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帝宫前面被禁军包围得水泄不通,后头倒是十分安静。
甚至就连原本在这处洒扫伺候的宫人也全都不见了,也不知是怕人多眼杂,不易管理,所以全都把人关了起来,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缘故……左右顾无忧这一路走来的确没碰到什么人。
她幼时顽劣,总爱带着长平四处玩闹,又仗着深得姨夫姨妈的宠爱,便是这帝宫……也时常作为他们捉迷藏的地方。
她知道帝宫多种梨树,而距离梨树最近的一道院墙下就有一个小洞,这小洞造型独特,又因为平日时常有宫人在这边,不必担心会有人进来,后来有日庆禧帝路过,觉得这洞颇有些巧夺天工的感觉,便任它留着,也就没人把这填住。
如今倒是方便了她。
顾无忧屏着气息,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个小洞,到底是长大了,从前轻轻松松就能穿过的地方,现在得缩着手脚才能穿过。
生怕里面有人,她也不敢贸然进去。
观察了好一会,确定没有人在院子里巡逻,她连忙穿过小洞站了起来。
起身的那一刹那,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她近日也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吃用得少了,一直都有这个毛病,不敢在这个时候耽搁,她咬了咬牙,又晃了晃脑袋,等到头脑清醒了一些就一溜烟的往里头跑。
……
而此时的寝殿中。
王皇后并着长平,以及德安都在,庆禧帝还未醒来,仍旧躺在龙床上。
博山炉中香烟不断,德安手里捧着一碗汤药从外头走来,他眼圈微红,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嘴里还在骂道:“这些混账东西!他们,他们怎么敢,怎们敢做出这样的事?!”
长平到底还小,如今被人软禁在此处,小脸微白,听德安这话,面上更显几分仓惶之色,一双小手紧紧抓着王皇后的袖子,不肯松开。
王皇后的神情倒是一直都很平静,既不似长平这样仓惶,也没有德安那般生气,她抬起温和的手轻轻拍了拍长平的手背,又同德安伸出手,淡淡道:“给我吧。”
“……是。”
德安恭恭敬敬奉了汤药。
眼见王皇后脊骨挺直,傲骨不屈,垂眸替庆禧帝喂药,不知怎得又红了眼眶。
他记忆中的皇后娘娘好似一直都是这样,天生傲骨、宁折不弯,当初因为宸妃一事更是和陛下离了心,这么多年……无论陛下如何,皇后娘娘都不曾来看过。
任由那些新人旧人分着宠。
可到这样的时候,却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待在此处,照料着陛下,那些嫔妃主子早在事发的时候就向晋王求了绕,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自身。
想到这。
德安心中又生了恨。
咬牙道:“陛下待晋王这样好,甚至……”似是觉得这话不妥,他顿了顿,又道,“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混账事?!”
长平想到从前温润的二哥如今竟变成那副修罗样子,不仅不顾情谊把他们困在此处,还喊了禁军守在外头……他们这边尚且如此,也不知太子哥哥那边怎样,她眼眶微红,小手紧紧握着王皇后的胳膊,哽咽道:“母后,我怕。”
“别怕。”
王皇后温声一句,然后又继续垂眸替人喂着药,嘴里淡淡说道:“他不会这么快处置我们。”
德安疑惑道:“他在等什么?”
“自然是等一个让他永垂青史、光明正大上位的机会……”王皇后声音很淡,目光却有些暗,“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费尽心思把女眷都请进宫。”
“女眷……”
德安怔道:“难道他不是为了威胁外头的那些大臣?”
不等人答,他自己就先反应过来,是了,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晋王自然不甘心背负弑父杀兄的骂名上位,“可现在宫里禁军都听命于他,魏国公和李将军他们又都去迎战北狄了,他……”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长平察觉到殿中骤然凝结的气氛,抬起懵懂的脸,“怎么了?”
德安看着王皇后的身影,喃喃道:“难道北狄那事也是晋王折腾出来的?”
