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山村诡事(6)
“你说得对,很有道理。”宁燃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他们用肉眼都看不见伥鬼的踪迹,但毋庸置疑的是,数量绝对不少。
因为临朝初期,曾经遭遇过史无前例的严重饥荒,在两任皇帝在位期间,断断续续持续了几十年。
这不是什么副本秘密,而是临朝人人皆知的事实。
频繁而难以预知的气象灾害,过度饥饿的猛兽飞禽,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人类,都是层层叠加的沉重打击。
灾难最严重时,苍木山附近有足足五六个村子的情况无比惨烈,寸草不生。
埋有草根的泥土被全部挖空,大量树皮被砍下煮粥充饥,妻子儿子被交换烹煮,老人被弃于深山之上……可最终还是全都饿死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后来气候恢复稳定,资源也被幸存者们重新分配。
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农民,得以拥有更多田地,更多房屋,更多利益。再加上官府补贴,免除徭役赋税,苍木山下的村落才恢复生机,逐渐发展得兴兴向荣。
但是谁也没有脸面,再次提起繁茂生长的苍木山。
幸运存活下来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曾将自己家里的“累赘”背上苍木山,残忍抛弃。
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庞大数字,彻底腐烂后深埋于地底的尸体们,也是山林迅速恢复的最佳化肥与养料。
如今看来,这些“累赘”不仅养肥了苍木山的花草树木,也养肥了……一只格外强大的老虎山君。
宋葬不由思考,若他是被束缚在山林里的孤魂野鬼,无人供奉,后代断绝,即将面临永恒失去自由的悲惨结局,那么他会怎么做?
——毋庸置疑,他绝对愿意成为老虎身边的伥鬼。
至少伥鬼可以变强,可以为虎作伥,甚至还有可能追随着山君离开苍木山,四处闯荡看遍天下,寻找更为肥沃美好的栖息之地。
但唯一的问题是,它们必须听从山君的命令,无条件攻击山君的一切敌人。
“别担心,它们也许还有神智。”
殷臣捏捏宋葬惨白的脸,突然掀起自己昂贵低调的蛟丝罗裙,从大腿内侧摸了一把小刀出来。
裙子之下还有白色里衣打底,但宋葬依然吓得瞪圆眼睛。随后殷臣拎起匕首,在左手掌心随意划了一道,将洇出的鲜血尽数涂抹在双眸之中。
“……殷臣,你干什么?”
“我也能看见鬼。”
殷臣勾起唇,眨了眨血红的凤眸,漆黑睫尾沾染了些妖冶的红。
“你好,请问何林氏的头骨,在狼窟里吗?”他看向虚空,语气居然还算礼貌。
宋葬抿着唇凑近几步,轻轻去摸殷臣掌心的伤口,温热柔软的血肉贴在指尖摩挲,殷臣不轻不重地“嘶”一声,却没有阻止。
于是他明目张胆偷了殷臣的血,照猫画虎将血液涂在眼睛里。下一瞬间,氤氲血红的视野里亮起阵阵阴沉冷光。
有鬼的世界,视觉观感无比震撼。
密密麻麻的鬼魂几乎堆满苍木山,半透明的身躯层叠交错,将明媚阳光折射为诡异而不详的阴翳灰雾。
绝大多数都是女鬼,而且形象格外憔悴苍老,维持着临死前的狼狈状态。有的拄拐杖,有的严重驼背,有的被打断了腿,只能跪着用溃烂的膝盖挪动……但行动速度比四肢健全的活人还要迅猛。
它们在半死不活的山君身边无措盘旋着,在殷臣头顶恐惧叫嚣着,眼神迷离地飘荡在空中,甚至还有抱起手臂看好戏的。
而殷臣找上的那位伥鬼,是一位颇为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她穿着朴素的荆钗布裙,死因是自行用竹枝割喉,所以变成鬼以后的模样……竟然还算体面。
宋葬仔细一看,发现她那浓密灰白的眉毛,苍老却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还与田月香的模样有三分相似。
这,这不会是他娘好几代之前的长辈吧?!
怪不得殷臣莫名其妙变得礼貌了起来。
老奶奶背着手,露出笑眯眯的和煦笑容。她目光先是停留在宋葬身上,短暂地顿了顿,随后才温声对殷臣道:“这位姑娘,你是在找何送君的媳妇,林凤娘?”
殷臣愣了下,险些忘记自己还在男扮女装。他轻咳一声:“没错,是她。”
老奶奶看他的眼神似乎愈发慈祥,笑吟吟地说:“她的脑袋就在狼窝里,被母狼叼去给孩子磨牙了。”
所以殷臣的判断很正确。
宋葬回头看向洞穴深处:“宁焰,你还没找到吗?”
“找到了找到了,我上来了!”
狼窟里传来宁焰的回应,他先向上扔了五只毛绒绒的狼崽,然后亲自抱着几块婴儿尸骨与林凤娘的头骨爬了上来。
宋葬有些惊讶,他许久没见过保存如此完整的陈年头骨。
在苍木山里饱经日晒雨淋后,表层居然仅有一层轻微的黄色腐蚀,被不知多少飞禽猛兽叼走啃咬,却只能留下些许淡淡的印记。
牙关紧锁着,绝大多数牙齿都很饱满整齐,说明她年轻时的生活,其实颇为优渥。
可惜年老后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她嘴巴里有东西,我刚刚掰了半天也打不开,还被虎牙刮了一道,痛死。”宁焰苦着脸展示自己泛红的手,蹭在宁燃身边求安慰。
殷臣闻言拿起头骨,晃了晃,果然听到颅骨里有一阵沉闷碰撞的动静。
“砰——”
巨响传来,他一拳打碎头骨后脑,伸手进去摸索两下,掏出一只红木盒子。
宁焰顿时哑了声音,默默蹲在一旁怀疑人生。
盒子里有一枚纯金令牌,中间由长条形的羊脂玉作为隔断,可以轻易掰开,再轻易合二为一。
令牌边缘的纹路繁复精细,一只活灵活现的苍鹰横亘于鎏金表面,被颅骨保护得无比完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殷臣打量片刻,随意塞进宋葬手里,说:“这是镇北军的虎符。”
“……镇北军是什么军?”
宁燃正在安抚两匹惊慌的黑马,以及怀疑人生的哥哥。他生无可恋地摸着马头,给宋葬解释:“临朝战力最强的一支重甲骑兵,可以轻轻松松横扫匈奴。
“饥荒时期,有胡人趁机突袭边境,当年的镇国公临危受命,率领镇北军取得大胜。他的后代继承了将军头衔,至今仍带领军队在边关驻扎。”
这英雄事迹听起来真是荡气回肠,但问题在于……
按理来说,虎符通常会被分成两块,分别保存于皇帝与统领之手。当皇帝需要调动军队,便会派遣差使带着圣旨与半块虎符,千里迢迢地交给统领。唯有虎符合二为一,手持虎符之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出兵作战。
而镇北军的完整虎符,居然全都被藏进了苍木山里,锁在一名被儿子抛弃的妇人头骨之内。
宋葬看着手中格外精美的镶玉金块,若有所思:“镇国公的后代没有虎符,饥荒过后的几任皇帝,也没有虎符……其实他们都没有任何指挥镇北军的权限,对吧?”
“如今看来,确实是这样,”宁燃了然,“怪不得镇北将军一直躲在边关,几十年过去了都不愿意回来。他肯定怕皇帝找他要虎符,也怕皇帝趁机借口杀了他,打压镇国公的势力。”
“你怎么了解这么多内情?”宋葬疑惑。
宁焰抬起头:“角色背景介绍啊。我家老爹在偷偷与几个皇子勾搭,想提供金钱资源,参与夺嫡争斗。他没法科举当不了官,就想日后赚个从龙之功。”
好好好,原来大家都在玩权谋,就他一个人在村里搞农家乐。
宋葬有些无语,将虎符收进袖子深处。
“殷臣,我怀疑何文彬的祖父从来没有悔悟之心。他不是因为抛弃老母亲而后悔,只后悔自己遗失了最珍贵的虎符。他绝对居心不良,我们不能……”
殷臣弯起唇,捏捏他的脸:“放心,不会把虎符交给他的,我可以自己造反。”
说完殷臣扭头就对宁焰道:“让你爹把资源全部投给长公主,一分都别再给其他皇子。”
“收到,一定努力!”
有事情做了,萎靡不振的宁焰再次恢复生机,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就在这时,本在背手微笑的老奶奶忽然插话,似是不敢置信:“姑娘,你,你是长公主……?”
殷臣礼貌颔首:“是的。”
“那你怎的看上了我家这混小子?”老奶奶挑眉。
她没有靠近宋葬,因为殷无雪的辟邪符箓过于强大,众人身上至今还有劈里啪啦的雷光闪烁。但她眼底的怅然与慈爱,确实做不得假。
宋葬瞪大眼睛:“您果然是我母亲的……”
“曾祖母。我被扔上苍木山时,她还没出生呢,”老奶奶笑容温和,“瞧你出落得这般俊俏,那丫头一定也是个漂亮姑娘吧?”
“没错,我娘特别好看!”
殷臣也不动声色揽过宋葬的腰,平静道:“我与他即将定亲,他很好,不是混小子。”
“那就好。你们过得好,我也好安心地离开,”老奶奶舒了一口气,“公主殿下,您杀了我吧。我为那老虎杀过人,昨晚也没能救上那可怜的幼儿,罪孽深重,早该被除去。”
“可是,您不想亲眼看到我和公主成亲吗?”
“不必了,我多当一天伥鬼,就会多为后代积攒一天罪孽……孩子,别有负担,只要你们杀死山君,我们这些伥鬼都活不成的,不能算是死在你的手上。”
她语气不急不慌,但宋葬看得出来,田家奶奶似乎早已对世间毫无执着念想,连当鬼也当腻了,急于求死。
而密林深处,那只老虎的惨叫嘶吼,迄今未曾消止。
殷臣那看似随手扔向它的长刀,力道与角度都无比刁钻,不仅将它的心脏要害完美洞穿,而且刀尖深深扎入地里,像刻意焊死的水泥桩子,寻常人想拔都拔不出来。
寻常伥鬼也拔不出来。
山君生命力格外顽强,应该也擅长一些粗糙的小法术,却也只能继续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苟活着。
“祖母,我会尊重您的想法。但在您离开之前,可不可以告诉我,苍木山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宋葬直接开门见山,“那只老虎,应该不是这山里最可怕的存在,对吗?”
老奶奶微微一怔,原本清明温和的眼睛里,悄然泛起些许浑浊的恐惧:“孩子啊,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不可说?
那就加速打感情牌。
宋葬朝她贴近一步,仰起自己苍白可怜的脸蛋,漂亮黑眸迅速染上一层潋滟水光。
他嗓音轻颤,带着无助的哭腔:“可是祖母,若我不知道真相,就无法防范日后的危险。
“田家村很危险,祖母,我离奇地生了病,已经发热不退许多天了,我的爷爷也被鬼物魇住,平白失了性命。
“您真的放心让我一直活在恐惧当中吗?我的母亲也会为此忧心成疾,我的大哥大嫂也会在无知中死于非命,他们在备孕,以后脆弱的孩子也可能遭遇不幸……”
田家奶奶听得心神不稳,她眼底闪过阵阵恍惚之色,本就透明的身体愈发虚浮。
【假面】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番半真半假的叙述,她没有深想,全都信了。
她不由抬手捂着心头,迟疑许久,才晦涩道:“杀了山君。我不敢立刻开口,麻烦公主殿下先杀了它……等我死到临头再说,好吗?孩子,你别怕,祖母什么都说。”
“好的,祖母。”
殷臣态度依旧礼貌,确认老奶奶是真心求死,他这才重新拿起锋利的匕首。
提起碍事的裙摆,大步走入密林,在其余伥鬼们惊恐又无力的围堵中来到山君面前。
他不曾犹豫半分,手起刀落,迅速砍下了老虎那油光水滑的硕大头颅。
随后他拔出插在心脏的长刀,抵着柔软虎腹,娴熟地向上划开一道巨口。
一具被消化大半的母狼尸体,蜷缩着出现在它胃袋里。连骨带皮,被山君囫囵一口吞食,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殷臣手腕微顿,又将刀尖朝上方继续捅去,在泥泞血肉里搅动片刻,从心脏侧方挖出了一枚黑漆漆的圆球异物。
紧接着,异变陡生,山风开始大肆呼啸,勾缠于草木间的云雾疯狂散开,盛夏烈日终于毫无遮挡地洒落在众人头顶,山里阴冷的温度重新向上攀升。
伥鬼们的身形迅速变得透明孱弱,眼瞧着随时有可能消失于无形之中。
宋葬看着指尖攒动的紫光,更加不敢靠近他家如风中枯木的老祖宗了。
他在内心吐槽着辟邪符箓的效果过于持久,悄悄向后退了一步,以免误伤:“祖母,现在可以说了吗?”
