住。他疯狂扬起自己压不下去的唇角,笑得前仰后合。
孙警官听得浑身直冒冷汗,他严重怀疑,宋葬是个精神不稳定的演技高超诈骗犯。
可不知道为什么,宋葬一说话,他就特别想要相信。
哪怕在逻辑上分明就是胡说八道,怪力乱神,精神分裂,被害妄想……他也不得不信。
他甚至会主动在心中,为宋葬的言论拼命进行弥补、修饰与完善,直到逻辑滴水不漏,彻底令他自己深信不疑。
就像失了智,入了魔,着了迷,孙凌云那因恐惧而僵硬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宋葬漫不经心的轻柔嗓音。
炸掉幸福小区,炸掉幸福小区……没错,活体祭祀与打生桩才是罪恶之源!宋葬是正确的!
只要炸掉这个阴邪诡异的地方,只要让被打入地基的受害者重见天日,他就能为所有无辜的同僚报仇雪恨。
孙警官深吸一口气,慌乱心绪一点一点变得镇定。他掌心的冷汗逐渐干涸,瞧着算是冷静下来了,眼底却闪过丝丝不为人知的疯狂幽光。
宋葬也没空注意他,一门心思都放在状态尴尬的殷臣身上。几根湿漉漉的医用细线浸着血,耷拉在小蛇头顶,像一顶破破烂烂的小帽子。
偏生殷臣瞪大那双冷冰凛然的猩红眸子,满眼不赞同地凝视着宋葬,好似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凶得要命。
接收到恶狠狠的谴责视线,宋葬心脏砰砰直跳,连带着被卡在胸前的小蛇也随之上下颤抖。
宋葬倒不是被吓得心跳加速,他只是……快要被殷臣萌晕过去了。
好想现在就把殷臣吃掉,嚼嚼嚼。宋葬心潮澎湃,决定今晚吃爆炒鱿鱼。他亲手下厨。
随后他笑眯眯地捏了捏殷臣的脑袋,完全没打招呼,猛地将整条小蛇从心口拽了出来。
再次裂开的刀伤里鲜红飞溅,刺目血珠滚落在白净肌肤上,绽放出一朵朵氤氲血花,对比格外鲜明。车速陡然加速了一档,又缓缓恢复原状。
宋葬从后座储物格里抽了包纸巾出来,指尖勾着裹满碎肉与鲜血的雪白蛇尾,细致擦拭。
殷臣摊平身子任他摆布,盯向宋葬的视线却更加冰冷。
“宝宝,这可不能怪我,是你先欺负我的。健康的交往关系就该像咱们这样,有来有回。”宋葬眨了眨眼,语气坦然又无辜。
殷臣好像有点无语地摇了摇脑袋,猩红信子“嘶”地探出蛇吻,抵在宋葬二次受伤的刀伤缝合处,一点点勾卷起溢出的血珠,毫不遮掩地吞吃入腹。
喂血的法子真有效果,至少对现在的殷臣而言,每次都能起到极大的安抚作用。
宋葬若有所思。
以前殷臣真不是这样的。哪怕他“不小心”用刀切到手指,意外流了几滴血,殷臣只会比他还生气,抓着他立刻包扎,而不是莫名其妙含住吸血!
呜呜呜,殷臣坏死了,居然只馋他的身体……
“宋先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就在这时,坐在前方的孙警官冷不丁开口,打破了宋葬的沉思。
宋葬抬眸看向后视镜,表情无甚改变:“真的,你想看看?”
“所以您刚才也在与鬼魂沟通,是吗?”孙凌云的语气有点亢奋,神采奕奕的双眼中漫着些许血丝。
宋葬微微蹙眉,不满道:“说什么呢,我的宝宝才不是鬼。你想知道闹鬼是什么样的,那陈景生更适合与你交流,他昨晚才经历过一次。跟我回幸福小区,你俩自己慢慢聊。”
孙警官闻言眼睛一亮,愈发精神:“好的,谢谢宋先生!”
宋葬不以为意地“嗯”了声,斜倚在车窗旁,继续专心致志观察起殷臣的动作。
他当然不是在随便忽悠一个平平无奇的npc。
孙凌云,今年二十五岁,林省首府某派出所的普通在编片警。
他曾经就读于华夏人民公安大学,高考成绩非常平庸,日常绩点更是平庸。入学体检时发现有神经性皮炎,左眼裸眼视力不足0.8,但这两份报告,早已被从他的表面档案中完全抹去。
因父亲因公牺牲,孙凌云得以被警校降分录取,平平无奇地读完大学,正常毕业……分配到了全省资源最为雄厚、福利待遇最是优越的首府中心片区。
这些“优待”层层叠加,显得多么不正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宋葬也是一时好奇才去偷偷探查,毕竟,徐情的身份太不一般了。
替徐情开车打杂、随身护卫,看着像是没意思的脏活累活,可实际上,绝对是人人都会想争抢的美差事。
万一做事得力,被特殊部门的精英和领导看重,就有机会快速向上升迁,被分配到更有前途的部门。
哪怕只是得到几句点拨与夸奖,那也同样受益无穷,再回去和同僚吹吹牛,还能风光潇洒很长一段时间。
既然如此,各方面实力都平平无奇的孙凌云,父亲早逝,母亲也只是普通的文员,他有什么资格成为徐情徐部长的专属司机?
——他亲爷爷,是前任华夏总装备部的部长,军衔高至上将级别。
目前这位爷爷明面退休,实则在统筹参与国防科研院与导弹研究部门的联合重点项目。日常出行皆会享受特殊保护,行踪隐秘,从不高调现于人前。
有这样一名重量级的直系亲戚顶在前面,只要上将爷爷不贪污枉法,彻底退休前的行为不出任何差错……孙凌云的个人能力再怎么平庸,也一定可以步步稳健前进。
他必然能依据资历顺利地升官晋职,率先挑选事业资源,更有可能创下功绩,和平美满度过此生。
当然了,孙凌云也确实被养得不错,为人友善,正义感较强,吃穿用度从不奢侈,特殊背景瞒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纨绔二代的架子。老干部那正派的教养和素质,在后代的身上体现得极为鲜明。
可就算此前的孙凌云从未借权压人,并不代表现在的孙凌云,再也无法借权压人。
若想彻底摧毁幸福小区的一草一木,有npc在旁出手协助,效果将更为显著,而且对玩家而言比较安全。
宋葬可不想再经历像与李婶对质时那样,亲眼目睹他人被“房屋”啃食的疯狂场面。万一新手玩家直接全军覆没,唯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被评定为晋升失败,那就尴尬了。
在回幸福小区的路上,轿车顺路经过了李婶孙女所在的幸福小学。
那小姑娘的眉眼,与李婶有几分相似。她脸上挂着隔夜的饭粒,穿了条鹅黄色的碎花裙子,衣角皱巴巴的,两条马尾一高一低,露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碎发。
很显然,她的母亲刘昭和舅舅刘阳,全都无心照顾孩子。那两人也许正在四处寻找“失踪”的钢铁厂厂长,却不得头绪。
低年级的小学生放学很早,小姑娘本该在泥头车爆炸案发生的时候,自己走上放学回家的路,极有可能途径幸福小区,意外遭遇车祸波及。
但她没有离开。
她专心致志蹲在校门外,抚摸一只丑陋至极、脸部扭曲的无毛猫。
路过的孩子们吃着辣条,咬着焦香金黄的淀粉烤肠,喝着植脂末调配的珍珠奶茶,蹦蹦跳跳从她身边结伴掠过。
有人大声喊:“哎呀!好丑的猫!”
