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山村诡事(1)
宋葬的第一反应不是恶心,他毫无波澜。
自从找回大量内测时期的记忆,宋葬对副本里重口生物的接受程度,又猛然拔高了一个台阶。因为他早就经历过比这恶心无数倍的事情。
在战斗力最低的新手阶段,他被迫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异形巢穴。
类似科幻电影里的抱脸虫,只能算是初级前菜,完全比不过由破碎人类肢体缝合而成的扭曲改造人,还有将不同人类五官镶嵌在同一张脸皮上的“拼贴”画作……
被那些东西缠着抱脸,甚至险些被迫繁衍畸形人的后代,才让宋葬切真体会到了恐怖谷的巨大威力。
而现如今,只是被自带倒刺的舌头舔一舔侧脸,根本无法对宋葬造成太大的心灵冲击。
他在为这个不明生物的命运默哀。
因为殷臣以后肯定会知道这件事,然后气得头顶冒烟……宋葬已经可以想象到那场面有多尴尬,被碎尸万段,绝对是它最痛快的死法。
宋葬试探着动了动身子,被身上厚重被褥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发出一声好似梦呓的轻哼。
他还顺势迅速地偷瞄两眼,却什么也没看清。对方贴得太过靠近,眼前只剩黑乎乎一片。
而凑在耳边的呼吸声愈发急促起来,兴奋至极,气息泛着一股极为纯粹的动物味道。
淡淡的膻腥弥漫开来,并没有那种令人昏厥的恐怖恶臭,只有普通的干燥毛发与肉味而已。
这怪物好像真挺弱小的。
宋葬放心了,不再装腔作势地刺激它,默默闭着眼继续装睡,研究起了自己的角色背景介绍。
【临朝,永嘉二十三年,大旱。
田家村依山傍水,野产丰厚。遭了灾,村民也能维系好自己的温饱日子。
而老宋家四代同堂,是田家村最有福气的外来户。
二十多年前,秦王起兵谋反,战乱爆发、民不聊生。宋家老太爷领着妻子儿孙逃难而来,变卖字画珠宝,倾尽家产,一次买下了田家村周边的上百亩田地,雇佣村中农户为他耕种。
六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二十亩种上了桑树与枣树,外加官府分发给难民的十亩地……
没过多久,老宋家摇身一变,从破落难民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农户,眼高于顶,无人敢惹。
老太爷唯一的烦恼,就是宋家男丁一脉单传,长子命格崎岖,幼子极易夭折。据他说,这是家里世世代代流传而下的诡异诅咒。
为确保香火传承,宋老太爷为宝贝孙子提前攒够一笔丰厚的聘礼,顺利娶到了田家村最好生养的年轻姑娘。
她就是你的母亲,田月香,也是老村长的小女儿,人称田三娘。
老太爷眼光极佳,田月香嫁进宋家五年,竟顺利诞下三个男丁,唯有二儿子意外夭折,算是宋家名副其实的大功臣。
可惜没过多久,你的父亲宋唯一,在打猎时被野猪撞成残废,失了生育能力。尽管如此,田月香仍然对他不离不弃,尽心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
你的大哥宋嗣去年娶妻,新婚燕尔,正在备孕。
而你,就是那千娇百宠的幺子,宋家第一个活到及冠的小儿子。
老太爷为你取名宋葬,因为贱名才好养活。
如今,也该轮到你成家了……】
宋葬看完背景介绍,不由陷入沉思。
这其中的大部分内容,与主线任务似乎毫无关系,更像迟烟偶尔爱看的家长里短种田文。
唯一能与山村秘密沾边的,也就是宋家那所谓一脉单传的“诅咒”。
可如今看来,【不被吃绝户】的个人任务也好奇怪,因为诅咒分明就已经被破除了,宋家人有钱有田,过得很好。
四代同堂,大哥刚刚娶了老婆,一大家子人都还没死呢,他怎么会被吃绝户?
宋葬脑袋里闪过无数种猜测,准备提前为未来可能遭遇的灾难而作打算,例如这悬而未决的旱灾问题……
当然,真正祸到临头的灾难,其实正在宋葬身边实时发生着。
见宋葬睡得香甜,那个未知生物居然得寸进尺,湿漉漉的倒刺舌头舔得愈发起劲,甚至开始用虎牙轻轻啃咬。
龃龉尖齿反复摩挲着宋葬的脸颊软肉,似乎是在斟酌该从何处下口。
饥饿的鼻息喷洒而下,垂涎欲滴,宋葬感觉自己右脸被磨红了一大片,泛着异样的干涩痒意。
左等右等,殷臣仍然不知所踪,宋家人也不知去了何方。
这睡美人宋葬是实在装不下去了。他没忍住,在睁开眼的同时蓦然坐起身,提起一拳朝对方面中狠狠打去。
一声不男不女的嘶哑惨嚎,响彻屋内。
宋葬直接用了五成力气,合理估算,可以轻松打穿钢筋水泥,但他却险些把自己掀下了床。手感像轻飘飘地击中一团溃烂棉花,毫无回弹。
这玩意根本不是动物,而是一团由大量“头发”组成的怪异黑色生物。
而宋葬感受到的“舌头”,也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犹如猫科动物的倒刺舌头,全都是细细密密的头发!
打完这一拳,宋葬眼前陡然陷入一片朦胧,像是意外吸收了某种肉眼看不清的迷幻气体,让他头脑昏沉,视野中的景象逐渐歪曲混沌。
而被大力击散的“头发”惊恐蠕动着,如无数条黑色小蛇分头四散而逃,钻入床底,爬上屋檐,躲进地板深处,顺着墙角的老鼠洞溜走,再也不敢随意冒头。
干巴巴的结板泥地上,躺着一支散开的扫帚。
就在这时,一名三十出头的农妇大步走了进来,没好气地喊:“怎么回事啊二郎,你病没好全呢!还在偷偷折腾什么动静……哎哟!这是你大爷前几日才编好的扫帚,调皮捣蛋的家伙,你怎么能拆了它?”
在房门被推开的瞬间,宋葬已经迅速躺下,将半张脸缩回了被褥之中。
来者是田月香,他的亲娘。她一身普通妇人打扮,面容秀丽,身材丰腴,按着宋葬的肩膀作势就想打他两巴掌。
隔着粗布麻衣,宋葬都能感觉到她虎口坚硬、手掌粗糙,真的很有力量,绝对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
至于田月香口中的“大爷”,应该就是宋葬的爷爷,宋老太爷的儿子。
他是宋家四代里最为平庸的男丁,跟着老太爷逃难时就很窝囊,媳妇暴病死在路上后一蹶不振,打着光棍啃老到五十多岁,没太多出息。成日蹲在家里做点零碎活计,毫无存在感。
虽说孝道重要,但备受宠溺的幼子同样重要。就算宋葬直接拆了他大爷的屋子,恐怕家里也没人真能把他怎么样……
宋葬试探着咬了咬苍白的唇,柔弱无助地抬起朦胧黑眸,田月香立马就是一愣,松开手,根本没想真的打他。
“娘,我难受。”宋葬再接再厉,继续委屈地说。
他猜测自己正在生病,身体带给他的回馈像是在发高烧,挺严重的,所以才会如此昏昏沉沉。
怪不得分明被捂在厚被褥里,宋葬仍然有种阴沉湿冷的不适感。
“难受?那你拆吧……”田月香摸摸他的额头,“回头娘就让大爷再给你做几把扫帚,随你拆着玩。”
宋葬怔了一下,没想到田月香这么纵容自己。他赶紧甜甜地回:“谢谢娘。”
田月香立刻露出温和笑意,嘴上不轻不重地斥责:“你这孩子,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别再跟娘撒娇,要是被外人瞧去了,谁家好姑娘能看上你?”
“我不要好姑娘,我想一直陪着娘亲。”
“那可由不得你,”田月香抬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没好气地说,“坐好,乖乖喝药。”
宋葬倚在床头,被灌了一大碗苦苦的中药,然后重新捂出了一身的汗,才被田月香允许离开被褥。
然后他又被催着换了身衣服,被迫在后背塞进一条粗布毛巾,据田月香说是免得汗湿以后吹风着凉……宋葬也不懂这些,被指挥着做这做那,稀里糊涂地任她摆布。
反正他现在的角色设定是及冠少年,才刚到了打听姑娘、准备订亲的年纪,离正式成家还有几年距离,被母亲管得严一些也正常。
折腾半天,高烧降下去一些,宋葬终于被田月香放出了房间。
家里安安静静的,没有男人。大哥父亲都去田里干活了,两位爷爷在村头聊天打牌,大嫂在择菜淘米,唯有宋葬这个病号什么都不需要做。
田月香也忙,风风火火抱着一筐子脏衣服,快步走去河边清洗。宋葬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抚摸着伏在腿边脏兮兮的黑色土狗,安静打量着自家的居住环境。
宋家确实是堪比小地主的富农家庭,干净整洁,除了动物膻腥以外没有任何异味。
一共五间青瓦房,两间红泥草屋,砖石料子都是上好的材质。院子特别宽敞,四四方方的围墙遮蔽着外人视线,像是偷偷模仿了县城官老爷的宅院。
院子中间搭了一口天井,养着两头大肥猪与几只母鸡。
大哥结亲后与媳妇住在西屋,宋葬住在东屋的单人间,隔壁就是爹娘的卧室,他要等到成家才能享有独栋住宅。
老太爷与大爷则是住在坐北朝南的后屋,方便从后院小门出去遛弯。除了吃饭和农忙的时候聚在一起,一大家子平日里甚至可以各不打扰,分开居住,大大减少了吵架的概率。
检查完毕,宋葬心情愉悦。
这回他终于不再是那种身世凄惨的苦情角色了,家底殷实,父母淳朴,甚至还有两条可爱憨厚的土狗,可以任他揉捏。
有他暗中守着,宋家是轻易死不了人的。
宋葬心想,顺势翻上围墙坐着,一边检查院墙的砖石是否需要修补,一边偷听隔壁王婶和李婶唠嗑。
“今早吵吵嚷嚷的,闹了什么动静?我在家哄小宝,一直没得空去看。”
“啧,你现在看了也没用。村头那边的学堂,新来了一位特别俊的教书先生,说是前些年的海县案首呢。那秀才郎的气质文雅得很,身边的书童侍女都白白净净,像地主家的少爷小姐……一看就和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没啥关系。”
“哎哟,他还带了书童侍女?这种富家公子,来咱们村里教书作甚?”
“人家还要往上继续科考,这不是写文章没灵感,来凡间游学历练嘛。听说是县老爷亲自写了条子让他过来的,村长可重视了,好像还要替他寻找战乱时失散的亲人呢。”
“寻亲?那可不容易,如今十里八村的外来户这么多,就算一家家找过去也得寻摸个把月了。”
“依我看……咱可不能让他这么快寻到亲人,村里十几个娃子都要读书。有案首先生在,我家大郎好歹能考个童生,以后肯定吃穿不愁。”
“嘶,王婆子你个心眼毒的东西,有道理啊。可惜我家小宝是赶不上了,明个儿我就回娘家,把我俩侄子带来见见世面。”
宋葬默默听完这俩婶子的“歹毒”谋划,对这素未谋面的秀才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他轻手轻脚跳下围墙,沿着偏僻小道一路绕行,尽可能避人耳目,走到村头。
田家村的学风不佳,从未出过进士,上一位举人老爷也早已去世。偏偏官府对读书人的补贴越来越丰厚,还能免掉许多战乱时期的徭役……老村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田家学堂就是在战乱之后,由老村长一手主持开办的,迄今已然维系了将近十余年。请来的教书先生多是童生,束脩要得也并不算多,家里有点底子的都会咬咬牙,将最机灵的孩子送去读两年,好歹看看效果。
按理说,宋葬也该进学堂读书的。
但他的设定就是好吃懒做,体弱多病,撒撒娇便会被爹娘心疼,一看就不是能咬牙苦读的书生料子,连田月香自己也是心里门儿清。
所以宋葬被惯得颓废,成日在家躺平,到现在连学堂的门槛都没踩过一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若非宋葬长得极俊,从小就像世家少爷般白皙漂亮,怕是难以寻摸到任何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午后时分,朗朗读书声从屋里传来,幼童嗓音稚嫩,听上去是最为基础的三字经。
学堂门口围了几名好打听的婶子,偷摸探听屋里的动静,谈论着秀才郎君的婚娶情况。
宋葬脚步微顿,没有直接向前,转身就绕到了学堂屋后,再次熟练地翻上围墙。
学堂后院干净宽敞,有两间杂物房,一间留给先生居住的砖瓦平房,唯有边角堆了些杂物。宋葬左右扫了两圈,见四下无人,便迅速松手向下一跳。
……他没能成功落地。
鼻尖传来些许淡淡的脂粉香气,宋葬眼前一花,居然被一名身穿素青罗裙的姑娘抬手接住,稳稳抱在怀里。
不对,不是姑娘……是女装的殷臣,超漂亮的黑长直殷臣。
宋葬抬头定定盯着他,怀疑自己高烧未好,表情一点一点变得空白。
“发什么呆?”
