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利普顿疯人院(12)
宋葬坚定拒绝了殷臣的恐怖请求,并将小刀没收,藏在自己的枕头里面。
他倒不是无法理解殷臣诡异的兴奋点,然而现在……时机未到。
耶稣复活的神圣场面,在圣经里可是一场影响深远的超级重头戏。
如今半夜三更,没有观众,他俩若是背着旁人、偷偷摸摸剖腹取婴,那就真变成神经病一般的变态戏码了。
宋葬自认在某些方面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他的爱好,还不至于如此诡异清奇。
接下来的可行动分支有很多,因为这个副本的伪神们,肯定不会大量聚集在同一个地点活动。
不出预料的话,圣罗兰十字会在寻找的秘宝,以及被梅迪莎夫人把控的弗兰公国,都可能成为推进主线任务的关键。
想要开启这两条剧情线,一是要看兰玉珩的本事,除此之外,还要去确认普渡修女的精神状态,以及她对待“异端”玩家们的态度,再判断未来的行动重点。
毕竟,利普顿疯人院才是副本核心,而普渡修女也是耶稣名正言顺的生身母亲,却差点被殷臣一手杖捅穿了头颅。
只要修女不是傻子,事后再去回想当时的场面,肯定能猜到,玩家们背后的身份和意图绝不一般。
无论她想装聋作哑、主动合作,还是偷偷去找上级领导前来处理异端,都能决定未来事态的进展。
明日事明日议。
至于此时此刻,殷臣遗憾地表达了心中的不满,然后把宋葬重新塞回被子里,严严实实裹成一团。
油灯熄灭,窗帘拉开一条小缝,卧室再次被黑暗覆盖着大半角落,与乳白月色分庭抗礼。
殷臣强势托起宋葬的脑袋,放在自己温热臂弯之上,低声催促:“现在好好休息,你伤得很重。内伤没有那么容易痊愈,身体其实还是虚的。
“赶紧睡,不许随便背着我随便创造世界。”
宋葬一脸乖巧,枕着殷臣硬邦邦的手臂,看着他在月色中若隐若现的认真眼神,微微弯唇:“为什么不可以?”
“连上帝都打不过外神,你算什么?胆大包天,也不怕自己莫名其妙被怪物吞噬了,被污染成林刑那种神经病的疯狂样子?”
殷臣说话毫不客气,但很在理。宋葬定定深思片刻,顿时冒出些许冷汗。
他现在是拥有至高无上的珍贵知识,但他确实无法保证,自己同时也持有保护这份宝藏的绝对武力……如小儿持金过闹市,觊觎者必然会盯着不放。
而所谓的外神,强大归强大,可祂们是真不一定知道,究竟该如何创造一个可以自行运转迭代的完善世界。
否则,祂们来上帝的地盘折腾个什么劲儿?
更可怕的是,宋葬很清楚自己已经暴露了。
在尝试创世的那一瞬间,他恐怕就彻底暴露在许多遥远、古老而邪恶的陌生注视之下。
幸好他抗性够高,不然或许会遭遇到……与林刑如出一辙的恐怖事件。
“我错了,以后一定不乱来了,我要当你的腰部挂件。”
宋葬乖乖认错,吸取教训,主动抱住了殷臣线条紧实的细腰,不着痕迹地偷摸两把。
每天晚上摸一摸,睡眠质量特别高。
昨晚没能和殷臣一起睡,他都睡得不够香,半夜三更还要被隔壁的怪老头凝视……习惯真是种无比可怕的东西。
而殷臣向来好哄,显然被这番话给取悦到了。
他小心地揉了揉宋葬的脑袋,动作格外温柔。
“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
第二日清晨,连同护工与修女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困得头晕眼花。
但规矩就是规矩,院里的作息非常严格,再困也必须按时起床。
当催命似的起床钟声响起,铁门反复推拉的动静与鞭子破风声不约而同响彻天际。
宋葬懒洋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还躺在原来的单人房间里。
也不知道,殷臣是什么时候把他给偷偷转移了过来,连睡衣也换回了自带束缚效果的病号服。
他抬手摸索床头柜,从小布包里拿出两片“药”,扔进嘴里。
下一瞬间,房间铁门被人用力拉开。
满脸结痂的陌生修女快步走进来,居高临下扫视一圈,左手拿着皮鞭,右手粗暴翻开了小布包。
她不耐烦地检查完药片数量,确认无误,才遗憾地冷哼一声,将鞭子向后收了收。
宋葬白着脸蜷缩在床头,看得分明——这个修女非常不喜欢他,甚至想找借口狠狠抽他一顿。
不,不仅是他。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走廊响起,被毁了容的修女们高高扬着鞭子,顶着满脸瘙痒愈合的烂肉,凶狠追逐在哭嚎的病患身后。
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晨查标准,今早被执行得无比严苛。
可是昨儿半夜,宋葬分明还看见她们一脸虔诚地跪在雪地里,画十字祈祷念圣经,幸福得不得了呢……怎么一觉醒来,修女们都变成大坏蛋了?
徐蔚然抱着他坐上轮椅,没吭声,用眼神示意他先看群聊。
【林刑:卡莱尔区的主教大人李维斯,带领一众修女与修士,前来检视昨夜的天降神迹。】
【徐蔚然:?你说啥?】
【林刑:普渡修女说的。一旦确定神迹来自天主,疯人院的修女要被大换血了,全都换成李维斯主教阁下的亲信与学生。】
【林刑:我好想吃蛋炒饭。】
【徐蔚然:啊?】
【林刑:普渡修女的眼睛肿得像鸡蛋,看饿了。我的裤子破了两个洞。】
宋葬一头雾水地看完,茫然与徐蔚然对视。
徐蔚然抬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做出一个眼歪嘴斜的二货表情。
意思是——林刑脑子有问题,好像傻了。
宋葬抿唇忍笑,深以为然。
轮椅缓缓向前推进,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一双苍老干瘪的手攥住了宋葬的脚腕。
宋葬吓得颤了颤,无措地低头看去,对上了隔壁疯老头那双浑浊带笑的深灰眼睛。
无机质的灰色眼珠缓慢转动,意味深长打量着宋葬惊恐的表情。滑腻视线充斥着毫无来由的疯狂与狰狞恶意。
他分明被修女抽得连声惨叫,可胸腔里仍断断续续挤出了数声“嘿嘿”的嘶哑笑声。诡异极了。
宋葬颤栗着扭头,眸中含泪,却被束缚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直到徐蔚然一脚将那老头的手用力踹开,凶神恶煞骂了一句脏话,推着轮椅快步往楼下走。
“呜呜。”
宋葬有些敷衍地假哭两声,佯装被吓破了胆子,蜷缩着低头不语。
有徐蔚然在,莫名暴躁的修女们都没再来找宋葬的麻烦。
两人赶在早餐时间来到一楼,发现除了通往餐厅的路以外,各处都被堵得水泄不通,由持枪守卫把持,禁止随意通行。
有许多衣着光鲜的陌生面孔,高高在上巡视着、点评着疯人院里的设施环境。
而李维斯主教,是一名面容斯文的中年男人,棕发碧眼,气质斐然。他穿着一身体面的黑色长款制服,腰封绣了金紫丝线,半披肩上挂着金光璀璨的十字架项链,手戴宝石权戒。
看似低调,其实细节处处彰显着不同于众人的华贵身份。
在卡莱尔主教区,他的地位和国王毫无区别。
李维斯被周围人团团簇拥着,第一次认真检视起利普顿疯人院——这个被社会彻底忽视的疯狂宫殿,这个在市井传闻中,或有恶灵环绕的失落之地。
毕竟现在,这里或许将成为“天主再降世”的圣地。
被烧毁小半的图书馆,可供患者们自由活动的后花园,被雪覆盖的农田……李维斯一路走过,点出了许多早该翻新修葺的陈旧建筑。
随行的年轻神官在认真做笔记,而负责引路的修女,是黎明。
因为她现在是修女中唯一生龙活虎,而且没有丝毫面容受损的人。
黎明低垂着脑袋,态度拘谨而恭敬,说话依旧细声细气,口音带着股乡里人的气息。她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同时也毫无威胁。
“听说,本该诞下圣子的人是你?”李维斯也渐渐放松心神,随口问了一句。
黎明苦涩地笑笑,卑微道:“这一切才是最合理的安排,是主的安排……我不敢痴心妄想。”
“这样想就对了,保持谦卑,诚心侍奉天主。属于你的好运,自会在未来降临。”
李维斯温和安慰,画饼功力非常深厚。
“您说得是。”黎明将头压得更低,没有人能看见她眼底的期待。
她领着主教一行人,毫无悬念地踏入教堂之中。
宁神香薰的气息浓郁,雕花华丽的圣水池里仍有富余。
清澈圣水随风泛起涟漪,折射着从彩绘玻璃透入的炫目阳光。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而和平。
“说起来,莱利神父呢?我有许久没见过他。”
李维斯提到他时的语气是上扬的,就像在真心怀念一位多年老友:“他对待病患的真诚与善意,堪比天使般神圣而庄严,令人敬佩。哦,我迫不及待与他讨论更多圣经里隐藏的预示了。”
黎明闻言,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神父好几天没有出门了,他一直在忏悔室里,许是有事在忙。您随我来这边。”
说着她上前一步,亲手推开了通往忏悔室的木门。
香薰味陡然浓郁了数倍,小房间里油灯昏暗。
“朱利安,你躲在里面做什么坏事呢?”李维斯露出浅淡笑意,高声唤道。
“噢……这是我心灵的家园。”
苍老如枯树的腐朽声音,从狭窄黑暗的忏悔室里蜿蜒而出。
李维斯愣了一下:“噢上帝啊,朱利安,你的声音……”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开门,被扑鼻而来的溃烂恶臭瞬间击垮,双腿瘫软着瘫坐在地。
“噢,小羊羔,别被我的样子吓到。”
无波无澜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李维斯两眼一翻,衣袍下瞬间浸染出一片腥膻水渍,直接吓昏了过去。
“啊,李维斯阁下!”
“我的上帝啊!医生在哪?”年轻神官猛地推了一把瑟缩的黎明修女,“没用的东西,快滚去把医生叫来!”
全院唯一的医生,正在吃早餐呢。
猪排搭配肉汁土豆泥,是一顿格外豪华的超级大餐。
与此同时,普渡修女戴着半只白色眼罩,淡然地出现在餐厅之内。
餐厅里的细碎交谈声,随之倏然一停,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她的“新装扮”,又不敢妄加评价。
但普渡修女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任何人。她端着自己的全素早餐,径直在殷臣对面坐下。
她表情看似平静,嗓音中隐约的迫切却暴露了她的焦虑。
“我的孩子在哪?”
殷臣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牛奶,才好整以暇地回答:“在我的肚子里。”
“荒谬。”她顿时脸色铁青,握紧拳头低低斥道。
“不,请相信自己身为母亲的直觉,修女。”
殷臣似笑非笑,拿起银质刀叉,慢条斯理切割着盘中肉排。
猪排脂肪丰富,顺着纹理割开,沿刀尖溢出油光与汁水,泛起些许若有似无的血丝。
他抬起叉子,微微启唇吃下一块,没有咀嚼便直接吞了进去,漂亮喉结滚动着,像个变态又优雅的食人魔。
“你很清楚,他此时就在我的腹中,需要很多营养。”殷臣眸光餍足,悠然补充。
“……你想要什么?卡佩阁下,我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
普渡修女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妥协回答。
“别说得那么委屈,修女,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究竟何时招惹过你?”普渡修女声音隐忍而不忿,“自从你来利普顿入职,我一直以礼相待,由着你折腾那些异端恶魔疗法,甚至容忍了你手下那一对袭击护工、肆意通奸的狂……”
殷臣倏然抬眸,冷冷打断:“在百年之前,卡佩家族世代都是弗兰公国的附庸。而你在我面前做了什么?你想毒死弗兰大领主的长子,国王陛下血脉相连的亲外孙,我誓死效忠的未来领主。
“你与领主的恶毒情妇同流合污,配合权贵打压原配妻子,疯狂敛财数十年,将无法掌控的病人扔进地牢,用人肉饲养出大量老鼠……还要我继续列举吗?