也有人笑嘻嘻地讥讽:“刘爱梓也是不爱干净的花猫脸,呸呸呸!丑人配臭猫!绝配,黑白配,天仙配!”
小姑娘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一幅旁若无人的态度,抿唇轻笑着半跪在地上,抚摸无毛猫油腻柔软的脑袋,将它头顶脏污一点点擦拭而去。
“停车,让她上来。你和她说,我们可以带她去奶奶家住,让小猫有地方吃饭喝水。”宋葬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对孙凌云道。
“是!”
孙凌云早已摆正工作态度,动作迅速地开门下车,还聪明地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这个名叫刘爱梓的小姑娘,被他闪亮的警徽糊弄得迷迷糊糊,很快抱着小猫踏上后座。
车门被“砰”地关紧,重新启程,无毛猫也紧跟着陡然弓起身子。它那双浑浊而不成形的猫瞳,正警惕地凝在宋葬身上。
更具体地说,是左胸口处。
它不敢发出威胁的嘶吼,只将半个身子挡在刘爱梓身前,扣在真皮软垫上的锋利猫爪悄然颤抖着,透出些许微不可察的绝望心情。
不知道的恐怕真会以为,宋葬也是那种丧心病狂的邪恶虐猫人士……但说真的,能让无毛猫感到如此恐惧的存在,绝对只有殷臣。
这一发现也很有意思。
游荡在副本里的孤魂野鬼们,面对披着皮囊的殷臣之时,态度向来颇为正常,但却格外害怕殷臣的“本体”气息。
他家宝宝就是这么厉害。
宋葬没有和小姑娘聊天,懒洋洋耷拉着眸子,闭眼小憩。
幸福小区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本就忙得团团转的警察终于来了,周围停满消防车和救护车,消防员的脸上尽数写满不安。
这很好理解,自从爆发过两次集体自杀事件,所有为人民服务的公职人员,都在担心下一次会轮到自己。
来调查幸福小区电梯井的警察死了,被传唤来幸福小区附近的医生也死了。
现在,他们还要来幸福小区门口灭火……特别危险。
职业的本能,压倒了惴惴不安的求生欲。
发现仍有活人被压在车底嘶吼挣扎,消防员们根本不可能真的驻足观看,一拥而上,尽力展开援救。
黑色轿车的牌照被录入在幸福小区数据库里,孙凌云绕开案发现场,回家的路畅通无阻。
回到家中,全员齐聚。
宋葬将急需鬼故事的孙凌云安排给陈景生,随即勾起唇,恶劣地挠了挠小猫妖紧绷的后颈皮。
在它炸毛之前,宋葬转手就把小姑娘交给了萧笑笑,让他们各自去隔壁屋子单独细聊。
萧笑笑已经睡了一天,现在正是元气十足的时候,她精力充沛,蠢蠢欲动:“哥,我要调查什么?”
“你只需要善待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让她开心点,那只猫就不会伤害你。”
“懂了,我悟了!”
萧笑笑顿时露出姨母笑:“哎呀是谁家的小公主,降临在我家门口啦?是你吗?”
“我,我不是公主。”
“公主才能穿这样漂亮的花裙子,你可别想瞒过我~”
……
刘爱梓显然更信任这个性格明媚的大姐姐,她美滋滋地抱着无毛猫,跟在姐姐身后,一起回了李婶的空荡住宅。
陈景生也被好奇的孙警官迅速拉走,原本人满为患的客厅里,只剩叶小溪一个人,茫然无措地坐在沙发上。
“宋哥,怎,怎么了?”她有点慌。
“你真的怀孕了?”
宋葬在不着痕迹观察叶小溪的状态,拿起沙发上的抽血化验单和腹腔B超,仔细浏览。
“对呀,我真的怀孕了。”
太离谱,实在离谱。宋葬兴致勃勃。
在副本里成功怀孕,并将胎儿带回现实世界中产子,在玩家群体内部,是一件前所未有的新奇事件。
已经在现实中正常受孕的女玩家,倒是可以畅通无阻地前往各种副本。只要她自身实力足够强大,只要那是与正经男人一起怀上的胚胎,往返十次副本也没流产……生下来的孩子也照样健康如常,并不会出现异变或残疾情况。
——虽然几乎不可能有人选择这样做。
若是生了孩子后夫妻俩双双暴毙,那么孩子的下场,将会极近凄凉。
反过来的情况,更是前所未有。
因为出于不明原因,女玩家在副本里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受孕”过。
男玩家也一样。就算真有了,也最好在通关之前赶紧想办法拿出来。
毕竟,在副本世界里怀上的孩子,是最为脆弱的小小受精卵,却又散发着生命的鲜甜,极易受到恶意、辐射与邪气的影响,眨眼就有可能化作不可名状的扭曲生物。
影响母体的精神状态,反噬母体的生命资源,暴露母体的玩家身份。
意外于副本中怀上“怪物”胎儿的孕妇与孕夫,在被传送回现实世界之际,会由游戏系统来进行一定程度的无害化处理。
若是怀了个邪神之子或撒旦转世,诞生后将变得极度危险、特别难以灭杀。在这种情况下,游戏系统甚至还会强行向玩家收取大额积分,以保证任何与无限游戏相关的信息,都绝无可能暴露于大众视野之中。
如今再去回看,这些罕见的现象,同样值得深思。
宋葬发现,无限游戏系统真的非常谨慎,不仅严禁玩家向外透露分毫线索,也绝不允许任何生而超自然的特殊生命,顺利诞生于地球之上。
尤其是强制抹杀机制,敏锐得令人恐惧。迟烟曾招收自愿者玩家做过实验。
哪怕当玩家站在近乎绝对真空、严格屏蔽一切信号的特殊房间内,只要他有对外人讲述无限世界信息的强烈意图,也会召来游戏系统的抹杀预告。
它在害怕什么?
有关游戏世界的信息流出,又会发生什么?