殷臣挑眉回看,施施然地开口问道。
幸好,嘲讽的声音一点没变,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殷臣。
“看呆了,你好漂亮,”宋葬笑容绽开,悄然放松了身体,熟练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我还以为你是新来的学堂先生呢,没想到……居然是他的侍女。”
“漂亮?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殷臣若有所思。
宋葬没敢说,这角色分配简直是过于恶趣味。
因为殷臣身材很好,宽肩窄腰,腿长又显高。无论打扮得多么俏丽,正常人也能一眼看出他是男人。
他穿女装,真的就像在糊弄傻子。
不过如果单看脸,确实特别好,特别美,真漂亮。
殷臣这人,不仅身体内部结构很完美,五官也同样完美。冷白肌肤毫无瑕疵,睫毛纤长浓密,唇瓣不点而朱,绸缎般的墨色长发随意挽着垂落于肩,恰好遮了一丝凛冽锋芒……无须粉黛装点,他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超级大美人。
反正宋葬挑不出半点差错,他直接看呆了,恨不得立刻与殷臣再次结婚。
殷臣听得出宋葬的语气真诚,他勾起唇角,抱着宋葬慢悠悠往平房走去,抬腿随意踢开了木门。
屋内装潢雅致,书房摆着桌案茶台,与卧室间由两扇梅竹屏风隔开,四面墙有几幅新挂上去的名贵墨宝,显然都是今日才添置的崭新物件。
在田家村里,这绝对算一处极其讲究的贵人雅居。
“以后我住这里。”殷臣告诉宋葬。
这嚣张做派,比主子还要更像主子。
宋葬怔了怔,若有所思:“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皇亲贵胄,”殷臣随手把宋葬放在书桌上,不太满意地盯着他那身粗布麻衣,“何秀才是我的属下,他来寻亲,我来避难。”
可恶,这次殷臣的身份也好厉害。他好像每次都能选到最有钱、最有能力的那个角色……
慢着,他不会真的可以自己选吧?
宋葬眯起眸子,突然难掩怀疑:“殷臣,你进副本时的角色是随机分配的吗?”
殷臣动作一顿:“不是。”
居然猜对了!宋葬大惊:“难道你真能提前开挂?”
“差不多。”
殷臣回答得很简略,但至少没有强行隐瞒辩驳。
他确实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坦然的目光落在宋葬脸侧,微微停滞,随即骤然变冷:“谁碰过你的脸?”
“我的脸……对,差点忘了。之前有个头发精怪物,趁我睡觉时偷偷舔我的脸,”宋葬赶紧趁机告状,“它跑了,我没抓住,全是头发特别恐怖。”
“放心,我会剁碎它。”
殷臣凉凉说,捏着他泛红的脸颊揉弄片刻,眸底漫起一片阴鸷,翻涌杀意犹如实质。
但是女装的他太漂亮了,看起来根本没有以前那么吓人。
宋葬甚至被他盯得心头微痒,没忍住,偷了他一束柔软发丝,缠在指尖摩挲把玩。
“宋葬,你也有长头发,没必要玩我的。”看着宋葬的白皙指尖慢慢穿插在黑发间,若隐若现,殷臣不由呼吸微沉。
他特别想继续生气,可现在根本气不起来。
有种发怒到一半,就被天然呆给强行打断的怪异憋闷感。虽然宋葬根本不是天然呆的性格,满肚子坏水。
“可是很好摸,真的不能给我玩吗?”宋葬眨眨眼,一脸单纯。
“……可以,我们去床上玩。”
殷臣再次强行抱起宋葬,绕过屏风,把人扔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他亲自上手脱起了宋葬的衣服,顺便准备解释一下自己乱七八糟的角色背景。
宋葬猝不及防就被扒了上衣,露出之前新换的白色内衬,呆滞地攥紧被子一角,略微警惕。
什么情况?
虽然他们确实约好了……要试着做一次,但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吧!
殷臣完全没意识到,宋葬居然在想某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因为他的想法无比单纯。
——宋葬皮肤太嫩,娇气,穿粗布麻衣实在不够干净精致,配不上宋葬,而且容易导致过敏。
所以他必须要仔细检查,看看宋葬的贴身衣物质量如何。
细棉布,手工缝制,洗得非常干净,有淡淡的皂角香味。
质量还可以,里面这一件就不用再脱了。
殷臣满意收手,提着宋葬两侧衣襟向内拢了拢,遮住他暴露在外的漂亮锁骨。
“以后每天都来学堂上课,我给你买好衣服穿。不许再穿那种乱七八糟的烂布。”殷臣强势要求。
他根本没想过,真正要求干净精致的其实是他自己。宋葬本人毫不在乎,完全可以躺在泥水里舒舒服服地一秒入睡。
幸运保住“清白”,宋葬松了口气,立马语气委屈地演起来:“可是……这是我家最好的衣服了。姐姐,你嫌弃我穷,所以才百般不愿嫁来我宋家,是不是?”
殷臣:???
他坐在床边看着宋葬,哑然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心情却从无奈,逐渐转为更进一层的深思熟虑。
思索良久后,殷臣勾起唇,颇有些跋扈地说:“我愿意嫁给你。让你爹娘早点找媒婆过来提亲,我嫁进去以后必须分家,单独占一间青砖瓦房。”
“……啊?”
“我的嫁妆是一百两官银,你家可以随便用,但是聘礼不能少于五十两。你还要给我打两只大雁,活的,否则我出嫁不够体面。”
殷臣表情平静,井井有条规划起了未来的礼金问题。
宋葬深呼吸:“认真的?”
“认真的,我身份太敏感,需要避人耳目。嫁给你之后,很难再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
没错,殷臣这角色是真的复杂。
表面上,他是当朝皇贵妃诞下的长公主,深受宠爱,在京城之外拥有大片封地。
但实际情况,非常尴尬。他其实是先皇帝的遗腹子,被皇贵妃偷天换日,当作女儿养在膝下,生母身份迄今不详。
当今圣上,是先皇的亲弟弟。
当年起兵造反的秦王,也是先皇的亲弟弟。
而先皇没有儿子。他在位期间,好似被谁诅咒过,居然完全无法生出儿子,后代凋零。
殷臣就是他唯一的男性后代,也是大临朝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当朝皇帝被瞒了多年,很久后才得知有“遗腹子”的存在,于是在暗中想尽办法寻找殷臣,决定不择手段杀掉这个隐患。
“父皇如今尚且不知,所谓的遗腹子,就是他的长公主,”说到这里,殷臣语气有些冷,“他一直在找男人,手段非常极端。”
宋葬听得认真:“手段极端?怎么说。”
“他听信国师之言,把自己的十个儿子全都杀了,斩断手足,腌在大缸之中,用来预测我的大概位置。”
“……神经病吧。”
“嗯,所以我很可怜的。宋葬,你到底要不要娶我?”殷臣凤眸微垂,低声问。
“娶,必须娶!”
第95章 山村诡事(2)
约好提亲事宜后,宋葬本打算立刻回去找田月香,却被殷臣压着肩膀按回床上。
原来他的低烧依旧没退,殷臣甫一碰他,就即刻发现了端倪。
额头摸着滚烫,指尖温度也比往日要高许多,像个热腾腾的小火炉,浑身冒热气。
宋葬也没抗拒,懒洋洋躺在殷臣的床上,枕着精致的竹编凉枕,眯眼小憩了半小时。
宋葬很久没有生病过了,身体的虚弱反应也来得迟钝。分明不久前还能上蹿下跳地翻墙,如今他脑袋却是晕乎乎的,睡不着,但也提不起更多闹腾的劲。
有气无力,不上不下……尤其是在殷臣面前。有了依靠,宋葬一点也不想兀自坚强,被娇惯得愈发柔弱无助。
“罪魁祸首,绝对是那个舔你脸的东西。”
殷臣说这话时的杀意昭然若揭,他就是不爽得很。
但他并没有立刻去找那团“头发精”算账,而是臭着脸帮宋葬量了体温,转身去让书童烧水。
低烧无需冰敷,他给宋葬泡上一杯苦茶,特意加了金银花、杭菊与连翘,又哄着人吃了几口甜腻的桂花糕。
“有时候我总怀疑,你在故意让我对你产生依赖。”宋葬小声说。
殷臣没有反驳,只捏着他热乎乎的脸,似笑非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你不好,我是暴力狂,对你好,我就是别有用心,反正你最有道理。”
宋葬也弯起眸子:“你心虚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他才不在乎殷臣是不是故意的。只要殷臣一直对他好,就算别有用心又怎样。
指不定哪一天,他就会意外暴毙在某个超变态副本里,再也享受不到那样的好。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及时行乐,绝不在小情小爱上纠结内耗半分。
而殷臣默了默,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坐在床边,漫不经心把玩着宋葬的手,为了转移重点,干脆重新说回正事。
临朝正值繁盛时期,兵马强壮,百姓安居乐业,而且没有程朱理学。
虽说女人仍是处处受限,但经济水平决定社会观念,女子地位绝不会低到后世那般的恐怖程度。
长公主的地位更是极高,在皇帝容许范围内,甚至拥有着理直气壮插手朝政的权利。
除了不能继承皇位,公主的日常生活其实与皇子王爷们一样潇洒,无须被逼和亲,随便收几个面首也是情理之中。
当公主自请离京、长居封地以后,自由度还会更高,可以养一批精锐的私兵,辅助一批读书人进入朝廷,用于自保。毕竟,从公主封地里考出来的举子们,日后在官场中也会被打上公主的痕迹。
那位秀才郎君,就是殷臣的忠诚从属之一。
他叫何文彬,字子川,是世家旁支子弟。
自小衣食无忧,却不受族里重视,直到被长公主看中提拔,才渐渐得以展露出机敏才学。在一举夺得县试案首后,他顺利保持着前三名的水平考上秀才,还是待遇最佳的廪生。
而被他带在身边的白净书童,被赐名为修竹,同样对长公主忠心耿耿。
两人只知道殷臣要躲避敌人的追杀,必须隐姓埋名藏在乡下,于是何秀才硬着头皮,对外声称殷臣是他的侍女。
但实际上,他俩都并不了解殷臣的真实身份,甚至不知殷臣是男子。
宋葬听着听着,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出你是男的?”