“修女,你所招惹的不仅是我,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的虔诚信徒。你对不起天主寄予你的喜爱与厚望,更对不起你曾经拼死生下的孩子。”
普渡修女听得满面苍白,沉默良久才苦涩地闭上眼睛:“你所列举的罪状,我都可以认下,但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我怀孕时,还不到三十岁。我的父母不爱我,我的家族更不爱我,他们将我当作巩固权势的物品,像一头待价而沽的牲口。上帝对我悲惨的命运,也从未有所眷顾。
“我曾经唯一的寄托与庇护所便是这份信仰,我在修道院里、在教堂里没日没夜祈祷自己能够被爱……于是,我的孩子就这样降临了,犹如最最圣洁的天使。
“他爱我。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着我的人,他爱着我的每一面,你不会懂这种感觉!我丑陋无耻,贪婪自厌,虚伪至极,可他就是爱我,我又怎能不拼了命地爱他?!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如此凄惨地死在水盆里,从那一刻起,我的信仰一分为二,再也不可能归于纯粹。为了我无辜的孩子得以复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做出所有恶行……
“卡佩阁下,您尽管鄙夷我的低劣吧,我就是问心无愧。我可以忍受一切报复,我可以死在老鼠窝里,我只求你,将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还给我。”
殷臣沉默听完她的血泪经历,表情毫无变化,不着痕迹按紧腹部,强势压制住鬼婴轻微的躁动。
心疼你妈了?想跑出来安慰她?想都别想——他在心中默默威胁着。
倒是坐在远处偷听的宋葬,忍不住小声感慨:“母爱……是最真诚也最疯狂的情感,可惜我没有妈妈。”
他甚至有些理解普渡修女的渴望,毕竟,有谁会不想被另一个人毫无条件地偏爱着呢?
“我妈就不爱我,别同情她,我还挺羡慕你没有妈妈呢。”徐蔚然喂饭的动作顿了顿,突然开口。
“为什么会羡慕?”宋葬惊讶地抬眸看他。
“我妈控制欲很强,她为了报复我的青春期叛逆,为了让我追悔莫及,趁我在上学时偷偷砍死我爸,然后自己吊死在了我房间的电风扇上。”
宋葬大惊:“啊?怎么会这样?!”
“是吧,太神经了,她就是故意的。我学校是住宿制,等我回到家,三伏天,家里一扇窗都没开,臭得像粪坑,满地都是雪白雪白的苍蝇幼虫。在餐桌上看见我爸光秃秃的脑袋,我差点跟着晕死过去……”
说到这里,徐蔚然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真诚了几分,告诫道:“所以,没有父母的你,其实也很幸运。千万别在游戏副本中对父母角色抱有幻想,百分之九十都是变态神经病,超级大深坑。”
宋葬同样真诚地点了点头,光是幻想那样恐怖的场面,他就不由心底发寒。他忍不住问:“徐蔚然,你真的还好吗?”
徐蔚然嘿嘿一笑,露出白牙:“当然啦,我有老婆了,现在是阳光明媚开朗大男孩~”
“那就好……天啊太可怕了,你好可怜。”
“有老婆就不可怜了,建议你也找一个~”
宋葬愣了一下,压低嗓音:“我找老婆,可能会被殷臣砍死的。”
“那就让殷臣当你老婆,不是皆大欢喜吗?”徐蔚然挑眉。
“啊、啊??”
与此同时,餐厅另一边。
殷臣的沉默持续许久,吊足了普渡修女的焦虑情绪。
等到她惨白着脸,颓然垂下眼眸,殷臣终于悠然开口:“是谁告诉你,做下这些恶行就可以复活孩子的?你也不觉得荒谬?”
普渡修女掐紧掌心,蓦地抬头:“是神父,是莱利神父!他是圣罗兰十字会的撒旦教徒,在我面前死而复生过无数次,你信不信?”
哎,线索这不就来了?
这一连串名字的组合,真是引人遐思。殷臣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我当然信,但有一点,你恐怕想错了。莱利神父早已死去。”
“不可能,他昨天还聆听过我的忏悔……”
“砰——!”
餐厅后门被粗暴踹开,两名凶神恶煞的黑袍修士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黎明喘着气匆忙跟上,脸色苍白,悄悄与玩家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搞定。
“普渡修女和卡佩医生在哪里?!主教阁下身体不适,赶紧跟我们过来!”其中一名修士左顾右盼地大声喊道。
一众病人探头探脑看热闹,悉悉索索地发出几声怪笑。
这幅土匪作派,很难想象他们竟然是跟在主教身边的神职人员。疯人院里的修女再怎么暴躁,以往也没有如此嚣张跋扈过,至少表面功夫都做得很好。
“在这里,”殷臣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割下一块肉排,“餐厅禁止喧哗,到底出了什么事?”
“屁股黏在椅子上了?还不赶紧过来!主教阁下意外撞见了莱利神父的尸体,若他有什么精神损失,你们疯人院上上下下全都担待不起!!”
普渡修女瞪大眼睛,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嘴唇颤抖:“这、这不可能!”
“呵,不可能?你们就是一群玩忽职守的废物!莱利神父不知死了多久,大冬天的尸体都腐烂成泥了!”
“……好,我要亲自检查尸体,”修女一起去吧,卡佩阁下。如果真的是我被恶魔蒙蔽了双眼,接下来我愿意配合你做任何事。”
“没问题,等我吃完早餐。修女,细嚼慢咽是一种保持健康的好习惯。”
殷臣眉眼慵懒,银质刀叉缓慢划过餐盘,拉扯出几声尖锐的刺响。
修士被他傲慢的态度气得满脸涨红,抢走一旁护工的鞭子,大步冲了过来,高举起右手,作势就要冲着殷臣的后背狠狠抽打。
“扑哧——”
下一刻,做工华丽的银叉脱手而出,精准无误捅入了修士鼓胀的右眼之中。
鲜血飞溅,凄厉惨叫声延绵不绝。
“好!”林刑猛地一锤桌子,起身拍手叫好,“你们怎么不鼓掌!啊?”
一众病患看得呆滞,懵懵懂懂站起身来,跟着高大威猛的林刑“老大”一起使劲鼓掌,掀桌砸盘,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另一名吓破胆的修士后退两步,哆嗦着威胁:“不,你这个魔鬼……主教大人一定会亲手烧死你……”
“你同伴的血,污染了我的猪排。”
殷臣眸底泛起冷笑,面无表情地倒打一耙:“赔钱,三枚金币。不给钱我就砍死你全家。”
第76章 利普顿疯人院(13)
最终,修士被迫给了殷臣五十枚金币。
猪排的赔偿三枚金币,治疗主教大人的费用……一共四十七枚金币。
殷臣堂而皇之搞起了强买强卖,在场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最离谱的是,那俩修士掏空口袋,居然真能当场拿出五十枚金币的赔款。
财大气粗,不愧是土皇帝手下的走狗,难怪态度如此蛮横。
整整一大布包,手感沉甸甸的,单是摸起来就让人心情愉悦。
殷臣把钱随手一扔,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啪”的径直落入宋葬怀里。
他好整以暇地戴上丝质礼帽,拄着比主教阁下还要华丽的檀木手杖,视线漫不经心落在修女身上:“走吧,让你眼见为实。”
两名狼狈的修士敢怒不敢言,但在那么多疯子面前丢了大脸,他们心中有怨,恶狠狠的眼神扫向餐厅众人,似在威胁。
“嗷呜——”
下一瞬间,一名站在桌上的疯女人掀起衣服下摆。
她很胖,露出自己肥硕腹部狰狞斑驳的刀疤,以诡异姿势扭动着腰,毫无预兆地跳下餐桌,一边大笑怪叫,一边加快步伐朝修士冲去。
护工上前想拦,却脱了手没能拉住。
“啊!疯子别过来!!”瞎了一只眼的修士大喊出声,吓得破音后瘫坐在地。
“扑哧——”
女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停下脚步,面容上的癫狂之色倏然消退。
她盯着修士,面露讽意:“这就怕了?阁下,你在害怕一个女人肚子上的伤疤?是心虚吗?”
“……莉、莉迪亚?”修士脸皮抽动,眼底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扭曲恐惧,“你是莉迪亚,你没死?!”
“我还未找你索命,怎能轻易死去。”
女人笑声阴冷,不顾一切趴坐在修士身上,依靠体重优势压制着他惊悚抽动的肢体,惨叫与挣扎声此起彼伏。
护工着急想把她拉开,甚至不择手段扯着她的头发向后使劲,但依旧毫无作用。
她根本不怕疼痛,效仿殷臣先前的模样,掏出藏在衣服里的叉子,高高举起,随即猛地一扎!
被刻意磨至锋利的餐叉尖头,狠狠捅进了修士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里。
喷涌绽放的血腥味缠绕着空气,浓稠欲滴,这下大家伙是真兴奋了,接二连三挥舞着餐盘争相效仿,互相攻击彼此的眼睛。
另一名修士吓得大哭,哆嗦着拔腿就往餐厅外跑,不管不顾同伴的惨状,边跑边喊:“卡佩男爵,救命啊!求求你救我,我还有两袋金币全都给你!!”
而女人笑声尖利,无视了护工疯狂抽打在她后背的鞭子,毫不犹豫再次高举双手,用叉子戳烂了身下男人的五官,一下,一下,又一下。
皮肉翻飞,血沫四溢,女人将他脸皮划得面目全非,再补上最后利落的致命一击——餐叉精准地插进了颈动脉里。
场面太过混乱,林刑还像个二傻子似的鼓掌拱火。
徐蔚然没有组织那个女人,更没有帮助护工。他无奈地把林刑拉下餐桌,拽到宋葬的轮椅旁边,确认周围无人在意他们的动作,随后毫不留情照着林刑的面门猛打了一拳。
“姓林的,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他眉头紧紧皱着,低声呵斥。
林刑被打得仰倒在地,满脸鼻血,似乎终于从兴奋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茫然呆楞了片刻,哑声说:“我有点傻了……对了,我的水蛭汁呢?”
“什么水蛭汁?噢,你说殷臣给的药啊。”徐蔚然挠头想了想,弯腰翻找林刑的口袋,掏出一小瓶褐绿的汁液。
他拉开瓶口木塞,将汁液一股脑淋在了林刑脸上,剩下几滴也没浪费,硬生生倒进林刑嘴巴里。
“赶紧清醒一点,你再这样呆傻下去,哪天被冻死在雪里都不知道。”
“嗯,我明白,谢了兄弟。”
林刑瘫坐在地上,微微颤抖的手扶着宋葬的轮椅边缘。
“没事吧?你先擦擦鼻血。”宋葬拿起桌上的手帕,递过去。
面对宋葬有些担忧的目光,林刑神色疲倦:“我怀疑,我的额叶伤了一块。之后我抽空问问殷臣……还能有什么办法吧,如果你们发现我不对劲,千万要离我远点。”
“不,你会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治好的。”宋葬认真说。
林刑很清楚宋葬的意思,昨夜那场可怕至极的噩梦,已然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一层令人不敢回想的恐惧阴影。
“不,我只是被迫变得倒霉了而已,非常倒霉……因为我是真的想杀死普渡修女,付诸实践好几次也没成功,所以上帝老儿才故意让我疯狂受罪。”林刑摇头说着,艰难地站起身来,擦干净脸上的污渍。
他将手帕收好,继续道:“不过我有一种预感,从那个梦里逃出生天以后,我应该就不会再无辜遭罪了,只要能把脑子治好,都还有救。”
“等等,什么梦?”徐蔚然听得一脸懵。
“就是昨晚,林刑不小心跑到了我的恶梦里来,”宋葬目光扫过周围躁动的人群,“现在不适合说这些,具体情况等有空了再仔细讲。”
徐蔚然点点头:“OK,那我先处理点事。”
说完他拿起自己插在腰后的鞭子,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干脆利落地抽在两名互相攻击的患者身上。
响亮鞭打声唤回了不少人的神智,徐蔚然动作迅速,联合其余护工一起拉开纠缠在一起的病人。很快就把混乱的场面稳定下来。
至于那个残忍杀害了修士的女人……
她叫莉迪亚,是修士的妹妹,在十六岁时被卖给富商赚钱。以此交换,富商给哥哥买到了一个修士的名额。
无须亲自苦修学习,无须经过多项考核,直接顶替别人的名字,顺利进入主教中枢。
没错,卡莱尔主教区就是如此混乱,权势、官职,乃至神圣不可侵犯的教会神职名额,都可以用足够的金钱买到手中。
就连富商本人,也在教会里挂着执事的头衔,享受着主教区每月下发的福利待遇。
莉迪亚怀孕了,富商很高兴,给予修士更多帮助,甚至让他得到了李维斯主教的青眼。
而被拘禁在华丽囚笼里的莉迪亚,也曾千方百计试图逃出富商的魔爪,直到临盆之前行仍在想办法逃离……但渺小如她,在权势面前的困兽之斗毫无意义。
为了防止莉迪亚恶意堕胎,惹怒富商,原本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再也不复当初。他面容扭曲而狰狞,恍若恶魔附体,竟亲手将她肚子里的婴儿剖了出来,献给富商。
至于被残忍剖腹的莉迪亚?