——无限游戏系统,也许只是看似无所不能罢了。这世上再为强大的存在,也可能拥有一位必须时刻戒备的恐怖强敌。
就像那强悍至极的微型意念集合体,如果一不小心露出身形,散开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之中,也将遭遇各种阴暗觅食者的疯狂攻击。
既是如此,宋葬自然更有兴趣深入探究,那个居然能让游戏系统时刻提防的强敌了。
“你和陈景生都商量好了,确定要留下孩子?”他不动声色地问。
叶小溪点点头,语气坚定:“我们非常确定。”
“你们有养育他成人的能力吗?”
叶小溪再一次点头,极为认真地轻声解释:“我正在一户很好的人家里当月嫂,夫妻和睦,家里可有钱了。但是女主人不孕不育,排队领养好几年也排不上号。
“如果我和景生哥很有可能死在游戏里,那就把这个孩子落户在她的名下。孩子认她当妈妈,一定会比跟着我这种烂人更加幸福,很顺利地度过一生。
“我不愿扼杀新生命的未来,我很怕死,也有私心。我想在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留下只属于我和景生哥的,最特殊的痕迹。我必须留下,必须留下。必须留下!”
叶小溪决心很强,但轻声细语的解释说到最后,听着却逐渐有点疯疯癫癫的趋势。
是幸福小区的阴暗影响,还是胎儿本身有问题,会潜移默化影响母体的思维?
宋葬若有所思,心中。他对叶小溪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但宋葬也很清楚,她就是陈景生眼里最重要的人。
——他需要让陈景生保持精神稳定,安稳活下来,深入聊一聊海外雇佣兵的具体信息。
而叶小溪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就必须确保它是一个绝对纯净的人类胎儿,不会有任何超自然的嫌疑。
否则当她被传送离开时,游戏系统绝不可能让她将孩子带回现实。
“让我摸一下,可以吗?”
“当然,”叶小溪眼皮不受控制地轻颤,眸色中的疯狂愈发明显,“我愿意付出一切,保下孩子的命!”
第135章 幸福小区(18)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宋葬仿佛根本看不出她的异样,漫不经心安抚一句,态度自然地卷起袖子。
他将右手轻轻贴在叶小溪紧绷的腹部,随即迅速用眼神示意殷臣,赶紧帮忙看一看。
被外人触碰,原本浑身颤抖、面皮抽动的叶小溪陡然没了声音,旋即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宋葬也有些意外,在用手接触她的刹那,他好似隐约碰到了某种扰乱心神的力量。但那种力量,瞬间从叶小溪身上全军撤退,扭头夺命般逃窜,再也没了踪影。
更离奇的是,叶小溪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她不仅收敛了狰狞表情,还微微垂下眼帘,抿唇笑着看向小腹,眸底透出恬静温柔的……母性柔光。曾经的疯狂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像极了转瞬即逝的幻觉。
然而,这两种状态下的叶小溪,无论好坏或稳定与否,都不是宋葬记忆中的叶小溪。
在最开始的初见之时,哪怕她姿态狼狈地躺在地上,用生锈菜刀僵硬割着自己的脖子,虚弱地哭得满脸花白泪痕……叶小溪还是颇为时尚,很有个性。
至少对宋葬来说,她是真挺时尚的。
她浓密卷翘的假眼睫毛极为服帖、一直没掉,黑墨般的全包眼线大胆而张扬,将眼睛衬托得又大又有神,厚重腮红与高光打在鼻尖眉骨上,很显气色。
肉眼一看,也许感官太过浓墨重彩,遮住了她本身的独特之处,可若是拍起照来绝对上镜,足以力压群雄。而且这样浓郁嚣张的妆容,也能遮挡住叶小溪暗自的自卑与不安全感,让她轻松地变得“外向”起来。
戴上亲手绘制的漂亮假面,为自己的社交生活减轻负担,是一种很聪明也很省事的做法。
宋葬对此印象最深,也因此看得一清二楚——叶小溪此刻的状态依然很不对劲,给他带来了非常强烈的割裂感。
他不擅医术,看不出这与她的怀孕是否有所关联,毕竟孕期激素对母亲大脑的魔改,本就比邪神还要扭曲恐怖、丧心病狂。
但殷臣比他更敏锐,肯定可以发现那些不该存在的超自然因素。
“宝宝,快点。”于是宋葬小声催促。
殷臣冷冰冰地睨他几眼,不紧不慢顺着宋葬手背蜿蜒而下,蜻蜓点水般碰了碰,紧接着蛇尾一甩,陡然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宋葬怔了怔,毫不犹豫转身回头看去,只见电视的新闻频道里,异变来得极快。
正在播报短讯的男主持人危襟正坐,嘴上分明还在说着新闻内容,脸型五官却倏然开始模糊扭曲,眨眼间,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看来殷臣还真有话要说。
这一次,殷臣“附体”在别人脸上的速度,绝对比在副本最开始时要迅速数倍,毫无瑕疵,水到渠成,严丝合缝。
宋葬看得分明,变强的人不止他自己,殷臣也显然更加厉害了。
他心中有数,叶小溪却被狠狠吓了一跳,脸色刷白,盯着电视上不好招惹的俊美男人呆滞许久,莫名的求生欲纷涌而上。
她最终选择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您好,宋哥的男朋友。”
对于这个不尴不尬的称呼,殷臣似乎完全可以接受,他轻“嗯”一声,狭长凤眸似笑非笑地落在宋葬身上,带着些许莫名的冷意。
宋葬被盯得一头雾水,而殷臣已然慵懒开口:“你的孩子很健康,但仍有一丝执念未消。让它消除执念,残存的鬼气就会自行散去。”
至于究竟是什么执念,殷臣也无从寻起,还得靠玩家们自己努力探查故事暗线。
“原来如此,我会让宝宝过得无忧无虑的。还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我一定努力做好。”叶小溪抿抿唇,有些不安地抚摸着小腹。
“如果执念能够及时消解,你的手臂也必须尽快处理,”殷臣若有所思,看向叶小溪的目光多了分稀奇,“通关后,第一时间用积分兑换血肉复苏的药物,把手臂治好,不惜任何代价。如果让人发现你的身体伤势非常离奇,你会死得很难看。”
能在无限世界里成功受孕,并且顺利离开的玩家,殷臣也从未见过。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半路鸳鸯不会如此大胆,真情侣更加不可能如此不负责任。
他同样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
叶小溪听得非常专注:“好的,我记住了,谢谢……宋哥的男朋友。”
“还有别的问题吗?”宋葬歪头。
殷臣瞥他一眼:“没了。”
切,这么凶。
“那就先这样。晚上我想做一道爆炒鱿鱼,生鲜送货,待会帮我开个门。其他菜你们想吃什么随意安排,”宋葬对叶小溪说完,扭头重新盯着电视,原本和缓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宝宝,我们回卧室聊聊?”