殷臣缓缓摇头,同样不解:“很可疑,他们不仅看不出来我是男的,而且居然也没发现……我很漂亮。”
后半句话,是殷臣新加上的疑点之一。
因为殷臣很相信宋葬的审美,女装扮相的自己,绝对称得上漂亮。
但是长公主却从未因貌美而扬名于临朝,市井间压根没有传出过只言片语。
更离谱的是,当田家村的村民跑来学堂看热闹时,眼睛也只直勾勾盯着何文彬,就连娶不到媳妇的猥琐老光棍,也对他几乎毫不关心……
众人对他唯一的印象,似乎只剩下“白白净净,不愧是秀才老爷的随身侍女”,仅此而已。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现象,也许能说明两种可能性。
第一,临朝的人全部都是睁眼瞎,审美畸形。
第二,皇贵妃为了保护长公主的平安,用某种难以察觉的隐蔽手段,对他的外貌进行了模糊化处理。
殷臣比较偏向于第二种假设。
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副本里男扮女装了,以前还招惹过那种疯狂痴恋的追求者,烦不胜烦。
而这一回,他终于不再时刻处于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这种感觉很舒服,也很陌生。
可惜,如果想要高效通关副本,存在感太低真不算一件好事。
只有被人关注,他才能招惹一堆麻烦上身,然后在解决这些麻烦的过程中,更快摸清副本背景,找到更多有关主线的线索。
殷臣决定进行一次大筛查,挖掘他毫无存在感的原因究竟从何而起,尤其要仔细清点,那些拉来村里的家具和随身物品。
宋葬没有插手。
他面对隐蔽的神鬼之力不像殷臣那么敏感,如果继续杵在一旁晃悠,恐怕只会妨碍殷臣的做事效率,还不如分头行动。
喝完菊花茶,他体温降了许多,殷臣也没再拘着宋葬不让他走,转身让书童去翻箱倒柜,找出了好几套宋葬也能穿的崭新成衣。
换上一身布料柔软的月白衣袍,宋葬瞬间改头换面,活像一个娇生惯养的金贵小少爷。
殷臣看了又看,表示十分满意,并强烈要求:“以后不许再穿烂衣服。”
宋葬犹豫了一下:“总不能只让我天天穿好衣服,看着我爹娘他们继续穿粗布麻衣,这样不太好,而且会被说闲话的……”
“那就赶紧娶我,”殷臣挑眉,“等到我嫁给你了,我的钱就都是你的。”
“……这软饭我吃定了!”
宋葬直接穿着新衣服离开了学堂,大摇大摆,雄赳赳气昂昂。
他无视过路村民们惊愕的视线,去河边找到了仍在洗衣服的田月香。
“娘!”
“二郎?你不在家里好好休息,跑来河边做什么?快回去,脑袋还烫不烫啊?让娘摸摸……”
田月香满眼写着关心,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宋葬的着装改变。
她将湿漉漉的粗糙双手按在衣服下摆,快速擦拭干净,抬手摸着宋葬的脑袋确认他没再继续发烧,这才松了口气,随即表情陡然一愣。
“……二郎啊,你身上这衣服哪来的?”
“是秀才老爷送给我的。他说我有读书的天赋,让我从明天开始就去学堂念书,不需要束脩,书本费也免了。”
宋葬一脸得意,张口就胡扯。
“真的假的?!哎哟你个懒货,都快到成家的年纪了,哪来的念书天赋?”
田月香嘴里贬低,脸上却不由自主笑开了花。她仔细打量着宋葬的衣服,啧啧感叹:“这身布料可不便宜呢,你看,袖口还纹着金丝……二郎啊,你白白穿了秀才老爷送的衣服,可不能不给束脩,知道吗?
“做人要学会尊师讲礼,老爷是心善才会不要你的钱,但咱家也必须做足了礼数,绝对不能空手去学堂,惹人笑话。”
宋葬眼睛一亮:“所以我能去念书了?”
“当然,娘巴不得你多认几个字。小时候是你自己非不去学堂的,哭得那叫一个惨。”
田月香一边念叨宋葬的黑历史,一边牵起他沿着河边走了一大圈,故意在各家捶洗衣物的妇人面前,疯狂炫耀自己生的漂亮儿子。
妇人们一脸稀罕,眼底写着艳羡,连酸都酸不起来。
毕竟在小山村里,大家实在难以见到读书人的标准打扮。
直裰长袍,交领大袖,收束身形的腰带一侧坠着玉穗,既体面又贵重,一看就像“城里来的公子”,以后指定有出息。
宋葬的形象瞬间被拔高了好几度,从众人眼里深受溺爱、不学无术的小纨绔,变成了白净漂亮的未来秀才郎。
古人最是看脸,他风评扭转,全靠衣衫与脸蛋合力衬托。
田月香狠狠炫耀了一通,心满意足,抱着洗好的衣盆,与宋葬一道往家中走去。
她喜笑颜开地幻想未来:“二郎,你要是真能读出点东西,咱们老宋家就发达了,方才有好几家婶子都看上了你呢!再过几年,你考个童生,娶个城里姑娘回来怎么样?”
宋葬顿了顿,趁机提起关键话题:“娘,其实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我想尽快找媒人提亲。”
“哟,这么迫不及待,是谁家姑娘啊?”
“就是何秀才的侍女,殷姑娘……”
田月香表情骤变:“什么?!不行不行,有秀才老爷珠玉在前,人家怎能看得上你。”
“如何不能?殷姑娘今日与我见过的,她对我很满意,会带一百两嫁妆过来,我们家只要出五十两就够了。”
“五十两!那可是五十两!”田月香表情愈发愕然,“二郎,你知道我嫁给你爹时的礼金是多少吗?十五两银子,轰动了十里八乡!
“哎哟二郎你真是的,五十两银子,足够咱们娶隔壁地主家的老姑娘了,何必非要一个侍女。”
田月香还有几句话忍着没讲,侍女大多是奴籍的家生子,卖身契在主家手里,赎回来的价格就不止五十两。
更何况,那种打小跟着富家公子的年轻侍女……身子还干不干净,实在很难分辨。
但她也不想直说出来,以免日后产生母子嫌隙。
“娘,我就是喜欢他!”
宋葬也知道田月香不会轻易答应,干脆直接耍赖:“我不管,我就要娶他,何秀才也同意了!”
“……别与我闹,回家问问老太爷吧,咱家的大钱都在他手里。只要老太爷愿意点头,娘也管不了你。”
田月香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她向来是约束不了宋葬的,顶多嘴上骂两句,努力压压这个小儿子的霸王脾气,但大部分时候也只能娇惯着他。
因为全家都惯着幺儿,她一个外姓媳妇,根本做不了主。
算了算了,她习惯了。
事情顺利得超出宋葬想象,等到回家把事情一说,宋老太爷很快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老头子本来并未打算轻易松口,直到他瞧见了宋葬那身衣服的腰带玉穗,突然莫名其妙愣了一下,随即便没再继续阻拦。
他回自己屋里寻摸半天,找出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宋葬他爹。
“唯一,这钱你收着。等到学堂休沐,雇一辆牛车带二郎去镇上的钱庄,把这张票兑换成银子。记住,小心谨慎,必须要官府的银元宝,不能有一颗散银。”
田家村的学堂上五休一,最近的一次休沐日就在后天。距离娶到殷臣,只有一步之遥!
宋葬特别期待,他爹却没有太多情绪波澜。
自从失去生育能力,宋唯一在家里也变成了一个没存在感的男人,沉默寡言,成日埋头干活。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银票,态度很恭敬:“知道了,太爷。”
老太爷点点头,眼神复杂,揉了揉宋葬的脑袋:“二郎,娶了媳妇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踏实读书,别惹是生非,你会有出息的。”
而宋葬神色乖巧地应了声“是”,不着痕迹观察着这位面容严厉的威严老人。
他感觉宋老太爷并不简单。
将近七十岁,已经是做曾祖父的人了,可宋老太爷身体依然健朗,没有一丝老态龙钟。
在这个男人平均寿命不过五十的年代,宋老太爷能称得上一声老祖宗,如果再多活十几年,皇帝都要请他吃饭。
宋葬偷偷打量他的胳膊,发现老太爷年轻时肯定练过武,虽然并没有感受到“内力”的存在,但是他肌肉分布显得格外结实均匀,孔武有力,比干农活的庄稼汉更加能打。
当年战乱,他会拖家带口逃难至此,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甚至……有可能是主线任务的角色之一。直接问,肯定问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他只能在暗中观察,见缝插针寻找探索的机会。
宋葬下午没再去学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毕竟,他今日已经是村里第二出风头的人了,被田月香拉着炫耀过后,家家户户都知道他被何秀才看中,自掏腰包免了束脩。未免惹上麻烦,如今还是低调些为好。
田月香也不允许他再随便去找殷臣,说这是无媒苟合,被发现了要浸猪笼的。
再加上大哥大嫂都不让他帮忙做家务,宋葬又被迫成为了啥也不干的家里蹲。
他假装躺平,实则偷偷翻上屋顶,暗中观察田家村民与家里人的行动轨迹。
田家村很大,民风淳朴,外来户大约有五家左右。除了宋家有钱有地,其余人都没混出什么名堂,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
而宋老太爷和大爷,每日晨起抽一袋水烟,午饭后出门打牌,晚饭后出门遛弯,其余时候也会帮家人做些杂碎家务,生活极其规律。
宋葬决定,等到遛弯时间再去搞小动作。
夏季炎热,天也黑得更慢一些。
嫂子特意熬了一大锅软糯的玉米粥,配菜是两碟咸菜,一盘青菜豆腐,还有午饭没吃完的烙饼。
虽说没有荤腥,但在大旱时期,这已经算是顶顶奢侈的一顿晚餐。
饭后,爹和大哥挑着扁担去打水,两位爷爷辈的也随之出门,宋葬毫不犹豫行动起来。
趁着老太爷去遛弯,他避开大嫂的视线,轻手轻脚潜入主屋,推开太爷的卧室。
一床一桌,一个破烂衣柜,很简朴,没有任何装饰,被褥间泛着若有似无的烟味。
宋葬闷声不响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居然翻出足足五千两银票,以及零零散散的金豆子和碎银。
它们被分别藏在不同的小木盒和枕头里,以及细密缝合的里衣内衬中,四边砖墙缝隙内,床底乱七八糟的杂物之间……他万万没想到,老宋家竟是如此巨富,几个村的地主产业加起来都比不过。
震撼过后,宋葬愈发怀疑宋老太爷以前是得罪了大人物。
五千两银票,可不是谁都能赚出来的。宋家本可以在县城里买个大宅院,做点低风险的简单生意。只要不沾赌,就能一辈子喝酒吃肉,四代人疯狂大吃也绝对花不完五千两银子。
可宋老太爷却如此低调,选择定居在交通不便的山村里,日子过得简单又清贫。
这背后铁定有大问题。他极有概率是跑来田家村避祸的,他们老宋家祖上,甚至有可能根本不姓宋。
可惜宋葬没找到任何能证明特殊身份的东西,例如什么珠宝首饰,令牌玉坠,全都没有。
老太爷真的穷到只剩五千两银子了。
宋葬将翻乱的衣柜收拾好,精准恢复原位,又轻轻擦掉了地板上残留的脚印,不动声色地安静离开。
他并未去找老太爷打探,而是盯上了同样逃难而来的宋爷爷,那时候爷爷已经有妻有子,而且媳妇还在逃难的路上去世了……这位老实沉默的大爷,肯定了解一些内情。
老头子们遛弯归来,太爷早早就寝,大爷坐在院里乘凉。
宋葬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大爷身边,小口咬着殷臣塞给自己的桂花糕,顺手分给大爷半块,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他。
这个胡子拉碴的老鳏夫,晚餐喝粥时就吸溜得毫无形象,连玉米粒湿漉漉粘在胡子上,他都毫不在意。如今吃起甜腻糕点,也是满嘴喷着碎末。
看起来,他就是一活脱脱的乡野农民,质朴粗鄙,没有经历过良好教育,压根关注自身形象。
宋葬支着下巴,歪头问:“阿爷,阿奶是什么样的人啊?”
大爷一愣:“二郎,你怎的突然问这个……”
“从未见过她,所以才更加好奇嘛。我未来媳妇说她的阿奶就很漂亮,所以我阿奶漂亮吗?头发是白花花的,还是像我娘那样黑亮黑亮的?”
宋葬语气漫不经心,像没长大的傻孩子那样问东问西,余光却紧紧钉在大爷略显浑浊的眼珠里。
宋大爷闻言沉默片刻,将糕点塞进衣服里,拿起一旁的水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才低声说:“当然漂亮,她是这世间最厉害的女子,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宋葬愈发好奇:“既然如此,为什么阿奶没有活下来呢?她分明那么厉害。”
“因为我窝囊,我拖累了她,我就是个废物,对不起她……”大爷叹息一声,“二郎,你可千万不能学我。你要好好念书,像你大哥那样担起责任,对媳妇好,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宋葬假装不耐烦地点着头,没再多问。
他的奶奶多半是一位官家小姐,地位不低,否则绝对不可能有接触骑马射箭的机会。
以此类推,宋大爷的家世也不会差到哪去,也许是武将与文官的家族联合?