在那一天夜里,她被随意扔进了纳尔镇一处阴森森的狭窄牛棚中,用干草随意盖住半身,遮掩痕迹。
哥哥再也没回头,而她在黑牛硕大的蹄子下虚弱挣扎,险些就这样绝望地流血而死。
直到一名女巫将她救了起来,带回自己的红砖小屋。
女巫捣碎奇怪的草药,混合着诡异的黑红药汁,涂抹在她破碎的子宫之内。
随后女巫找出细细的针线,将她绽开的皮肉一针一线缝合起来,强迫她喝下一碗腥臭的浓绿色青蛙汤。
趁着天气暖和时,女巫将她赶出了小屋,并斥责她是个心慈手软的懦弱废物。
就这样,饱受折磨的莉迪亚,得以幸运生还。
但她真的快疯了。
灼烧的愤怒,扭曲的暴戾,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惊悸,以及美艳女巫叉着腰将她骂得狗血淋头的画面……在大脑里疯狂撕扯。
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她变卖了富商随意扔给她的戒指珠宝,攒出一大笔钱,自费住入利普顿疯人院。
曾经的惨痛遭遇,令她对美貌的面容、孱弱纤细的身体产生了严重阴影。
于是莉迪亚疯狂地进食,花钱贿赂护工给她买肉,终于将自己养得粗壮又肥胖。这些日以继夜的努力,终于令她得偿所愿。
——她亲手对哥哥进行了同样残忍而凶狠的报复,谁也拉不开她小山一般壮硕的身体。
“我已经没有执念了,先生,我犯了错,随你处置。”
说到最后,莉迪亚摸摸自己伤痕累累的肚子,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干涸血迹挂在她横肉堆积的笑脸上,显得有些悚然狰狞。
徐蔚然却也跟着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处置你?你做得很好!摩西五经里曾说以命偿命,以眼还眼,而你手刃仇敌,还没有伤及无辜,主自然不会怪你,我也不会。”
“咳咳。”
被无视的修女轻咳两声,眼神不满。
“噢对,但你违反了在用餐时不能大声喧哗的规矩,那就罚你三天禁闭,怎么样?”
莉迪亚怔然片刻,低下头,眼底带了些泪意:“先生,多谢你的理解。”
她还以为自己会被怀疑是恶魔附体,会被斥责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恐怖疯女人,会被圣水鞭子狠狠抽死在这里呢。
没想到,徐蔚然就这样轻飘飘放过了她。
徐蔚然叹了口气:“那我走了,你好好休养,喜欢吃肉也要注意身体。”
他没再管后续的事情,与修女道别后,继续担任起了推宋葬轮椅的工作。林刑也跟着一道离开。
毕竟接下来,他们还要赶去教堂那边,看一看李维斯主教被尸体“吓尿”的热闹。
“这个世界的教会好恶心,跟古代那种买官卖官的一模一样,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徐蔚然说着莉迪亚的故事,边走边吐槽。
宋葬若有所思:“她提到的女巫,应该就是你在十字会的上线,那个酒馆老板娘……叫吉娜,对吧?”
“就是她,看来吉娜是个好人!我还以为十字会是一个邪恶的邪//教组织呢。”
“不一定很邪恶,但肯定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例如莱利神父,修女刚才还说他是撒旦教的。”
林刑跟着附和:“确实,我怀疑这个组织最大的共通点,就是核心成员都拥有一定【灵性】和特殊能力,而且都坚决反对天主教……但其他细节可就不好说了。”
徐蔚然扭头:“你现在很正常耶,脑子到底好没好?”
“注意力不太集中,其实我一直在控制,”林刑顿了顿,老实巴交地回答,“我有一股狂奔出去买猪排吃的强烈冲动,非常强烈。殷臣的伙食真好,饿死我了。”
“……真服了你。”
幸好,三人接下来遭遇的场面,彻底打消了林刑疯狂涌动的馋意。
李维斯主教躺在教堂里的长椅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随从用披风替他遮盖着下半身,却盖不住若有若无的膻味与臭气。
他被吓得大小便全都失禁,而房间里又太过温暖,堆积时间越久,排泄物的臭味就愈发浓郁。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亲自上手去扒主教大人的裤子,害怕事后被记恨。更何况,这儿可是教堂,公然脱裤子实在是冒犯天主,于礼不容。
最可怕的是,那具不知腐烂了多久的神父尸体,也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重见天日。
两种截然不同的恶臭叠加在一起,与香薰蜡烛的气息混杂交融,味道反而变得更为瘆人可怖,仿佛连空气中也漂浮着细细密密的食腐蛆虫。
林刑扭头就跑,再也控制不住恶心,抱着一颗枯树杆疯狂呕吐。
而普渡修女瘫坐在忏悔室门口,死死攥着胸口的十字架吊坠,手指骨节泛起苍白,眼神空洞地抬起头,盯着高悬头顶的另一个十字架。
“主,是我错了吗?是因为我的愚蠢,我的偏执与疯狂,彻底蒙蔽了我的双眼吗?
“他怎么会死呢?他怎么敢死?死就死了,为什么要哄骗着我,做下如此多罄竹难书的罪恶……”
“小羊羔,我并没有死。”
枯朽苍老的声音幽幽传出。
听见动静,普渡修女顿时表情扭曲,扭过头狠戾盯着黑暗中糜烂的尸体,阴沉吼道:“别放狗屁了,你这个从老鸨□□里诞生的粪蛆,我诅咒你被黑山羊角捅穿□□,打入地狱坩埚活活烧死千万次,永世不得超生!”
“噢,暴躁的孩子,你的心灵有损,
“你需要从圣经中得到静心的引导。”
“静个屁!你这个亵玩娈童的变态老混蛋,活该死了八百年没人收拾,滚!”
教堂里听得一清二楚的众人:……
从未有人见过她如此凶残的暴躁面貌,一时间大家根本不敢吭声,连修女们也跟着面面相觑。
徐蔚然与黎明对视一眼,默默发现彼此都不约而同瞪圆了眼睛。
而殷臣只是毫不意外地勾了下唇,没有搭理。
相信经此一遭,修女应该会彻底愿意配合他们的行动了。
至于现在,他还有患者要顾及。
殷臣站在李维斯身侧,戴上白色手套,不轻不重拍打着他的侧脸。
没反应,那就上猛药。殷臣面无表情,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李维斯被扇得直接掉下长椅,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划破空气,本就安静的教堂里瞬间一片死寂。
随行神官鼓起勇气:“卡佩阁下,你,你未免也太……”
可他谴责的话尚未说完,李维斯已然悠悠转醒。
他顶着鲜红的掌印,一脸迷茫,吃力地支起身子:“发生什么事了?我头好疼,好像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噩梦……”
“没做梦,莱利神父的尸体就在忏悔室,您还想再看一次吗?”殷臣微微勾唇。
“啊,不、不用了,”李维斯脸色再次白了几分,眼神有些躲闪。
他佯装平静,仿佛还是原先那个体面的主角大人,看向自己的随从:“约翰,你带我去更衣。各位同伴,还有卡佩男爵,请宽恕我一时的失礼与冒犯,我会尽快回来处理。”
“谁说你可以走了?”
然而就在这时,殷臣抬起手杖,居高临下轻轻点在他胸口处。
“……卡佩阁下?”
“你在怕什么?”殷臣似笑非笑,“莱利神父是你多年老友,心灵至交。可你的行为告诉我,你不仅没有为他感到丝毫悲伤,反而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在恐惧中大小便失禁。瞧瞧你这副不体面的样子,主教大人。”
随行神官气得满脸通红:“卡佩阁下,即便你有爵位在身,我们教会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怎么能这样侮辱……”
殷臣懒得理会,一手杖把他抽晕在地,扭头继续逼问李维斯:“说,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你与莱利神父之间有秘密,非常见不得人,对吗?否则身为主教,你又怎会让好友驻守在疯人院里,如同流放,此生看不到上升的希望?”
李维斯那张斯文俊逸的脸皮抽了抽,咬牙硬撑:“我……我,不是这样的,你在主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污蔑我,不怕遭报应吗?”
对于主教的这番负隅顽抗,殷臣毫不意外。他也不着急,勾着唇抬眸看向忏悔室,戏谑道:“普渡修女,你折磨人的手段应该还有很多。那就由你来负责拷问他,让我看到你合作的诚意,如何?”
“……没问题。”
普渡修女大步走来,深吸一口气,拿起浸泡着圣水的牛皮鞭子,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注视下猛然挥出!
本就顶着巴掌印的李维斯主教,又一次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他脸上被抽掉了一块肉,深可见骨。圣水所及之处,尽数发出诡异刺耳的“滋滋”灼烧声,烤肉般的焦糊味随之弥漫散开。
乌泱泱的随行神官们终于坐不住了,表情半是恐惧,半是愤怒。他们不敢招惹身为贵族兼医生的殷臣,但是区区一个疯人院的修女头子,又凭什么敢向主教挥鞭?
仗着人多,他们一言一语大声谴责起来——
“合作?什么合作?!”
“你们要对主教大人做什么?”
“简直胆大包天,你们是早就谋划着要反抗教会的权威吗?”
普渡修女对这些噪音充耳不闻,她看着李维斯脸上烧灼的伤痕,不着痕迹轻舔了下唇,深色眼瞳里流转着诡异的光。
她摸索着胸前温热的十字架吊坠,语气轻缓而虔诚:“主,如果你容许我继续收割罪恶之徒的□□,替您剥夺他们诞下后代的权利……给我一个小小的预兆就好。
“您迷途知返的信徒,愿意为您处理一切脏手的活计。”
话音刚落,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天际。
明媚天光大亮,屋顶厚重的积雪簌簌滑落,如逢春般迅速消融。
“是圣子的声音,圣子醒了!普渡修女,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圣子交还给教会!”
“圣子不该由你们照顾,别想仗着有圣子在就逞威风!”