今天他遭遇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新鲜事儿,是该私下交流一番。
殷臣微微颔首:“必须聊。”
话音甫落,电视节目的画面蓦然恢复如初,男主持人的脸皮抽搐着变得模糊,又很快清晰地恢复回他原本的五官原状。
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干涩而浑浊,重回简讯正题,报道起幸福小区外的车祸死伤情况,嗓音里却夹杂着斑驳怪异的电流声,扰得人心慌意乱。
这并非是主持人的问题,而是电视机开始不堪重负,难以长时间负担殷臣的存在。
瞧见叶小溪愈发苍白的不安脸色,宋葬莫名有点想笑。
在这栋温馨的小房子里,有些时候,殷臣那神出鬼没的做派……比真正的鬼魂还要吓人多了。
电视机屏幕彻底复原的下一瞬间,冰冰凉凉的雪白小蛇,重新落在宋葬掌心。
这一次,是宋葬主动抬手接住他的。
白皙指尖勾着蛇尾,慢条斯理捻了又捻。
殷臣从电视上消失以后,迅速转移到他眼前的行动轨迹,在宋葬眼里,无比清晰。
突然变强以后所能看见的世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看似与往常别无二致,其实处处都透着些微的不寻常。
宋葬心中震撼,一时间感触极深。所谓“耳清目明”的定义,早已不仅局限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他对于各种特殊异动的感知能力,也在迅速攀升。
例如此时此刻,宋葬亲眼看见了世界的裂痕。
没错,就是裂痕。
只有短短一瞬间,宋葬得以窥见无穷无尽的繁杂数据,同时以固·液·气或无形信号的形式共生着、交流互动着,强势支撑着虚拟世界那偌大庞然的恢宏框架。
陌生又熟悉,怪诞又合理,穿梭交织紧密纠缠,如一张永不休止的流动蛛网,填补蔓延在未知裂缝中,奋力修复着殷臣导致的空间裂痕。
而畅游其中的雪白小蛇,倒是格外悠闲自在,浑身包裹着丝丝电流状的无形能量,被当成bug疯狂攻击,却毫发无伤。
他从深不见底的恐怖黑暗处倏然穿梭而出,缠在宋葬指尖,暧昧地绕了个圈。
被强行撕扯出一条缝隙的副本空间,立刻以迅雷之势火急火燎地再次闭合,滴水不漏地修补至完美状态,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闹出乱子的罪魁祸首,反而依旧安然无恙,根本没有被系统追究。
宋葬看得眼花缭乱,同时不由暗自感叹,殷臣可真厉害啊。
当然,他自己也挺厉害的。若是放在以前,宋葬绝对无法捕捉到这些转瞬即逝的细节。
不,不提以前,就连今天上午也是这样。在刚与殷臣结束“互殴”以后,宋葬洗澡洗得浑身发软,是真没发现那条凭空冒出来的硕大蟒尾。
殷臣到底怎么把自己敲晕的,宋葬迄今还有些迷糊,回想起来脑袋就隐隐犯疼。可恶,下手真狠。
不过……破案了,宋葬终于得以确定,他精神力变强的时机,绝对就出现在那一场漫长的午觉之中。
殷臣不由分说就把他敲晕过去,果然也是为了他好……
但这种暴力变态的方式绝不可取!
捏着小蛇回到卧室,抬手反锁门闩,看了眼破破烂烂的门把手,宋葬心情更是复杂。
他吸了吸鼻子,眼泪说掉就掉:“宝宝你这两天对我太凶了,我分明对你那么好,还让你睡在我的心脏里!我可是一直都把你放在心尖儿上的,物理意义,你却一直都在伤害我,欺负我,对我越来越差,越来越……”
话还没说完,殷臣的声音蓦然从手机里传出来,打断了他故作哀伤的控诉。
“不许再伤害自己。我不想看见你主动受伤。没有下次。”
听着语气冷冰冰的,但殷臣话语中真实的关切,倒是让宋葬诡异地安心了些。
宋葬当然不满于此,继续矫揉造作地闹腾:“这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你能伤害我?”
“……我是在救你。”
手机里的殷臣毫不心虚,表情似乎还有些无奈。
他从没有恶意伤害过宋葬的身体。除了吸血是你情我愿的情趣。他看得出宋葬也很享受,这事儿另当别论。
宋葬红着眼睛,话音仍带着浓郁委屈的哭腔:“救我也不能这么简单粗暴,我好难过,我才不会这样欺负你的,殷臣你太双标了。”
“我没有双标。你可以把我砍成几段,缝回去,再砍成几段。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随便你怎么玩我,都行。”殷臣幽幽开口。
宋葬:……
完蛋,有点丧心病狂但是好刺激,差点给他听兴奋了。
宋葬努力压抑着蠢蠢欲动的各种念头,不依不饶:“不行,这样的关系很不健康。殷臣你要对我保证,以后欺负我之前……唔,必须提前预告一声,不许故意吓我,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门口。”
“行。”
“还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冷淡?得到了就不珍惜是吗?你嫌弃我了是吗?”
“没有嫌弃,没有不珍惜,下个副本的我会更感性。”
宋葬眨眨眼:“宝宝,我听不懂。”
“……现在的我,理智占上风。因为你招惹了徐情,逼我一口气将他彻底吞噬,太仓促了,”殷臣认真解释,“他的力量,会让我在短时间内变得非常理智。”
是吗?
宋葬也吞了些徐情的力量残片,却没发现自己有多理智。
他甚至有点幽怨,委屈地出言讽刺:“非常理智地绑着我做了整整一夜,是吧?”
“我就是喜欢和你上床,有什么问题?”屏幕里的殷臣勾了勾唇,眸底透着昭然若揭的回味与意犹未尽。
宋葬不由沉默半晌,决定放弃这段没有结果的无效感情沟通。
他颓然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那下个副本的你会亲亲我,哄哄我,对我很温柔吗?”
“头抬起来,不许以窒息的方式试图自杀。”
“……我才没有!”宋葬翻了个身,盯着屏幕无语开口,“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谈正事。”
“好,谈正事。”
“殷臣,你对意念集合体的存在是否熟悉?千万别说谎,徐情和徐命都与它有所关联,你要是骗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宋葬擦掉眼泪,板起脸,轻声开口。
虽然他凶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但对殷臣而言,已经非常足够了。
殷臣安静片刻,诚实回答:“无比熟悉。”
“然后呢?继续说。”
“宋葬,我相信你。”
“……什么意思?”
“我相信你能找出真相。你是无限游戏里存活时间最长的玩家,没有人比你更强大,你是最独特的那一个,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宋葬有些懵然。
莫名其妙夸他一句,有什么用呢?
“殷臣,我只能靠自己找出一切想要的真相,是这个意思吧?”
“是。”
宋葬若有所思:“如果你提前告诉我真相,会被抹杀的是你,还是我?”