更详细的事情一时难以探听,打探多了很容易引人生疑。
今日探索到此为止。
太阳落山,万籁俱寂,该睡觉了。
小山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阳光一消失,全体村民便会迫不及待熄灯入睡,连家里豢养的家禽牲畜也会同步休息,安静得近乎瘆人。
宋葬将外衣整齐叠好,在田月香的催促中打水洗漱,早早躺上了床,准备为明日的学堂养精蓄锐。
结果翻来覆去一小时,他硬是没睡着。
因为实在太安静了。
没有人打呼噜,没有虫蚁翅膀扇动,没有老鼠刨土钻洞,甚至没有微风吹过树梢的细碎声响……
如今可是盛夏时节,怎会连蚊子嗡鸣都不存在?
宋葬越想越不对,心头悄然涌起一阵逐渐强烈的寒意。
他没忍住,蓦地睁开眼睛,随即被吓得几乎血液倒流,僵在床上动弹不得。
一双布满红血丝的人类眼珠,浮于半空,在浓黑夜色中直勾勾对准他的双眸,距离极近,与宋葬颤抖的睫毛仅有毫厘之差。
黑灯瞎火,月光昏沉,那纵横虬结的凹凸血丝如同蛛网,密密麻麻地织满眼白部分,留下两只空洞又黑沉的扩散瞳仁,无比诡异悚然。
这是死人的眼球。
刚死不久,血还是热乎的,毛细血管严重凸起畸形。死者在去世前遭遇到严重惊吓,有概率经历了极致的恐惧。
宋葬瞬间便收集到许多细节线索,可这年代的大多数人,都是夜盲。
按理说,宋葬根本不该看见它。
所以最安全的应对办法,就是继续装作看不见它。
宋葬努力放松身体,恍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侧过身继续睡觉。
直到一阵清浅幽凉的呼吸声,慢慢拂过他脸侧,一点一点打破这死寂的黑暗。
谁在床头?
第96章 山村诡事(3)
宋葬心神紧绷,愈发警惕。
在近乎死寂的无声环境下,突然有一活物往他耳边呼气,甚至堂而皇之地发出了异常的动静……这可比漂浮的眼珠要吓人多了。
是来挑衅他,试探他,谋杀他,还是格外恶劣的故意恐吓?
线索太少,宋葬必须主动试探。于是他将呼吸放得极轻,好似被吓惨了一般脸色苍白,漆黑眸底氤氲着泪,小心翼翼地缩进被褥里。
他就像只掩耳盗铃的鸵鸟,将大半张脸藏在被子下面,假装自己因极为恐惧而不敢面对,还没出息地偷偷抬手,捂紧自己颤抖的唇,幅度极轻地抹起眼泪。
没错,他就是如此脆弱无助,胆小怯懦,只能可怜地等待危险逼近。
……
“你在哭什么?”
直到片刻后,殷臣不解的声音从床头传来。
宋葬:?!?
在听见殷臣说话的那一瞬间,宋葬真的差点背过气去。
他甚至想立刻坐起身来,和这家伙大吵一架,然后质问殷臣是不是有心理变态,大半夜莫名其妙跑过来吓人。
可这蠢蠢欲动的愤怒想法,只维持了不到半秒,宋葬心脏便猛地一缩,很快被更深层的寒意所迅速侵蚀。
——那不是殷臣。
因为他没闻到殷臣身上特有的熟悉味道。没有草药的微涩,没有砚台墨汁的痕迹,更没有那一丝缠在发尾的脂粉香气。
虽然听起来是一模一样,但是这道声音的主人,绝对不会是殷臣。宋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真伪。
身为一个抗性颇高的玩家,宋葬难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快速认知能力。
难道他又遇到了擅长变形拟声的鬼怪?
还有可能,是他在不知不觉间,意外陷入了极为真实的幻觉之中,亦或者误入了某种笼罩村庄的特殊领域。
宋葬暂时无法排除任何猜测,而呼吸声仍在持续。温凉气息拂过他露在被褥外的柔软发丝,牵扯出一丝不真实的细微痒意。
“……我害怕。”宋葬没抬头,继续试探地软声哭泣。
“别怕,没事的。我守在这里,谁也不敢打扰你睡觉。安心睡吧。”
“殷臣”微微躬身,伏在他耳边,一句一句低声安抚,语气很温柔,如同春风拂面般宽和细腻,令宋葬不由自主感到心神松软。
这份松软的安心感,极有可能眨眼便给他带来致命危机。
听着“殷臣”仍在哄他,催他快些睡觉,那么宋葬就更要打起精神来,绝不能轻易睡去。
宋葬吸了吸鼻子,瑟缩着轻轻回应,用颤抖柔软的嗓音诱惑着怪物继续深入:“我害怕,你抱着我……陪我一起睡觉好不好?”
“当然可以。”
话落之后,被褥被缓慢掀开一角,陌生人的身体凑近,轻柔躺下,几乎彻底贴在宋葬身侧。
宋葬僵了僵,只感觉浑身难受。
他本就不太习惯外人近身。
原先被殷臣又摸又抱地欺负,也闹了很多矛盾。好不容易宋葬才开始慢慢接纳,能与殷臣产生肌肤相贴的亲密接触。
但这份接纳,仅限殷臣一人。
当如今这具陌生人的身体向他贴近,曾经那些下意识的回避与反感,再次汹涌袭来。
潜意识里的反应最为真实,他果然没判断错,身侧这人绝对不会是殷臣。
两人身上塞满棉絮的沉重被褥,是田月香亲手给儿子做的,针脚严密,彻底隔绝了浅淡月色。
漆黑被窝里,陌生人动作自然,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温柔地摩挲:“睡吧。”
“好的。”
宋葬语气不变,泪眼朦胧,一脸乖巧依赖地抬眸看观察他,装作依赖地慢慢靠过去,抬手作势要搂他脖子。
“噗哧——”
直到皮开肉绽的沉闷异声,在两人耳边连绵不绝地反复响起。
宋葬当然不是真的要搂搂抱抱,他左手迅速按在“殷臣”的颈动脉窦上,狠狠用力,右手即刻拿起藏在枕头下的刀,精准刺向那人近在咫尺的身体。
第一刀插进太阳穴,确保对方大脑瞬间损伤,丧失思考能力。
第二刀割开脖子,确保血流得够多,动脉切断的位置足够致命。
第三刀捅进心脏,随后大幅度使劲搅一搅,撑开肋骨撕裂肺叶,完成提前补刀的保险措施。
这是宋葬曾经熟练使用的稳定杀人方法。
效率高,人死得快,而且动静很小,非常隐蔽。
自从找回记忆,宋葬也成功找回了许多利落又低调的对敌手段。今夜再次亲自成功实践以后,他不由感慨万千。
怪不得,殷臣总是随身携带着一大堆刀子,宋葬以前还怀疑他是心理变态呢,但如今……宋葬终于理解了他。
因为宋葬自己就没好到哪去。
当年的他,其实也有随时收藏小刀的坏习惯,在副本里最爱用刀砍人。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小癖好。
这样一看,他和殷臣真是有缘,简直志同道合。
砍死幻觉中的殷臣,宋葬并没有妄自行动。
他继续谨慎地侧躺着,小声抽泣,耐心等待尸变的可能出现,以便再次补刀。
那人侧颈喷涌而出的鲜血,快速浸湿床单,不断洒落在宋葬脸侧,与他湿漉漉的滚烫眼泪融为一体。
他用里衣袖子擦拭着“泪珠”,不忘装腔作势地小声抱怨:“你怎么还不抱紧我?傻愣着做什么?”
过了许久,依然没有回应。
宋葬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坐起身来,扒开黏在自己脸上的湿润发丝。
他现在满头满脸都是血,被褥也湿透了,肯定特别狼狈。
明天必须早起搞卫生,偷偷把被子洗了,否则会被田月香骂死……
那双狰狞眼珠,在他起身的刹那便不知所踪。宋葬坐在床头,目光四处寻梭于卧室各个角落,同时侧耳倾听起屋外逐渐明晰的蝉鸣声。
鲜活躁动的夏夜,将真空般寂静的虚假幻象撕开一条小缝,顺着皎白月色流入窗檐,一点一点渗透进宋葬的卧室。
直到这一刻,宋葬才能确认,自己总算重新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
床单仍是湿的,被褥里也高高拱起一团异物,黏稠液体穿透床板,落在泥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拖沓水珠声。
在幻觉之外,他真的杀死了一个活的东西。
既然如此……会是谁呢?
宋葬轻咬着唇,转过身,再次缓慢掀开湿漉漉的被子。
只定睛一看,宋葬即刻没忍住倒吸冷气。
“……阿爷?”
胡子拉碴的老人瞪大眼睛,死不瞑目,血味与烟味混合着散发出些许怪异腥臭。
他没看错,这具躺在床上再无生息的尸体,是宋大爷。
他居然杀了宋大爷。
眼球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凸起狰狞,瞳孔扩散,给宋葬带来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他最初看见的那双眼球,就是宋大爷的眼球。
一模一样,如假包换,是大爷在临死那一瞬间爆发而出的,愕然又恐惧的绝望。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宋葬无法理解。
他匆忙拿起血糊糊的小刀仔细检查,手柄处只有他的掌纹,刀尖也只沾染着属于宋大爷的血肉。
没有邪异秽物,没有阴冷侵蚀的气息,没有被蛊虫操控的痕迹。
他真的杀了宋大爷。
宋葬深吸一口气,收起小刀。
幸好,他与宋家人尚未建立足够深刻的感情交流,仍然可以理智分析问题。
陷入幻觉的,很有可能不止宋葬一个人。
夜深人静,宋大爷没理由莫名其妙离开后屋,跑进孙子的卧室里温柔地哄他睡觉。
合理推测,宋大爷可能也没有睡觉,因失眠而导致幻觉,看见了自己那死在逃难路上的妻子。
具体真相暂时不得而知,但如今的关键在于……这次事件的时间线有问题。
宋葬先被那双【死人】眼珠给吓了一跳。
随后过了大约十分钟,他才亲手杀死这双眼珠的主人。
捅下第一刀时,宋大爷绝对没有死。
活人眼珠与尸体器官之间的区别,宋葬还是有能力清晰分辩的。
他今晚的遭遇就是很有问题,就算背后有神异鬼怪在操纵,来自【未来】的尸体器官也绝不应该提前出现,甚至静静浮在半空中吓人。
这不合理,除非对方有掌控时间的强大手段。
究竟是宋大爷自己招惹了诅咒类的脏东西,无法逃脱这必死无疑的命运,还是有人利用某种诡异的预知能力,或者未来回溯,故意设计着宋大爷死在宋葬手上?
可能性很多,而且宋葬在睡前对于宋大爷妻子的打探……恐怕也占着一定比例的诱因与责任。
但是大爷死都死了,他如今后悔也没用,只能日后帮忙报仇。
宋葬叹了口气,将沉重的尸体从他床上拽下来,踢开门,拖行着尸体的双腿向外走去。
必须要快速处理掉。如果被别人发现大爷去世,那他一时半会真没办法再把殷臣娶进家门。
拖到一半,隔壁屋里传来爹娘的鼾声,宋唯一的呼噜格外响亮,显然睡得香甜,对隔门命案毫无察觉。
宋葬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甚至还在假装惊恐地无声流泪,艰难又笨拙地抱着大爷的双腿,纤细手腕颤抖着泛起青白,好似即将脱力。
就在这时,屋顶传来一声瓦片碰撞的轻响。宋葬蓦然抬头,与夜空中的挺拔身影对上视线。
是殷臣。
殷臣没穿裙子,换了一身浅白舒适的交领里衣,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与胸肌轮廓,如墨黑发随意散在腰后,随风轻摆,毫不费力地耍着帅。
他居高临下盯着宋葬……以及从宋葬卧室扭曲拖拽而出的刺目血迹。
“立刻放下,我来处理。”殷臣淡淡道。
说实话,殷臣眸光并不温柔,甚至泛着些阴鸷的瘆人冷意。但盘桓于宋葬心底的少许不安,在这一瞬间便开始迅速消退。
好凶,好安心。
殷臣跳下屋顶,蹙眉挑起宋葬的脸,给他擦了擦凝结的血污,动作同样不算温柔。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他轻啧。
宋葬一脸委屈,迅速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软声撒娇:“抱抱,我快被吓死了。”
他把殷臣的里衣摸得乱七八糟,全是血手印,顺便谨慎闻了闻殷臣身上的味道。
没错没错,这是真的殷臣!