七嘴八舌间,唯有起初闯入餐厅的那名修士不敢作声,惨白着脸一步一步后退,试图与这群自寻死路的愚者割席。
果不其然,殷臣唇角冰冷的笑容是无比嘲弄,单手拎起一条沉重的木头长椅,朝噪音最盛的地方砸了过去。
“砰——”
紧接着,林刑和徐蔚然也默契地随之行动起来,分别搬起长椅就往神官们的脑袋上猛砸,丝毫不曾留手。
他们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愚蠢高傲的呵斥行为,再结合莉迪亚所经历的恐怖事件……足以说明卡莱尔主教区的腐朽。
长期处于过于尊崇的地位,享受发号施令的快感,得到大量金银的浇灌与特权优待,只会将他们一点点娇养成自视甚高的无用猪猡。
也难怪如今,教会的权能在帝国威压下逐渐削弱、式微。
越是接近权力中心,越是不可能出现任何真正圣洁的无辜之人。
——实际上,他们基本全都该死。
黎明杀人的手段更为温和,她喜欢缓慢而无声的窒息,例如将人按进圣水池里,聆听悦耳的扑腾响动与灼烧声。
抑或是……将自己大把大把掉落的头发收集起来,打成一条坚韧且便于携带的细细麻绳,趁其不备,直接勒死别人。
眨眼不过短短数秒,在玩家们的暴力配合之下,教会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彻底全军覆没。
“这么菜?我还没打过瘾呢,”徐蔚然松了松手指关节,“老林,咱俩一起搬运,先把他们扔进地下室里锁着。”
“行。”
与此同时,被默认不需要参与战斗的宋葬,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裤腿。
自从首次进入教堂,他心头就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憋闷感,仿佛被一个充满恶意的存在遥遥注视。
透过忏悔室里那双腐尸的空洞眼珠,悄然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今早被疯老头抓握过的脚踝处,随着时间流淌,缓缓现出一枚漆黑的油腻掌印。
棉麻布料一点一点变得泥泞潮湿,紧贴在他纤细孱弱的脚踝处,吸附着他的皮肤。
细微水声从脚下传来,在这恶臭不堪的污浊空气中,好似有某种活物正在疯狂孕育着,即将从他的裤腿上……破土而出。
第77章 利普顿疯人院(14)
宋葬表情凝重,没有声张,因为他不敢置信地发现,自己居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这是不合理的。
他连死都不怕,又怎会因为一道充满恶意的注视而心悸,又怎会因为身下那诡谲的异动而浑身冷汗、背后发寒?
有什么东西,在刻意跳动他沉寂枯朽的恐惧神经。
这种无端蔓延的恐惧感是如此虚浮而不详,明知是虚妄,可依旧令他难耐不安,心跳声剧烈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撑开他收紧的喉管。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把这事捅出去。
一个人害怕没有关系,但如果所有人都被迫陷入无限恐惧的螺旋深渊……那事情就麻烦了。
漆黑掌印里波纹涌动,泛起层层泥泞涟漪,隐约露出一条细小粉嫩的触手,密密麻麻的袖珍吸盘一张一缩,形似章鱼幼型。
它很聪明,没有直接探出全身,而是一圈一圈缠上了宋葬的脚踝,紧紧吸附着他轻颤的皮肤,恶意拨弄那条藏在裤腿下的金色脚链。
宋葬惨白着脸瑟缩成一团,小心地挪动脚踝,想躲开那粘腻滑溜的触手,却是徒劳无功。
“你怎么了?”
殷臣放下长椅,一扭头便立即注意到了宋葬的异样。他大步走来,连落在地上的昂贵手杖也无暇顾及。
“我要回去,你抱我回去……”宋葬垂着脑袋,颤抖的声音破碎又无助,带着细微哭腔,“我不喜欢这里。”
“好。”
殷臣没有多问一个字,粗暴扯掉轮椅上形同虚设的束缚绑带,将宋葬打横抱起来,扭头就走。
被落下的普渡修女愣了数秒,无奈地轻叹一声,对徐蔚然道:“别人先不用管,将李维斯搬进西楼的地下室里,捆紧一些。”
“好的修女。”
徐蔚然对她的态度依然如初,笑了笑,动作利索地扛起了不省人事的主教大人。
“娘啊,好臭。”林刑跟在后面,搬着李维斯沉重垂下的双腿,表情紧皱。
普渡修女唇角微勾:“在我手上,他会变得更臭,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林刑回头看她,轻笑:“修女,你变了。”
“嗯,对不起,我心思歹毒,自私自利,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普渡修女表情坦然,理了理自己的黑纱,“等我亲眼看见我的孩子安然无恙,我会自尽谢罪的。至于现在……我站在你们这一边,利普顿里我说了算,不必对我太过警惕。”
“行吧大姐头,让我们欣赏一下你的手段。”
……
与此同时,宋葬已经被抱回了东楼的房间。
殷臣神色极冷,不打招呼就将人扔在床上,一把扯下了他的裤子
白皙双腿暴露在微凉空气中,胆怯地轻微战栗着,而那条触手竟也延伸得极长,一头深深没入泥泞的黑色掌印中,另一头仍不依不饶缠绕着他的脚踝。
殷臣表情更难看了,沉默着召出长刀,将粉嫩湿滑的触手劈成两半。
断裂肢节里溢出浓稠的怪异红浆,残损触手紧绷着抽搐痉挛,吸盘在痛楚中疯狂蠕动,似是要张口咬透宋葬脚踝细嫩的皮肉。
但殷臣不会给它机会,刀光快得现出残影,眨眼间便将残余的触手砍成了一滩支离破碎的烂肉。
雪白床褥布满红色的粘腻汁液,潮湿腥膻,诡谲而不详。但蜷缩颤抖的宋葬本人却毫发无伤,唯独脚踝处留下一圈刺目的粉,以及密密麻麻的吸盘印子。
殷臣一声不吭攥紧他的脚踝,摘下金链,然后……直接从积分商城里卖回最强效的清洁消毒剂和起泡沐浴乳,闷头给他的小腿进行清洁工作。
整整干洗了三遍,特别用劲儿,宋葬怀疑自己的毛孔都要被消毒到融化,整条腿散发着浓郁的牛奶香橙气息,简直被沐浴乳腌入味了。
他麻木地盯着殷臣,眼神幽怨,终于把这疯子逼得意犹未尽地停下动作。
殷臣还是不说话,低头给他擦干剩余的泡沫,再小心地扣好金链,温热手指捏着柔软的小腿肚,堂而皇之地摩挲了好几下。
“……殷臣,你害怕吗?”
最终还是宋葬小声打破了满室沉默。
“怕?我在生气。”殷臣冷笑,语气不太友好。
宋葬咬了咬唇,试图把自己饱受折磨的小腿收回来,却被抓得更紧。
“那你为什么要生气?”他只好继续小声问。
殷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忽然微微偏头,在他白净的腿侧用力咬了一口。
超级用力,像要活生生啃掉一块肉似的,在他可怜的细嫩皮肉上,留下一圈淤红的清晰齿印。
宋葬当场愣住,随之大惊:“干什么!!!”
“你被老头骚扰了不告诉我,裤子烂了不告诉我,莫名其妙孵化出一只死章鱼也不告诉我,还敢让它碰你、碰我送给你的礼物?嗯?”殷臣居高临下压着他的腿,凤眸凛然,“宋葬,你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有正事要做,我不想碍事,但我在害怕!”
宋葬扯开碍事的约束衣,撕烂那缠绕在腰后的松垮袖子,随即一把抄起枕头就往殷臣脸上扔。
他气势汹汹地回击:“它有问题,让我莫名其妙就非常害怕,怕得说不出话,都快吓死我了!我不想连累所有人一起发癫,你还要凶我!凶我就算了,你还咬我!”
殷臣不闪不避,用脸接下这只松软的白色枕头。紧接着他脱了外套,不由分说屈膝上床,将气到头顶冒烟的宋葬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干什么?”
“现在不怕了?”殷臣摸着他冰凉的后颈,若无其事般低声问。
“当然不怕。”
“那就好。愤怒可以彻底驱散恐惧,我是故意气你的,现在没事了。”
宋葬抬眸瞪他:“别想糊弄我,你趁机咬我就是在借故泄愤!”
“嗯,我错了,对不起,”殷臣瞬间服软,狭长眸底却泛起一丝明晃晃的贪婪情绪,“可是你的腿好漂亮,像白云蛋糕。”
“……变态。”
殷臣并不把这句评价当作攻击,他欣然认同,专注地盯着宋葬黑亮的眼眸:“我好像有些馋你身子,宋葬。你不穿衣服时很好看,我想吃了你,或者被你吃掉,都行。”
一番虎狼之词,在殷臣嘴里就像想喝可乐一样稀松平常。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宋葬不明白,但他已经被迫变得情绪稳定,无法再继续大惊失色下去了。
他抿着唇曲起右腿,顶在殷臣最近过分敏感的腹肌上,略带恶意地压了压。
一声隐忍的闷哼幽幽传来,宋葬抬手戳着殷臣温热的脸,警告道:“不许在宝宝面前说这种话,我答应过人家上帝,要好好照顾他。”
“我不想要他了,只想要你,不行吗?”殷臣低声说,似是莫名委屈。
“孕期心情就是反复无常的,我理解,”宋葬摸摸他的头发,“要不你再咬我一口?”
殷臣却没有动,继续委屈:“你已经生我的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资格。”
“……殷臣,你学绿茶语录也没用,你长得就不像绿茶。”
“那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真的馋你身子,每次帮你换衣服,我都会异常口渴,浑身发热。我问了兰玉珩,她说这是因为我想和你做……”
“闭嘴,不许说!”
宋葬听得心脏一抽,急忙打断他继续发散的疯狂言论。
殷臣幽幽看他,仿佛备受伤害般轻抿着唇:“嗯。”
这人是什么时候学会软硬兼施的?
宋葬不可置信地深呼吸,避开殷臣故意示弱的目光,咬牙说:“在这个世界,两个男人搞在一起是会下地狱的。你想去和撒旦见面,别拉上我。”
“这样吗?”殷臣并不气馁,拉着宋葬的手一起撩开衬衫下摆,展露自己完美的姿色,诱惑他,“那下一个世界,我们试试好不好?我真的想。”
宋葬喉咙微痒,有点经受不住诱惑,顺着他的意思抬手抚摸,但嘴上依然坚定拒绝:“我很脆弱,会痛死的。”
“为什么会疼?我听说……只有令人上瘾的快乐。”殷臣不解。
宋葬顿了顿,移开目光:“殷臣,你知道两个男人该怎么做吗?”
“不太知道,但是没关系,你可以教我,”殷臣看出了宋葬态度的松动,唇角弯起得逞的弧度,将他抱得更紧,“你怕疼,那就让我疼。我很耐咬的。”
“……下个副本再说。”
“约定好了,就不许骗我。否则我会很生气的。”
殷臣愉悦地露出笑意,不复先前刻意示弱的委屈模样,慢条斯理咬着宋葬发烫的耳尖,虎牙深深扎在细嫩的皮肉上,暧昧地捻了捻。
然后他被宋葬推下床,直接赶出了卧室。
宋葬一言不发躺在床上,被沾满殷臣气息的被褥床单彻底包裹,无处可逃。
没人知道,宋葬也早就馋过殷臣的身子。
但在这想法探头的那一瞬间,宋葬就怀疑自己有神经病,恐怕患上了某种扭曲版的斯德哥尔摩症状……
因为他不会臣服于暴戾与胁迫,却依然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目光,甚至想要看看殷臣最为脆弱时的可怜模样。
想把这个无所不能的强大存在,欺负得支离破碎、浑身颤栗,最好再落下几滴滚烫的泪。
这是宋葬隐匿已久的恶念。
他在乎殷臣,他不想让殷臣受伤,所以他非常克制。
但这一回,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是殷臣自己主动提出了绝妙的建议,这可不能怪他。
殷臣站在卧室门外,语气愉悦地温声报备,说自己要去找普渡修女加速剧情,尽快解决李维斯主教的秘密,努力早日通关……
“你先乖乖休息,管家就在隔壁,很安全。下午我给你带烧鹅,还想吃蛋糕吗?”