“不知道。”
王皇后的声音很淡,也很平静,“本宫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北狄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犯境,如今却编出这个理由让我们出兵……而魏国公和李小将军刚刚离开,京城就出了事。”
“先前群臣跪请陛下要他放过太子,本宫就觉得奇怪了。”
“这原本不过是父子因为政见争吵一番,偏偏硬是有人要让陛下和太子离心。”
可惜了。
她虽然心中起疑,却到底晚了一步。
要不然……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眸色又暗了一些,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这……”
德安有些慌了,白着脸,喃喃道:“晋王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他心中隐约有些猜到了。
李小将军因为乐平郡主的缘故和太子交好,如今陛下中毒未醒,外头本就有人议论是太子不满陛下所为,使了毒计,就等着陛下死了,自己可以上位。
如今晋王把朝中女眷都放在宫里。
若是这个时候李小将军回来了,恰好坐实和太子里外通敌谋反的罪名,那么晋王自然可以利用这个上位!
到那个时候……
他们这群知晓实情的人都死了,而对于外人而言,晋王就是清除逆贼、保护女眷的大功臣,外头那些朝臣自然会拥立晋王上位!
想到这些,德安整个人都变得颤粟起来。
王皇后喂完手里的汤药,握着一方帕子替庆禧帝擦拭掉嘴角流落的汤药,侧头的时候看见德安这幅样子,神色不改,言语却沉了一些,“想必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给李小将军送信了。”
“这,这怎么办?”
德安慌道:“若是李小将军真的回来,岂,岂不是……”他这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里间传来一阵响动。
殿中三人听到这阵声响,神色都有了变化。
长平脸色一白,握着王皇后胳膊的手又用了些力,德安更是沉了脸,他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刃,一边朝那边慢慢靠近。
可里间在那一阵响动之后却没有了声音。
就如他们心存忌惮,顾无忧也不敢放松,生怕殿中还有其他人,那不仅救不了姨夫他们,她自己的生命也有了危险,屏着呼吸一点点往外走去,刚露了个影子,就有一把刀朝她刺了过来。
好在顾无忧一直提着神,连忙往旁边一躲。
不等人再刺过来第二刀,她余光瞥见来人,忙低声喊道:“德安公公,是我!”
凌厉的风在头顶停住,紧跟着是德安惊诧到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乐平郡主?”
“是我。”
顾无忧稍稍松了口气,刚要问,就看到出现在德安身后的王皇后和长平,在看到两人的时候,她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不等她说话,长平就跑了过来,紧紧抱着她,哭喊道:“表姐。”
察觉长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知道她肯定是吓得不轻,顾无忧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说道:“乖,别怕。”
王皇后的脸色在看到顾无忧的时候也终于有了变化,往身后看了一眼,见门扉紧闭,忙拉着顾无忧的手走到一边,压着嗓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和那群命妇在一起吗?”
长平也知道这会不是哭闹的时候,抹着眼泪待在一旁,也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顾无忧,“对啊,表姐,外头包围重重,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察觉不对劲就偷偷跑了过来。”
顾无忧想到外头那些禁军,心跳得还是有些快,“姨妈,到底怎么了?姨夫怎么会中毒?你们又怎么会被软禁在这?还有,还有那些禁军,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以后再说。”王皇后拧着眉,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不该在这,回去,去承安殿,跟那些命妇在一起,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姨妈!”
顾无忧急红了眼,“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回哪去??刚才那宫人肯定同人去说了,我便是回去也没用!”
王皇后也知道现在让她回去,不安全,可让她留在这边,更不安全。
耳听着外头传来的声响,她神色一变,连忙把顾无忧往里间一推,又从里间一个暗格里拿出一物递给她,压着声音,肃声道:“拿着这个东西,立刻出宫去找李钦远,告诉他,晋王谋反了。”
“什么?”
顾无忧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呆怔在原地。
晋王谋反,这……
这怎么可能?!
外头的声响越来越近,王皇后顾不得再嘱托什么,又推了她一把,然后落下布帘,领着长平等人往外走。
晋王萧恪进来的时候。
殿中又恢复成先前的那副样子,德安随侍在一旁,王皇后端坐在龙床上,而长平仍旧握着王皇后的胳膊,把大半身子都埋在她怀里,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似乎是害怕,就连身子也轻轻抖了一抖。
“父皇还没醒?”
萧恪看了眼龙床上的男人,大约也觉得男人昏睡的时间有些久了,他拧眉问身后的赵承佑,“你不是说这药没什么问题吗?”