“……”
老奶奶沉默片刻,从头顶取下自己质朴的发钗,扔进宋葬手里。
原本趋于透明的荆枝发钗,竟在与宋葬接触的瞬间化作实体,手感冰凉坚硬,饱含岁月的沧桑。
“不要相信男人,任何男人。”
“你的家人,随时有可能不是你的家人。”
“临朝人生而有罪,只能一脉单传,诅咒只传男不传女……咳咳。”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形状忽然扭曲,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向内塌陷,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掐住气管,逼其迅速失声窒息。
但身为一只伥鬼,她本就不需要呼吸。
那股挤压的力气越来越大,苍老妇人佝偻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扭曲变形,她逐渐浑浊的眼底溢出些许青黑汁液,以及疯狂升腾的恐惧。
但她没有停止,继续用最后的声音嘶哑喊道:“所有多余的男丁,全都不该存在!所有家中独子,全都是赎罪的食粮!没人可以信任,不要相信男……”
【通关要求:掀开山村老者们极力掩藏的秘密(1/3)】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陡然划破天际,掐灭了田家奶奶最后的气音。
宋葬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想找出那无形的力量,可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向前挪动分毫,仿佛狠狠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厚墙之上,额头被撞得生疼。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魂体在空气中支离破碎、化作虚无,与山风一道烟消云散。
宋葬盯着空气,心情复杂地定定看了片刻,响着聒噪耳鸣的脑袋很快就倏然一静。
他乱七八糟的思绪迅速冷静收拢,几乎是迫不及待转向正事,开始认真这个含糊不清的【秘密】。
“不要信任男人,也包括宋家的男人吗?”
若有所思间,宋葬忽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殷臣怀里有股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涩味。他剥了老虎的皮,还挖走了那颗承载着山君妖力的内丹。
漆黑内丹散发出危险有毒的气息,这似乎是它防误食的自保装置。
但他没有再去关心山君内丹的秘密,而是捏着宋葬的脸寒声问:“你额头怎么突然流血了?”
殷臣居然也没看出那无形力量的来源?
“……我撞到空气墙了。”宋葬心绪一紧,乖乖地轻声回答。
察觉到殷臣周身蓦然涌起的杀意,宁焰终于忍不住了,赶紧出来说话打岔。
“两位大哥,我们都没有阴阳眼,从头到尾只能围观你俩和空气交流!求求了,我快好奇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一脸懵然的兄弟俩,宋葬不由得轻笑出声。
什么都看不见,确实憋闷。
他安抚地勾着殷臣的手,将方才听到的一切重新复述,一字不改。
宋葬是带了一些试探的心思,可直到他复述完毕,也并没有再次引来想要捂嘴的无形之力。
也许是因为……被掀开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
“好奇怪,如果一脉单传是诅咒的话,那我和宁燃岂不是也有问题?我俩其中一人,本不该存在?”宁焰疑惑道。
宁燃把两只狼崽塞进宁焰怀里,接话:“当然了,否则我姨娘怎么会死得如此离奇?
“假设我不该存在,那你就是未知存在的储备食粮,我俩的处境都不太好,大哥不说二哥。”
“是哦,好恐怖……我会保护你的!”
宋葬没管他俩,拉着殷臣的手晃了晃:“别盯我了,你怎么想?”
从头到尾,殷臣的视线一直不曾移动过,冰冰凉凉地黏在他脑袋伤口处,盯得宋葬浑身不自在。
但好在最终,殷臣没有做出任何不理智行为。
他只抿唇碰了碰伤口边缘,压抑着情绪低声说道:“这座山已经不安全了,我不能保证所有人的性命无恙,现在就离开。”
说完他就将宋葬抱上马背,毫不犹豫扯着缰绳调转方向。
宁燃闻言愣了下,赶紧抱起剩下的五只狼崽,接二连三塞进衣衫之内,把自己胸前塞得满满当当。
他被宁焰推着艰难地跨上高头大马,反手把宁焰用力拉上来,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即刻驰骋着追赶而出。
马蹄清脆踏过山路,四人背后的苍木山好似拨云见日,苍翠欲滴的密林愈发绿意盎然,却依然巍峨又安静地耸立着。
没有鸟叫,没有猛禽,没有虫鸣。
泛着梦幻蓝光的漂亮蝴蝶,轻盈落在野花之上。它展开蜷曲口器,专心致志地吸取花蜜,直到那双美丽的翅膀一点一点脱落,腐烂于黏腻花泥深处。
孤零零的单薄虫身,缓慢倒在盛放的花瓣里,不再有一丝生息。
“母狼被老虎吃了,老虎又被你们打死了?”
张家村里,膘肥体壮的村长张有财瞪大眼睛,颤颤巍巍盯着那张比他还宽大的斑斓虎皮,表情不敢置信。
宁焰抖了抖身上沾染的泥土落叶,一手拎着一只小狼崽的后颈肉,得意地扬起下巴:“老虎就是小爷兄弟俩杀的,这几个狼崽也是小爷从狼窟里掏出来的。怎么样,算是给张大郎一家报仇了吧?”
“是是是,好汉真是英武不凡!”张有财眼皮狂跳,谄媚地看向殷无雪,“道长,这两位好汉与您的关系是……”
殷无雪负手而立,语气高深莫测:“海县宁府的公子。贫道与宁老爷有些交情,前些日掐指一算,发现苍木山似有劫难临头。贫道这才特意前来,为友人之子保驾护航。”
“原来如此,道长真是菩萨心肠,灵机妙算,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啊!”
“村长客气,力所能及罢了。”
殷臣不想听商业互吹,他拉着宋葬在一旁处理伤口。
明明只是撞破了皮,殷臣非要郑重其事地消毒三遍,抹上冰凉透明的生长因子,随后一言不发地抱住宋葬,默默用眼神散发怨气。
宋葬如坐针毡,赶紧寻了个话题问殷无雪:“婴儿的情况怎么样?邪祟气息从何而来?”
“贫道也无从得知,那层粘膜很古怪,分明看不见摸不着,可却无法强行抹除,比头骨更为坚不可摧。”
她用了一个障眼法,让所有人都以为婴儿的脑袋已经恢复如初,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可实际上,缺失的颅骨还是难以复生,因为那层透明薄膜的阻隔太过顽强。
殷无雪不敢强行使用绝对暴力,她怕弄死孩子,更怕意外招惹出更为恐怖的邪祟,导致后果不可收拾。
张大郎抱着被救活的媳妇千恩万谢,心甘情愿让殷无雪带走婴儿,等彻底治好了再带回来。
那孩子现在就躺在她的包袱里酣睡。
至于后续如何处理,她还指望与众人共同商讨。
透明粘膜……令宋葬立即联想到了苍木山那股无形的强大力量。
殷无雪没有擅自行动,绝对是明智之举。
“先回家再说,宋葬需要休息。”
殷臣一锤定音。
带着婴儿与狼崽回到田家村,已是晚饭时分。
宋葬推开屋门,鱼汤香气迎面而来。
田月香从厨房探出头:“二郎回来啦?去请老太爷过来吃饭,你哥你爹都快饿晕了!”
宋葬微怔,目光扫过堂屋餐桌,不由特意多问了一句:“不叫大爷吗?”
“什么大爷?”
“咱家除了你,哪有别的大爷?”
第100章 山村诡事(7)
宋葬站在门口,后背寒意陡生。
他将屋门缓缓掩上,维持着平静表情,再一次轻声说:“我问的是,我的阿爷。他不吃饭吗?”
田月香放下锅铲,语气有些不安:“哎哟你这孩子,大晚上的可别吓娘……不会是在回家路上被水鬼魇住了吧?”
“娘,您不要瞎说!”
他大哥宋嗣听得一哆嗦,大步走来接过宋葬的书箱,泄愤般使劲揉乱了宋葬的头发。
宋葬没有反抗,抬眼看着气质朴实的大哥:“哥,你也不记得阿爷了?”
宋嗣愣了下,被宋葬盯得浑身发毛。
他揉着小臂一连串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好脾气地拉起宋葬:“阿爷的牌位就在后屋,我现在带你去拜一拜。二郎,别说胡话,别惹阿爷在地下不高兴,听话啊。”
牌位?
什么意思?
宋葬像游魂般任人摆布,呆呆被宋嗣拉着胳膊,一步一步朝后屋走去。
太阳即将落山,青砖院里泛起朦胧的暮色灰影,盛夏的热气被冷意逐渐吞噬。宋葬盯着宋嗣挺拔的背影,小声问:“大哥,阿爷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二郎你说什么?读书读昏头了吗?
“阿爷在逃难时就没了,和阿奶一起被兵痞子害死的。小时候你意外听说这事,晚上做梦还吓得直哭呢,怎的突然全都忘了?还在发烧吗?”
宋嗣说着不由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没有很烫,应该没到烧坏脑子的程度。
“……是我忘了。”
对上大哥关心的眼神,宋葬也没再追问。他趁机撒了个娇,顺势用这个借口含混过去,尾音拉长:“读书好累啊哥,磨墨也好麻烦……我越读越晕,好想睡觉。”
宋嗣脚步一顿,拍拍他后背:“一开始头晕正常,我看见那些鬼画符就想睡觉,你比哥哥更有出息,必须坚持住。多吃点饭,安安心心的啊,再胡思乱想下去你还怎么考状元?”
宋葬笑了:“哥,我本来也考不上状元。”
“放屁,我还不知道你?打小就鬼精鬼精的,脑袋灵巧得很,这世上谁都没你聪明。”
……好强大的亲哥滤镜。
宋家人对他都很好,包括大哥也颇为质朴友善,对待他就是关照同胞兄弟的正常模样。
可田家祖母在消散之前反复强调的那番话,着实令宋葬感到不安。
不要相信男人。
他的家人,随时都有可能不再是他的家人。
听着是有些荒谬,可不到半天时间,这话竟然已经应验了一部分。
来到后屋,宋葬的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四面八方,宋老太爷的住所全然没有变化,屋门虚掩着,与昨日他潜入之时一模一样。
但是宋大爷的房间彻底变了个样,看起来无比陌生。
一扇沉重的厚实红木双开门,比普通木门要高出数寸,稳固耸立着,木纹缝隙间有些许明显的岁月痕迹。
两侧贴着面容狰狞的钟馗与关公门神,墙边还有几张乡野道士画的黄纸符箓。
积攒多年的香烛气息新旧交叠,淡淡萦绕在空气里,令宋葬难以忽视。
没错,这居然是一个用于供奉牌位的祖屋。
宋葬看见了阿爷阿奶和宋家老祖先的牌位,三清太上老君的供桌,供桌旁甚至还有一众佛祖菩萨和财神爷的镀金雕像。
这很符合临朝人朴素实用的价值观,只要是听过名头的神仙,对自己有用,就全都请进家里拜一拜。
可是……先前宋大爷那些简朴的卧室床褥,衣柜家具,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事实被直接改变了。
犹如系统强行格式化,没有人记得宋大爷,更没有人记得这间屋子曾经的模样。
他死后,过往经历的大半人生,彻底不复存在。
宋葬有些心神不宁,深呼吸努力稳定情绪,随后在大哥的指导下,乖乖给各路神仙鞠躬上香。
他弯腰时突然发现,阿爷的牌位随着他鞠躬而轻轻一颤,悄然裂开了几条隐蔽缝隙。
就好像……根本承受不住来自宋葬的香火祭拜。
倒是那些菩萨佛祖之流,拜了也就拜了,没有丝毫反应,也没出现任何动静。
宋葬定定看着红木牌位的裂痕,将这一细节悄然记在心头,没有提醒大哥。
他插上最后三柱香,随即佯装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揉了揉肚子,大声道:“哥,我饿了!太爷爷,吃晚饭啦!”