宋葬立马抱得更紧,将脸埋在他颈窝里疯狂深呼吸。
殷臣表情怔然,僵硬着站在原地,难以理解宋葬怎么突然如此变态。
但他也没有推开,抿着唇揉揉宋葬的脑袋,喉结悄然滚了滚。
殷臣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但凡沾了污迹就必须要仔细擦拭清洗,下副本时常备消毒湿巾。
可他似乎从没嫌弃过宋葬身上的脏污,每次都会选择性遗忘掉自己的洁癖。偏心偏到太平洋了。
就如同此时此刻,殷臣轻轻把宋葬搂进怀里,带着他跳上房顶,让宋葬坐在最平整的几块瓦片上,安分呆着。
“我帮你处理,坐好,吃点夜宵。”
殷臣从衣衫内侧拿出一个油纸包,香气四溢,递给宋葬后再次翻身而下,开始清理凶杀现场。
而宋葬愣愣地拆开包装,发现这居然是个新鲜出炉的牛肉烙饼。
不愧是长公主,大半夜能吃上热腾腾的大块牛肉……好生奢侈!
宋葬坐在房檐上大口吃肉,而殷臣把宋大爷被捅了三刀的尸体收了起来,直接藏在系统空间里。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扫帚,粗糙扫掉泥地里的碎肉,收走血淋淋的被褥,重新铺好,连床板也换成了一块崭新的红木。
宋葬难以想象,殷臣的储物格里到底有多少零零碎碎的日常实用物品。
至于最难解决的血迹,殷臣思忖片刻,干脆直接买了瓶高强度清洗剂。
他拎出藏在杂物房深处的厚重墩布,浇上清洁剂,三下五除二就拖得干干净净。
殷臣动作很轻,走路无声,屋里屋外打扫一遍,全家人居然都没被吵醒。他顺便还闯进了宋大爷的卧室检查,把大爷屋里的竹条编料也尽数收了起来。
搞完卫生,满足强迫症,殷臣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勾着唇抱起宋葬,一路踩着砖瓦离开宅院:“走,去我那儿洗澡,修竹刚烧好热水。”
修竹就是何秀才的小书童,但何秀才平日可用不着他,向来留给殷臣使唤。
今儿一晚上,修竹都在忙着帮殷臣打杂。
气喘吁吁将浴桶装满热水后,修竹擦着汗伸懒腰,随即一扭头,就看见“长公主”抱着个少年走了回来。
两人浑身是血,都穿着不太得体的里衣,殷臣颈侧还沾了些白花花的脑浆碎沫,狼狈又血腥。
小书童瞪大眼睛,被吓得险些当场昏厥。
殷臣不以为意,随口吩咐:“嘴巴闭紧了,再去烧一桶水。”
“好,好的小姐……”
修竹声音颤抖,屁颠屁颠转身就跑,宋葬看着想笑:“怎么办,无媒苟合被发现了。”
殷臣唇角翘起:“那你就要对我负责,必须娶我。”
“那是当然,我太爷爷已经同意这门亲事啦,过两天我就去镇上兑换现银。”
“休沐日?我陪你一起去。”
“好啊~”
殷臣向来不放心他一个人单独出门,宋葬早已习惯了他俩连体婴的行动方式,没有任何异议。
趁着还没洗澡,身上很脏,殷臣把宋大爷的尸体拿出来,平放在后院的木墩子上。
他抄起一把漂亮的锋利匕首,迅速割开尸体皮肉,做了一次简单的尸检。
宋葬饶有兴致地观察那把小刀。手柄是金镶玉的温润质感,雪白刀刃上刻着【永嘉】二字,很奢侈,应该是长公主的特供防身武器。
殷臣没注意宋葬的目光,他认真尸检,很快得出最终结论。
不是怪物,肌肉萎缩松弛,脑白质轻微病变,没有疑似蛊虫的存在痕迹。
毫无疑问,宋大爷就是普通人类,手无缚鸡之力。
但是宋葬杀死他的方式……格外熟练。
殷臣抬眸看向宋葬,眼神意味不明:“他今天有什么异常表现?”
“应该没有,我只问了他关于奶奶的事情。大爷说,他很对不起我奶奶。”
宋葬没有露出丝毫心虚,认真回忆。
修竹颤颤巍巍打断他俩的对话,白着脸插嘴:“小姐……水备好了。”
“好,”殷臣将匕首扔给修竹,反手搂住宋葬,“我们一起洗。”
修竹听得一呆,宋葬更是一呆。
但他俩都无法左右殷臣的决定。
公主的沐浴自然很有牌面,即便在小山村里,也给准备了泡澡用的干花瓣。
各色花瓣飘在水中,完美遮挡视线,染着朦胧雾气,宋葬的目光也规规矩矩停在殷臣锁骨以上,没太敢往水下面看。
他抱着殷臣的胳膊,继续委屈讲述自己今夜遭受的惊吓与推测。
“你这么快就能认出那不是我?”殷臣挑眉。
宋葬认真点头:“对啊,殷臣你肯定对我下咒了,现在我只愿意和你一起睡觉,别人碰我我就不舒服。”
“……甜言蜜语。”
“是大实话!”
暧昧氛围没能维持太久,毕竟危险在前,他们都提不起什么旖旎心思。
殷臣没有遇到灵异现象,何秀才他们也没有。他去找宋葬,纯粹为了是送个夜宵,顺便陪宋葬睡觉的。
既然如此,今夜的危险,恐怕仅仅针对了宋家人。
两人一边仔细讨论“幻觉”背后潜在的可能,一边互相给彼此洗着沾满血污的头发。
古代洗头真难,足足换了三大桶水,殷臣才终于满意地结束战斗。
彻底洗干净以后,盯着修竹欲言又止的惊恐目光,殷臣又把宋葬送回了宋家,抱着他一起回卧室睡觉。
“陪你到凌晨我再走,不会被你妈发现的。”
宋葬舒舒服服缩在他怀里,小声感慨:“殷臣你对我太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赶紧娶我。”殷臣淡定地强势要求。
“好的老婆。”
宋葬弯了弯唇,玩着殷臣的湿润发尾,在睡意上涌前迷迷糊糊与他闲聊;“对了,你有没有发现其他玩家都没出现?这不可能是双人副本,他们究竟藏在哪?”
殷臣无奈:“田家村不是附近唯一的山村。山头对面,也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村子。”
宋葬愣了下,恍然大悟:“对哦!”
这次副本涉及皇权与造反任务,地图应该很大。是他自己的思维有局限,居然被角色背景给套牢了,必须反省。
“明早学堂开课,何秀才打算先科普四书五经,招一批新的学子。隔壁村的玩家知道了也肯定会来,别多想,早点睡。”
“晚安……牛肉烙饼特别好吃,你也特别好吃。”宋葬越来越困,迷糊着小声胡言乱语。
殷臣:??
平安度过一夜,再醒来时,院子里一片嘈杂。
宋家人勤快地早早起床,居然都没发现大爷已经消失了,自顾自忙着分头干活。
因为宋葬才是今日的关注重点。
他迅速换好衣服,被田月香拽着大力梳头,将衣袍整理得平整光滑,干净体面。
田月香仰起头,摩挲着宋葬的肩膀仔细打量,没忍住笑着感慨了一句:“可惜了,生了那么俊的一张脸,你竟然不是个姑娘。”
她颇为遗憾,那些女儿家漂亮的红绳首饰一直都用不上,无法给宋葬打扮得更加花俏。
宋葬笑眯眯回:“您很快就会有姑娘了,我媳妇也是您的女儿嘛。”
“啧,浑小子说什么呢。不准成日把女人的事挂在嘴上,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无论你再怎么喜欢殷姑娘,也要等到成亲以后才能堂堂正正地对她好,不然你会害了她的,听到没?”
田月香一边蹙眉念叨,一边领着宋葬朝学堂走去。
宋葬老实听训,哭笑不得地连连应声。
他背着大哥亲手做的竹编书箱,步伐轻快,特意带了点少年郎的雀跃。而田月香挎上了一篮子鸡蛋和两条大肥腊肉,是她提前准备好要交给何秀才的束脩。
自家土猪做的腊肉,当然也用料十足,隐隐洇出诱人的油亮光泽,闻着就香。田月香把肉隐蔽地藏在鸡蛋筐最底下,完美避开了八卦婶子们的打探视线。
他这次的娘亲,是个特别明事理的好妈妈。
学堂里果然来了不少新面孔,大多都是附近邻村的少年郎,也有几名矮小稚童,被父母特意抱来“让先生掌掌眼”。
甚至还有专程上门讨要墨宝的地主,拉着厚礼的马车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区区一名廪生秀才,就足以牵动数个山村的注意力与目光,可知山里的教育资源,究竟有多么匮乏。
宁焰和宁燃俩兄弟,踩着马夫的背,一前一后跳下马车,在混乱之中陡然闯入宋葬的视线。
他俩显然都是富家公子,衣着光鲜,矜贵的束发冠造价不菲,神情倨傲。
宋葬陷入沉默。
好好好,原来大家被分配的角色都很厉害。
就只有他一个泥腿子,家底穷得只剩五千两。他好可怜。
第97章 山村诡事(4)
瞧见宋葬,宁焰立刻眸子一亮,偷摸着朝他挤了挤眼睛。
宋葬勾起唇,正想上去与他攀谈,却被田月香死死拽住胳膊。
田月香没好气地瞪他:“先等着,别傻乎乎随大流往前凑,小心惹得先生反感。”
“没事的娘。先生说了,学堂的大门随时对我开放。”
宋葬扬起下巴,笑眯眯地大喊了声“修竹”。
正在维持秩序的小书童脚步顿住,立刻表情一僵,垂着脑袋快步穿过人群。
他态度恭敬得过分:“宋公子,这是学堂小门的钥匙,您收好。宋夫人,后院备了茶水点心,您随我来……”
“别别别,我就不进去了。”
田月香有些局促地匆忙打断,将鸡蛋篮子挂在宋葬手臂上,又从口袋里摸出几枚大钱塞给宋葬。
“二郎,拿好鸡蛋别摔了,口渴了就自己买糖水喝,要讲礼貌。娘在家里等你,晚上吃鱼,早点回来。”
她说什么也不愿意享受“贵人”待遇,嘴上念叨了宋葬几句就催着他赶紧进去,不要耽误秀才老爷的时间。
宋葬只能无奈地乖乖听话,不动声色把铜钱塞回她口袋里,在田月香殷切担忧的目光中,扭头跟着修竹一起走进学堂。
这是何文彬第一次正式开课,不收束脩,宽敞堂屋里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
当然,与田月香想法一致的父母不在少数,他们提前准备了五花八门的额外束脩,让孩子带来学堂讨好夫子。
不出多时,何秀才的桌案上就堆满各种食物,苞谷鸡蛋,腊肉腊肠,还有新鲜采摘的蔬菜。最奢侈的那家甚至送了半匹绸缎。
何文彬犹豫着看了一眼殷臣,见殷臣点头才愿意收下。
他虽是长公主的臣属,但也有读书人的意气与理想,既然选择来当夫子,就必须要用心、称职。为了能教好这些乡野出身的少年郎,何文彬一直苦思冥想,半夜拔掉了好几根头发。
有半数的学子曾经都上过学堂,背过三字经,也识字,但他们具体的学业水平,实在有些混杂不清。
于是在殷臣的建议下,何文彬连夜编写了一张试题,都是规规矩矩模仿县试的题目,用于测试众人的平均水准,还能检查老学生的书法字迹。
他将试题贴在讲台上,进行“开卷小测”,让学子们当场誊抄题目、独立作答。
至于完全不识字的那一批人,也被安排了任务。他们要学着研磨洗笔,临摹三字经,测试心性,磨一磨少年们躁动的脾气。
殷臣在村民面前毫无存在感,所以堂而皇之拉着宋葬坐在教室最后面,陪着宋葬淡定喝茶。
宁焰见状,也非要与宁燃一起坐在后排,还嚣张地驱赶走好几个无辜npc,倨傲道:“后面是小爷的领地,你们这些穷酸货色满身土腥味,离我远点!”