赵承佑温声道:“殿下放心,这药,臣曾经找人试过,的确没问题,陛下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清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听到这个,萧恪总算是放下心,他是恨自己的父亲,但同样,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谊也不是假的,他只是想要这个位置,只要父皇不阻拦他,只要让他解决不该存在的人,他自然会把他奉为太上皇,侍老敬孝。
“德安公公。”
萧恪的目光扫过王皇后和长平,而后看向德安,“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对本王不薄,只要你把玉玺交给本王,本王自然会好生待你。”
德安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他也不怕会得罪萧恪,厉声道:“王爷,陛下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竟然串通外臣,这样对待陛下!”
萧恪神色微变,再开口的时候,早不复先前温和,冷声道:“有什么对不起本王的?!”
“我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你不是最清楚吗?!”他说话的时候,把目光转到王皇后的身上,就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手捏成拳,整个人呈暴怒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道:“要不是这个女人,要不是她身后的王家,那个老虔婆怎么会派人杀害我的母妃!”
“我父皇最爱的是我的母妃,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我才应该是太子,是下一任的大周天子!”
王皇后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她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是轻轻拍着长平的后背,宽慰她的害怕。
倒是德安,在一瞬地怔楞后,颤声道:“您,您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同您说的?”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急道:“王爷,这事都是太后自己的意思,当初事发的时候,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在宫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晓的话,定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您想想这么多年,陛下对您的疼爱,您,您怎么能忍心?”
“便是皇后娘娘,这么多年也不曾有半点对不起您的时候啊!”
眼见萧恪神色微动,德安上前几步,跪在他跟前,攥着他的袖子哭道:“王爷,趁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您收手吧,陛下自小心疼您,只要您肯回头,他一定不会责怪您的!”
萧恪看着德安,又越过他去看龙床上的男人,似乎是想到从前的事,他脸上呈现出一些挣扎的神情。
可心思刚起,身后就传来赵承佑平淡而又温润的语调,“殿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陛下的身子……您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是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而且他虽然留了父皇一命,但到底怕事情败露,允许赵承佑做了那等事……他咬了咬牙,不顾德安如何哭求,还是拂袖冷声:“我不想被人压着了。”
“这么多年,居于人下的滋味,我已经体验够了!”
“只要没了萧景行,我就是大周的储君,大周的天子,父皇总会原谅我的。”
德安没想到萧恪居然会疯魔到这种地步,还想再说,男人却已经率先开口,“就算没有玉玺,本王照样能够登基!”他说完便拂袖离去,赵承佑仍旧垂眸敛目,跟着人的步子往外走。
刚要跨出门槛,他突然停下步子,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暗青色的布帘里……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前去。
他眼眸微深,步子就这样停了下来,刚要往那边走去,就听到萧恪说道:“承佑,怎么了?”
“没事。”
赵承佑收回步子,跟着萧恪走了出去。
出去的这一路,萧恪皱眉问他,“你确定李钦远会回来?他又不是傻子,但凡查下就清楚我们是什么打算。”
他心中颇为担忧,要是李钦远不回来,那萧景行谋反的罪行就没那么像样了。
可赵承佑却很笃定,“他会来。”
萧恪停下步子,转头看他,“你怎么这么确定?”
赵承佑笑笑,也跟着停下步子,他站在萧恪身边,负手于身后,而目光却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因为那人是为国为民的李大将军啊。
想到前世旁人对他的评价,赵承佑的嘴角又掀起一抹讥嘲。
萧恪没等到他的回答,还要询问,外头就有个将士急声来报,“王爷,赵大人,乐平郡主不见了!”
赵承佑一听这话,脸色微变。
想到刚才那道青色布帘,不顾萧恪是何反应,转身就朝帝宫走去,而德安等人见他回来也吓了一跳,“你,你想做什么?”
德安心中害怕,但面上还强撑着,斥道:“你不过是晋王身边的一条走狗,如今王爷还没发话,你……”
赵承佑却看都没看他,挥开德安的阻拦,快步往前,屏着呼吸掀起那道青色布帘。
可那里只剩一扇半开的轩窗,哪里还有人?