宋老太爷听见动静,很快便推门从屋里出来。
“二郎,你现在是读书人,不能总是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
他没好气地训了宋葬一句,但眼底显然带着些笑。
“我错了太爷。”宋葬也笑嘻嘻认错,仿佛又变回了曾经活蹦乱跳的少年郎。
至少宋嗣没察觉出任何端倪,赶着上前扶住太爷。
兄弟俩一左一右搀扶着他朝堂屋走去,路上气氛很和谐。老太爷还不动声色掏了掏袖口,往他们手心里塞了点碎银两。
宋葬拿到差不多五两,宋嗣却只有一两半。偏心偏得很严重,不加遮掩地摆在明面上。
可宋嗣依然笑容开朗,甚至有点不好意思,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家里人对幼弟的偏爱。
毕竟他如今成家立业了,身为长子,将来也会继承更大部分的田产,如今根本就不该找长辈拿钱。而且幼弟年纪小,读书花费更大,多拿钱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爷给他的“零花钱”已然堪称巨款,将近二两银,足够他与媳妇一整年的米面口粮……宋嗣实在羞于接受,想偷偷把银子放回去,然后被太爷拍了一巴掌,这才摸着鼻子老实收下。
宋葬看了看低头脸红的宋嗣,又看向同样眼底含笑的老太爷,心头泛起阵阵凉意。
含饴弄孙,天伦之乐,真是美好。
可宋老太爷也彻底忘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
真的没有任何人还记得他。
晚餐是鱼汤炖野菜豆腐和清炒丝瓜,配着一如既往的两盘咸菜,算是丰盛。
为庆祝儿子上学堂,宋唯一特意从河里摸了条大肥鱼。
而田月香也没有吝啬,炒丝瓜时用猪油把铁锅抹了一整圈,油香滑亮的,闻着格外诱人。
八仙桌上少了一张椅子。
曾经属于宋大爷的座位,变成了宋唯一的位置。
一家人心情都很好,宋老太爷甚至拿出一壶自家酿的米酒,与宋唯一碰杯对饮,热热闹闹地小酌怡情。
宋葬没有再露出半点破绽,安安分分地吃完两大碗鱼汤泡饭,抱着田月香就是一顿夸,说她厨艺好,做什么都好吃,像酒楼里的大厨。
田月香被哄得眉开眼笑,彻底忘了宋葬刚回家时那幅“不对劲”的样子,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去厨房洗碗。
天色更暗了一层,远方的苍木山彻底隐入暮色,与夜空交融。
宋葬借口要早睡,提前洗漱进屋,趁着家人不备偷偷翻墙而出,马不停蹄朝学堂跑去。
他要赶紧把这个奇异的格式化事件告诉殷臣。
从张家村回来的路上,玩家们便已开始分头行动。
宋葬先回家应付父母。而殷无雪与宁家兄弟一起坐着马车去镇上,趁着天色尚亮,采买了各种日常用品。
她的道观在另一座山头上,往来实在不方便,几人就商量着让她先以道士的身份,通过宁焰的引荐,住进宁府位于镇上的宅邸。
宋大爷的尸体,以及所有嘤嘤乱叫的狼崽子都被马车带走了。宁燃爱心大爆发,说什么都要养起来。
把狼崽留在村里也不安全,因为狼是一种阶段性忠贞的动物。正常情况下,所有资源利益都会被让渡给狼王夫妻,以及它们产下的幼崽。
苍木山里没有大型狼群,那只不知所踪的公狼,很难再寻找下一任配偶。它有很大可能会下山找崽,若是再次闻着味道半夜进村,引发的混乱难以想象。
马车里的嘤咛声此起彼伏、混乱一片,为了喂饱这几只饿昏头的崽子,宁燃快马加鞭,迫不及待朝镇上冲去。
而殷臣抱走了颅骨缺失的小婴儿,带回学堂。这个暗藏邪祟的不稳定因素,留在最强大的人手里,才最是安全。
夕阳只剩浅浅一条红线,悬在天边,随时可能熄灭。
晚风裹挟着凉意拂过发尾,宋葬不由加快脚步。
与此同时,殷臣给酣睡的宝宝翻了个身,换上一套薄薄的里衣,裹进柔软小包被里。
他学过一丁点育儿知识,知道绝不能闷着孩子,婴儿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怕冷,反而越捂越容易出事。
殷臣的带崽体验很是愉悦,就连控制欲也得到了完美的释放。
因为这宝宝不哭不闹,昏迷不醒,像坨软软的肉团子,除了睡觉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真是这世上最理想的小婴儿。
为防止宝宝饿死,殷臣特意亲手做了一支木头漏斗,把羊奶灌进宝宝嘴里,看着他无意识地缓慢咽下去,总算放下心来。
确认孩子能吃得下饭,殷臣没再围着他转,直接把修竹拎来照顾他,吩咐道:“每隔一个时辰,喂一次羊奶。”
修竹接过轻飘飘的小婴儿,心里害怕极了。
他怕公主真的偷偷和野男人生了个宝宝,更怕这事曝光于天下,被皇帝知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这小书童必然逃不脱杀头的结局。
但公主威严,他也好害怕,想说点什么也不敢说出口,只能欲言又止地老实带娃。
于是,当宋葬翻墙跳进学堂后院时,直接就与一脸幽怨的修竹对上了视线。
修竹小心翼翼抱着宝宝,挡在宋葬面前。那双清澈又单纯的眼睛里,轰然溢出难以压抑的强烈谴责。
“公子,您知道殷姑娘对您有多特别吗?她向来瞧不上寻常男人,只愿意对您好,那就是您天大的福分,是您高攀!”修竹越说越是义愤填膺,语速加快,几乎破音,“您怎能这般辜负于他!”
宋葬:???
他看了看修竹,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突然间恍然大悟。
这小书童好像把他当成负心汉了,气得头顶冒烟。但即便如此,修竹还是维持着最基础的礼貌,没有进行一句人身攻击。
秀才郎君的书童就是有素质。
宋葬忍着笑,不与他计较:“殷姑娘在哪?我找他有事。”
在修竹发作之前,宋葬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不会辜负他的。爹娘已经替我找好媒人了。我明日就会去镇上兑换银两,回家向他提亲。”
“……那就好,殷姑娘就在屋里,我去请她。”
见宋葬表情无比坦荡,修竹神色稍有缓和。
他正要去找公主请示,而殷臣已经自己推开了门,也不知是在房间内偷听了多久。
殷臣似笑非笑,瞟了眼红着脸的修竹,一把将宋葬拽进屋里,反手带上门。
“怎么了,突然来见我?”
宋葬直接扑进了殷臣怀里,搂着殷臣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脸贴着脸小声问:“宋大爷的尸体,被顺利运出去了吗?”
殷臣诧异挑眉,单手稳稳托住宋葬的腿:“当然。”
“可是我家里人……全都记不得他的存在了。宋大爷的屋子也面目全非,变成了祭拜用的祖屋。”
“一个人都不记得?”
“嗯,他们都说我爷爷死在逃难的路上,这真的很不对劲。”
殷臣表情严肃了些,抱着宋葬来到窗边,看似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半分钟后,他从天边招来一只通体雪白的漂亮信鸽。
鸽子呆头呆脑站在宋葬肩膀上,伸出自己细细长长的小鸟腿,黑豆眼睛凝视着殷臣,暗含催促。
殷臣拿起书桌上常备的纸笔,写了一封简单书信,让宋葬帮忙折成筒状,绑在那条小鸽子腿上。
“交给宁燃。”
话音刚落,信鸽居然极为人性化地点了点小脑袋,扑闪着翅膀腾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宋葬看得饶有兴趣:“你怎么也会信鸽这一招?”
“梅迪莎教我的,”殷臣抱着宋葬坐在书桌前,定睛观察他额头那微不可察的伤势,随口解释,“她会一些驯兽技巧,正好这次有机会,我就试了试。”
闻言,宋葬不由微微一怔:“为什么她不教我?”
“因为我是王后,可以替你处理琐碎杂事。而且她也想要用好处收买我,让我更加忠诚于你。”殷臣温声说着,反手拎起一旁的水壶,倒了杯热乎乎的茶,推到书桌中央。
“……噢。”
宋葬默默点头,捧起茶杯。
那个红发女人,在他找回记忆后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没想到殷臣只是提了一句,她的形象又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他喝了一大口热茶,把那些画面抛在脑后。
不能回头看。这样不好。
与此同时,海县,安宁镇。
加长的马车车厢里,宋大爷的尸体正在快速腐化。
恶臭味越来越浓烈,连狼崽也不愿靠近。
殷无雪反复打了几层符箓,也无法彻底掩盖那近乎可怕的臭味。
宁焰用纱巾蒙住口鼻,闷闷道:“不对劲啊,他怎么腐败得那么快?”
“我姨娘也烂得很快。”宁燃揉着狼崽毛茸茸的脑袋,冷声道。
“……她不会是我杀的吧?”
“那倒不至于,当年你还在穿开裆裤。”
“呼,那就好。”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废话,驱使马车朝宁府的方向前进。
直到一只雪白信鸽突兀出现,伸展着漂亮的翅膀,落在宁燃肩头,昂首挺胸伸出小细腿。
宁燃愣了数秒,左右观察片刻,确认附近无人尾随跟踪,这才抬手解开绑在它腿上的薄薄纸张。
一片空白。
宁燃将纸片扔给宁焰,满心疑惑地打开群聊。
【宁燃:@殷臣,信鸽是你的吗?空白的纸是什么意思?】
【殷臣:不是空白的。宋葬爷爷的尸体还在马车里?】
【宁燃:在,臭不可闻。】
【宁焰:真的是白纸,没有任何内容!这鸽子不会半路被坏人截胡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被截胡的可能性实在不算大。
这里虽然离京城不远,可也是存在感极低的小地方,教育水平不高,祖祖辈辈都没出过大官,堪称无人在意。
而想要拦截一只翱翔于高空的鸽子,至少需要达到皇帝暗卫水准才行。
果然没过多久,殷无雪就出面澄清,说此事绝非人为。她在信纸上闻到了一丝可怕的邪祟味道,正在尝试寻找来源。
宋葬划拉着群聊,若有所思:“我怀疑,阿爷的人生被这个世界彻底抹除了,所以任何与他有关的存在证据,只要‘不合理’,就无法被记录或保存下来。”
“那就做个实验。”
殷臣拿出一张宣纸,平铺在书桌上,研墨润笔,将曾经写下的话又重写了一遍。
两人头挨着头坐在书桌前,默默等待。
不到半分钟,宣纸上的墨迹便诡异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水珠,湿润的宣纸也再次变得干燥无痕。
宋葬拿起宣纸仔细检查,没看出任何端倪:“真的没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殷臣按住他的手腕,攥在掌心揉了揉,脸色不算很好:“以后你不要随便记录消失的人。这股能量很强大,我感觉到了,但是抓不住。”
“连你都抓不住,那肯定特别厉害,”宋葬更疑惑了,“以前那些玩家都是怎么通关的?”
“不知道,没注意过。”殷臣如实回答。
很显然,殷臣向来是不爱看游戏论坛的。否则他也不会至今未曾发现,论坛里有他俩无比劲爆的十八禁同人文……
而宋葬在问出这话时自己就愣了下,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打开论坛搜索山村诡事。
他的不详猜测,似乎成真了。
论坛里,根本搜不到这个副本的通关攻略,也没有玩家提起过相关信息,一次都没有。
混杂在搜索结果里的帖子乱七八糟,什么【山村老尸】,【东郊密林诡事】,全都是与这个副本毫不相干的内容。
“殷臣,山村诡事,好像是一个全新的游戏世界。”宋葬脸色微白,双手紧紧环住殷臣的腰,汲取安全感。
殷臣任他抱着,还主动调整姿势,让宋葬抱得更舒服一些,可表情却并不意外:“是的,你才发现啊。”
“……你知道?”
“别担心,我护不住所有人,但我一定能保护你。就算你自己想死,也死不掉。”
殷臣语气平静,并不像在说情话,只是在阐述一个无可争议的绝对事实。
宋葬相信他。
在相信他的同时,也感到满腹疑惑。
“殷臣,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内幕?凭什么能挑选角色?你选角色不会是为了保护我吧?我是不是被无限游戏针对了?
“不准把我当傻子糊弄,告诉我,无限游戏有主神吗?还是说……有像你一样的‘人’想要我死?”