“我要蜂蜜蛋糕。”
“好。”
宋葬蜷在被子里,揉着自己滚烫的耳朵,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当殷臣带着一身愉悦气息,重返地下室时,李维斯已然被摧残得精神崩溃。
他高高在上的儒雅面具被彻底撕裂,倒在普渡修女厚重的黑色裙摆之下,发出杀猪般的祈求与惨嚎。
“你做了什么?”殷臣饶有兴致地问。
“阁下,我在他屁股里塞了些许辣椒粉末,来自遥远海岸对面的天堂椒,”普渡修女微微一笑,“让主教大人感受一番,来自天堂的超脱快感。”
殷臣挑眉:“很有想法。”
支离破碎的主教大人痛哭流涕,不敢再抵触。
因为修女威胁他,如果再负隅顽抗,就将辣椒粉替换成滋味浓厚的芝士……然后将他与几只肥硕的老鼠关在一个笼子里,尽情享受美食派对。
李维斯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直接死去。
他招了,全都招了。
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主教大人,是个无恶不作的狂徒。
他在小村落里当神父时,利用权力欺压贫民,以各种名义豢养娈童。
升迁来到卡莱尔主教区后,他结识了同样年轻的莱利神父,两人的阴暗心思各不相同,却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没错,莱利神父还真是他的至交好友。只不过,莱利神父是隐藏在教会里的撒旦信徒,此生夙愿是成功寻找到传说中的《魔鬼圣经》,并与路西法签订契约,成为他在人间行走的代言人。
而李维斯主教的目的很单纯,他是从小村庄里艰难走出来的人,过够了顿顿都吃甘蓝与豌豆的凄苦日子,一心只求钱权美色。
莱利神父利用魔鬼般的诱惑,将一名同样信奉撒旦的富商介绍给了李维斯,三人达成合作,互相帮助、互相利用。
富商在幕后搭建人脉,悄然造势,帮助身家清白、“受主青睐”的李维斯一步一步走向教会高层。
作为回报,李维斯要替富商做出的种种恶行多加遮掩,传递教会高层的隐秘信息与资源。
而与此同时,身为一区主教,李维斯也终于有权决定手下神父的驻扎之地。
李维斯顺势将莱利神父安排在利普顿疯人院,给予莱利无尽的自由,让他随心所欲地寻找传说中的《魔鬼圣经》,并随心所欲地……利用疯人院中懵懂无知的病患们,践行各种召唤恶灵的实验。
其实李维斯是一个无神论者,他不信这世上有天使与恶魔,不怕下地狱,更不怕天主的谴责。
至于莱利神父捣鼓的那些事?反正都是疯子,死了也无人在意。
然而,就在“圣子诞生”传闻出现的前一天夜里,莱利神父还给李维斯递过一封书信。
莱利在信中兴奋地表示,他寻找到了许多外界来客与魔鬼留下的踪迹,撒旦复兴,近在咫尺。
李维斯看得浑身直冒冷汗,再结合夜晚泛起乳白色的天际光晕,他彻底坐不住了,当即决定亲自来找莱利问个明白。
结果一打开忏悔室的大门,莱利早已凄惨死去多时的腐烂尸体,陡然出现在李维斯眼前……
神秘力量真的存在,居然真的存在!
他直接被吓昏了,一想到自己作恶多端,未来可能会被怨灵纠缠,回在地狱经受永世酷刑,被魔鬼残忍折磨凌迟,李维斯本就绷紧的神经骤然断裂,吓得失禁横流。
“就这?”林刑皱眉。
“还有还有,我知道很多秘密,别杀我,我不想下地狱……提携我的富商叫亨特·欧泊利,售卖珠宝起家。他在纳尔镇养着一个女巫情妇,他们都在一个神秘组织里,叫什么圣罗兰十字会,狡兔三窟没有固定地点,还有,还有……”
普渡修女提起一只肥硕的老鼠,抵在李维斯主教的脑门上:“还有什么?快点说。”
老鼠那猩红的眼珠里翻涌着疯狂的饥饿,李维斯哭嚎声愈发扩大,颤抖着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恶魔圣经》的线索,呜呜呜……红衣主教临死前留下的秘宝,就是这本书!”
“所以?你这不还是废话吗?这本圣经到底在哪里?”林刑有些躁动,不耐烦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哐哐”给李维斯来上两拳。
殷臣注意到他多动症似的异样,若有所思,随后唇角再次愉悦勾起,亲切又友善地抢先给了林刑一拳,让他迅速陷入婴儿般安详的睡眠。
见此情形,徐蔚然和黎明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不知道殷臣又是在犯什么病,压根不敢作声。
“呜呜……用路西法之子的鲜血进行献祭,就能将圣经招引而出……我全都说了,你们不要杀我……”
殷臣勾着唇:“我不信你全都说完了,修女,辛苦你再折磨他几天。”
“好的阁下。”
普渡修女迫不及待应承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的冷芒。
随后,殷臣不紧不慢安排起了接下来的任务,唇角那抹明显的笑意仍未消散,连语气也比往日更加和蔼。
“徐蔚然,把林刑扛回我的会客室。黎明,你去找张明慎,让他陪你一起搜查神父的房间,小心点,带上宋葬画的帝国纹章。”
“好嘞,那个……您遇到什么好事了吗?”徐蔚然一把扛起林刑沉重的身躯,探头探脑,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宋葬答应和我一起睡觉,”殷臣微笑回答,随即又微笑威胁,“不许再问,也不许大肆传扬,否则我会砍死你们所有人。”
徐蔚然:……
从地下室返回东楼的路,突然变得如此漫长而折磨。
他就不该问,真的,真的不该问。
回到会客室,得知一切的管家,携带着瑞秋修女诞下的婴儿,默默等候在内。
路西法之子是一个恰逢其时的线索,玩家们早已寻摸出了些许头绪,当场就能一探究竟。
看着摇篮车里宛若天使的漂亮婴儿,管家先生露出慈祥笑意,在殷臣准许的目光中举起匕首,迅速划破了他的手指。
嘹亮啼哭声响彻室内,异变果然随之发生。
屋里气温骤降,原本在阳光下逐渐消融的冰雪,再次凝结挂霜,天色陡然阴沉至极,乌云氤氲翻涌着汇聚在疯人院上空,形似天主之怒。
历史悠久的地基开始摇晃,墙砖寸寸开裂,冷风顺着缝隙疯狂向屋里倾倒。曾经四季温暖如春的疯人院内部,陷入真正的冬日寒潮。
躲在卧室里的宋葬突然发现,地上那条装死许久的破烂裤子,也随之蠕动起来。漆黑掌印如逢甘霖,滑腻邪恶的细微水声再次骚扰起他的耳朵。
宋葬面无表情,盯着那一小块深不见底的黑暗,装配好殷臣提供的银色子弹,抬枪上膛。
如果还有东西敢趁机冒头,他随时可以一枪打爆。
与此同时,卧室之外。
徐蔚然摸着手臂炸起的鸡皮疙瘩,喃喃感慨:“还没有进行献祭,只是划破了手,就有这么大的阵仗?”
他在群聊里催促黎明,尽快寻找可能存在的献祭方法。
黎明久久没有回应,倒是兰玉珩突然在群里兴奋地发起了消息。
【兰玉珩:妈呀,我的视力恢复了!!!虽然只能持续一天,啊啊啊魔药万岁!女巫万岁!!!】
【兰玉珩:大家早安午安晚安,哈哈哈哈!】
【兰玉珩:@徐蔚然,你们想要魔鬼的献祭仪式?等会儿啊,吉娜这里应该有资料。】
没过多久,兰玉珩就将几种不同的献祭流程发了过来,从献祭材料到祭台样式,全都无比详细。
众人凑在一起研究许久,挑选出两种最有可能的类型。一是寻找物品,二是寻求启迪。
寻找物品需要用到的材料非常简单,而启迪却复杂得多,几乎都是世间罕见的宝物、诡异血肉和草药。
这说明,利用后者找到《魔鬼圣经》的可能性,其实更大。可疯人院里物资匮乏,别说宝物了,就连代表异端的草药也没有几根……
当大家陷入困境之中,黎明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不如利用寻物仪式,来寻找启迪仪式所要求的材料,可行吗?”
“卧槽有道理啊,老婆,你真是天才!”
徐蔚然兴奋地摇晃起她瘦削的肩膀,嘴里得吧得吧个不停:“让我看看寻物的材料哈,黑山羊血一瓶,处女头发三簇,还有新生儿的指甲盖一片,罂粟两颗,迷迭香一把……这简单,我现在就去找羊!”
黎明头晕眼花地按着太阳穴,而管家先生动作更快,毫不留情扯下了小婴儿的一片指甲盖。
嚎啕声愈发嘹亮,而顺着他手指流下的鲜血,尽数被管家手疾眼快装进了玻璃瓶中,妥善保存。
“砰砰砰——!”
紧接着,三声突兀的枪响从卧室传来,殷臣表情一变,转身踹开门冲了进去,迅速将宋葬挡在身后。
地板上,衣服布料被浸泡在汩汩涌出的泥泞黑浆里。
黑浆中央,浮出半个女人的头。
她皮肤苍白,全黑的眼珠冰冷而阴森,金发在粘腻邪恶的污浊里缠绕打咎。
她缓缓扭头盯向卧室之外,狰狞幽怨地看着黎明。
她是瑞秋。
第78章 利普顿疯人院(15)
憎恶、怨恨,与疯狂的苦痛恶意,在黑浆翻涌的潮湿响动中迅速酝酿发酵,轰然爆发开来。
“啊啊啊啊——!!!”
瑞秋的嘴巴分明被掩埋在黑浆之下,沉闷凄厉的尖叫依旧震耳欲聋。
婴儿啼哭与她的叫声此起彼伏,殷臣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了大半。
他冷着脸抬起刀尖,瞄准她的脑袋正欲挥砍,可就在这时,瑞秋却忽然愈发惊恐地尖叫起来。
不等殷臣动作,她艰难露出的半个脑袋猛然下沉,像是被某个藏于黑浆深处的恐怖存在,一把拽回了污泥之中。
沾染污泥的金发仍然露在地上,半只脑袋沉沉浮浮挣扎半晌,惨嚎声几乎不堪入耳。
殷臣微微挑眉,反手握住刀柄,向淤泥深处用力捅下一刀。
“轰隆——!”
地砖被捅出一个大洞,隐约可以看见楼下病人惊恐的尖叫。
可那团附着在稀碎布料上的肮脏黑浆仍未消失,以一种诡谲的状态悬浮在原处。
它看起来深不见底,实则从侧面看去,这滩浆水竟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就像一个奇怪的异界传送门。
目睹这番景象的管家先生若有所思,转身悄然离开了会客室,来到安置瑞秋修女的单人病房。
果不其然,这个可怜的女人,正以一种近乎窒息的姿态被悬挂在天花板上。
一夜之间,这间屋子的天花板好似被霉菌大肆寄生感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漆黑霉斑,不少斑点长着白色绒毛,更多则是以粘稠黑浆的状态依附在半空中
她半个脑袋在殷臣的会客室里,半个脑袋彻底淹没在浑浊的霉浆里,呼吸孔洞被堵塞得密不透风,悬挂的身体拼命挣扎着试图向上逃离。
等等,向上逃离……?
管家表情凝重,心中蓦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恐惧,冷汗在溢出的瞬间凝结成霜,禁锢着他发冷的四肢,抽干了他肺部的空气,令他几乎寸步难行。
他快步向后撤退,可是已然来不及了,天花板每一处霉斑里都涌动着滑腻柔韧的活物,在他心生恐惧、企图逃跑的那一瞬间轰然爆发。
长短不一、色泽迥异的大量触手,裹着邪恶黑浆汹涌而出,在空中挥舞着快速胀大伸长,齐刷刷拦截了管家的退路,将他迅速缠成一个蠕动的肉球。
被肮脏触手包裹的感觉……非常可怕。头发会彻底被恶心恶臭的黏液打湿,呼吸道被一张一合的吸盘恶意堵塞,手脚无法动弹分毫,狠狠勒紧颈动脉的窒息与濒死感,被覆盖的眼珠传来尖锐刺痛与酸涩,整个人陷入没有任何出路的绝望黑暗。
管家先生静静站在原地,努力压抑如擂鼓般不受控制、疯狂跳动的心脏,敛息闭气,不再主动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缺氧令他的耳道泛起阵阵嗡鸣,眼前亮起一片虚妄的灿烂彩光,如梦似幻……
他成功进入了无比仿真的假死状态,睡得安详。
原本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触手们,在同一时间蓦然静止,随即疑惑地放慢动作,缓缓松开桎梏。
“噗通——”
僵硬沉重的“尸体”轰然倒地,没有挣扎逃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下一瞬间,林刑站在单间门口,浑身战栗,惊悚恐惧的大喊声倏然穿破云霄。
“卧槽你什么时候醒的?!卧槽你乱跑个啥!!!”