“这与游戏规则的抹杀流程,没有任何关系,”殷臣定定看着他,语速很慢,像是在仔细斟酌着合适且安全的用词,以免说漏了嘴,“但是对你而言,确实很危险。”
“所以你从最开始就在为我考虑了,对不对?当你和我关系还很差的时候,你也不想让我莫名其妙随便死掉。”宋葬弯起唇,终于露出些笑意来。
“只有我能欺负你,只有我能杀了你,不是吗?你觉得别人配吗?”殷臣并未反驳,而是微蹙着眉,认真反问。
他直勾勾盯着宋葬,漂亮凤眸里的杀意若隐若现。
特别认真。
“好好好,不配不配,他们都不配。只有你配。”宋葬赶紧回答,安抚殷臣莫名其妙不稳定的情绪。
也不知道为什么,情况突然就倒转过来,居然又变成他哄殷臣了……
说好的非常理智呢?嗯?
宋葬不禁怀疑,殷臣有时候就是很想砍死他,嘴了亲了爱也做了,还会偶尔出现砍死他的念头。
这人的心情,总在两个极端之间反复横跳,简直不讲道理。
宋葬因此而推理出了进一步的可能性,谨慎求证:“殷臣,我失忆的那两年是不是得罪过你?我的意思是,得罪得特别狠,让你很难过很痛苦,气得想将我碎尸万段。”
“……嗯。”
“果然!我好聪明,”宋葬敲了敲手机屏幕,“那你现在还记仇吗?不许说谎。”
“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宋葬。”
殷臣略显晦暗的目光透过屏幕,直直凝在他面上,顿了顿,回答时依然坦诚:“我并不想记仇。但在你回忆起自己做过的好事之前,在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之前……我会忍不住心生怨气,我无法控制。”
“原来如此,”宋葬将这些话记在心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个爱记仇的性格。其实我也一样,我们两个都是斤斤计较的小心眼。不过嘛,你的解释我完全能接受,真的,我明白了。
“接下来我会认真寻找真相的,决不让你遭受过的委屈,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糊弄过去。”
殷臣闻言微微一怔,垂下眸子,语气不冷不热的:“所以我们算是谈妥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宋葬警惕眯眼,不太满意他的态度,“殷臣你什么意思,嫌我烦了,这就不想和我聊天了?”
殷臣冷笑:“因为我突然很想和你做,现在立刻,有问题?”
“啊……”宋葬陡然呆住。
“快点,现在来一次,晚饭前应该能结束。”
宋葬犹豫片刻,也小心斟酌着选了几个不太突兀的词,红着脸压低嗓音:“你真的确定,蛇蛇的身体恢复好了吗?
“早上我检查它的时候,好像有点肿肿的,快要坏掉了。”
这两句非常诚恳又实在的话,让殷臣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隔着一道屏幕,宋葬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害羞,亦或者是对自己感到无语。
“……做。”
在一段磨人的死寂沉默过后,殷臣最终还是再次选择了肯定的回答。
“好呀,这可是你说的,”宋葬轻轻勾唇,白皙耳尖泛着羞赧红晕,悄然漫起的酒窝显得分外无辜纯良,“我没有故意欺负你哦。”
“轰隆——”
极具威压的庞然巨蟒,蓦地现身于狭小卧室之内,雪白蛇尾蠕动着发出令人心惊的鳞片摩擦声。
它意外压塌了宋葬的实木书桌。
但这些都是小事,太过无关紧要。
……
两小时后,宋葬洗了个战斗澡,神采奕奕地穿上围裙,抡着铁锅做起爆炒鱿鱼。
这道菜的做法其实很简单,若是火力够猛,焯过水的新鲜鱿鱼只需下锅几秒,就会蓦地香气四溢,些许酱油便能勾出它的鲜美滋味。
将火辣出锅的热乎菜,整齐摆放在新买的白蜡木餐桌上,宋葬心情大好。
他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埋头吃饭,就连软绵绵瘫在饭碗旁的小蛇,也被他强行喂了好几大口。
当然,餐桌上的整体氛围,也并没有宋葬眼中那么轻松愉快。
因为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他是在给看不见的鬼魂喂饭……被筷子送入虚空的食物,居然也跟着一口一口消失无踪。
分明没有任何咀嚼吞咽声,但肉眼可见的滚烫食物,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中迅速消失了,极为瘆人。
唯有叶小溪窝在陈景生的怀里,幸福地接受投喂,好似一对不关心世事的神仙眷侣。
感受到孙凌云的僵硬,以及小姑娘那懵懂害怕的注视,宋葬终于舍得把注意力分给众人。
“嗯?大家都有什么想说的吗?萧笑笑,你先说。”
萧笑笑不着痕迹看了小姑娘一眼,表情难得有些难看,带着努力克制的愤怒:“宋哥,王铁柱就是个活畜生,他不仅爱搞双飞,还是个pedo!”
她在小孩面前故意含糊了用词,不过大家都能听懂萧笑笑的意思。
——王铁柱居然还是个恋童癖。
陈景生放下勺子,神色凝重几分:“她也被欺负过?”
“嗯,我旁敲侧击问出来了,很不对劲,”萧笑笑早已气得不行,压低嗓音快速汇报,“那一家子都只把她当成讨好“情人”、讨好领导的工具,从没把她当成亲人看待。”
陈景生颔首,同样对此深恶痛绝:“这绝对不是个例,我等会回一趟所里,查查他的开房记录。”
“那个……我能说话吗?”就在这时,孙凌云小心举手。
宋葬点头:“当然,你说。”
“钢铁厂的最大背景,就是江家。王铁柱当年也是江家夫人推举上去的。
“可能很多人都以为这种大厂是政府在支持,但实际上所有备受重视的大客户、大订单,都来自江家的匿名资助。现金流一环扣一环,中途在海外多次周转,根本查不到江家身上。”
陈景生眼睛一眯:“这么多年前的老黄历,你怎么知道?”
“我爷爷在家里骂过几次,说找不到那些狗杂种犯罪的证据,男人女人全都像野蛮的畜生,脑袋里只有钱和色。他也不敢直接出面干涉,说是有可能害死孙家所有人……”
孙凌云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才放慢语速:“他是和勤务员偷偷骂的,骂得特别难听,什么脏话都用上了,吓得我当年半夜哭了好几次,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有可能害死孙家所有人?”宋葬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你爷爷位高权重,也怕江家?”
“没错,我爸活着从毒贩手下逃回来,却死在了江家注资的私立医院里。爷爷让我永远都不能追究,也不能随意提起我爸死亡的疑点,否则我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孙凌云耸耸肩,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当然,现在江家人都死光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有超自然力量参与了,毋庸置疑,”宋葬一语断定,“江家宁愿让利,也要在幸福小区里打生桩,而且指明要项目合伙人的直系亲属,说明打生桩绝不是封建迷信那么简单,还能带给整个江家带来更深厚、更长远的利益。
“也许遍布满城的江系开发楼盘,就是他们能在新江市横行霸道的终极本钱……”
“喵嗷——”
话音尚未全落,那只安静趴在小姑娘膝盖上的无毛猫,突然无比警惕地尖叫起来。那一道非人的刺耳叫声,几乎锐利得快要划破众人耳膜。
宋葬黑眸微凛,下意识把小蛇揣进兜里,紧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
“轰隆——”
房屋震颤,吊灯摇晃,茶几上的菜哗啦啦摔落在地。
宋葬眼疾手快端起了自己的爆炒鱿鱼,压紧嘎吱作响的崭新餐桌:“陈景生,护好你老婆。”
“地震了?”