宋葬一口气问了一大堆,并且气愤地伸出魔爪,捏上殷臣倏然收紧的漂亮腹肌,反复上下其手。
而殷臣怔然半晌,凤眸微敛,挑拣着回答了其中某些问题。
“因为我很努力,我让自己变得很强,直到几乎谁也奈何不了我。当你足够强大时,规则会为你让步,惯例会被你打破,知识和资源总能向你倾斜……
“没错,我就是为了保护你,没错,你一直都在被针对。但是除了我,谁也不配欺负你。
“没有主神,我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宋葬,你死都别想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否则我砍死你。”
说到最后,殷臣嗓音隐隐变冷,带着不加遮掩的极端与执拗。
宋葬满意了。
简直听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虽然最后被殷臣莫名其妙威胁了一顿,他还是感觉美滋滋的。
虽然透露的信息并不完善,但好歹殷臣愿意告诉他一些内情,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把嘴巴死死锁住。
“我只在意你,不许怀疑我的心情。”
宋葬唇角弯着,没忍住亲了殷臣一口,当然,只是克制地吻在颈侧。
柔软唇瓣贴在鲜活跳动的颈动脉上,轻蹭着缓缓摩挲。
殷臣陡然间浑身紧绷,喉结微滚,将不平静的心绪暴露得一干二净。
他迄今也没能习惯宋葬太过主动的样子,呆呆地僵硬坐在椅子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宋葬看向他,黑曜石般纯净的眸子闪着微光,看似温软无害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他怔然失措的脸上。
宋葬轻声问:“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喀嚓——”
金贵的梨花木椅子扶手,就这样被他失手折断。
“很喜欢,对吧?”
微凉的唇贴着滚烫皮肤,一点一点移向颤抖的喉结,轻轻地碾磨片刻。
宋葬咬了他一口。
“以后如果还想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更多……更多的秘密。”
“殷臣,我会奖励你。”
第101章 山村诡事(8)
殷臣把椅子另一侧的扶手也给拆了。
他许久都没说话,死死忍着倾吐一切的冲动,又不舍得将宋葬直接推开。
哪怕这样做,只会将自己的弱点、欲望与要害都彻底暴露出来,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如果算上用来装样子的那层锦缎罗裙,殷臣其实穿了三件衣服。
在盛夏时节,这般装束已然很是厚重。
但是宋葬坐在他的腿上,但是宋葬贴得太近了……他还是什么都藏不住。
殷臣有些委屈,他别开目光,不愿去看宋葬揶揄又了然的眼神,哑声说:“宋葬,你很邪恶。”
“殷臣,其实你就是更喜欢被动。无论在什么事情上,你都是这样的。
“我对你的态度越强硬,你就越乖。”
宋葬软声说着,并没有再继续做些什么,只是将脸贴在他悄然泛红的冷白颈侧,极为轻柔地蹭了蹭。
“你把最真实的自己藏在深处,被我一点一点用心地挖了出来。你自己也很喜欢,怎么能倒打一耙,说我太坏?”
“……别欺负我了,宋葬。我不想听。”
也许殷臣自己也没发现,他狭长微翘的眼尾晕起了淡淡的一团粉,轻抿着薄唇,几乎像是在主动示弱。
宋葬盯着他看了又看,稀罕极了。
好可怜,好想彻底撕开他色厉内荏的假面。
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更遑论生性桀骜的独狼。对于真正感兴趣的事物,宋葬向来很有耐心,他愿意主动把控着恰到好处的最低界限。
“好的,奖励到此为止。”
他从殷臣腿上跳了下来,捧起早已放冷的茶,咕咚咕咚喝掉好几口口。
舒服。
冰凉茶水顺着喉管冲入胸腔,浇熄宋葬心头那团鼓噪的火。
宋葬率先冷静下来了,而殷臣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地,欲盖弥彰,艰难掩饰着难以自控的某种反应。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良久,宋葬唇角扬起,倚在书桌旁软声撒娇:“今晚我不回去了,睡你的床,好不好?别赶我走嘛。”
“……嗯。”
他在为他解围,将表面上的主动权轻而易举地交了出去。殷臣听得出来。
“不生气了?”
“没生气。”殷臣抬眸扫他一眼,又很快移开。
宋葬眸底笑意盈盈,将没喝完的凉茶推到殷臣面前。
“我想吃冰糖葫芦,还有修竹做的牛肉烙饼。”
殷臣抿着唇端起茶杯,稍稍用力地攥在手里:“太晚了,明天再吃。”
“都听你的~”
两人在屋里浓情蜜意,坐落于村尾山脚的宋家,却悄然出现了一番动乱。
毕竟,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浓沉夜色密不透风,层层包裹住静谧古村。连湍急的河水支流也放缓声息,化作一面沉寂水镜,倒映出朦胧云里的寒凉月影。
宋嗣提着一把沾满鱼腥味的菜刀,表情狰狞,大步冲向宋葬的房间。
他一脚踹开房门,高高扬起双臂,又使出全身力气重重落下,胡乱挥舞着朝床榻走去。
小腿骨猛然撞到床头木板,宋嗣顿时彻底发了狂,一刀接一刀疯狂砍着宋葬特意拱起的枕头被褥,将脆弱布料尽数砍得支离破碎,
“二郎,二郎别怕啊,有大哥在!”
他苍白开裂的嘴唇因恐惧而不停颤抖,胡乱大喊着给自己打气鼓劲儿。
“躲开,快躲开,大哥会保护你!娘,娘……救救我!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砰!”
劈砍的速度越来越快,菜刀深陷在殷臣昨夜才更换的坚硬红木里。
宋嗣砍不穿它,手掌指骨被反震得红肿发青、鲜血淋漓,菜刀尾部的木制手柄也在逐渐松动。可他一刻也没想过停止,强烈至极的恐惧惊惶彻底占据大脑,这就是世上最有效的止痛药剂。
在一次大力劈砍的动作中手柄终于“喀嚓”脱落,裂成两半。银白菜刀脱手而出,“咣当”落在宋嗣脚下。
宋嗣神色一滞,猩红眼眶颤抖着,豆大泪珠倏然滚滚流出。他腿软着瘫坐在地,抱紧那只飞絮漫天的棉布枕头,嚎啕大哭:“二郎!!!”
活像失了至亲一般痛苦。
夜色静谧,虫鸟失声。
黑色土狗守在门口,懒洋洋地翻着肚皮酣睡。
没有人听到他的抽泣,没有人知道他彻夜蜷缩在宋葬床边,痛不欲生地绝望哀嚎。
怪事不止一处起。
自打苍木山没了山君,又被伥鬼掀开那些语焉不详的秘密,某种冥冥之中的平衡就此打破。像是突然失去了某种……稳定的界限。
安宁镇,宽敞豪华的宁家宅邸,烛火方熄。
四方走廊檐下,挂着几只即将燃尽的油灯,守夜的丫鬟仆从们蹲坐墙边,昏昏欲睡。
月色流过砖瓦,廊间似有阴风拂过,好似无形的手在暗中拨弄,扰得人人睡意不宁。
宁焰躺在冷库里,打了个厚实的地铺,盖上棉被堵着鼻子。
他比较皮糙肉厚,精力也旺盛,所以自请负责看守那一具不该存在的尸体。
但是实在太臭了,那股人肉溃烂的味道,穿透力强得令人心惊。
宁焰用被子蒙着脑袋翻来覆去,还是怎么都睡不着觉。
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正要起身出去转转,忽然瞥见余光里有人影在动。
不……那不是人影,是宋大爷的尸体,自己缓慢坐了起来。
盖在他脸上的白布轻轻飘下,露出那张青白发黑的僵硬老脸。耷拉堆积的眼皮下,他早已松动的右眼珠子因重力从眼眶脱出,“骨碌碌”滚落在地,带起一阵黏腻潮湿的怪异响动。
在宁焰屏息悚然的注视中,宋大爷腐烂的喉管竟开始自行震颤,有规律地抖动着,发出一声又一声年轻女子的哀怨哭泣。
“我靠,卧槽……”
宁焰不敢置信地攥紧拳头,一边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向后挪动,一边点开群聊屏幕,疯狂连环夺命艾特宁燃和殷无雪,请求支援。
但是没人理他。
群里寂静无声,就连殷臣他们也不知道在莫名其妙忙些什么,压根顾不上回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宁府门前,人声鼎沸,火光喧天。
一队从县城策马赶来的官兵,全副武装围堵着宁府大门,人人高举火把,扬言要即刻查抄宁家宅邸。
据说今早县老爷得到线人举报,宁家藏匿了数名前朝叛贼,证据确凿。他当即下令逮捕宁家所有男丁,缉拿叛贼,拉回海县进行关押审判。
宁老爷与宁夫人都在县城,早就被打入大牢,如今还剩宁家两兄弟流落在外,同样逃不过县城官兵。
这显然是无稽之谈,近期宁府里唯一的外人,真的就只有那具尸体。仆从家丁都吓破了胆子,虽然不敢反抗官府,但也硬是想不明白叛贼之言从何说起。
宁燃的身份较为微妙,没有第一时间出面。他躲在大门后暗中观察,让殷无雪先过去小试牛刀。
在这种时代被污蔑私藏叛贼,是很能轻易自证成功的,只会跳入漩涡陷阱,越描越黑。
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倒打一耙,指责对方心里有鬼。
殷无雪穿着一身靛蓝道袍,头戴冠巾,缓步迈出宁家门槛。
她腰背挺得笔直,左手拎着一条黑金法尺,右手握着一把桃木长剑,表情高深莫测。
这得道高人的气势一出,马匹们瞬间开始不安地轻嘶躁动,官兵脸上的凶神恶煞也顿时被削弱几分,不由自主扯着缰绳谨慎后退。
殷无雪扬起下巴,威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随即不屑地冷笑一声。
“你、你是何人?!”
她没有搭话,蓦地举起桃木剑,剑尖直指那名代表县老爷的县尉头子,语气义正词严:“涂山妖孽,你还想往哪儿逃?”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县尉粗犷的脸上忽有火光攒动,那双瞪大如铜铃的圆眼,居然快速变成一双狭长尖细的狐狸眼睛,鼻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变细变长,鼻头发黑,好似被突然打出真身的邪异妖物。
这一名身形高壮的威猛大汉,突然间看起来妖里妖气、不男不女,将围在他身边的弟兄都吓得神色惊惶。
无辜的县尉当然不是狐狸精,但殷无雪偷偷用了些小法术。
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足以吓住绝大多数不知所措的普通人。
目睹全程的众人不由得低头窃窃私语:“涂山是什么地方?”
“狐狸精的老家,没听说过吗!”
“……狐狸精?”
“不可能吧,曹县尉是妖怪?!!”
“救命啊!!”
最后那句嘶哑的呼喊,来自不知所措的曹县尉,他的面容更扭曲了,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有一人率先开始慌乱,便会带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马蹄刨地,响鼻嘶鸣,火光闪动……包围在宁府的队伍愈发混乱不堪,险些直接一哄而散。
殷无雪立刻用法尺敲了敲身侧的石狮子雕像,大声安抚:“诸位无需惊惶,小小狐妖,不够贫道一击之力!”
说完她便高举起桃木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曹县尉的面容。
曹县尉哪里挡得住这般攻势,他甚至来不及吭声便仰头倒下,歪着脸吐出一口略带骚味的鲜血。
壮硕身躯瘫倒在地上,迅速缩小,衣衫化作一团松松垮垮的布料,堆在一侧。
没错,曹县尉彻底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只公狐狸。
毛色红黄灰杂,膘肥体壮,瞧着日常伙食非常丰厚。
紧接着,殷无雪上前一步,举起左手的黑金法尺,轻轻拍打在它圆滚滚的肚皮上。
公狐狸应声开始继续呕吐,大口大口吐着明显经历过烹调烤炸的鸡骨头。
因惊愕而寂静无声的官兵队伍里,有一大胆莽汉吸吸鼻子,忽然瞪大了眼。
“烤、烤鸡的香味?!就是天满香酒楼的桂花酿烤鸡,俺吃过一回!”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临朝再繁盛,这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吃得起的食物,唯独县太爷和各大财主才有资格顿顿上酒楼,不年不节就吃这招牌的酒酿烧鸡!
殷无雪又行动了,使出一招袖里乾坤,将“狐狸精”藏进了宽大的道袍袖口之内。她勾起唇,好似漫不经心般理了理袖口,轻呼一口浊气。
她对细节的把控恰到好处,并没有主动说出任何多余信息,只高深莫测地立在原地,任由旁人推测琢磨。
只盯着眼前不完整的信息,越是绞尽脑汁去推测,他们就会越对自己琢磨出的“真相”深信不疑。
现在所有人都搞清楚了。
——县令老爷,被一只公的狐狸精骗得团团转,好吃好喝喂着它,好似那传说中的妲己纣王……
他甚至可能还有龙阳之好!