徐蔚然狂奔而至,再次一拳把林刑打晕,紧接着转头看见室内景象,也同样惊恐地瞪大眼睛,腿软手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很害怕,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害怕,绷紧尖端的肉红触手形容狰狞,流淌着令人作呕的霉浆黑汁……那是一种望尘莫及的、不堪设想的,根本无法与之匹敌的至高绝望感。
他惶恐而无助地陷落于疯狂繁育分裂的怪物巢穴里,无论如何挣扎都无能为力,在窒息似的恐惧中浑身战栗。
林刑被他的动静弄醒了,一醒就吓得痛哭流涕,徐蔚然也随之大哭出声。
俩男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嚎啕大哭,为面色青白的管家先生大声叫魂。场面颇有些滑稽。
“发、发生了什么?”
姗姗来迟的黎明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直视徐蔚然的蠢样儿。
她手里抱着一堆显然属于女巫异端的草药,紧赶慢赶,跑得气喘吁吁。
宋葬白着脸躲在殷臣身后,小声说:“我说得对吧?这种恐慌情绪不能随便传染开来,会出大乱子的。”
“嗯,听着就烦。”
殷臣缓缓握紧刀柄,扭头看见宋葬不太赞同的表情,想了想,对黎明说:“你来试试,祷告一下。”
“祷告?”
“天主教里有驱逐邪灵的驱魔咒,我以前听过。”
黎明恍然大悟,攥紧胸前的十字架,咬咬牙扔开草药,快步跑到塞满挥舞触手的房间门口。
她很谨慎地双膝跪下,视线一直低垂在地,坚决不与触手们产生任何眼神交流,集中精神,直勾勾盯着痛哭流涕的徐蔚然……以及他嘴里缺失的几颗牙齿。
丑死了!相比起恐惧,她内心泛起的无语情绪反而更多一些。
黎明清清嗓子:“我的拉丁文很垃圾,你忍忍啊……滚开,撒旦,精通所有狡诈的骗术家,人类救世主的敌人,你将在上帝之手中瑟瑟发抖……”
她粗略背下的咒语并不准确,拉丁语发音也并不完美,但是居然真的有用。
乌蒙蒙的天空上,有一道圣洁明亮的白光穿过厚重云层,与黎明修女的祷告共振,与凝结霜冻的邪恶力量分庭抗礼。黎明的十字架吊坠轻轻颤抖起来,萦绕着朦胧纯净的乳白光晕,在她的念诵中愈发耀眼夺目。
滑腻触手们如临大敌,迅速涌动着瑟缩成团,联合在一起阻挡圣光的侵袭。
圣洁光晕快速扩散,将地上哭哭啼啼的男人们逐渐包裹在内,犹如一只温暖柔和的大手,安抚着他们内心恐慌至极的不安情绪。
徐蔚然率先平静下来,瘫坐在地上愣了愣,随后毫不犹豫扭头给了林刑两巴掌。
林刑猛地弹跳起身:“我草!”
“清醒了没?”徐蔚然虚弱地问。
“嗯……我刚刚是魔怔了?”他茫然挠头,接着手里被塞了一把牛皮小鞭子。
徐蔚然撸起袖子:“上帝的力量对这群恶心玩意儿很有用,咱俩一起上,抽死这些变态!”
“噢,好!”
林刑脑筋迟缓,但肌肉无比发达。在乳白光晕与修女祷告的加成下,圣水皮鞭熠熠生辉,犹如一把裁决邪恶的神圣法器。
他有如神助,一鞭子就狠狠抽断了好几条稚嫩粉红的触手,肉浆飞溅,不属于人类的诡谲哀鸣从肉团深处传来,伴随着瑞秋修女愈发激烈的惨叫。
“黎明,我恨你!我恨你!”
“救救我……不!你滚!!快离开这里!!!”
几句全然相悖的凄厉话语令人心生疑惑,黎明却没有停顿。
她低眉敛目,情绪无比沉浸,继续快速念着驱魔咒,认真重复了整整三遍,又开始磕磕绊绊地背诵马可福音。
整栋东楼被圣光彻底环绕,密密麻麻的黑浆与霉菌在圣焰灼烤中燃烧殆尽。
失去“家园”,触手们无处可逃,被林刑二人联手夹击抽打至断裂,湿漉漉的深红肉块们接二连三掉落在地,流淌出一地红汁,散发着异样刺鼻的腥膻恶臭。
殷臣见情势稳定,终于收起了那把吸食生机的长刀。
他转而拿起手枪,做工华美的银色子弹随着巨响飞驰而出,精准打在每一只意图偷袭的泥泞触手之上。
宋葬看得过瘾,但也难掩好奇:“你的银子弹真的好厉害,为什么连触手怪也能打伤?”
“因为卡佩家族,其实是隐藏于世的驱魔人世家,”殷臣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换弹上膛,“所以我家特别有钱,金银珠宝根本用不完,全拿去铸造驱魔武器了。”
“啊?真的假的?”宋葬瞪圆了眼睛。
“真的,但我这角色非常叛逆,不愿杀人,只想救人,与仁慈天主的适配性很高,也很适合孕育圣子……”
说到这,里殷臣忽然动作微顿,垂眸按着小腹,若有所感:“黎明借以驱魔的力量,好像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我的宝宝。”
宋葬跟着一愣,发现这个可能性真的挺高。上帝是被困住了,但与他力量同源的孩子,依然自由。
“但宝宝不是变成了鬼婴吗?我记得他冲进你肚子里时,怨气还挺重的。”
殷臣勾唇:“他挚爱的生母已经与我们和解了,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在这种情况下,乖孩子是不会故意捣乱的。”
话落瞬间,萦绕在他手上的圣洁光晕随之温柔颤动,像是在主动肯定殷臣说出的判断。
“哎,真是个可怜的好宝宝。”
宋葬心底发软,故作怜爱地摸着殷臣的肚子,上下其手,肆意揉揉捏捏。
闻言,殷臣却莫名其妙眸光一冷:“不许夸他。”
宋葬无语地顿了顿,用力捏住一块紧实温热的薄肌,小声说:“我只是想多摸摸你,你以为呢?”
“……嗯,那你再摸一摸。”殷臣怔然片刻,喉结悄然滚动,安静地靠着冰冷墙砖放松身体。
摸着摸着,混乱的单人病房里也终于重归平静。
支离破碎的触手们在圣鞭抽打中变为黏稠泥泞的红浆,再无一丝生气,而瑞秋修女也彻底死了。
她以怨灵的方式逃离身躯,又在乳白光晕的包裹中无助地燃烧起来,泛青的眸底淌出丝丝黑红血泪,怨恨狰狞的目光凝结在黎明身上,片刻后,又化作宁静的释然,在圣光的照耀下消弭无踪。
黎明叹了口气:“我在莱利神父的房间,看见了绣着瑞秋名字的修女袍。被暴力撕扯得稀巴烂,沾满鲜血和她被扯断的头发。
“她被莱利神父胁迫了,跟随普渡修女一起做过许多坏事。但后来……也是她救了我。她发现我即将被选为恶魔之子的生意容器,才会假意与其他修女一起霸凌我,将我的位置给换下来,替我受罪。”
如果没有瑞秋,此时被黑浆缠身的怨灵就是她黎明了。
也许她比瑞秋更擅长处理这种可怕的怪物,但看看林刑和徐蔚然那副狼狈样子,还有倒在地上停止呼吸的管家先生……就算顺利脱身,她不死也要脱下一层皮。
黎明心情复杂,主动带走了瑞秋冰凉的尸体,去走廊尽头的盥洗室帮她整理遗容。
徐蔚然屁颠屁颠跟了过去,至于余下的人,开始马不停蹄准备寻物仪式。
张明慎从后园里扒了许多迷迭香,又跑去集市晃悠许久才找到黑山羊血。材料齐全,献祭的流程也颇为简短。
不得不说,撒旦对他信徒还是颇为有求必应的,在林刑割开手腕,念出寻物请求的下一瞬间,就感到有一丝冥冥中的牵引扣动心弦,血液倒流回身体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破风声,众人眼前一黑,简陋小祭坛上陡然亮起血色光圈,以及……堆积成山的《恶魔圣经》召唤材料。
几人呆愣看着一只浑身黑臭的青蛙跳下祭坛,一踩就是一个腐蚀脚印,几乎把殷臣的会客室折腾得乌烟瘴气。
没错,恶魔的寻物仪式可不仅是定位物品,更要霸道地直接从别人手中抢走财宝。
与此同时,离卡莱尔主教区不远的纳尔镇里,吉娜女巫发出尖锐爆鸣。
“天杀的,是谁偷走了我饲养多年的剧毒魔蛙!!我的灵珠叶,我的婴儿指骨!!!我要诅咒这个狂徒暴毙而亡!!”