没错,他跋扈极了,但老实巴交的村民孩子真没一个敢出声反驳。最多只是涨红了脸,眼神愤怒,却无人会轻易得罪地主家的少爷。
学子间的矛盾纷争,何文彬完全没有插手。他安静观察着少年们的一言一行,淡定捋胡须,让修竹将纸张分发下去。
考试一开始,何文彬甚至还佯装打瞌睡,坐在讲台上低着头微微阖眼,根本不管纪律问题。
村里出身的孩子们本就没学过太多规矩,见夫子居然在睡觉,不由得逐渐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互相熟识的少年格外忍不住,探头探脑胡乱翻着书,小声讨论试题该如何解答。
宋葬没有参和。
他低头耐心磨墨,捋起衣袖提笔认真答题,而殷臣居然百无聊赖地黏着他,倒茶添水,投喂零食,玩他头发……还在他书桌上放了一把香喷喷的炒瓜子。
那瓜子的味道实在太香,宁焰越闻越馋,没忍住偷偷扭头对殷臣说:“老大,我也想嗑瓜子。”
殷臣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给钱。”
“哎好嘞,咱哥俩最不缺钱。”
宁焰顶着宁燃无语的目光,从兜里掏出一两银子,笑嘻嘻地找殷臣换了一袋炒瓜子。
他和宁燃吃得津津有味,而宋葬也写得津津有味。
宋葬以前还真在副本里考过科举,而且一上来就是血腥殿试现场,写不完会被疯癫的皇帝boss当场砍头……
经过那次惊悚体验,宋葬就特意费心思学了八股文策论,疯狂背书,以免因无知而造成的惨案再次发生。
这些试题对他来说都是小儿科内容,宋葬也并没有想要刻意藏拙。
他在学业上的表现越是出彩,就越是能名正言顺地娶走殷臣。
村里闲话向来传得很快,各家谣言也层出不穷,但宋葬绝不想听到有人多嘴说他俩不配!
宋葬一鼓作气迅速写完,亲自拿着墨迹未干的宣纸走上讲台,态度恭敬地递给何秀才。
何秀才愣了愣,接过纸张仔细看了两眼,紧接着眸底便亮起精光,是真心实意的诧异与欣赏。
“好,很好!宋二郎,我果然没看错你,”他大笑着放下卷子,抚摸胡须沉吟片刻,“二郎,你如今已然及冠,此前可否有先生为你取字?”
“我还没有字,夫子。”
“既是如此,让为师替你取字可好?”何文彬温和说着,同时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答应。
宋葬怔了下,立刻回:“谢夫子赐字!”
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发大了些。等这些少年回家提起今日的事情,宋葬在山村周边的名气也会更大。
在学堂上第一个写完试题,得到夫子大力赞扬,主动赐字……这一连串做派,恐怕接下来就是被何文彬收为亲传弟子了。
简直就是科举爽文的第一步。
众人纷纷投来羡慕又复杂的目光,宁燃也故意配合地“嗤”一声,表情不屑,然后被殷臣拿着戒尺敲了脑袋。
“不准阴阳怪气。”殷臣眯眼盯着他。
宁燃僵住,揉脑袋:“我只是烘托气氛……”
“把瓜子还给我。”
“老大,我错了。”
起先还有些桀骜不驯的宁燃,下一瞬间顿时变得安分起来。
主要是这瓜子真的特别好吃。他真的有点上瘾。
交完卷,宋葬没有再继续呆在学堂,毕竟其他人恐怕要琢磨一上午才能写完。
征得何文彬的同意以后,他领着宁家兄弟俩一起绕到后院,让他们也来看看宋大爷的尸体,是否还有被忽视的疑点。
得知宋大爷是宋葬亲手杀的,宁焰的笑容无比欣慰:“我就知道特训对你有用,加油啊宋宋,做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你可以!”
殷臣冷冷瞥他一眼:“别带坏他。”
“我错了!”
宁焰立刻认怂,然后收到了来自弟弟的鄙视眼神。
“没底线的狗腿。”宁燃嗑着瓜子,尖锐吐槽。
他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小酷哥,嘴毒话少,扮演起傲慢少爷极为得心应手。
吃完瓜子,他把活蹦乱跳的宁焰推开,认真观察着宋大爷脸上的尸斑:“昨晚田家村也出现异常现象了?”
“也?”殷臣蹙眉。
“就在你们隔壁张家村,来了两匹野狼,事情闹得很大。”
宁燃他们也是今早才得知,特意调查了前因后果。
原来邻村有一户人家,不久前新得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丁。
当家的婆婆喜不自胜,强行把儿子赶去茅草屋里住,自己与儿媳妇同吃同住地照顾月子、照顾孩子,衣不解带精心养育,特别用心。
双胞胎满月时,她甚至自掏腰包请村里人吃了一顿大席。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昨夜,山里竟有野狼进村,叼走了其中一名婴儿,还将另一个婴儿的脑袋啃掉了小半。
被啃脑袋的孩子发出凄惨啼哭,闹得隔壁邻居接连惊醒。可他们全家人却睡得犹如死猪,无人察觉这近在咫尺的惨案。
直到第二天一早,婆婆顶着满脸干涸的血迹醒来,看向怀里幼童白花花的脑仁……两眼一翻,当场心梗而死。
儿子媳妇抱着剩下那半死不活的婴儿,躺在地上哭天抢地,打着滚痛不欲生。看热闹的村民险些造成交通堵塞,宁焰他们也差点因此迟到。
“等一下,被咬掉脑袋的婴儿还活着?”宋葬诧异问。
“对啊,特别离谱,”宁焰点头,表情有些恶寒,“我早上检查过了,那孩子一直昏睡不醒,但身体还是热乎乎的,也有呼吸,反正特别诡异。”
殷臣若有所思:“下午带我去看看。”
“好的老大!”宁焰狗腿得很骄傲。
宁燃还蹲在尸体前盯着斑点沉思,而宁焰又是个管不住嘴的,很快就把他俩的角色信息通通告诉了殷臣。
他们兄弟俩原本都住在县城上,主家来自一个没落多年的大家族。
如今父辈经商,宁家在朝廷里早已没有根基,只能算是特别有钱的平头老百姓。
虽说做生意赚了大钱,可以横行霸道衣食无忧,但宁家父亲一直志不在此,他想入朝为官、叱咤风云,可惜没有丝毫科考的资格。
于是,他把愿望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听说从不收徒的何文彬突然下乡,莫名其妙当起了教书先生,试图攀附长公主的宁家父亲当机立断,立刻把俩儿子都扔来了村里,逼着他们考上童生才能回家。
他们的个人任务也各有不同。
宁焰是嫡子,宁燃是被主母抱养在膝下的庶子。
所以宁焰的任务比较正统,他需要掌控宁家,拖家带口上升阶级,最好能成为皇亲国戚。
简直就是为了以后造反而预设的个人任务。
而宁燃……他要为自己死去的姨娘报仇雪恨。
姨娘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在产子当日流血不止、当场暴毙,听说死状极为凄惨,有很多疑点。
每逢中元节,宁府都会闹鬼,总有人听到亡女吊着嗓子哭嚎喊冤,阴风阵阵,吓人得紧。
据宁燃表示,目前他盯上的杀母嫌疑人至少有十来个,正在逐一排查。
等到中元节那天,他还准备假扮女鬼,把宁府打造成鬼屋,吓死所有做贼心虚之辈。
玩家们进入副本的时间正值夏季,七月十四的中元节近在咫尺。这肯定是一个关键的剧情节点,届时必然会有怪事发生。
殷臣将这日子记在心头,盘算着长公主的私库物资,提前考虑起防范措施。
而宋葬听豪门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好笑道:“我和殷臣在村里玩科举农家乐,你们居然是灵异宅斗剧本?”
宁焰苦着脸抱怨:“别说了,我娘特别恐怖,昨天三言两语就害死了家里好几个丫鬟婆子,我还没听懂她的意思,我爹举起刀就冲出去砍了俩姑娘……她那眼神真的特别吓人,我宁愿在村里打野狼也不想宅斗。”
“你自己直肠子就别怪人家说话含蓄,娘分明是为你好。有几个丫鬟与外人勾结,试图勾引我们寻欢作乐,赌博喝花酒,害得我俩一直无心念书。”
宁燃站起身,无语地戳穿真相:“你娘就是在给我们留脸,所以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没有明说,咱爹听懂了她的暗示才会那么生气。只有你像个二傻子似的,居然还给丫鬟求情。”
“……啊?真的假的?”
“真的,哥,你以后就负责打人,不要再随便出声了,”宁燃痛苦地揉鼻梁,“别说你娘气得想砍死你,我也想砍死你这个深海胖头鱼。”
“死宅男,你还想拿深海的事情笑我多久!”宁焰瞪大眼睛。
眼看战况再次激烈,宋葬面无表情扯了扯殷臣的衣袖,让他出面劝架。
这兄弟俩关系好是好,但一吵起来就会特别上头,最后总要由迟烟来用暴力手段中断斗争。
殷臣会意颔首,直接拔刀劈开那摆放尸体的木桩子,刀尖狠狠插进硬木深处。
他勾唇:“都别吵了,再吵全部砍死。”
下一瞬间,后院鸦雀无声,端着茶盘的小书童正好撞上了这一幕,瞳孔悄然地震,躲在门口瑟瑟发抖。
威胁效果很好,殷臣满意地收了刀:“宁燃先说话,你刚刚盯着尸体看,发现了什么?”
宁燃抿抿唇,从衣衫里掏出一张整齐折叠的宣纸,小心展开,递给殷臣检查。
“宋大爷脸上的尸斑,和我娘死后的尸斑一模一样。胸前那几条腐败的网状条纹也无比相似。这是当年仵作验尸时的记录,昨天我专门潜入衙门里偷出来的。”
殷臣定睛查看片刻,扭头看向身体冰冷的宋大爷,仔细对比。
天气炎热,这具停在户外一夜的尸体引来了不少苍蝇,腐败速度极快,有隐隐的恶臭在小范围蔓延。
口舌外翻,眼球突起,侧脸逐渐现出轮廓模糊的腐败霉斑,犹如几团浅绿色的浮云,在一两天后颜色会越来越深,直至彻底溃烂。
拉开衣领,宋大爷枯瘦的胸前,果然也有棕褐色的静脉血管腐败痕迹,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像极了诡谲的蛛丝网格。
“你说得对,确实一模一样,这很不正常……你姨娘是什么季节死的?”
“秋天,应该是最炎热的秋老虎时期,具体细节实在太久远,我也不算清楚。”
“有仵作记录已经很不错了,”殷臣语气缓和许多,将宣纸重新叠好,“我们被分配的角色之间,一般都会有隐藏的潜在联系。你做得很好,才第二天就发现了这个线索,收着吧,以后可能用得上。”
宁燃抿唇低“嗯”了一声,极为小心地收起宣纸。
宋葬搂着殷臣的胳膊问:“那宋大爷的尸体也不能随便安葬,该怎么保存呢?”
“送去镇上吧,”宁焰举手,“我家有专门的冷库地窖,可以延缓他腐败的速度。”
“可以,今晚就送走,由你来处理。”
殷臣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撩起宋葬宽松的袖口,与他十指相扣:“走,我们去张家村看看那个婴儿。”
宋葬愣了下,连忙凑在他耳边小声推拒:“牵手出去不太好的,我娘专门叮嘱了,不能被别人撞见我们无媒苟合,会被说很多闲话。”
“你果然是个妈宝男。”殷臣冷笑,反而强行将他牵得更紧。
宋葬:……
他无语凝噎,宁家兄弟更不敢反对,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让仆从牵来马车。
宁焰试探道:“你俩上马车里腻歪去,我和我弟在外面骑马,行不?”