怪不得县令老爷只生了一个儿子,接下来几十年都再无所出!
谣言迅速在众人心底传开,不仅是来自县城的官兵,还有起夜偷窥看热闹的安宁镇居民。
此时是宵禁时分,马路上没有人影,但周围的住宅都亮起点点烛光,暗中偷听。
更有好事者直接推开窗子,光明正大地看完了全程,与家人一道窃窃私语。
不多时,另一名捕快打扮的男人强忍恐惧,站出来问:“道长,曹县尉他……真是公狐狸精?”
“不错,它就是个淫邪贪食,无恶不作,妄图残害百姓的妖孽!
“贫道已追捕它数月,万万没想到,它竟躲入县衙之中,胆大包天蒙骗了知县大人,才为这孽障提供庇护……怪不得,怪不得贫道四处寻不到它的行踪。”
殷无雪朗声说着提前想好的台词,一脸痛心疾首。
见她如此,捕快也被调动起了情绪:“如今这妖孽已被打回原形,敢问道长该如何处置?知县大人可会受到什么影响?”
“邪祟入体,不得不防。贫道愿亲自为知县大人做一次法事,将那些淫邪之气彻底驱逐,越快越好。”
“对,咱们必须立刻回去为大人驱邪!”
可是叛贼问题……
捕快犹豫片刻:“道长,您为何会宿于宁府,此处宅邸可有不妥之处?”
殷无雪目光一凝,盯向旁人看不见的群聊面板。
见宁焰还在大呼小叫求救,她沉吟片刻,开始胡编乱造:“近日此地不甚安宁,宁府里鬼怪横行,周边村庄也频有怪事发生。是宁家大少爷善良正直,为此心急如焚,这才特请贫道前来,为百姓们斩妖除魔。
“贫道已在安宁镇徘徊数日,从未见过不轨贼人。这突如其来的叛贼之说……嘶,难不成,是那躲在暗地的妖魔为了抢先除去贫道,这才无端地恶意捏造谣言,构陷于我?”
“是,是这道理!道长说得在理!此番也是我等太过莽撞冒犯,不知妖魔近在身边,还请道长不要放在心上……”
“各位也是听命行事,无须如此挂怀。”
殷无雪众星拱月,狠狠出了一次风头。
而且接下来的风头,将会更胜。
自从殷无雪拿下那只“狐狸精”,空气中便出现了一股又一股若隐若现的【信力】,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身体。
她的个人数据面板,突然间全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数字,并以离谱的速度向上狂涨。
系统的消息提醒也随之亮起。
【提示:通过香火修行法所提升的基础数据,仅限本次副本中生效。】
收服信徒,只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强大,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变强了。
前所未有的强大,而且没有瓶颈,没有难度,没有极限。
殷无雪忽然有些头脑发热。
她很强,可以去救宁焰。
想法一出,她便领着一众官兵气势汹汹冲进宁府,直勾勾朝冷库方向走去。
再来一次人前显圣,拿下“尸变”的宋大爷,就能让那些半信半疑的家伙也对她打消疑心,为她提供更多变强的【信力】。
宁燃还想着拦一拦,却被所有人直接忽视。
他心里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吩咐家丁先锁上大门,把马牵去后院,蹙起眉头跟在众人身后。
宁焰已经和宋大爷的尸体打了起来,陷入苦战。
他越打越是不敢用力。
只是轻轻剐蹭一下,宋大爷表层的腐烂皮肤便开始寸寸剥落,露出大片阴森白骨。
而那哀怨婉转的女人哭声,竟也会一点点随之变强。
宁焰担心尸体无法保存,更担心……藏在尸体里的女鬼太过强大,一旦被打出来就会瞬间搞死所有普通人,难以收场。
他必须要等到另一个人守门支援,于是绷紧神经,勾着行动缓慢的尸体四处兜圈子,设置屏障。
宁焰费尽心机,尸体终于被彻底堵住,绕进了一整圈由冰块围成的栅栏里,如无头苍蝇般哭着撞墙。
不知过了多久,冷库的门终于被殷无雪打开。
宁焰一愣,扫到后面那群npc,立刻抓乱自己的头发,挤出慌张神色,大喊道:“道长救命啊!!!”
“少爷别慌,点燃辟邪符箓!”
殷无雪大声说,举起左手那把黑木鎏金的长条法尺,口中念念有词。
转瞬便有一阵强烈金光冲天而起,笼罩了偌大的黑暗冷库。
宋大爷撞墙的身躯倏然僵硬,头顶冒起一阵试图逃窜的阴森鬼气。
官兵们吓得不敢吭声,殷无雪却丝毫不惧,挥舞着驱邪镇魔的法尺,甩出黑金流光,重重击打在鬼气之上。
窜出的鬼气被流光彻底驱散,灰飞烟灭,宋大爷也立刻没了声息,身体瘫软在冰块之间。
殷无雪理了理衣袖褶皱,大步走向尸体,用法尺尖端拨弄着他的头颅。
“是邪祟附身,有一女鬼冤魂,藏匿于此具尸身的紫府之中!贫道功力尚浅,无法将其直接捉拿,须得等待它自行现身……”
简单说,她看得明白原理,但却还不够强,再等一等,以后会更强。
捕快大着胆子瞄了眼宋大爷,弱弱地问:“敢问道长,此具尸体姓甚名谁,可曾报官?他死相有些凄惨,看着像是命案啊!”
这话就问到关键点上了。
宁焰挤了挤眼,示意殷无雪不要说真话。
但殷无雪没有听他的。
她觉得自己好似神仙,有种神志不清的膨胀与自信感。
“死者来自田家村,名叫宋为祖,如今年龄约是五十有五。他死于……”
话未说完,殷无雪的喉咙蓦然紧缩,气管不受控制地向下塌陷。
所有仆从官兵接连瞬间昏迷,瘫倒不醒。
宁焰瞪大眼睛,连忙抱起一大块冰,用力拍在殷无雪诡异僵硬的面容之上。
殷无雪脑袋里响起“轰”一声嗡鸣,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大口大口坐在地上喘气。
“……怎么回事?”
“姐啊,我都让你别说了!你是不知道咱们今天在山上感受到的力量有多可怕!
“殷臣就在旁边盯着,宋葬的额头居然受伤了。你细品?连殷臣都护不住自己老婆,你有本事出什么风头?!”宁焰越说越气。
殷无雪被数落得低下脑袋,老老实实认错。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宁燃抱臂补充:“还有,殷臣到底在干什么?他人呢?”
殷臣确实没看群聊。
他正在盯着宋葬的睡颜发呆,陷入沉思。
他无法理解今夜的自己。
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任人宰割,被宋葬欺负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分明身体在蠢蠢欲动,他为什么要忍着不回吻?
他有病?
宋葬当时说的……藏匿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狗屁意思?
他是这世上最坦诚、最肆无忌惮的人,他几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葬在恶意诋毁!
忍一时,越想越气。
殷臣不会再忍的。他掀开宋葬的被子,扣住纤细温热的两侧手腕,向上一抬,用力攥紧。
随后他低头俯身,沉默而压抑地凑近,在宋葬颈侧落下一吻。
好软。
心脏跳动的节奏,从唇间流入胸腔,冲进大脑。
殷臣呼吸微微急促了些,笨拙模仿着宋葬的行动,一点一点用嘴唇摩挲着细嫩颈肉,最后碰上喉结,报复地咬了一口。
“唔……?”
宋葬似要清醒,声音迷茫。
殷臣吓得心头一紧,掣肘着他手腕的力度猛然加重,又匆忙放轻,粗劣掩饰着自己错误的行为。
果然,掩饰没有任何作用,殷臣还是把宋葬给弄醒了。
宋葬抬起睡意朦胧的黑眸,有点呆,怔怔对上殷臣试图躲闪的不安眼神。
“我好亲吗?”片刻后,他软声问。
“……嗯。”
“再给你亲,唔,五分钟吧。只可以在锁骨以上。其他地方,不准乱碰。”
“……好。”
这是一个新世界。
比轻咬耳尖还要不同的世界。
殷臣怀疑宋葬身上有毒药,他抛下礼义廉耻,恨不得永远紧紧贴在他身上,一分一秒都不舍离开。
宋葬只会比殷臣更享受。
被细细密密地吻,就像一次舒服又惊险的按摩疗程。
种草莓是有致死风险的,可这世上仍有许多人对此趋之若鹜。
温热呼吸喷洒而过,如丝缎般细腻的黑发落在脸侧,优越的鼻梁抵着下颌,柔软唇瓣急切又局促,只敢小心翼翼摩挲轻蹭。
殷臣毫无察觉,自己在无意识作出讨好的动作。
就算是主动,殷臣也有点笨笨的。
说到底,他本来就是这样极为纯粹的性格。
重点在纯字,很纯很纯。
……
“殷臣……殷臣,等等,我听到了不对劲的声音。”
殷臣还在沉浸式体验新世界。
直到宋葬茫然心慌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升温旖旎的气氛。
殷臣脸色瞬间阴了:“哪有不对劲?”
“我刚刚做噩梦,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应该是我哥的声音……梦醒之后居然还能听到!这不是幻觉。兄弟连心,他肯定出事了,让我去看看,好吗?”
殷臣坐起身,没吭声。
他冷着脸给宋葬粗暴披上一件风衣,然后打横抱着宋葬踢开屋门,从后院翻墙而出。
起夜给宝宝喂奶的修竹,抱着孩子站在后院门口,正好完美目睹了一切。
小书童的脸也黑了。
“真真是世风日下,公主怎会如此宠溺那个面首……”
“公主,您何时才能看看我呢?”
第102章 山村诡事(9)
修竹的愤愤不平,无人在意。
没有人看见他眼底悄然闪过的阴翳。
房间里,宋葬盯着自己稀烂的床单,漫天飞舞的棉絮布条,深深插在地板上的剁鱼菜刀……陷入沉思。
宋嗣已然哭到脱力,像张家男人一样躺在地上打滚,使劲扇着自己巴掌,最后一时不查,居然意外把自己给扇晕了过去。
当两人赶来时,他就顶着红肿的脸躺在菜刀旁边,姿态狼狈,满脸泪痕。
宋葬联想到昨夜自己的遭遇,很容易便能推测出零星真相。他大哥宋嗣,今晚恐怕也经历了某些可怕的幻想。
殷臣眉头紧蹙,抱着手臂凉凉吐槽:“你们两兄弟的名字,放在一起看实在太不吉利,一个送死,一个送葬,什么意思?
“尤其是你哥,天生就承受了极大的恶意,和诅咒没什么两样,像是特意不愿让他活下去。到底是谁取的名字?”
宋葬哭笑不得:“是我太爷爷。听说是因为贱名好养活,越贱越……”
“他有神经病,要么就是心怀恶意,”殷臣臭着脸打断,一边收拾宋葬混乱的房间,一边继续冷声说,“贱名那么多,非要送死?叫你哥宋蟑螂也比送死更好听。”
“……很有道理。”
宋葬跟在他身后,想帮忙收捡布条棉絮,却被殷臣以“碍事”的名义残忍拒绝。
态度很差,但是可以理解。
躺在床上亲亲抱抱的美事儿被骤然打断,殷臣的低气压必然还会持续很久。
好可怜,算了,还是让让他吧。
殷臣黑着脸干活,在宋葬屋里走来走去,冷不丁再次开口:“还有你的名字,到底是谁给你取的?这么不吉利!”
“我爸妈取的呀,”宋葬坐在床头,偷偷清理着缝隙中的木屑碎渣,“被孤儿院捡到时,亲生父母在我的襁褓里留了一张字条,写有我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闻言,殷臣蓦地停住脚步。
他转身睨向宋葬,凤眸缓缓眯起,略带审视:“你连这些事情都想起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也知道很多事情,还什么都不告诉我。”
宋葬才不怕他,施施然回答时,还故意抬手碰了碰侧颈的草莓印。
细嫩皮肤晕着淡淡粉意,跳动的颈动脉覆着一层旖旎薄红,惹人垂涎,可惜全都戛然而止。
宋葬在提醒他,这是奖惩措施中的一环。过时不候了。
殷臣看得懂。
殷臣薄唇微抿,正欲说些什么,宋葬又继续道:“你为我好,所以才不能全都说出来,对吧?”