默默坐在旁边打磨星盘的兰玉珩愣了一下,忽然间想到什么,赶紧低下头佯装若无其事,心虚得不敢出声。
而闹得鸡飞狗跳的剧毒黑青蛙,最终被恢复意识的管家先生亲手捉住。
他有些虚弱,但体力仍能坚持,微笑着将青蛙抱进了婴儿尿布里,绑得严严实实。
献祭仪式由宋葬上阵主持,毕竟他抗性能打,以前有类似的经验。
更何况,这么大阵仗的献祭仪式,必然会吸引来更多遥远存在的目光与注视,但张明慎是哑巴,说不了话,而林刑这脑袋也无法承担更多精神摧残。
殷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他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神圣又脆弱的宝宝。若是真的被魔鬼注意到,阴差阳错被害“流产”可就得不偿失了。
为求谨慎,殷臣把除他以外的人都赶出了会客室,亲自守着宋葬。
看见宋葬割开手腕,熟练地在手指上蘸了些血,屈膝绘制起华丽又诡异的仪式图案,殷臣脸色有些难看。
他黑着脸摩挲起刀柄,被宋葬轻轻瞪了一眼,才勉强收敛周身蠢蠢欲动的杀气。
宋葬确认这人不会故意捣乱,这才收紧心神,佯装虔诚地跪在满地血色之中,背诵着足足长达十五分钟的晦涩拗口拉丁祭词。
属于恶魔之子的鲜血,在祭坛中央逐渐沸腾,散发出迷人又梦幻的芳香气息。宋葬精致的脸上写满沉醉,湿漉漉的漆黑眸底波光粼粼,荡漾着愉悦的氤氲水雾。
殷臣定定盯着他过于享受的怪异标签,眉宇阴鸷,手臂肌肉悄然绷紧。
“铛——”
“铛——”
……
雄浑厚重的大钟具有数百年历史,是疯人院里永不挪移的常青树,天主教会的象征性圣物,代表着在主的注视下长定久安,可震慑一切怨灵与恶魔。
哪怕时代悠久,它仍被妥善保养、反复修缮着,威严光华常年不减,穿透力无比之强。
可就是这尊坐落于修道院旧址的高耸金钟,在撒旦的献祭仪式之上,一口气响了六百六十六次。
没错,就是极为不详的六百六十六次,宋葬特意数过。从缓慢的鼓点化作激烈的狂风骤雨,疯狂的钟声响彻疯人院,传遍卡莱尔主教区,唤来划破长空的硕大闪电与恐怖雷鸣。
温度再次骤然下降,狂风席卷,夹带着黑沉的雨水与肮脏的霜雪,打散了民户的猪栏牛棚。
“噢,伟大而威严的霜雪女神,贱民一家求您怜悯……”
“请您看看您臣服的子民吧,我们愿为您献祭瓜果珠宝,为您斩杀一切异端,求您收敛怒火……”
惶恐的贫民们无措而惊惧,不约而同跪坐在地,虔诚地祷告起来。
很讽刺,在天主管辖的教会区里,竟然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在第一时间去求助上帝。
他们都指望着霜雪女神不再发怒,以求一丝苟延残喘的生存之机。
宋葬并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但他同样浑身紧绷,随时准备逃离现场,总感觉即将有大事发生。
他猜得没错,因为那疯狂自鸣了六百多次的硕大巨钟,居然爆炸了。将整栋楼房炸得顷刻倒塌。
幸亏那诡异的钟声实在太过令人不安,修女们心怀警惕,提前疏散了所有临近人群。
爆炸之后,黏稠黑烟勾缠着风雪蜿蜒升空,一块沉重的金色碎片掀翻修道院旧址,腾飞而起,直勾勾冲向祭坛的方向。
会客室里,那扇刚刚被管家先生修补好的漂亮雕花窗户,再次被撞得稀巴烂,连带着半个墙壁也坍塌沦陷。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灰尘四起,殷臣眼疾手快勾着宋葬的细腰向后一拽,将人牢牢护在怀里。
而精准降落在祭坛中央的巨钟碎片,在沸腾鲜血的包裹中剧烈颤抖着,顷刻间布满大片大片繁复诡谲的华丽纹路。
旋即只听“喀嚓”一声,碎片四分五裂,露出表皮之下掩藏的阵容。
——《恶魔圣经》。
足有将近一米高、半米宽的硕大书册,就这样出现在两人面前。
厚实的动物皮革包裹着木头,由密密麻麻的黄铜铆钉精细装订,无比牢固,内衬也是价格高昂的上等牛皮纸,由精壮小牛犊的细嫩皮囊鞣制而成,寻常人家根本无力负担。
封面上,青红交错的狰狞恶魔头顶血红尖角,挥舞着粗壮手脚,满口獠牙,在血色光晕中熠熠生辉,是如此的邪恶、华丽又沉重。
“啊,好厉害……”
宋葬面如桃红,嗓音软绵而悬浮,颤抖着手抚摸起《恶魔圣经》的厚重封皮。在仪式成功的刹那,他心底被勾起了许多不该有的念头。
淫邪,暴戾,贪婪……一切阴暗扭曲的负面情绪都如烈火蒸腾,炙烤着他躁动的灵魂。
他甚至产生了诡异的幻觉。
在灰尘飞溅的眩晕中,一名极似殷臣的俊美男人,穿着被水浸湿的白衬衫慵懒走来,不着痕迹展露出自己完美流畅的身材。
紧实冷白的手臂,在水光中块块分明的漂亮腹肌,若隐若现的漂亮锁骨,暧昧滚动的喉结与肩颈线条……
美男单膝跪地,绅士而克制地亲吻他的手背,下一瞬间又像小狼崽般狠狠咬住了他的指尖,眯眼舔了舔沾染在唇角的新鲜血珠。
男人吻着他脆弱滚烫的耳尖,轻声诱哄:“我很喜欢你,迷茫又无辜的懵懂小羊……跟我走吧,宝贝,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宋葬必须承认,他真的吃这一套,简直喜欢得要命,被勾引得口干舌燥、心头微痒。
但问题是正主就在现场,谁会看得上幻觉里的美男??
他假装被诱惑,勾引着幻想里的美男继续对他献媚,看这家伙究竟有什么企图……同时也能把殷臣气得火冒三丈。
殷臣确实生气了,心中莫名警铃大作,恨不得直接砍烂这本破书。
但这可是副本推进的重要物品,他即将支离破碎的理智仍在进行最后的抗争。
直到宋葬耳尖泛红,神色迷离而羞赧,晕乎乎地微嘟起唇,好似隔空吻上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刀光无声,快如闪电。眨眼间,豪华装订的《恶魔圣经》被劈成两半,祭坛化作齑粉,布满血红纹路的地砖随之裂开一道悚然深沟。
宋葬被掐着脖子抱了起来,他却没有发出痛呼,而是浑身滚烫喘着气,黏黏糊糊地吻上殷臣紧绷的侧颈。
“咣啷——”
长刀脱手掉落在地,殷臣表情瞬间凝固,一动不动抱紧宋葬,宛若雕塑一样僵硬。
“……唔?”
紧接着,宋葬的吻顺势停止,如梦初醒般扬起泛红脸颊,迷茫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再亲我一下。”殷臣绷着脸要求。
宋葬蹙起眉,虚弱无力地咳嗽两声,随即轻轻推开他,好似极为不可置信:“你莫名其妙掐我的脖子,就是为了让我亲你?”
殷臣冷声控诉:“你先亲了别人。”
“是吗?别人是谁?”
“刚才绝对有一只鬼在这房间里,别想骗我。我肚子里的宝宝,能感觉到恶灵的气息。”殷臣有些幽怨。
闻言,宋葬眨眨眼,眸底笑意如春风化雪:“没错,你做得很好,刚才那一刀砍得特别准,它已经死啦。”
“所以你亲它了?”殷臣不依不饶。
“有你在,我谁也看不上。”
第79章 利普顿疯人院(16)
简单一句话,殷臣勉强被哄好了。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老老实实被支使着做起苦力。
先给宋葬割开一道的手腕涂药,再给饱受摧残的脖颈冰敷,力求尽快祛除那泛起淤血的深深指印……
接下来,他还要将劈成两半的牛皮纸重新对齐,用上好的透明胶水,一页一页黏合归位。
宋葬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一边欣赏殷臣半跪在地上做“手工”时紧绷的大腿,一边解释自己先前那些堪称怪异的行为。
“我怀疑我遇到魅魔了,他故意勾引我,肯定有所图谋。他抛出钩子,我当然要主动咬上去,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一眼就识破人家的魅惑技俩,他拍拍屁股跑路,一点线索也留不下,那多没意思。”
殷臣蓦然抬头,眯起眼:“所以你就非要亲他?”
“没亲到呀。我刚准备假亲一口,人家就被你砍死了。”
“……假装要亲,也不行。”殷臣抿唇。一想到宋葬对别人脸红的样子,他就想砍人。
“要是我不朝那个方向嘟嘴,你能保证自己不打草惊蛇,一刀就能准确砍中他的要害吗?”宋葬换了一枚崭新的冰块,贴着侧颈的红印按摩滚动,接着轻哼,“那魅魔都没有实体,察觉到我的恶意,他眨眼间就能消失的。”
殷臣沉吟片刻,很诚实地回答:“用这把刀,不一定。”
“那不就行了,我没有暴露自己对他的反感,你也趁机把他杀了,皆大欢喜。”
殷臣不置可否,低头摩挲着质感极好的小牛皮纸:“所以,你找到了什么线索?”
“他诱惑我以后跟着他,让我把你的心脏和脸皮偷偷割下来,缝在他的身上,这样他就可以做我百依百顺的完美人偶……”
说到这里,宋葬唇角勾了勾:“他说他比你好,不仅长在我的审美点上,而且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合我心意、听我的话。”
“呵,魅魔。”
殷臣冷笑,手一用力,刚刚黏好的牛皮纸再次四分五裂。
“别生气嘛,没有自我思想的人偶多没意思,我才不稀罕。”
宋葬好言好语哄着他,殷臣倒也没真爆炸,继续气压极低地做着苦力活。
“夸我。”他闷声说。
“嗯?”
“夸我比那个魔鬼好看。快点,我要听。”
宋葬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开始软着嗓音吹彩虹屁,把殷臣的头发丝都夸出了花来。
他那一身的低气压,终于在时间流逝中逐渐消退。宋葬口干舌燥,默默抱着杯子喝热水。
心情好了,殷臣的动手速度自然非常之快,足有三百多页的厚重书册,不到十分钟便被重新黏合归位。
在做苦力的过程中,他还顺势读完了书上的所有内容。有很大一部分,其实就是圣经原文。
但除此之外,还记载着大量属于“邪恶异端”的神秘学治疗药方,完全不科学的生理医学知识,有关撒旦的科普“常识”,一长串数百年前的修道院修士名单,灵魂献祭之法与女巫必备的草药科普……
最引他注目的,是仅有短短几行的七大法师咒语,可以增强力量,控制水火等自然元素,自由飞行于天空之上,甚至是召唤恶魔为自己作战。
书中强调,法师咒语无需任何条件限制,也没有任何危险。只要自身具有法师的资质与灵性,多加练习,便能熟练地使用这七大拉丁咒文,成为万人之上的伟大法师。
于是趁宋葬不备,殷臣偷偷念了一句,瞬间感觉手臂肌肉开始发烫鼓胀,差点把他重金购买的胶水直接捏爆。
很好,非常有效。从现在开始,靠着这本书的知识,他绝对能成为一名无比优秀的教会医生。
当然,七大法师咒语仅是众多咒语中最为不起眼的一部分,还有许多一看就后患无穷的诡异魔法。
例如召唤出镜子中的自己,深入了解自己潜意识里的阴暗欲望,以及……制作一扇通往地狱的门扉。
殷臣若有所思,将地狱门扉的图纸悄悄撕下来,藏进自己的口袋里,以备后续利用。
彻底梳理完《恶魔圣经》,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将蜷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宋葬打横抱了起来。
宋葬:?
殷臣在捏他的腰:“怎么样,这本书有让你感到害怕吗?”
“我现在只怕你性骚扰。”宋葬扭了扭身子,被抱得更紧,只能没好气地回道。
“好,说明这本书很安全。”殷臣悠悠然说着,完全没把宋葬的拒绝当回事儿。
他一手稳稳托着宋葬,一手打开房门,蹲守在门外的玩家们顿时开始探头探脑。
“怎么样怎么样?恶魔圣经出现了吗?”徐蔚然一脸期待。
“自己去看,仔细甄别,不要随便尝试语焉不详的魔法,”殷臣简略地说,侧身让他们进去,“如果一不小心把灵魂献给恶魔,想讨回来非常麻烦。”
徐蔚然想了想,扭头按住林刑:“你注意力不集中,别看了。万一你莫名其妙脑筋错乱,把自己变成一只青蛙,那场面多尴尬……我来看。”
林刑面色一僵,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极有道理。他颓然靠坐在门边,看向殷臣:“老大,你救救我的前额叶吧。”
殷臣答应得很爽快,但是额外提出了一个诡异的要求:“我想用你的身体做一些实验,可以吗?”