只有一朵微颤的珠花,落在地上,像是被主人遗落的小可怜。
*
官道上。
大军还在往北狄的方向前行。
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几日了,连日的跋涉让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唯恐还没到那边,人全都倒下了,李钦远便让众人先歇息一阵,自己拿着水和干粮去探望李岑参。
见他脸色难看,便沉声道:“不让你来,你非要来。”
李岑参接过东西,笑了笑,“我也不上战场,没什么大碍。”
他自知如今身子不好,也不强求,就在后头帮着谋划,自然,这其中也有几分对李钦远的担忧和心疼,怕他一个人在战场出事,便总想着趁自己还活着,帮上一帮。
李钦远知晓他是个倔脾气,也懒得再说,刚想和人讨论下北边送来的战况。
傅显就沉着脸进来了,他如今成了李钦远的副将,这会跟李岑参问了一安,就和李钦远沉声说道:“七郎,京城出事了。”
李钦远见他面上表情,心下也是一沉。
他没说话,而是接过傅显手中的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晋王谋反,速回”。
李岑参见两个小辈这幅神情,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钦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打量了一会手中的字条,然后拿了酒囊直接照着那张纸一浇,很快,那字条空白的背面显露出一段密密麻麻的话,三人瞧见上面所书内容,神色都是一变。
傅显颤声道:“晋王这,这是想逼七郎回去,以谋反之名杀了七郎和太子!”
他这话说完,看着脸色难看的李钦远,沉声道:“七郎,你不能回去!晋王和赵承佑既然布了这个局,可见京城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你要是现在回去,必死无疑!”
李钦远又怎会不知?
他手握着字条,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平定北狄战事,京城诸多事务都与他无关,他照旧可以做他的大将军……而另一条,就是立刻赶回京城。
“七郎!”
傅显自小和他一道长大,怎么可能不知他的脾性?见他敛眉思索,就知道他心中有了打算,“你知不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名?!你要是现在回去,你……”
“我不能不回去。”李钦远掀起眼帘看着他,抿唇沉声,“你也说了,京城已经成了晋王和赵承佑的囊中之物,那就代表京城里的那些人现在处境很危险。”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
尤其是……
他的蛮蛮。
李钦远想到顾无忧,握着字条的手收紧,他们全都留在京城,现在生死未卜,要是他不去,他们该怎么办?
目光看向李岑参,不等他张口,他的父亲就看着他说道:“现在你是主帅,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李钦远听到这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继续领兵去北狄,我带人回京城。”
傅显还要张口,李岑参却拦住他,看着李钦远说道:“去吧,北狄有我们,你不必担心,你……”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哑涩,“一路平安。”
李钦远重重点头。
京城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敢耽搁下去浪费时间,出去后就找了自己的亲信,把此事说了一通,遵循他们的意见,是走还是要留,最后挑了三千人马。
要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深深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看着男人站在树下望着他,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扬起长鞭,打马朝京城的方向赶去。
……
顾无忧已经不知道在路上跑了几天了。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她不敢停下,既怕自己一旦歇下就再也起不来,也怕身后有追兵追过来。自从那天从宫里的小洞离开皇城,她不敢回家,乔装打扮一番,买了匹马就带着玉玺往城外赶。
她甚至不敢挑官道,只能挑偏僻的小路。
饿了就随便摘些果子吃,渴了就喝点露水河水,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她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差。
可她还是咬着牙往北边的方向赶。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顾无忧咬着牙晃了晃脑袋,可她的状态实在太差了,生怕在这个时候倒下,她咬牙拔下髻上的簪子,然后朝自己的胳膊刺去。
鲜血立刻涌出。
她疼得叫出声,可那模糊的视线总算是清楚了。
她就这样,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簪子,每当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尖锐的簪子刺自己的胳膊。
“将军,”
亲信拿着早先让人去打听的消息递给李钦远,“现在命妇都被人请到了宫中,具体什么情况都不得而知,但微臣派去的人打听到……赵承佑前几日曾派人秘密出城,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找人?
李钦远皱眉,刚要说话,余光就瞥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行来一匹快马,身边众亲信自然也都发觉了,纷纷拿出佩剑,护在李钦远的身前。
那匹马就跟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而马上的那个人,蓬头散发,只能从纤弱的身形辨出她是一名女子。
那人似乎精神到了崩溃的尽头,想再往自己的胳膊上刺一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摇摇欲坠,就在这个时候,坐在马上的李钦远却像是感知到什么。
他凝神看去,在看到女人的半边脸颊,惊喊道:“蛮蛮?!”