“嗯。”
“如果我以后越来越厉害,天不怕地不怕,你会愿意让我知道一切真相吗?”
“嗯。看情况。”
“那就够了,但我建议你还是别再守口如瓶,否则……以后你不许再偷亲我,趁我睡觉时也不可以。”
殷臣表情一僵:“不行。”
“这可由不得你。如果你强迫我,我会哭得很大声,哭塌长城。”
宋葬笑眯眯地表示结束对话,殷臣不情愿也无济于事。
哪怕两人都很清楚——尝过血肉的狼,绝不会再甘愿只吃五谷杂粮。
在略显微妙的气氛中,两人齐齐沉默着开始做正事。
宋葬推开屋门,快速安抚险些惊醒的小土狗。殷臣一把拎起宋嗣,将他扛回自己的房间。
脚步无声穿过庭院,宋葬特意侧耳倾听。宋唯一呼噜声依旧震天响,而宋老太爷的寝房格外安静。
没有任何家人被他吵醒。
西屋只有哥嫂二人居住,杂物很少,被收拾得简单干净。
唯一残留在地的垃圾,是被宋嗣胡乱踹破的卧室门闩。
殷臣将宋嗣放回床上,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扇还算结实的木头门扉。
简单粗暴,只踹了一脚。
从几处明显的行动轨迹可以看出,宋嗣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搞破坏,嫂子也未曾受到任何惊扰伤害。
她睡得很沉,被褥里时不时响起些轻鼾声。
是宋嗣自己,跌跌撞撞掀开被子,踹开屋门,冲向厨房拿刀,最终直奔进宋葬的房间,疯狂乱砍了一个晚上。
很荒谬。即便宋葬亲身经历过,也完全找不出此番幻觉的诱因为何。
若是长时间难以解决,接下来遭难的又会是谁?
宋太爷,宋唯一,还是最为无辜的田月香?
想到这里,宋葬暗下决心,从明天开始他必须要夜夜回家睡,亲自盯着,以防真有命案发生。
娶殷臣回家的速度,也必须要加快才行!
“他死不了,没有鬼魂附体。走吧,我们先回去睡觉。”
殷臣并不知道宋葬的忧思,认认真真将门闩装回原位,转头就拦腰抱起宋葬,勾着他腿弯悄然掂了掂。
“唉,如果我没有和你一起睡,他砍死的就是我了,”宋葬也配合地将脸埋进殷臣胸口,矫揉造作地撒娇,“好害怕。”
殷臣了然颔首,若有所思:“别怕,我可以先帮你砍死……”
“NO,不能砍我哥,那是亲哥!”
宋葬赶紧捂住殷臣这张为所欲为的嘴,催促他迅速离开。
蝉鸣嘶叫,夜色更浓。
直到此时此刻,宋葬才终于有时间去看一眼群聊。
他正想汇报自家大哥出现的幻觉问题,打字的手却蓦然停下。
“殷臣,殷无雪好像出事了。”
“那个怪女人?”
殷臣挑眉,也跟着点开了系统面板。
求救信息疯狂刷屏几十条,最终渐渐归于平静。
殷无雪提到的“女鬼”,如今正躲在尸体里装死,抓不出来。
她自己的喉咙遭受了严重的挤压伤,好在暂时死不了。
莫名陷入昏迷的官兵们,身体情况也很正常,呼吸频率稳定,活得好好的。
唯一的问题是,怎么摇晃他们都醒不过来。
偏偏这幅醒不过来的样子,像极了张家男人那被狼啃过脑袋的儿子,症状表现都一模一样。离奇得很,就是难以探查真实原因。
殷臣沉吟片刻,规划起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我们今晚先不用过去,早点休息。明早在钱庄兑换官银后,顺道去宁府与他们会合,吃个饭,然后上县城府衙找知县,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些官兵要搜查的应该不是叛贼……而是我。”
宋葬一怔:“安宁镇离村里不远,那应该是永嘉皇帝做的。他恐怕真能占卜出你的大概位置,正在逐一排查有夺嫡嫌疑的家族。”
“没错,皇帝的问题,最是严重。”
那些国师道士的居心暂且不论,但永嘉皇帝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经病。
砍断十个亲儿子的四肢,放入大缸腌制,只为寻找到对皇位有威胁的殷臣……简直丧心病狂。
占卜真的有用,皇帝也真的绝不会停手。
总有一天,他能找到殷臣的精准位置。而在此之前,这般屠杀亲子的暴虐行径,还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只要妃子够多,生得够多,皇子是一时半会儿杀不完的,接下来只会有更多无辜者死在皇帝的手上。
造反势在必行,先从民心舆论开始下手。
是时候向天下人揭露并传播皇帝的丑事了,顺便趁着如今旱灾肆虐,搞点天地不仁的噱头出来。
两人躺在床上贴贴,聊了十来分钟的造反事宜,氛围变得无比和谐愉快。
宋葬在把玩殷臣柔软黑亮的发尾,侧躺着编出了好几条小麻花辫。殷臣也任由他摆布,很好说话。
于是宋葬一边玩,一边随口问:“殷无雪这次的角色有便利,她肯定比我们都擅长香火成神法,要不要教给她?”
“……你确定?她特别奇怪。”
“啊?有吗?”宋葬有些心虚,立刻一脸茫然地反问。
殷臣表情认真:“我觉得她极为可疑,很有可能做过对不起我的亏心事。”
宋葬眨眨眼:“除了我,还有谁敢对不起你?”
“有道理。那她就是个普通的怪女人。”
不,人家其实很正常,只是内心想法很多的同人女而已,还特别爱写追妻火葬场……
整天偷偷写殷臣为情所困、痛不欲生,这冷不丁就遇到正主,她当然心虚得要命。
宋葬知道,她不是王澍那种性格扭曲的大恶人。就算真有什么私心,只在这次副本里友好合作一回,还是完全可行的。
但殷无雪的抗性应该不算太强,否则也不会像今晚这样突然出事,被情绪裹挟,险些变成一个哑巴。
“明天看看她的状态再说,我困了,睡觉睡觉。”
“好,晚安。”
殷臣轻轻搂过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嗓音温和得有些诡异。
“不许偷亲我!”宋葬蓦地掐他一把。
“……知道了。”
油灯熄灭,屋里传来被褥掀动的摩擦声,以及好似暧昧的细碎言语。
没有人发现,修竹背着酣睡的婴儿站在院子里,犹如一根枯死木桩,久久未动。
他曾经澄澈单纯的眼神,在皎白月光中逐渐泛起丝丝缕缕的阴郁。
翌日凌晨,仍在睡梦中的宋葬,被殷臣偷偷运回家里。
房间内的被褥枕套,也由殷臣亲自换成了全新的款式。
宋葬在听见扫地声音时,才逐渐缓缓转醒。
没睡够,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地缩在被子里偷瞄殷臣,欣赏他弯腰时绷紧的漂亮腰线,还有那双修长优越的腿,越看越精神。
一连看了好几眼之后,宋葬陡然间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他好像发现了殷臣崭新的小癖好。
连续两次,他会主动帮忙收拾混乱的卧室,不仅是为了替宋葬解决暴露于人的风险,更是因为……他很享受这个收拾的过程。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真的喜欢做家务!
“你是大变态。”宋葬震惊评价。
殷臣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头睨他:“怎么,我又惹你了?”
“你的兴趣爱好,太畸形了,”宋葬慵懒说着,支起身子,露出松松垮垮的雪白里衣,“不像我,只喜欢吃喝玩乐睡大觉……”
殷臣看着他漂亮的锁骨,眸光微深:“宋葬,你在诋毁我。”
“诋毁?”
宋葬没有争辩,好似不以为意地伸出双臂,颇有些颐指气使:“抱抱,帮我换衣服,还要梳头发。”
但殷臣并未生气。他放下扫帚,将手擦干净后才坐在床边,特别听话地搂住宋葬,替他更衣梳头。
宋葬勾起唇,趁机证明自己的判断正确:“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是不是很畸形?
“喜欢做家务也就算了,你还喜欢把我当成变装玩偶,真变态。”
“不对。别人家的玩偶,都是愿意被亲的。你有很多想法,不是那种玩具,”殷臣正在专注梳头,随口反击道,“是你物化自己,你更畸形。”
……有道理耶。今天的殷臣好讲道理。
宋葬若有所思:“那我们都是大变态,可以吗?”
“嗯,臭味相投。”
“嘶……扯我头发了!”
两人窝在床头贴贴好一会儿,直到田月香起床梳洗的声音传了过来。
殷臣并不着急,欣赏着自己为宋葬束好的长发,突然拿出一台不符合完全时代的拍立得,启动电源。
宋葬:???
“我就是要收藏你的照片。”殷臣淡定地说。
他态度无比坦然自若,逼着宋葬拍了好几张相片,这才满意地翻窗离开。
宋葬仿佛身体被掏空,麻木地起床洗漱。
两人之间,真要分出一个最变态的,果然还得是殷臣。
……
因着要去镇上兑钱,今日的早餐非常简略,一锅小米粥泡鱼冻,外加两盘昨夜没吃完的咸菜。
宋葬并不挑食,为了让田月香开心,主动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但他的大哥却食欲不振,筷子几次拿起又放下,眼神也有些古怪。
他眼底青黑,无端露出几分惴惴不安。
田月香催他多吃点,他也没有理会,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粥碗,偶尔还若有似无打量一眼宋葬。
怪怪的,像是噩梦后遗症。
田月香率先注意到他不对劲,关心地问:“大郎,你也想去镇上是吗?那就跟二郎一起走呗,娘给你钱,替你媳妇多买些头花首饰,再扯几尺亮色的布。”
大嫂顿时红了脸:“娘,我不用首饰的。”
“这哪行,年轻姑娘就该趁生娃之前,好好打扮自己。你每天漂漂亮亮的,别说大郎那憨货喜欢,娘看着也开心呀。”田月香笑着打趣。
人都渴望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田月香这辈子没有女儿命,倒是真心把儿媳妇当成女儿看待了,对她的态度比对宋嗣还要亲善。
就在这时,宋嗣如梦初醒般抬头,猛然站起身,结结巴巴地匆忙拒绝。
“不,我不去,不去……”
田月香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不去就不去,你掀饭碗是想造反吗?!憨货,给老娘拿墩布过来!”
宋嗣头也不回地跑向杂物房,许久没回来。
他眼里有恐惧。宋葬看得一清二楚。
宋葬皱皱眉,迅速解决掉剩下的小米粥,快步跟了过去。
杂物房里,隐约传来男人痛苦挣扎的呼吸声,指甲反复抠挖着泥地,呼吸在渐渐微弱。
宋葬赶紧推开门,一团熟悉又陌生的黑色丝状异物,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它层层包裹住宋嗣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收紧作茧。
是那个偷舔他脸的头发妖怪!
宋葬瞪大眼睛,连忙拿起一旁的铁锄头,毫不犹豫插进头发深处,狠狠向上一挑。
他几乎用了八成的力气,宋嗣直接头一歪、昏了过去。
锄头铁块支撑不住碎裂断开,木屑在冲击力下漫天飞舞,诡异的黑发丝茧也随之寸寸皲裂,断成好几束散落的普通黑发。
“啊——!”
又是一声不男不女的凄厉惨叫,黑发怪物灵活地将身体分散开来,寻思逃向四面八方,钻入杂物间的缝隙孔洞。
宋葬没去耗力追击,先蹲下来拍了拍昏迷的宋嗣。
很好,没死,呼吸均匀。
他松了口气,捡起地上犹如死物的几束黑发,放进系统的临时空间里,暂时储存着。
待会儿让殷臣也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稀奇东西。
至于搞乱杂物间的这口锅……先怪罪在大哥头上再说。
他现在有事要做,得早些去镇上与玩家们会合。
田月香果然被气得不行,骂骂咧咧,怀疑宋嗣偷喝了老太爷的米酒。
嫂子哭笑不得地哄她:“没事啊娘,我来收拾。”
“不用,先放着就行!二郎,你爹呢?别耽搁了出发的时辰!”
“来了来了,牛车在外头。”宋唯一赶忙应声。
自从被野猪撞坏生育能力后,宋唯一变得沉默寡言,对媳妇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很听田月香的话。
今儿他连早饭都没吃,赶着熹微晨光早早出门,牵回了提前租好的牛车。
田月香装上大包小包的干粮,塞进宋唯一的包袱里,反复嘱咐他不要饿着孩子。
宋唯一呐呐点头,老实地背起包袱,小心翼翼检察缝在袖子里的五十两银票。
“二郎,走了。”
“来啦!”