他语气过于温和礼貌,林刑哑然失声半晌,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反抗。
“……可以,不死就行。”
“好,今晚你在会客室等我。”
殷臣勾起唇,转身将宋葬抱回了卧室,安置在柔软大床上。
原先被子弹打穿的地板,在管家先生那鬼斧神工的手艺之下,再次变得平整如新。铺上雪白羊绒地毯,没有一丝脏污残留,还泛着若有若无的清新青柠味。
“你现在是伤员,先好好休息。蛋糕我现在去买,别乱跑,外面雪太大。”
宋葬沉默片刻,看着自己手腕上快要愈合的切痕,不是很懂殷臣对“伤员”的定义。
但是能躺着睡觉摆烂,他才不会拒绝。
卧室外的人声细碎不断,徐蔚然在惊呼自己学会了飞行,随后一头撞上天花板,而黎明埋头研究起圣水与水球术的融合方法。
管家换了身干净的西装,正在耐心哄着伤痕累累的小婴儿,做工精细的木头摇篮车前后轻晃,伴随着细微如绵羊的幽怨哭声。
说到底,他俩才算是真正的伤员吧。
宋葬哭笑不得地想着,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困了。
窗外狂风呼啸,丝丝凉意渗入室内,却钻不进热乎的被窝。壁炉火光摇曳,输送着温和的暖意。
宋葬闭上眼睛,几乎不到几秒便顺利进入梦乡。
再睁眼时,浓烈恶臭扑鼻倾天,“咕啾咕啾”的滑腻响动,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此起彼伏骚扰着他敏锐的五感。
宋葬不敢置信地飘在梦境上空。
视线所及之处,景象荒诞犹如地狱。彻底倒塌的疯人院里浓烟滚滚、火光四起,满地布满肮脏泥泞的污秽肉块,甚至还在疯狂地繁衍增殖。
盘绕着残垣断壁的肉红触手们肆意挥舞扭动着,布满尖齿的吸盘裹着黏稠浆汁,它们不似现实中那么娇小粉嫩,反而硕大至极,好似恶鬼巨人的粗壮手臂……
宋葬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他昨夜在梦里创造的世界,居然没有消失,反倒被不明正身的邪恶存在疯狂入侵,近乎彻底掠夺了所有资源,大肆破坏着占据的土地。
护工与修女们全都死了,死得破破烂烂,尸身布满大小不一的穿透孔洞,密集又恐怖。
他们被挂在钟楼的最高点,叠成一座凄惨绝望的尸体高山,犹如某种残忍至极的示威仪式。
麻烦了。
非常麻烦。
与此同时,殷臣叫上张明慎,一起冒着风雪离开了疯人院。
张明慎在图书馆里闷头研究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有关新月家族的关键线索。
——拥有新月家族血脉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容貌必然都无比美丽英俊。
不只是普通定义里的“长得好看”,而是气质斐然,五官深邃精致如天工造物。
哪怕满头污泥、衣衫褴褛,也会在普通人中鹤立鸡群。就算年龄已至七老八十,照样是全村最帅的那个俊挺老头。
张明慎递上誊抄的资料时,在末尾加重写了三个大字:【吸血鬼】。
殷臣非常认同他的猜测,当即从卡莱尔主教区开始排查。他早就让管家先生留心过,那些隐藏在贫民中的能人异士,以及相貌出众之人。
这年代的阶级断层非常严重,贵族家财万贯、花钱如流水,教会滥用特权,以信仰之名剥削贫民、排除异己,而国王也悄悄沉迷炼金之术,不理政务、荒淫无道。
有钱有权,代表有资格拥有良好的外貌。抹上含有铅的剧毒粉底,将手放进动物内脏中进行保养,用松节油与水银制作护肤面膜,购买死刑犯的脂肪来填补天花痕迹……爱美之人,总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但唯有最底层的贫民不一样。除了少数天生丽质之人,大部分都是身形瘦削矮小,皮肤枯黄干裂,长着一口烂牙,满手冻疮疤痕,或多或少都处于长期营养不良的亚健康状态。
在这种困苦的生存条件之下,容貌俊美、皮肤细腻就是非常值得注意的重大疑点。
管家先生寻遍主教区,最终还真在贫民聚集的边缘地带,找到了一位隐有名气的无证老医生,名叫凯恩。
凯恩在年轻时就英俊逼人,闻名乡里。他曾经的职业其实是理发师,在大城镇里打拼,同时还兼任医生,为病人进行放血治疗。
后来出于不明原因,凯恩突然彻底放弃了理发的工作,隐姓埋名回乡种田,只为与他相似的穷苦百姓们治病,收费极其低廉。
他今年已有五十多岁,满手污泥,可泥垢之下的双手依旧白皙修长,鼻梁高挺、眼眶深邃,碧绿如翡的眼眸浪漫又迷人。
殷臣向来不是一个行事温柔的人,尤其是宋葬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直接把凯恩打晕过去,扛进一座私密性还不错的旅店里,让张明慎把凯恩清洗干净,来一次彻头彻尾的身体检查。
当凯恩重新醒来时,他被麻绳捆着放在旅店的床上,左手掌心的贯穿伤鲜血淋漓,无法自行愈合,甚至冒着炙烤般的黑烟,疼痛至极。
“驱魔人?”
他很冷静,面无表情地开口询问。
殷臣淡淡看着他:“你的中间名是新月。”
“……你们有何企图?死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新月家族全是吸血鬼,寿命至少长达千年,所以才会避世不出,隐姓埋名。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我不必问你就能知道。”
殷臣坐在书桌前,一边说一边拆开一盒蜂蜜蛋糕。他试着尝了一口,随即嫌弃地皱起眉,和张明慎抱怨:“甜得吓人,宋葬的味蕾绝对有问题。”
张明慎憨厚地笑了两声,却不敢接这话。
殷臣可以说宋葬坏话,他可不能说,有致命风险。
被无视的凯恩怔了怔,沉默着凝神观察他们。张明慎看起来毫无威胁,但那名显然出身贵族的俊美男人,周身散发着毫不遮掩的危险气息。
比他曾经遇到的每一名神父与驱魔人,都要可怕许多。
意识到殷臣真不是在故意诈他,而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凯恩叹了口气,干脆也不再伪装。
碧绿眸子顷刻间化作血红,口中两对虎牙悄然变得长而锋利,看似是禁锢的麻绳,也被他轻轻松松撕扯断裂。凯恩揉了下手腕,平静地坐在床头,发色黑如墨缎,皮肤白皙似雪,气质内敛而矜贵。
“在不伤及家族的前提下,我愿意合作。”他的嗓音无比苍老,带着远古岁月的磨砺,与外表形成了巨大反差。
殷臣的目光漫不经心打量过来:“这才像话。”
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打不过,那就不必再遮遮掩掩。
殷臣对吸血鬼毫无兴趣,他只想获得对副本进度真正有用的信息。
——新月家族是否真的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如果有,这种逆天的能力究竟从何而来?
究竟是与这世界的外来神祇有关,还是自古便流淌在吸血鬼家族的血脉传承之中?
凯恩不太想回答这些问题,但殷臣拔刀速度比他反应更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用于吸血的坚硬尖牙就齐刷刷断了两根……
“我大可以将你献祭给恶魔,让撒旦替我寻找新月家族的隐居地,然后杀死所有不配合的人。”殷臣掏出手帕,不紧不慢擦拭刀刃,轻描淡写说出了杀人全家的死亡威胁。
“你是撒旦信徒?”凯恩脸色终于变了。因为他比旁人更清楚,这帮只信奉魔鬼的神经病,做事没有任何底线。
“我们家族祖上,曾出过一位只喜欢研究旁门左道的前辈,是纹章学家,他热爱神秘学与魔法,找过十几个女巫当老婆,也想对新月家族的纹章进行更为复杂的改造……以及实验性的附魔研究。
“他将家族纹章改为月亮的演变周期,分别代表不同的血族等级,附魔实验也很成功,但是在实验完成的那天,族里豢养的血奴有一半暴毙,另一半也彻底陷入疯狂。
“前辈本人和他的直系子孙,大概几百个小孩吧?全都疯了,要么自残,要么自相残杀,甚至是主动找上强大的神父挑衅,冲进水银池里自寻死路……那时我才出生不久,留下的记忆依旧非常恐怖。
“闹出的乱子太大,天主教会对我们进行过大规模围剿,当然,我们勉强赢了那场隐蔽的战役。新月家族因此没落,也因此拥有了一项不可思议的神奇能力,在谨慎经营与附魔纹章的保护中更加顽强稳固。说到底,那位前辈还是功不可没的,可惜疯了。”
凯恩语气惆怅,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
“所以,你们真的有能力预测未来?”殷臣提起了兴趣。
“每一名血族都拥有这个能力,贮存于指甲盖的月牙痕迹里,以血液为引,最多能预测十次未来。但是在使用之前,需要承担可能发疯的危险。我此生只动用过一次,是为了避开一名非常恐怖的女人……险些疯了,再也不敢用第二次。”
“非常恐怖的女人?”
联想到凯恩骤然放弃事业、离开城镇的人生轨迹,殷臣继续逼问:“名字、长相和身份,仔细说。”
“她叫美杜莎。红发,血红色的卷发……美艳无双,有很多身份,”凯恩按了按眉心,显然这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是杜立特公爵的女儿,也是卡利亚男爵的女儿,反正那两个男人都说她是自己的后代。她结过三次婚,是许多贵族的情妇,也是贫民窟妓院里最为出名的女人。”
“唔?!”张明慎震撼的感叹声响了起来。
“很奇怪吧?她每次结婚都会换个身份,再认个贵族父亲。她热爱易容,经常染发伪装身份,使用假名,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和她好过的男人根本抵挡不住她的魅力,哪怕他们几乎全都重病而亡,在临死前,也要拼着命把每一分铜板都白送给她,跪在地上求她收下自己所有的钱!”
殷臣意味深长地抱起手臂:“所以你逃离城镇,是因为她看上你了?我想,你应该也和她做过吧,被迷得晕头转向?”
“我承认,我是和她睡过,可是我只想在欢好时趁她不备,偷偷吸她的血,因为闻起来很香,”凯恩摩挲着自己平整的虎牙,沉痛道,“可我只喝了一口,就病了三天……她的血是臭的,恶心得不像活人。”
就在这时,张明慎忽然“呜呜”两声,拿笔在羊皮纸上写了四个大字,递给殷臣。
殷臣扭头一瞥,顿时眯起凤眸:“弗兰大领主的情妇,梅迪莎子爵夫人,就是你说的这个女人?”
凯恩顿了顿,表情有些扭曲:“绝对是她。听说弗兰大领主重病数月,他那不是病了,是被下毒了!只有疯子才会让情妇掌管自己的封地。”
“感谢配合,最后一个问题,”殷臣不动声色收起羊皮纸,“如果我砍下你十根手指,带走这些月牙印记,你还会拥有预知能力吗?我能否利用你的手指去预测未来?”
“……”
凯恩沉默片刻,警惕地攥紧拳头,血红眼眸变得锐利:“你也想变成疯子?”
“你不说,我就全砍了,然后追根溯源,砍掉你全家的手指。”殷臣挑眉。
凯恩闭了闭眼:“只能砍两根,左手的,我还要靠右手取悦女人呢。”
殷臣勾起唇:“合作愉快。”
话落的瞬间,殷臣的刀已然收回储物空间,顺带收走了两根血淋淋的白皙手指头。
“房间开了一夜,你可以趁着今晚,好好养伤。我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放心。”
木制屋门被推开,传来一声嘎吱的轻响。
凯恩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忍着痛站在原地,看向殷臣头也不回的离去背影。
“这个人的血,好像也是臭的。妈的,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可怕的怪物,我看他根本就不是人……”
凯恩冷汗直冒,喃喃着躺回床上,头发在顷刻间变回了平平无奇的斑驳棕色,眼眸中翻涌的猩红逐渐消散。
他猜对了,而唯一的奖励是保住性命、家族平安。
殷臣提着烧鹅与蛋糕回到疯人院时,却得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宋葬居然一直在睡觉,而且怎么也叫不醒。
众人束手无策,尝试过各种祷告、魔法与圣水浇头的笨法子,都没用。
殷臣盯着宋葬沉静的睡颜,很快联想到他曾说过的梦中创世,转头就拎起了林刑的衣领:“你是怎么进入他梦里的?”
“就,就是晚上做完噩梦后啊,我精神受损,头疼欲裂的时候,莫名其妙进去了……”
林刑吓得磕巴,但殷臣迅速提取了关键信息——精神状态越不稳定,越有可能成功被拉进梦里!
他毫不犹豫拿出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沿着自己掌心狠狠割开一刀,将鲜血尽数涂抹在指甲盖的月牙印记之上。
眼底陷入一片虚妄,昏昏沉沉好似笼着纱雾,细碎呢喃与呓语从四面八方挤入他的耳道口鼻……
殷臣成功窥见了未来的一角,是他心头最为关注的人。
——宋葬躺在容貌秾丽的梅迪莎夫人怀里,甜甜地喊她“母亲”,漂亮的黑眸里亮起桃色爱心,混沌扭曲,满是意乱情迷。
这吸血鬼的方法真好用。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极不稳定。
他确实是快疯了。
气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