而顾无忧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掀起疲惫的眼帘,在看到李钦远的身影时,她想扬起唇角,朝他笑一笑,却发现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可她终于放心了。
她,
找到他了。
顾无忧任由自己闭上眼帘,陷入昏睡之中。
第159章
夜里。
李钦远随行并没有带大夫,只有一个会些医术的亲信,替顾无忧诊治一番便朝李钦远拱手道:“夫人没事,只是太久不曾歇息过,精疲力尽才会晕倒。”
“属下吩咐人去准备些流食,等夫人醒来可以用。”
“嗯。”
李钦远握着顾无忧的手,目光没有离开过一寸。
亲信也就没再打扰他,拱了拱手便退出营帐之外。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他们一行人扎营歇息,外头将士依旧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唯恐有人偷袭,而营帐中,李钦远看着疲惫不堪的顾无忧,见她即使陷入沉睡也紧拧着眉。
心脏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割着似的。
他摸了摸顾无忧的脸,薄唇紧抿,目光复杂又沉痛,指腹轻柔地拂过她的眉眼,似乎是想抚平她的折痕。
等到顾无忧的面容终于不那么紧绷了,他起身去倒了一盆热水,打算替她好好洗漱一番,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一些,可就在替她解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她右胳膊上竟然有无数个小窟窿。
想起她昏迷时,手里紧紧握着的那支簪子。
李钦远的手僵在半空,双瞳猛地收缩一下,半张的嘴唇微颤,呼吸也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还陷入昏睡,却因为先前的动作,重新疼得拧起眉的顾无忧。
心里就像是被一根又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着。
他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咬着牙继续着先前的动作。
那衣裳早就被鲜血黏在身上,根本脱不下来,只能拿剪子剪开,李钦远小心翼翼地替人剪开袖子,又替她把上面那些血痂拿热水匀开,撒上药粉,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特别轻柔,可即便如此,也能听到她喉间漏出的几道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吟声。
她从小娇生惯养,便是从前跟着他四处乱跑,他也没让她受过这样的伤。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撑下来的?从京城到这,不眠不休快马都得三天,她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还得躲人,只怕这些日子都不敢走官道……
要是没有遇上他,她是不是还要这样跑下去,困得极了就拿簪子刺自己的胳膊,直到精疲力尽,再也起不来……
李钦远想到那个画面,心里就难受得不行,眼眶发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拿了件干净的衣裳,待替人穿好,就一直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沉默地等着她醒来。
顾无忧大概精神还处于紧张的状态中,即使困得不行,可睡了没多久还是醒来了。
刚醒得那刹那,她察觉到身上盖着的被褥和屋中明亮的烛火,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自己的簪子,待听到身边传来李钦远的声音,“别怕,蛮蛮,你已经安全了,没事了,乖。”
男人宽厚的掌心轻轻拍着她微颤的脊背,像是在抚平她的不安一般。
“李,钦远?”顾无忧在他怀中仰起头,呆呆地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声音因为长达几日不曾歇息好,有些沙哑,导致语调都变得怪异起来。
她似乎还有些不大敢确信,抬起酸软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
等察觉到那边的热意,长睫微颤,目光迷离地又喊了一声,“李钦远?”
“嗯,”
李钦远目光温柔,手仍旧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抚着,“是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精神连续紧绷几日的顾无忧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突然用力抱紧了男人,就像孩子找到自己的家人,可以肆意发泄自己的委屈一般,她也哭了起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哭得太厉害。
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京城出事了,晋王和赵承佑谋反,太子哥哥被关禁闭,姨夫还中毒了……姨,姨妈和长平也都被软禁了。”想到京城的情形,顾无忧想起自己带来的那个东西。
她突然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松开李钦远的怀抱,翻来覆去地找那东西,差点就要赤着脚下床了。
李钦远连忙拦了她一把,皱眉问道:“在找什么?”
顾无忧急道:“我一直背着的那个包袱,你看到没?”
李钦远自然看到了,她昏过去的时候还一直牢牢抓着那只包袱,是他柔声在耳边哄了好一会,她才一点点松开的……他心中虽然也好奇那里边装了什么,但顾无忧没醒,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上,自然也就没去看那里放着什么东西。
这会听人询问才从一旁把那只包袱递过去,“里面是什么东西,你这样紧张。”
顾无忧看到那只包袱,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重新变得柔软起来,她解开包袱,把里面那只盒子拿出来,在李钦远的注视下,把那只盒子放在他手中。
“这是什么?”