宋葬佯装无事发生,兴高采烈地坐上牛车,晃晃悠悠朝安宁镇出发。
每次回头,都能看见殷臣的身影。
有时在一棵距离牛车很近的树上,有时在路边的茶水铺坐着,有时在排队买豆腐……活像个变态跟踪狂。
算了,殷臣开心就好。
安宁镇很是繁华,一条宽敞的石板马路贯穿全镇,青砖瓦房鳞次栉比,没有一间不像样的茅草屋。
今日恰逢小集,来往车马众多,沿途有许多临时出街的小吃摊与面点商铺,食物种类不算多,但全都散发着诱人香气。
“二郎,想吃包子吗?去,买两个荤的。”
宋唯一摸摸口袋,掏出两文大钱。
宋葬爽快地接过铜钱,跳下牛车,挑了两个最漂亮的包子回来,递给他:“爹,您吃吧。今早的粥您一口没动呢。”
“爹不饿的,还有干粮。”
怎么可能不饿。
宋葬不由分说把包子塞进他怀里,语气蛮横起来:“爹,吃包子!再不吃我就闹了。”
“哎,你这孩子。”
迫于无奈,宋唯一摇着头咬了一大口。
皮薄馅厚的鲜肉包子太过美味,热气蒸腾,他的眼泪也立刻应声而落。
“二郎啊,我知你是孝顺孩子,听爹一句劝,娶媳妇后也要好好读书,不可沉溺在温柔乡里。你有少爷脾气,平日骄纵些也没关系,但要学会自立,当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你真心喜欢她,就必须给她挣个诰命回来,别学你爹我……呜呜……”
宋唯一哭了,越哭越大声。
他啃着肉包子边哭边吃,还絮絮叨叨说他对不起田月香,对不起俩儿子,没了精气神儿后,什么事都做不好。
拉车的老牛都不耐烦了,宋葬还在支着下巴耐心听。
简单判断,他爹应该也是个好人。
一直来到海宁钱庄,宋唯一才勉强收住哭声。
听宁燃说,海宁钱庄是十里八方最大最强的钱庄,传闻中背靠国舅爷,无人敢惹。
这钱庄里的伙计也守规矩,兑银典当的价格都很公道。
宋唯一有些不好意思。
他把牛车交给看管伙计,抹了抹脸,整理好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五十两官银是吧?老爷您这边请,先喝杯热茶,慢慢检查可否有缺漏。出了钱庄,一概不退不换。”
管事的很有礼貌,检查银票为真后,立刻让仆从上茶招待。
圆润完美的银元宝,一个个整齐码在木箱中。掀开盖子,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银光。
宋唯一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他颤抖着手摸了又摸,说话都有些结巴:“没、没有缺漏,帮我搬上牛车,多谢。”
伙计们对视一眼,也齐刷刷露出营业性的微笑:“好嘞老爷,下次再来哈!”
“好、好……”
兑钱过程颇为顺利,但坐上牛车,宋唯一依然局促不安。
他将木箱藏进草料深处,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半路冲出来几个贼人,将那珍贵的五十两银子全都抢走。
宋葬倒是不怕,拉着他采买了许多日用品,聘礼必备的布匹绸缎、干果礼盒,给娘和嫂子的漂亮簪子,还有一盒保湿润手的雪花膏,男女都能用。
出钱的是宋老太爷,宋葬花起来完全不心疼。宋唯一更是管不了他。
满满当当的牛车,缓慢停在安宁镇入口。
宋葬又跳了下来:“爹,您先回去。我还要购置些读书用的东西,再与同窗一日。”
宋唯一向来不是个严父。父亲这一角色的存在感,在宋家向来很低。
听宋葬说要买读书用品,他也不太懂,只能多问一句:“二郎,什么时候回家?”
“晚饭再回。”
“好,别乱花钱。”
“知道啦,您也注意安全~”
宋葬一溜烟就没了影,而拉着银子回家的宋唯一,被田月香揪着耳朵狠训了一顿。
但她也很快释然:“二郎也快定亲了,是该长大了……王媒婆明日就上门,咱们也得好好准备。你那件长褂扔哪儿去了?可贵呢,记得找出来穿,看着精神。”
宋唯一笑了:“哎,我这就去找。”
与此同时,宋葬正在参观宁府。
安宁镇上豪华的大宅邸,只能算是一个别院,专门买给少爷们读书用的,极尽奢侈。
宋葬拉着殷臣一起参观,顺便提到那黑发怪物,拿出自己捡回来的断发。
殷无雪也好奇地扫了一眼,随即忍不住又定睛看了第二眼,表情倏然凝重起来。
“这是邪异的妖物,很脏!宋宋你拿在手上做什么?!扔掉扔掉!”
“邪异妖物?”
宋葬一愣,紧接着殷臣立刻就抢走了那半截头发。
他捻着发丝垂眸观察,却看不出太多邪异的细节。
“飞头蛮,听说过吗?”
殷无雪默默后退两步,解释道。
“这些头发,来自一个使用飞头蛮失败的女子。她死亡的头颅被保存下来,渐渐变成肉身佛,能自行长出新的头发,不是活人,胜似活人!”
宋葬听得云里雾里,同时很疑惑:“连殷臣都看不出来,你是怎么一眼发现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殷无雪茫然地抓抓头发,“但冥冥之中,我就是知道。”
第103章 山村诡事(10)
“冥冥之中……不可能。你被邪神入脑了?”
殷臣审视的态度毫无遮掩,语气狐疑。
他依然坚定认为,殷无雪是个需要提防的怪人。
“啊?邪神?!”殷无雪也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修炼小天才……”
“信力不一定是好东西。你经历了什么,说具体点,我听完才能判断。”
殷臣将手里的几簇头发收起来,拉着宋葬转身走进了廊前的八角凉亭。
守在一旁的丫鬟轻手轻脚上了茶,端来两盘精致糕点。宁燃漫不经心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悄无声息地安静退开,给客人留出私密的交流空间。
殷无雪也默默跟上,紧张地坐在殷臣对面,迫不及待说起了自己的奇妙体验。
宋葬一听就明白了。
——殷无雪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半步踏上了香火修行之道。
昨夜她风头出得很猛,这一番“道长识破狐妖真容”的传言,很快就被围观的民众传了出去。
而这狐妖传闻被传得越广,殷无雪能获得的信力也会越多。
恰好今日天亮之后,镇里有小型集市,不少乡里人都拉了土货上镇售卖。众人聚着聊天八卦,夜里刺激的传闻自然就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在安宁镇闹得沸沸扬扬。
甚至无需玩家多费力气自行宣传,殷无雪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也能吸收从四面八方纷涌而来的信力。
躺赢的殷无雪,收获颇多。她无师自通了许多从未学过的技能,像是老天爷强行往她嘴里喂饭。
例如窥破妖邪的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其他道士的小把戏。
还有天罡三十六法,地煞七十二变,只要她想得到,就能学得会,五雷正法也信手拈来。
就连那冥冥之中的天地之力,如今她似也有所感悟。
听上去确实是挺厉害的,像极了龙傲天爽文。
直到殷臣主动提出与她打一架。
事实证明,各种花里胡哨的神奇技能,全都敌不过真正的一力降十会。
殷臣拿了一把特殊的长刀,在上个副本,曾经残忍切开过他的腹部。
这并不是他最厉害的永久道具,而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附魔长刀。
唯一属性:【坚硬】。
殷臣本来也不太爱用它,但自从被宋葬亲自剖腹……出于难以理解的诡异心态,殷臣渐渐对它产生了些许好感。
就是这样一把除了坚硬以外毫无优点的刀,将殷无雪直接拍飞到三十米开外,肋骨也断了三根。
她滑行出去时不由得吐了好几口血,根本刹不住车。
殷臣甚至只用了刀背,锋利刃尖完全没有碰到她一根毫毛。
肋骨骨折,对玩家而言算是轻微伤,家常便饭。
但殷无雪反应已经很快了,她在第一时间就施展出最强大的自保法术,结果……
防护罩好似一张被水打湿的餐巾纸,殷臣随手便能轻易撕破。
殷无雪支起身子,坐在原地,看着自己裂成几段的桃木剑,心底后知后觉漫起了阵阵濒死恐惧。
亲自体验后,她才真正意识到,玩家们平日所见的殷臣,其实已经极为收敛。
这个男人若真要认真打架,拿根树枝就能抽飞一切妖魔鬼怪。
殷无雪擦了擦唇边血迹,弱弱试探:“老大,还收小弟吗?”
“不了。你有点奇怪,而且不够厉害。”
殷臣拒绝得干脆利落,很直白,没有太多恶意。
有点奇怪?
殷无雪浑身一僵,转眼又对上宋葬似笑非笑的目光,脸色霎时刷白。
她知道,宋葬知道了!
但是殷臣完全没有追究,说明殷臣肯定还不清楚她做了什么……
大好人啊!
游戏论坛里针对宋葬的那些恶意揣测,肯定全部都在放屁!宋葬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超级大好人!
宋葬不知殷无雪澎湃的心理活动,他扯了扯殷臣的袖子,用眼神迅速交流片刻。
确认殷臣没有意见,宋葬便开口提议道:“收小弟就算了,殷无雪,你愿意试一试正统的香火成神法吗?虽然只能在这个副本成神,但应该也会很有用。”
殷无雪愣了愣:“我现在还需要修行方法吗?”
“当然,否则你死路一条,我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殷臣说起话来不留情面,简单讲了胡乱修行的弊端。
如果没有绝对正规的进阶法门,继续稀里糊涂、不加节制地吸收信力,殷无雪一定会走火入魔,半途中经脉很容易受伤破裂,也难以控制过于强大的身体,出现种种差错。
她有概率成为一个失去神智的恐怖怪物,一名结构扭曲的畸形胖子,一只灵肉同时濒临爆炸的皮球……还有被更强者夺走身体,做歪门邪道实验的风险。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只会使她遭受无端苦难,并让玩家们莫名其妙收获一个新的敌人。
殷无雪被他吓得不行,赶紧点头同意。
虽说技能书是一次性的,但将彻底融会贯通的知识,通过口述的方式传达出去,效果也不会相差太大。毕竟玩家们的脑子,几乎都转得很快。
殷臣把宁焰和宁燃都拎过来一起听讲,以免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俩只能傻眼看着无法处理。
“大好人啊!”殷无雪再次激动地感慨出声,甚至主动提议交换,“为求公平,我也要给你们送两本技能书!我看看啊,老大你想要偏向日常生活的,还是打架保命的?”
殷臣若有所思:“日常生活吧,我们两个都要日常生活的。”
“好的老大!”
几人互相加上好友,殷无雪动作很快,毫不犹豫选了两本赠送出去。
宋葬盯着系统提示框,陷入沉思。
【《勾魂摄魄十八招》——一名成人艺术家的巅峰巨作。】
……啊?
这确实打中他的知识盲区了。
在选择阅读的那一瞬间,宋葬忽然知道了很多不该了解的知识。
比如,如何用一根细绳把人漂亮地绑出花样,装扮成不同形态艺术品,又如何轻轻一碰就能随手解开。
还有制作完美便携手铐的方法,制作香薰低温蜡烛的原料,调配香粉的比例……
许多诸如此类的诡异技巧,琳琅满目百花齐放,看得宋葬脑袋热热的。
不得不说,如果哪天他被绑架了,还真可以借助某些知识来保全性命。
宋葬与殷无雪交换了心照不宣的微妙眼神,然后试探着看向殷臣:“你收到的是什么?”
“《精英家政与五星酒店管理技能大全》。很不错,我喜欢,有很多关于不同国家地区的文化知识,我以前全都不知道。”
“……啊?”
殷臣真的特别满意,心情也肉眼可见地愉悦几分。
见此,殷无雪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搞同人时不崩人设,她可是把通关视频反复播放过无数次的。
送礼物,绝不可能送到殷臣的雷点之上!