“……如果只是地震就好了。”
宋葬的目光投向落地窗边,语气严肃。
落地窗对面,是幸福小区C栋。
入住率最满,家家灯火通明。
那栋足有近八十米高的硕大楼房,在宋葬眼前剧烈摇晃着,直接甩飞了数十个活生生的居民,好似天女散花般,漫天飞舞。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巨响再次随着震荡漫开。
幸福小区C栋,轰然倒塌。
第136章 幸福小区(19)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是孙凌云的第一反应。
恐慌,惊讶,震撼,随即尽数在他心中化作无穷无尽的兴奋。
他拖着颤抖的双腿走向落地窗,一眨不眨观看着……
被楼房甩飞的人类四肢,尘土飞扬间螺旋砸向花园的无名氏头颅,腰斩的半截身躯“砰”地砸穿了楼上的塑料雨棚,拖曳着泥泞鲜红的热血与泥土砖块,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
——超自然的力量。
宋葬说得一点也没错。
这绝对是超自然的力量,哪怕出现超级大地震,也不可能造成如此“孤立”且诡异的恐怖效果。
他看得入神,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将发烫发热的脸紧紧在玻璃窗边,几乎被这残忍血腥的荒诞场面彻底迷倒。
孙凌云恨不得徒手砸破最后一层阻碍,以最近最真实的距离,细细观看这般震撼的疯狂景象。
可下一瞬间,他脑海中忽然猛然闪过宋葬的脸,宋葬倚在车门边,露出黑绒柔软的发顶,唇角挂着天真又完美的轻笑……孙凌云愣了愣,耳边再次回荡起宋葬漫不经心说过的话。
炸掉幸福小区,炸掉幸福小区。
为什么要炸掉幸福小区?
因为有人在无辜死去,他要想尽办法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孙凌云吓出浑身冷汗,蓦地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放下自己高高扬起的手,大口大口剧烈喘气,却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看着窗户倒影里,他被自己狠狠碾压出淤青红痕的鼻子额头,孙凌云几乎魂飞魄散,简直忘了该如何让氧气穿过肺部,差点就这样憋死过去。
对啊,他怎么能突然间如此沉迷于那些恐怖惊悚的断肢,他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他怎么能飘飘然地准备赴死?!
当然也不仅是他,其余两栋居民楼的幸存者们,也纷纷在进行集体大自杀运动。
源源不断的人眼神痴迷火热,用头撞着厚实的落地窗,用餐具桌椅砸着阳台的铁栏杆,不顾一切向外纵身跳跃。
“扑哧——”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重物坠落,听着好似一阵沉闷泥泞的枪林弹雨。密密麻麻的恐怖杂声,与C栋居民楼的坍塌破碎声交织共振着,格外恐怖不详,却又令所有人都无法忽略。
陈景生不敢害怕,也没空害怕,他为了保护叶小溪而忙个不停,在三户房子间不顾危险地跑前跑后,搬来几床最为厚实柔软的被褥,层层堆贴在坚实的承重墙边。
随后他高举着两个柔软的枕头,亲自挡在叶小溪脑门上,连声让叶小溪赶紧抱膝坐下,不要随意走动。
因为C栋塌了,就代表幸福小区的另外两栋楼,也随时会有坍塌的风险。
电梯绝对不能搭乘,但他若想带着孕妇,在短时间内徒步跑下24层,也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冒险举措。
陈景生非常清楚,留在宋葬身边,留在宋葬家里,是唯一有概率生还的选择。
叶小溪极为顺从地坐了下来。她脸色苍白却不毫慌乱,双腿曲起,两手抱膝,稳稳护着小腹。
“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别怕,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看都没看陈景生,屏息凝神,温声安抚着连黄豆大小都没有的胎儿。
曾经那些专注于男人的焦心执念,被叶小溪彻底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陈景生只有一点点小失落。他心中忐忑沉浮的负面情绪,更多是在为未来而感到无比担忧。
混乱不止一处,萧笑笑搂着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排排坐着躲在餐桌之下,艰难安抚她的情绪。
因为就在地动山摇之时,无毛猫的脑袋突然掉了,露出内里白糯柔软的血肉肌理,藕断丝连的边缘是植物特有的斑驳表皮。
没了脑袋的怪异无毛猫,孱弱地“喵呜”几声,晃晃悠悠迈着步子,前爪几次想勾住小姑娘鹅黄鲜嫩的裙摆……但每回它都颤抖着脱力松开,结构扭曲的前腿歪斜丑陋,发出泥泞滑腻的溶解怪声,锋利爪尖拉扯出了一条接一条布料细丝。
这本该是一个极为惊悚的恐怖画面,对刘爱梓而言却唯有绝望。
她不怕它,但她非常痛苦。
她只认为她的小猫死了。
小姑娘抱着烂兮兮的小猫,痛不欲生,心中凄凉。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哭到喘不过气,甚至惨白着小脸想要为它殉情。
什么超级地震,什么楼房倒塌,在她眼里,全都没有这只小猫重要。萧笑笑身为成年人,居然也差点没抓住这个疯狂想要跳楼的小学生,急出了满头汗。
大家都忙着有自己的事要做,唯独宋葬面色不改。
确认叶小溪状态稳定后,宋葬按紧身前反复摇晃的餐桌,淡定地重新坐了下来。
他拿起筷子,把剩下的少许海鲜扒拉进碗里,继续认真吃晚饭,只用余光紧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细微举动。
说实话,宋葬感觉他家里这些慌乱无措的人,本质上也挺丧心病狂的。
……明明齐心协力做了一大桌子菜,到头来,居然连饭都不好好吃!
塌下的居民楼只是C栋,而且C栋支离破碎的建筑主体,正在缓缓朝小区围墙之外的方向倾斜塌陷。
它极有概率误伤那些无辜经过的路人车辆,但绝对不存在,瞬间砸倒另外两栋楼的可能。
更何况屋子里还有他在,他都没喊着要跑,说明家中暂时就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既然如此,先好好吃完这顿饭,保证身体机能维持在最佳水平,随时可以跑路,不是更有用吗?
宋葬无奈腹诽着,加快手上速度,为自己补充了足够的蛋白质和碳水,再次精神焕发。
接着他低下头,摸了摸手腕间软乎乎的小蛇,关切问:“你还好吗?”