“可以可以!谢谢宁哥。”
宋葬松了口气,赶紧拽着殷臣躲进马车里,拉上左右两侧的帘子,确保无人可以轻易窥探。
殷臣眯起凤眸,看着他忙里忙完好半天,到最后才阴阳怪气地轻笑一声:“谢谢宁哥?”
“……你非要和一只深海胖头鱼吃醋是吗?”
“他有外号,我没有,”殷臣环住他的腰,柔软唇瓣抵在他耳尖碾磨着咬了一口,幽幽控诉,“是你偏心。”
分明才刚看完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殷臣这莫名其妙的兴致,还真是旺盛。
宋葬绷紧身子,避免自己发出不合适的声音,忍了片刻后才僵硬道:“行,那你就是变态杀人狂。”
“很合理的评价。”
殷臣勾起唇,总算是放过了宋葬脆弱的耳朵。
他任由宋葬坐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摸手腕揉揉腰,甚至想拉起宋葬的手伸进自己领口里放着。
变态之姿,尽显无疑。
可惜还在别人的马车上,也不能闹得太过。等他找回了长公主的座驾,必然要让宋葬亲自体验一回,什么才是真正的变态。
去张家村的路程并不遥远,从学堂出发,离开村口的大路,再翻过一个小山坡就能到达。
来到村里时,那户接连遭祸的人家早已关紧大门,院子深处还有模模糊糊的摔打哭泣声。
一位道士打扮的女人站在门口,正在无比拙劣地女扮男装,头顶上的【玩家】标识散发出盈盈幽光。
听见马车的声响,女人表情警惕地举起桃木剑,竖在胸前。
“哈喽,老乡!”宁焰友善挥手,勒马停下后露出笑容,“你也是来看那个婴儿的吗?”
女人稍稍放松,但手里依然攥着桃木剑:“我是村长请来驱邪做法的道士。村民都说,那婴儿被邪祟附体了,必须早日除掉。”
宁燃翻身下马,看着她破绽百出的男装打扮,实在有些无语:“难道村长看不出你是女的?这么明显……”
“我知道我身材很辣,但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全是睁眼瞎,”女人脸红了,尴尬地轻咳一声,“只要我穿上男装,所有人都会把我当成男人,深信不疑。”
听到这话,殷臣突然饶有兴致地掀开马车帘子:“你叫什么名字?”
“……殷无雪。”女人似是没想到殷臣也会出现在这个副本,僵了僵,好不容易才按下震惊。
“你也姓殷?原来如此,你是皇贵妃的亲生女儿。换算一下辈分,应该算我的侄女。”
殷臣搂着宋葬跳下马车,若有所思。
而殷无雪好像不是特别高兴。不知为何,她态度显得颇为心虚,险些将桃木剑给失手捏断,甚至还恭恭敬敬地僵硬躬身行礼:“皇叔好!”
宁焰:“啊,啊???”
宁燃没吭声,但眼底的疑惑同样震耳欲聋。
“皇家丑事,日后再说。我们先去看婴儿。”
偷天换日的内情太复杂,殷臣懒得再和外人解释第二遍。
他牵着宋葬,直接踢开了这户人家被紧紧锁死的大门。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张家儿子正瘫坐在屋檐下,看着老母亲的尸身沉默垂泪。
他被踹门的动静吓了一跳,抓着手边的扁担蹦起来,手臂爆出青筋,神情愤怒至极。
可在看见宁焰那身华贵衣袍后,男人那愤怒的眼神瞬间收敛,尽数化作浓郁的恐慌与局促,嘴唇也蓦地血色尽失。
“贵人老爷……有什么事吗?有事找我就好,求求你们别打扰我媳妇孩子,他们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我求求你们……”
堂屋的门紧闭着,有女人崩溃的哭声若隐若现,被男人螳臂当车挡在身后。
他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嗓音绝望而嘶哑,恨不得给几人砰砰磕头。
这果然是一个阶级分明、权力至上的时代,小人物的无力与悲哀,在这一刻被彰显得淋漓尽致。
但无论如何,那只剩半颗脑袋的可怜婴儿,也绝不能被他私自养在家里。
殷无雪微微蹙眉,快步上前将他强行扶起,尽量平静地摆出事实:“张大郎,我必须要检查你的儿子,若他真是邪祟,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你们一家子,害了全村的父老乡亲。”
“死就死……道长,你也是村长那老货请来抓我儿子的,对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双倍!求求你了道长,我儿子真的没事,他睡得很香!他没事!”
殷无雪抬手抽了他一耳光,聒噪声戛然而止。
歇斯底里的男人唇角渗出血来,呆呆闭上嘴,脱力地坐回地上。
“听我说完,”殷无雪语气平稳,继续道,“若他只是伤残,并非邪祟,我能帮你补全他残缺的脑袋,让他重新做回正常孩子。不收你一分钱。”
“……道长,您说真的?”
“想要我救你儿子,你就亲手替我开门,让我进去。”
张大郎深吸一口气,咬牙重新站起身,颤抖着手,在门闩上摩挲了近乎半分钟,才破罐破摔地推门而入。
浓郁的血腥气陡然扑面而来,张大郎表情一片空白,湿润眼底几乎要流出血泪。
“小妹……小妹!!”
就在短短几分钟内,他的媳妇割喉自杀了。
用刃口卷边的生锈菜刀,抵着侧颈反复碾磨,深深砍入动脉深处。
安安静静的,谁也没听见她的痛呼。
第98章 山村诡事(5)
“老大,这应该能救回来吧?”
宁焰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崩溃颤抖的张大郎,看向殷臣。
“她还有心跳,当然可以,”殷臣只扫一眼便判断出了她的具体情况,“别让她老公过来碍事。”
“好嘞!”
宁焰立刻拎起张大郎的衣领,过于粗暴地把人扔出门外,磕到脑袋的张大郎直接昏了过去,而殷臣已然大步走向瘫软在地的女人。
“谁有针线?”他问。
殷无雪立马翻找自己挎在肩上的小包袱:“我有我有!”
她包袱里杂物繁多,装着乱七八糟的法器符箓和香烛,以及她连夜制作打磨的简单包扎用品。
细细的绣花针无比锋利,几团捆起的细线浸着白酒香气,虽说比不上现代的医疗工具,但用来缝个伤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殷臣接过针线,用最快速度缝合她血流不止的脖颈,将她摊平放在地上,但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看向道士打扮的女人:“殷无雪,你给她做心肺复苏,最大力气。”
“好。”
殷无雪挽起袖子,半跪下来接替殷臣做心脏按压,同时扭头说:“我包袱里有一张画着梅花的符箓,是可以补血的。麻烦你把它烧掉,用纸灰泡水喂给她喝。”
“我来了!这点小事不用麻烦老大!”
宁焰动作更快,他从厨房灶台下找出一根仍在燃烧的柴火,顺便拿了个空碗舀水,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殷无雪的全套要求。
“狗腿到这个份上,未免有点太优秀了,我竟无法再讽刺什么。”
宁燃抱着袖子站在宋葬身侧,幽幽吐槽。
宋葬听得皱眉,不赞成地杵他一胳膊肘:“别整天欺负你哥,他很爱你的。”
“……嗯。”
“恶语伤人六月寒,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啊,”宋葬压低声音,“宁哥会对殷臣那么殷勤,还不是因为你说话难听,特别容易引起矛盾。他就是为了提前保住你的命,结果你还要说他坏话……以后不能这样。”
“嗯。”
宁燃低下头,被宋葬训得不太自在,但半句也没有反驳。
直到殷臣冷不丁出现在两人身后,眯起眸子。
“你们在偷偷聊什么?”
“在聊这俩兄弟的家庭矛盾,”宋葬也不遮掩,理直气壮地横他一眼,“以及,恶言恶语对情感会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殷臣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勾着他指尖揉了揉:“我伤害到你了吗?”
宋葬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勾唇道:“那倒没有……我说话也挺难听的。”
他和殷臣折腾彼此的戏码也是有来有回,那顶多能算互相伤害。
而宁燃听完全程,面无表情后退几步,木着脸:“你们这样不看场合谈情说爱的症状,大概持续多久了?地上还躺着个小婴儿,管不管?”
宋葬一愣,莫名有些脸红:“抱歉。”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很早之前就被殷臣带跑偏了。
在副本里与殷臣交流时,他也很容易下意识无视场合和他人的心情,毕竟,真的很难有boss能轻易秒杀他俩……
这种在危机面前毫无波澜的松弛感,常常来自于绝对的实力。
但宁燃的吐槽非常正确,他俩的坏习惯对其他玩家好像太不友善了,要尽量改正!
张家媳妇的呼吸已然趋于平稳,喝下那碗用黄纸灰泡的“药水”后,原本惨白如纸的面色也稍微红润了些。
宋葬松开殷臣的手,抱起躺在她身侧酣睡的婴儿,轻轻扯开紧实的小包被,垂眸认真观察。
他被狼啃食的伤口与头骨疤痕,坑坑洼洼留下大片狰狞痕迹。
但破损处的骨头下有些异样,似乎自行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粘膜,将残缺的脑仁保护在粘膜之内,没有沾染外界空气的脏污。
脑血管畅通,供血也正常,脑仁的颜色依然如正常人那般粉红。
没错,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孩子确实是个活生生的、无比健康的婴儿。
唯一的问题是缺了小半块脑袋,颅骨深深凹陷下去,显得无比诡谲而惊悚。宋葬捏了捏宝宝那满是泪痕的脸,用湿棉布替他轻轻擦拭干净。
“好可怜哦。”
殷无雪指挥着宁焰去卧室里拿被褥,给张家媳妇盖好,以免她失血过多后受冷失温。
随后她也凑到宋葬身边来,盯着婴儿打量许久。
她沉吟道:“没问题,这宝宝还是活人,可他脑袋上的那层膜不对劲,有恶意的阴鬼气息萦绕在上面,很难闻。”
殷臣不着痕迹把她挤开,环住宋葬的腰:“你怎么感觉出来的?”
“啊?噢……我这角色是先天的修道苗子,打小受三清祖师宠爱,画的符箓效果拔群,开坛做法次次顺利。缺点是天生阴阳眼,每天撞鬼,还闻得到鬼留下的味道。”
殷无雪好像真的很怕殷臣。
她只是被随口问了一句,就恨不得竹筒倒豆子把老底全部掀开,随后还仔细介绍了自己的各种法器符箓该如何使用。
几乎什么都说了,生怕殷臣来找她麻烦。
分明殷臣对她没什么特别,就是对待普通玩家的态度,不算在意。
但宋葬很在意。
他不着痕迹打开系统论坛,敲出殷无雪的名字,暗中搜索。
与此同时,殷臣若有所思:“所以这是个有鬼魂的副本。”
“对,我今早路过山头野坟时,看见了漫山遍野的鬼,特别阴森。”
据殷无雪解释,这世上绝大多数小鬼都没有神智,对阳气旺盛的人也没有丝毫威胁。
因为它们都跑不远,如幽魂般攀附在自己埋骨的坟墓周围,一板一眼吃着香火贡品,画地为牢。
若是断了香火,孱弱的鬼怪们也无计可施,只能永生永世被束缚在坟头上,看着自己的灵体日渐透明,最后神志不清地生生饿死。
除了邪祟厉鬼行动自由以外,只有活人才能供养鬼魂,鬼死为聻,聻为鬼的克星,可被道士收割用于制作驱邪符箓。
这一套流程,从头到尾,都没有勾魂使者的存在感。
宋葬疑惑地问:“好奇怪,有鬼魂和香火体系,但是没有阴曹地府?”