当然,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接下来又该说回正事了。
飞头蛮。
这是一种来自临朝南部村落的阴邪杀人之法。
字如其意,施法者会将头身断开,操控着脑袋飞出去,杀死别人,最后再让脑袋顺利回到自己的脖颈上,场面惊悚、威力极强。
但若是无法在限定时间内收回头颅,导致身体消亡,那么施法者也会死得无比凄惨,绝对无力回天。
至于肉身佛,则是佛教中人保存高僧尸体的独家秘法。
真说起来,与当今圣上的占卜邪法竟有几分相似。
——将高僧佛子的尸体放入大缸中,加入石灰、木炭等防腐原料,封存至少三年,再次开缸验证。
若是尸体依旧没有腐坏,脸皮光滑好似活人,甚至自行发育、长出头发,则说明此人定是一名得道高僧,紧接着尸体便会被塑成金身,放于宫殿或寺庙中精心供奉。
但飞头蛮与肉身佛,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人群,又怎会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连殷无雪自己都无法解释,她如何能通过几束断头,在冥冥之中看出那么多的过往之事。
更离奇的是,这团源自肉身佛的黑色头发,曾经竟全部寄生在宋大爷编织的扫帚之上。
按理说,宋大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正好殷臣在当时就带走了几把扫帚,他趁此也全部拿了出来,让殷无雪逐一检查。
“我看看……妈呀!”殷无雪只扫一眼,随即连碰都不敢碰,“这也不是好东西,是用来吸引妖魔鬼怪的鬼竹!”
“鬼竹又是什么?”
殷无雪低头掐着手指,认真回答:“是这个副本的特殊植物。生而阴气缭绕,极受妖鬼喜爱。只要大面积种植,就有概率天天撞鬼。
“阳气雄浑的成年男人无需惧怕,最惨的情况也只会导致阳痿。但若是孩童与孕妇频繁接触鬼竹,很容易因此染病、丢魂或被厉鬼附身……甚至诞下死胎和变异鬼婴。”
说着她担忧地看向宋葬:“你年纪尚小,你家大嫂也正在备孕,对不对?那你爷爷绝对居心不良,想弄死你们,让宋家直接断根!”
而宋葬怔愣许久,实在是想不通理由。
“我爷爷为什么会这样做呢?他有什么动机?”
战乱逃难时期,阿奶不为人知的死亡原因,会是其中缘由之一吗?
殷臣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他要么不知道这是鬼竹,被别人恶意利用,要么就是心理变态。”
可宋家最有可能心理变态的人……不应该是爷爷,而是失去生育能力的宋唯一才对。
想到这里,宋葬瞪大眼睛:“慢着,当年我爹被野山猪撞坏了生育能力,这事情不会也和爷爷有关系吧?!他俩就是一起上山拾柴火的!”
宁焰表情扭曲,痛苦道:“卧槽,听得我淡淡地疼了起来。还别说,真有这可能。”
玩家们把每根扫帚都检查了一遍,全是鬼竹,堆积在一起时阴气浓郁至极。
在检查过程中,殷无雪还顺便打死了两只闻味而来的小鬼。
还好,宋大爷的竹料都被殷臣带了回来,可以追根溯源寻找种植之地。再加上“系统格式化”后,宋大爷的私人物品彻底被删除替换,如今的宋家反而变得无比安全。
宋葬头一次庆幸自己果断砍死了他,悄然松了口气。
别人都无所谓,只要田月香没有危险就好。
殷无雪还在忙活。
得到修行法门后她胆子又大了一点,直接开始尝试占卜之法,想看看这肉身佛究竟是何方神圣。
“奇怪,这个女人的身体彻底死了,但是脑袋至今还半死不活。她应该算是个植物人,不,植物头……怪不得还会一直长新的头发。
“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消亡,但死前身后的怨念太过深重,所以这些头发自己成精了,和她本人毫无关系。”
殷臣若有所思:“那她的脑袋,目前在什么地方?”
“有点难找,我再看看……”殷无雪用力地掐紧指腹,额头落下些许冷汗,嗓音逐渐晦涩,“在、在皇宫深处!”
话音刚落,殷臣突然一把掀翻了桌子,恰好撞开殷无雪掐在一起的手。
他紧紧盯着殷无雪逐渐扭曲的双眸,冷声道:“停下,有人在通过你的眼睛反向寻找你的踪迹,你马上就要暴露了。”
殷无雪也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她匆匆忙忙停止占卜,仰面脱力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利用信力修行的人,好像不止我一个。皇宫之内有超级高手,怎么办!”
宋葬没有慌,认真说:“你现在有正统的修炼方法,好好努力就会比他们都要厉害。
“我们还掌握着长公主的势力,可以加快速度把你的资源堆上去,不用顾虑歪门邪道。”
“可以可以,咱宁家也有钱有资源啊,待会我就让人写几个与你有关的话本,送进茶楼里疯狂造谣!”
宁焰听得兴奋起来:“一支优秀的作战队伍里,必须要有一名优秀的远程魔法师!”
“……好。”
殷无雪唇角抽了抽,躺在地上,虚弱应声。
确认了头发妖怪的来源,永嘉皇帝罪加一等。
殷臣将造反事宜与玩家们通了个气。
于是,周边几个县镇的茶楼说书话本,除了《无雪斩妖记》以外,又胆大包天添上了《皇家秘事》这一类型。
在宁府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餐,稍加休息后,玩家们再次整装待发,驾着马车朝县城驶去。
宁燃留下,负责看管尸体与昏迷的县城官兵。
马车外部做了些伪装,掩盖住宁府的特殊标识,以免惹人注目。毕竟私藏叛贼的罪名,迄今还不算是彻底洗清。
当然,特定的出风头人选也不会少。
殷无雪踩着黑金法尺,在低空中“腾云驾雾”,衣袂纷飞,好不潇洒,
她把自己断开的肋骨接回原位,很快就再次活蹦乱跳起来,还特意换上华丽的紫色道袍,疯狂吸引所有过路之人的目光。
“有人在飞?!”
“神仙,是活神仙!!”
“看那黑金木条子,你们谁还记得昨晚……对对对,他就是殷道长!谪仙般的得道高人!”
有殷无雪在,小小马车变得毫无存在感,宁焰一抽鞭子,骏马扬蹄、陡然加速,带起一片尘土。
在路上,殷臣简单讲了些基础信息。
海县县令名叫李志,人如其名,是个志向高远的中年男子。
殷臣特意做过背调,发现此人居然是前任大理寺少卿的外室奸生子,经历格外悲苦。
生母不堪受辱,选择悬梁自尽,留下半大不小的儿子。
主母性格刚强,绝不忍气吞声,毒杀私养外室的丈夫。
李志吃着百家饭,艰难长大,没有继承到一分家产,倒是继承了一身污名。
他刻苦读书,科考三次才终于中举,又顺利考上二甲进士,很快就被外放到海县,当了个七品知县芝麻官。
听着平平无奇,但海县两面环海,可是有兵马驻扎的特殊区域。在外敌突袭的紧急情况下,这些军队可以由县官临时掌控。
他的权力,比一般知县都要大上几分,需要承担的责任也更多。
更关键的一点是,海县也位于长公主的封地之内。
公主无法在政治上干涉官员的任免,但能白拿一半的赋税贡粮。而被外放至封地的官员,也绝不敢全然无视公主的个人意见。
殷臣补充:“李志有野心,我让属下清点过库房和礼单。这人上任之初,居然偷偷给我送了一颗深海夜明珠。没有走明面的帐,藏在酒楼餐盒里送来的。”
这种可以在夜里照明的稀罕宝物,精妙绝伦,原理未知,连当今圣上都没收到过,李志却毫不吝啬地赠与长公主。
花费心思献重宝讨好,要么他是想投靠公主,要么就想当驸马……总而言之,李志绝对有某些不同于人的想法,值得探索。
在此之前,长公主从未给出过什么回应,这李志倒也耐得住性子,一直老实做事,佯装成一个忠心耿耿的保皇党,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
宁焰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将脑袋探入车厢内:“我敢说他绝不是保皇党!”
“……出去,这里少儿不宜。”
殷臣黑着脸坐得笔直,而宋葬懒洋洋地侧躺在他怀里,半睡半醒,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宁焰浑身僵硬地拉上帘子。
【宁焰:阿弥陀佛无量天尊,齐天大圣石矶娘娘!保佑男同远离我!】
【宁燃:。。。?】
海县,风平浪静。
狐妖传闻抵达县衙时,李志正在伏案工作。
他并非残暴之人,没有苛待宁家夫妻,更不会被妖物蛊惑。
是那疯癫暴虐的永嘉帝,最近又不知在发什么疯,频繁派人来让他做腌臜之事,毫无证据地污蔑无辜,说要寻找所谓先皇的遗腹子……李志无法拒绝,心力憔悴。
长公主那边许久都毫无音讯,府邸封锁拒不见人,他求救无门。
即便李志自忖心向正义,如今他也百口莫辩,有嘴说不清。
那神仙般的道长显然是有真材实料。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大批出城的武装官兵离奇失踪、不知去向,足以让人生出一身冷汗。
若那道士亲自前来县衙,逮着他问责截杀,李志没有能与其匹敌的自信。
头痛欲裂,李志扔了镇纸,仰头揉着眉心沉思,久久不语。
屋里一片寂静,直到檐上传来堂而皇之的踩踏脚步声,一伙陌生人直接翻窗而入,闯进他的办公之处。
“什么人?!啊,长、长公主!”
李志精神一紧,险些摔在地上。
他连忙起身就要跪地行礼:“见过殿下,臣失礼……”
殷臣摆摆手,面色坦然地往县令椅子上一坐,指了指正在假装愤怒的宁焰。宋葬站在他身后扮作侍从,同样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别说这些虚的,殷道长是我的人,我替你把宁家大少爷带来了。宁家被凭空污蔑谋逆,是我父皇的意思?”
这下李志是真的冷汗直冒了。他也不敢问殷臣为何隐藏身份闯入,老实跪在地上,抹着不存在的眼泪,连声诉苦。
“殿下,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若殿下不弃,还请多加庇护一二……
“昔年旧朝,便有女帝日月当空,如今殿下同是人中之龙,威望素著,才能英姿绝不逊色于她……
“微臣只愿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证日月再临!”
李志最后这话说出来,相当于是公然支持殷臣篡位了,也是大逆不道至极、传出去必然会被杀头的投名状。
殷臣沉默听完,沉吟片刻才审视地问:“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臣的生母,是一位鲛人,来自海底。”
为证明此事,李志从书柜底端找出了一大盒价值连城的珍珠,还有许多神秘梦幻的七彩鳞片。
就连那不似凡物的夜明珠,也有十来颗。被蒙在几层黑布袋子里,隐约透出朦胧微光。
“殿下,近些年你府中的鲛纱布料,其实都来自微臣的母家供奉。若您想要更多证据,微臣愿意随时奉上。
“鲛人一族生性自由,却时有族人饱受渔民圈养之害。天性至善至纯的鲛人女子,命运最为悲惨,一如微臣的生母,哪怕成年也会轻易被人类男子所哄骗……
“切开鱼尾、强取宝珠还不够,她们彻底失去鱼尾后无法回归深海,还要被迫拖着孱弱身子以色侍人……
“殿下,您是女子,唯有您为君王,才能体谅鲛人女子的不易。”
李志泪流满面,语气凄凉,试图引起殷臣的共情。
怪不得,怪不得李志会选择被外放至海县,第一时间就主动对长公主示好。
那所谓的夜明珠,就是从鲛人鱼尾中剖出的神奇产物。每一颗宝珠,都沾染着一名鲛女的痛苦血泪。
鲛人族的战斗能力并不孱弱,但条件所限,他们无法长期在陆地生存,更无法统治偌大的临朝国土。强行灭国,只会引出更多法外狂徒与更大的隐患。
因此,鲛人们只能暂时忍气吞声,理智地隐藏在深海里暗中筹划,联系像李志这样遗落在外的鲛女混血之子,一点一点插手于人类世界的变革。
他们认为,这个世界只能由女帝来掌控,才有可能快速削弱人类对鲛女的无尽剥削。
……海底住民还是太单纯了。玩家们不约而同地想。
殷臣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更没有向李志解释另一个残酷的现实。
掌权者与被剥削者之间,永远不可能出现平等关系。
只要剥削鲛人的利益链条足够庞大,对身处高位者来说,自我良知与共情之心,全都会变成最为脆弱的无用阻碍。
站在最顶端的人,或许会有不同理念的喜好与偏向,可事到最终……权力最重。
除了终极理想主义者与绝对正义之士,谁都不会主动冒着动摇权力与利益的风险,扶助弱小的“商品”和“宝物”。
但是万幸,这只是一个游戏副本。
至少在副本重启之前,他们尚有能力,去维系鲛人向往的理想与正义。
造反早已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