冰冷蛇尾循声而动,向上扬起,蘸着牛仔骨的粘稠酱汁,在餐桌上写下几个冷冰冰的大字。
【你自己解决。】
殷臣连眼睛都没张开,懒洋洋勾着宋葬的手腕,闭目养神,态度也凶得很。
“我只是在关心你,怎么又恶意揣测别人的意思。”
宋葬委屈地小声控诉,拽着小蛇仔细擦拭干净,然后将他的脑袋和尾巴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殷臣:???
“待会可能要打架,但是我头发有点长了,容易遮挡视线,”宋葬悄然勾了勾唇,看似正经地解释,“宝宝,你柔韧性比皮筋要好很多,帮帮我,可以吗?”
被故意打结成圆圈的小蛇浑身紧绷,终于忍不住睁开猩红竖瞳,瞪了宋葬好几眼。
宋葬捋起散落额前的几簇碎发,用蛇蛇发圈将它们尽数收拢起来,绑成一个松松垮垮的小揪。
看向落地窗里自己的倒影,宋葬唇角弧度不由愈发张扬,笑眯眯地软声撒娇:“别的事情我都可以自己解决,但如果头发快散了会很难受的。宝宝,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绑紧一点?好不好嘛~”
发顶传来一丝不轻不重的扯痛,小蛇却没有自行松开,依然牢牢绑在他脑袋上。这就是答应的意思!
殷臣已经麻了。在床上欺负他还不够,下了床也不肯吃亏,简直丧心病狂,心黑至极。
而吃饱喝足的宋葬心情愉悦,终于舍得从餐桌前再次起身,开始处理正事。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落地窗旁,看着那道瘫软颤抖的人影,扬声问:“孙凌云,你还想自杀吗?”
“不,不想了……”
宋葬点头:“那就打电话联系你爷爷,哭狠一点,说你快没命了,让他不计代价来救你。”
“好,好!我现在就打!”
孙凌云毫不犹豫拿起手机,哆嗦着手艰难按下通话键。
“噢对,如果你爷爷提到徐情,那你就说他被吃掉了,不需要太过详细。吃掉了,就够了。”宋葬想了想,还不忘再打上一个补丁。
孙凌云立刻点头,他以一个极不具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成团,只艰难抬着满头大汗的脑袋,崇拜地看向宋葬。
无论宋葬说什么,他都愿意相信。
如果没有宋葬,他早已成为小区花园里的一滩肉泥。
夜色渐深,恰逢万里无云的凉爽秋季,身处于二十四层高楼,窗外的可视度极其之高。
高悬天际的圆润玉盘,似乎更显得透亮饱满,存在感牢牢压制着璀璨星空,又不失柔美温和。
皎白月光肆意洒落在漫天飞扬尘土间,坠落在湿漉漉的树梢枝头,流淌在暗红泥泞的尸山血海中。
猎奇,瑰丽,无比惊悚。
孙凌云险些成为了这幅血腥画卷中的一员。他越想越后怕,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就大哭起来,真情实感地嚎啕着流泪。
“爷爷你救救我,求……求求你了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电话那头的苍老声音听着极有精神,丝毫不像退休老人。至少比孙凌云要健康许多。
老爷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格外尖利:“凌云?!多大的人了哭什么哭,报个坐标,怎么回事?”
孙凌云哭号的声音陡然更大几分:“我真的快死了,救救我……爷爷我求求你了,你想办法找人来幸福小区救我好吗?幸福小区!”
这个坐标,让老爷子蓦然沉默下来,安静许久都没有开口。
“徐情那小子人呢?”他最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爷爷是不是交代过你,有危险就去找他,跟紧在他屁股后头,他能护着你!”
“不不,不,徐情没用的,徐情已经死了,爷爷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楼塌了!!!”孙凌云喊得几乎破音,犹如嘶吼地痛苦哀求。
“死了?你说徐情死了?”孙爷爷的声音蓦然一滞,随后夹了些颤抖的破音,裹带着极为浓郁的不安,“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孙凌云吸了吸鼻子,抬眸看了宋葬几眼,不安地回答:“他被吃掉了。”
这是宋葬提前教他的话术。
宋葬果然厉害,一说就是效果拔群。
话筒两头不约而同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孙爷爷的呼吸声格外不稳,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权衡利弊着什么,带着浓郁至极的恐惧。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深深吸引,连刘爱梓也不再哭号了,只呆愣地盯着比她还爱哭的大哥哥,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宋葬趁机偷偷回了一趟卧室。
他之前和殷臣的战况,有点激烈,也许这就是深度谈心之后的释然……不光书桌塌了,就连结实的床架子也塌了一角。
床架是宋葬无意间用手压塌的,但孤零零摔在地上、一直无人在意的笔记本电脑,绝对是殷臣干的好事。一尾巴掀飞后,至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笔记本边角翘起,背板四处凹陷,坑坑洼洼的凄惨模样好不可怜。宋葬点亮电源摆弄几下,松了口气,没问题,屏幕还能用。
他抱着电脑坐回餐桌,见孙爷爷那边还没能商讨出个流程,于是垂眸专注地敲打起来。
宋葬要趁现在情况稳定,房子里还有稳定的网电供给,赶紧深入调查一下江家绕着弯儿暗中注资过的企业与项目。
他以前确实没把江家和钢铁厂联系在一起过,感觉这就像两条截然不同的分支线。
一边是普通职工的悲剧,一边是邪恶的财阀团体。就算有所联系,钢铁厂中暗藏的隐秘,似乎也只是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杀人藏尸与谋财博弈。
直到今晚听孙凌云这么一说,宋葬才恍然所悟。
江家的手,也许早已如同蛛网般伸向全市,乃至全省所有见不得光的污浊角落。投资开发各种商铺楼盘,只是挡在所有罪恶之上的一面厚重旗帜。
宋葬全神贯注追踪着资金流走向,同时也在心中疑惑思索,他分明还没有主动炸掉幸福小区,幸福小区为什么自己先炸了?
而且这“爆炸”的阵仗实在猎奇,太过令人悚然。
就像有只无形的庞然大手,泄愤般抓着钢筋水泥搭建的楼房,主动疯狂摇晃。同时还有一股无形的恶意力量,昭然若揭扭曲着普通人的心智,撕毁他们本就孱弱的认知能力与精神状态。
不仅是普通的npc居民正在践行集体自杀,连孙凌云这种大院子弟,也差点成为了这场惨案的受害者之一。
难道就因为他直白分明地提到了江家,说江家的打生桩行径背后,还有更为不堪的阴谋?
更离谱的是,支线任务的进度居然也在疯狂上涨……幸福小区地下的受害尸骨们心怀怨气,宋葬完全可以理解。
但接二连三自杀的小区居民,竟能陆续被系统评判为【幸福】死去,宋葬是真的对此感到诧异。
结合徐情曾经说过的话,以及各种“业主罪恶事迹”,宋葬若有所思。难不成,幸福小区里的许多npc都痛苦到了极点,生活毫无乐趣可言?