按理说,这种副本的配置都是成套的,有道士和尚与山精鬼怪,就多半会有地府天宫,以及三清后土那一类神仙角色。
“真没有,什么门神财神土地公,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殷无雪回忆着角色背景,认真解释,“最离谱的是,为三清祖师上香时,那些香火也没有直达上苍,而是……反哺回了我的身体里。”
宁焰瞪大眼睛:“这么厉害,怪不得你是修道苗子!如果这世界没有神仙,你干脆把自己修成神仙算了,正好能帮咱们一起造反。”
殷臣也点头:“我觉得可行。”
说完他就把婴儿从宋葬手中强势抢走,塞进殷无雪的怀里:“你负责。治好他之后在村里宣传一下活神仙的噱头,让张大郎给你开台供奉,也许你能接收到他的香火。”
“啊,好……我现在就带他去治疗。”殷无雪抱起婴儿,转头就往茅草屋的方向走。
热乎乎软绵绵的小团子突然离手,宋葬十分不适应:“你怎么突然抢我宝宝,我还在给他擦脸上的血呢。”
殷臣掐着他腰侧软肉,语气阴森:“那不是你的宝宝,你想要,我再给你生一个,不许抱别人的。”
“扑通——”
突兀的巨响户人传来,堂屋大门掉了一半。
原来是殷无雪听见殷臣最后那句话,没忍住大受震撼,一不小心忘记看路……然后把门给撞塌了。
她抱着宝宝坐在地上深呼吸,表情格外古怪。
宁燃默默把门扶起来:“他俩的调情方式一直都很离谱,你习惯就好。”
殷无雪咬牙:“我该怎么习惯,我他娘的好像站反cp了,而且我还……”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上嘴巴,猛地站起身一溜烟跑路,抛下所有人逃进了茅草屋。
宁燃:???
宁家兄弟俩一脸懵然,殷臣也不太理解她的反应怎么如此激烈。
唯有宋葬无比清楚,她这番诡异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刚刚在论坛标着【同人/文创】的犄角旮旯里,查到了大量的少儿不宜文字。
全部都是【殷臣x宋葬】的十八禁同人文。
作者大多出自同一人,总共加起来有上百万字,虐恋甜文,狗血古早,什么花里胡哨play都有……随着时间推移,她的人气也在逐渐旺盛。
没错,殷无雪居然是个嗑他俩cp的同人作者,无肉不欢的大变态!
宋葬快速看了一篇。
恶俗,丧心病狂,想法有点意思。
怪不得殷无雪如此心虚,她大概是担心自己的作品出名以后,被殷臣一刀砍死。
……嗯,很合理的担忧。
宋葬决定替她死死瞒住这事,随后不动声色下载了她的所有作品,准备日后有空再仔细拜读。
至于现在,殷无雪负责守着张大郎一家,余下玩家也有事要做。
他们带着殷无雪的寻物罗盘,牵起来时的两匹马,一道进山找野狼。
临朝的衣袍设计长而繁冗,山上草木繁茂旺盛,寻常时候官府也不可派专人打理,枝桠杂草很容易勾丝扯线,阻碍行动。
骑马上山就比走路要方便许多了,宁燃和宁焰还在争执到底谁坐前面谁坐后面,宋葬已经美滋滋坐进了殷臣怀里,看着罗盘勺尾为他指明道路。
紧实有力的大长腿轻轻一踢马肚子,两人便如狂风般飞驰而出。
宁府精细豢养的乌黑骏马,爆发力自然是超凡脱俗。它喷着响鼻肆意奔跑,却被殷臣的气势全然压制,无需走到磨合这一步,扯扯缰绳便会听话地调转方向。
此山名为苍木山,听上去算是大气优雅,但这个名字的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悲惨故事。
殷臣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把玩着宋葬随风飞舞的发尾,贴在他耳边随意解释:“苍木山的原名,其实是藏母山,就是藏匿母亲的意思。
“在灾难饥荒年间,附近村落的年轻人食不果腹,会将无力赡养的老母亲背上深山,藏于洞穴密林之中,任其自生自灭……苍木山也因此得名。”
宋葬原本轻松畅快的心情顿时一滞,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真的?”
“何文彬告诉我的。他祖父在年轻时就抛弃过自己病重的老母亲,痛苦懊悔了一辈子,为此特意定下家训,要终生孝顺亲母,否则不得继承任何家产。”
宋葬若有所思:“所以他来田家村寻的亲人,其实不是活人吧……”
“没错,是被他祖父扔进山里的老母亲尸骨。只要他能找回尸骨与家族信物,就能顺利继承何家的大量产业。
“但何家祖父在艰难时日弃养亲母,说出去实在太不好听,只能用寻亲的名义粉饰太平。”
殷臣提起这事时显然有些鄙夷。
饥荒年间,穷苦农民易子而食也就算了,但何家可是京城的世家旁支,再落魄也能称得上一声寒门出身。
无论日子如何艰难,何家至少有藏书,既能卖钱也能用作保暖的柴火,只要简朴些度日绝不至于饿死,更不至于抛弃亲生母亲,将她残忍扔进野狼环伺的深山老林。
“原来如此,那何秀才是好的吧?”
“他是个傻白甜,一心读书育人、忠君报国。我帮他找回尸骨,他就把何家祖父的产业全部送给我,”殷臣看向密林深处,勾起唇堂而皇之地利诱,“你娶了我,那些矿山、藏书与古董金器,也都是你的。”
宋葬陡然精神一振:“好!明天就去镇上取钱!”
这次进山的任务还不少,杀野狼,找婴儿,还要寻回几十年前的老妇尸骨。
幸好殷无雪带来的罗盘很是玄妙,精细的木制八卦图作为基底,内藏磁石,与铁勺底部悬浮相接。
他们想要寻找到被叼走的婴儿,只需取用同胞兄弟的一滴指尖血,放在勺子中心位置,便可即刻催动勺柄,指明大致方向。
探查范围,约有三十平方千米,足以覆盖整座深山。
“往左,那条特别特别窄的小路。”
“好。”
殷臣拿出了一把属于长公主的御赐长刀。
他将缰绳彻底交给宋葬驾驭,自己则愉悦地搂着宋葬的腰,负责清理劈砍周边茂盛的草木枝桠。
兴嘉年间正值盛世,临近村落没有再出现曾经的饥荒惨状,苍木山深处的狭窄步道,也因此渐渐变得人迹罕至。
格外肥沃的高耸树木遮天蔽日,漫山野花与蝴蝶交缠纷飞,阳光如细碎金箔洒落一地。
当清脆马蹄踏至高处,夏日扰人的炎热空气,也在朦胧云雾中缓缓化作温朗山风,草木苔藓的清新气味随之拂过林间。
眼前风景本该无比美好,犹如避暑踏青的人间仙境,但宋葬却隐隐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阴冷,逐渐将他收拢包裹,一点一点侵入骨髓、渗进缝隙。
也许这就是殷无雪口中……鬼魂大量聚集的副作用。
无数被抛弃的女人埋骨于此,若是无人为她们收尸迁坟,她们便永远都无法逃离这座大山。
还好殷臣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暖炉,宋葬将后背紧贴在他胸前,刻意感受着他平稳又滚烫的呼吸,很快又变得通体舒畅,热乎乎的,再也没有一丝罹患风湿病的潜在风险。
视野逐渐开阔,稳如磐石的罗盘指针也开始不稳定起来,时不时紊乱地胡乱转圈。这说明,他们离目标越来越近。
宁焰从宁燃身后探出脑袋,指向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榕树后方,低声道:“你们看那边!”
宋葬循声扭头看去,瞧见了一个藏于枯叶之后的漆黑洞穴。
半个洞口位于地面,另外半边却藏得更深,需要刨走松软的泥土才能顺利通过。
泥土周边有许多新鲜踩踏痕迹,说明野狼显然在近期活动于洞穴附近。
更重要的是,野狼对这个洞穴的保护非常谨慎,不仅刨土作为遮掩,而且还扒来大量枯叶堆在洞口之外作为伪装。
寻常人就算路过此处,也很难一眼察觉有狼窟存在。
“我怀疑洞里有小狼,母狼急需哺乳营养,才会铤而走险进村狩猎。”
毕竟这个年代有道士,也有人替皇帝炼丹,火药的出现早已经不再稀罕,开始慢慢传入市井平民之中。用烟花爆竹与明火恐吓野兽,是村民们逢年过节的必备风俗。
狼性聪慧,经历过年年恐吓之后,它们鲜少会因饥饿而主动针对人类出击,因为那相当于自寻死路。
这么多年来,就连村民随意圈养的鸡鸭也很少被偷。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母狼怀孕生子,严重缺乏营养,又由于某种原因在苍木山里走投无路、无处觅食……它们才会将目光投向泛着奶香、细嫩孱弱的新生婴孩。
“同意,我们要小心,”宁燃翻身下马,表情严肃,“护崽的母狼很凶,连老虎狮子都敢打。”
宁焰抖了抖殷无雪留下的包袱,拿出几张辟邪符箓分发给众人,然后揉了一把宁燃的头发,兴奋道:“我先下去打头阵,母狼我来对付,你小子别被鬼魂偷袭就行。”
“嗯,”宁燃迅速拂开他的手,又在宋葬的死亡盯视下犹豫片刻,接着小声说,“注意安全。”
宁焰好像更兴奋了。
他迅速脱掉碍事的外衣,找了根笔直笔直的木棍,刨开松软泥土,屏住呼吸,毫不犹豫地跳入黑暗的狼窟深处。
“他一直以来都这么莽撞?”殷臣无语地抱着宋葬下马,“万一底下藏着外界邪神呢?跳下去送死?”
宋葬睨他:“你自己的行事作风,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是因为我最厉害。”
殷臣随口回答,站在洞穴之外打量片刻,点了张火折子向下扔去。
“啊——!是谁在烧我头发!!”
宁焰故作凄惨的声音,带着回音向上传来。
“大约六米深,是母狼挖的幼崽养育室,他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殷臣自然不会再关注咋咋呼呼的宁焰。
他从宋葬手里接过罗盘,擦掉勺子上那一滴血迹,随后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支小玻璃瓶。
瓶子里有一层不再新鲜的血液,随着殷臣动作而晃晃悠悠。
“这是谁的血?”
“何文彬的,正好能用上。”
殷臣说着打开玻璃瓶,将血液倒在铁勺中间,静待罗盘重新开启。
细微的“嗡嗡”震动响起,铁勺迅速转动起来,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疯狂旋转着,勺柄犹如无头苍蝇般均匀地指向四面八方。
“……什么意思,超出探测范围了?”宁燃不解地蹙眉。
“不,她的尸骨,竟然散落在苍木山的每一个角落,”殷臣难得露出几分兴致,“而我们站在最中心的位置。”
宋葬若有所思:“那就从你脚下挖起?”
殷臣摇摇头,看向火光明灭的洞穴深处:“让宁焰挖,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吧?需要什么额外工具?”
“听得到,不需要!母狼不在下面,婴儿被分食了,只剩骨头!”
宁焰大喊了几声,挖土的动静随之传开,伴随着一群野狼幼崽的惊恐嘤咛。
“……喊那么大声,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宁燃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咬牙吐槽。
这回宋葬没说他不对,因为宁焰的大吼,似乎真招来了藏匿林间的隐蔽猛兽。
阴风刮过,树林里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枯枝清脆断开,湿润苔藓被挤压变型,发出泥泞黏腻的细微声音。
被拴在榕树旁的桀骜骏马,也忽然开始不安地走动起来,用坚硬马蹄挖着泥地,鼻息喷响,却不敢大声嘶鸣。
殷臣已经发现了树丛后的“敌人”踪迹,他提刀挡在宋葬与宁燃身前,平静道:“辟邪符箓拿出来,现在就烧掉。”
宋葬闻言,连忙将火折子递给宁燃,自己也点燃了那犹如鬼画符般的符箓。
他其实完全不能理解这张符箓的涵义。因为黄纸上压根就没有文字,全是殷无雪的瞎图乱画……与他曾经接触过的正统道士符箓,对比起来截然不同,像是假冒伪劣的儿童涂鸦。
但在这个副本里有效果,那就够了。
肉眼看不见的绵密阴气,如湿冷潮水一拥而上,又在接触到众人身体的那一瞬间,被层层亮起的紫色雷光凶猛驱散。
若有似无的虚浮惨叫声此起彼伏,而与此同时,殷臣抬起刀尖瞄准远方,稍稍一用力,将其投掷而出。
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皮开肉绽的闷响。
被直接贯穿心脏的猛虎瘫倒在地,发出地动山摇的愤怒大吼。
“山君和伥鬼?真是经典搭配,”宁燃抬起手,观察着身上连绵不绝的紫雷光芒,“看符箓反应那么激烈,附近应该有很多伥鬼,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而宋葬脸色微白,颤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被扔进苍木山的女人,在饿死以后……都变成了山君的伥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