对他们来说,死亡的那一瞬间,才是他们认知里最幸福的、最安宁的那一瞬间?
那也太丧心病狂了。幸福小区里果真没有幸福的人,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既然如此,那么打生桩祭司的受益者,就真的和业主毫无关联。业主恐怕还为打生桩的加害者与凶手们受罪,日日夜夜承担着无辜亡灵的怨气和恶意,常年不得安宁。
宋葬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鼠标微顿,黑眸紧紧盯向电脑屏幕,扬起的唇角也迅速扯平。
他黑进了特殊调查组的证据库,再结合江家的资金流细节……宋葬所掀开的密谋,实在难以让他的表情好看起来。
由于郭建春已经停经,无法怀孕,明面上的江家不会在出现任何继承人。
至于昨天晚上,顺产诞生于第三医院的那名男婴,其实也不是江家养子的预备候选,而是预备给了……江家最新的新城区商业街开发项目。
——他们还想打生桩。
心灵纯净的稚嫩幼童,就是最适合打入地基的活体祭祀人选。他们会被诱哄着快快乐乐地走进深渊,一无所知地迎接【水泥封顶】,祭祀效果便能达到最高峰。
更过分的是,江家选拔活体祭祀的“储存库”,并不仅限于被郭建春所掌控的妇产科室。
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的慈善捐款、助学项目,转着弯儿投资的母婴用品、文具公司与私立贵族学校,还有各种大型留学机构、高端月子会所和医疗美容中心,以及江家与各地政府联合扶持的孤儿院、福利院……
无一例外,全部爆雷。
懵懂无知的幼童,易受诱骗的青春期少年,怀胎数月、身形不便的孕妇,都被列入狩猎清单之中。若是运气不好被盯上了,家里没有背景的,绝对逃不过江家的魔爪。
打生桩,只会用到其中少量“优质”名额,另一部分清单中的遭遇,若是爆料出去,恐怕会成为震惊全国的性贿赂丑闻。
从富商到高官,从国内到海外,接受此类贿赂的人数……近乎上百。
而那些被堵着嘴无法发声、被残忍杀死后肢解处理的受害者们,甚至是犯罪者人数的几倍以上。近几十年,从江家老爷子掌权以来,类似事件便层出不穷。
老爷子去世后,老夫人和江川也继承了他的“商业模式”,继续培养用于贿赂与祭祀的活体资源。而郭建春这种手段极端残忍、不嫁入江家不罢休的性子,恰好与他们臭味相投,婚姻关系极其稳固,婆媳关系非常和谐。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郭建春是很扭曲邪恶,但还没有疯狂到主动参与性贿赂的项目。她只是莫名其妙忘了自己对亲生孩子的母爱,内心常年压抑着对江家人翻涌的恨,所以她搜集的证据,给办案人员提供了极为关键的探查方向。
就在今晚,就在此时此刻,江家派系下的数十家企业,已被调查组陆陆续续上门查封,法人与董事会成员全部带走,强制接受讯问拘留。
看到警方的最新进展,宋葬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以及些许更加深如的猜测。
幸福小区C栋,在今夜毫无预兆地轰然坍塌。
幕后主使,究竟是建筑地基里愤恨不甘的亡灵,还是急于逃脱法律制裁的江家股东?
他们究竟能用生桩达成何种目的?把埋藏地底的尸骨翻出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这些隐匿在阴暗罪恶之中的隐秘,必然都是口口相传的特殊信息,不会有任何证据留存在电子设备中,也难以在纸质档案里翻找搜寻。
凭空猜测也没用,必须先翻开看看再说。
天边传来直升机引擎的轰鸣,锋利扇叶狂转着切割空气,带起阵阵血腥泥泞的尘土泥沙。
孙爷爷安排的救兵来了。三架大小不一的武装直升机,陆续闯红灯疾驰而来的消防救护车,还有在外围远远停了一圈的黑色轿车……都是孙爷爷的加急示意。
但他年纪大,也很怕死,无论再怎么担心孙子的安危,也不敢亲自靠近幸福小区,只能在电话里安抚孙凌云的情绪。
通话开着免提,宋葬起身来到窗边,目光落在头顶盘旋的直升机上,扬声道:“孙上将,有带炸弹吗?”
“你是谁?”
“我是徐情的接任者,由我负责特别调查组的后续行动。孙上将,考虑到祭祀生桩出现了严重的不稳定性,已经造成大量人员伤亡,我建议立刻进行居民强制疏散。在凌晨前,必须将三栋居民楼全部炸毁。”
宋葬面不改色,语气平稳,不假思索地张口胡扯。
萦绕在【假面】称号上的华丽边框,悄然泛起梦幻的金色光芒。
“爷爷,宋先生说得对!必须炸了幸福小区!”孙凌云心悦诚服,大声支持。
孙爷爷正想出言质疑,但很快声音就变得茫然起来:“是,是这样吗?”
“所以您带炸弹了吗?作为保障安全的最后手段,直升机上一定有杀伤力强大的重型武器,对不对?”宋葬勾起唇,不急不缓地慢慢诱导,“我相信您有这样魄力。孙凌云是您家的唯一后代,江家是您的杀子仇敌。
“您也不希望,您的亲孙子稀里糊涂死在一栋老民房里,对不对?”
长达数十秒的沉默过后,孙爷爷叹了口气:“……直升机上没有炸药,但是装备着发射导弹的指示灯与信号弹。宋先生,你上飞机,你来指挥导弹投放,发射的一应后果由你承担。
“我可以给你权限,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让凌云沾上任何连带责任,不会让他暴露在江家人的视野之下。”
“没有问题。今夜之后,再无江家。”他平静保证。
宋葬微微抬眸,看向月华如炼的夜空。最为袖珍的那架迷彩直升机,从半空中缓缓降落,精准悬停于落地窗之外。
“砰——”的一声,副驾驶舱门被人一脚踹开。
直升机驾驶员的身材不错,不算高大,但肌肉凝练精壮,隐隐充斥着爆发性的力量。
他浑身武装到了牙齿,戴着近乎遮挡全脸的护目镜,上下打量了宋葬片刻,勉强才敢确定,宋葬就是孙上将要找的人。
于是驾驶员大力挥了挥手,举起一支喇叭扬声器,嗓音粗犷豪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哟,长官,发型不错!来来来!翻窗出来,我接着您!”
宋葬:……
孙爷爷的部下还挺有个性啊,打一照面就敢吐槽他头顶的小揪揪。
明明就很可爱!
宋葬没有即刻翻窗而出,先回头看了眼餐桌底下的小姑娘,以及那只盘卧着闭目休息的无毛猫。
“保护好他们,不然我砍死你主人。”他扯了扯唇,幽幽威胁。
“喵嗷——!”
无毛猫高高拱起脊背,倏然紧绷的白糯皮肤上,竖起一根一根尖利的绿芽。
唔,小猫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