李钦远打开盒子,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微变。
顾无忧同他解释,“是姨妈给我的,她让我带着这个东西来找你。”
李钦远明白王皇后的意思,萧恪和赵承佑现在想让他回京,以和太子谋反的罪名把他们诛杀,现在有了这个玉玺,他自然就可以通过“勤王救驾”的名义进京了。
可以说,这个玉玺的出现,一下子让事情有了转机,又想到他的小妻子奔波一路,就是为了把这个东西交到他的手上,李钦远嘴唇翕动,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伸出双手,牢牢地把她抱在怀中。
顾无忧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但也只是贪图了一瞬地温暖,她就咬着牙,率先推开李钦远的怀抱,然后在烛火下仰起头,神情坚定地看着他,“你带着玉玺先走,现在京城情况不妙,他们肯定知道我已经跑出来了,我怕他们会出事。”
“那你呢?”
这个时候,李钦远实在不愿离开她,但也知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顾无忧又哪里舍得?她奔波数日,现在脑子里的那根弦还紧绷着,她当然希望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能有自己的夫君陪伴……可京城有难,她的家人朋友全在那边。
她不能这样自私。
倒是想跟着他,可是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跟着人反倒惹人担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如当初送走李钦远时的模样,顾无忧扬起明媚的笑颜,“我没事,你派几个人保护我,等我歇息好了就先回家。”她说完,握住李钦远的手,看着他的目光一眨不眨,轻声道:“李钦远,我在家里等你,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李钦远看着她脸上的笑,半响才哑声应道:“……好。”
门外将士一直都待着命,这会看到李钦远带着玉玺出去,脸色全都变了。
李钦远也没多说,沉声吩咐,“陛下有难,你们随我立刻赶回京城救驾……”又同左室,也就是先前给顾无忧诊脉的年轻将领说道:“你带几个人留下保护夫人,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到国公府。”
“是!”
一通吩咐完,众将士收整出发,左室并着十余个将士留下。
李钦远要上马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营帐里很安静,就好似那里没有人一般,可他心里清楚,他的蛮蛮一定躲在帷布后偷偷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收紧,他咬牙收回目光,然后沉声道:“走!”
很快。
他就带着几千将士离开了这里。
而顾无忧听着马蹄远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掀起帷布,手撑在营帐上,望着远去的男人,红唇轻抿,硬是绷着小脸,不肯泄露一丝表情。
左室轻声劝道:“夫人,外头风大,您先进去吧。”
想起先前诊脉时的脉象,他犹豫一番又低声同人说道:“刚才属下替您诊脉,发现您的脉象滑则如珠,似是喜脉。”看到顾无忧猛地看过来的视线,左室忙拱手,“只是属下并不是正经大夫,只是当初跟着人学了一些皮毛,并不肯定。”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喜脉……
想起这阵子又是嗜睡,又是喜酸,是了,就连她的月事也很久没来了。
“他,他没事吧?”顾无忧脸色煞白,突然变得有些紧张,她这阵子长途跋涉,一直没有好好歇息,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左室听到这话,倒是温声宽慰道:“先前属下替您把脉的时候,并没发觉什么异样,您且好生歇息几日,等回到京城,再请大夫好生调理,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无忧这才安心,“多谢左将军。”
她没再多说,转身进了营帐,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没想到自己盼了这么久的孩子,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出现……烛火轻晃,而她坐在床上,低着头,轻声道:“你要保护你的爹爹平安无事。”
“这一次,”
“我要我们一家三口都好好活着。”
*
宫中。
萧恪听完几个亲信的回禀,脸色又差了一些。
他心里着急,脚步也慌乱起来,在殿中踱着步,嘴里急道:“现在李钦远回来了,乐平又找不到,那个玉玺,我翻了整个帝宫都没找见,肯定是被那个丫头拿走了!”
他说起这个就气,指责赵承佑,“我先前就说要把乐平另外看守起来,只要有她在,谅李钦远也不敢轻举妄动,你非不肯!现在好了,要真让他们夫妻会合,让李钦远拿着玉玺,那我们做这么多有什么用?!”
赵承佑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却没有萧恪这样慌乱。
相比萧恪为玉玺一事焦急,他更为在乎的是顾无忧的安危,她就一个人,拿着那样的东西,必定不可能走官道……这几日,他派出无数人,都寻不见她的踪迹。
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有没有出事?
要是在荒郊野外碰到什么野禽猛兽,又或是什么恶人,她该怎么办?想到这,他也有些后悔起来,要是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他应该先把她保护起来的。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没?!”萧恪近日因为玉玺一事,往日温和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急躁,尤其是听说李钦远已经朝京城的方向赶来了,他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几乎没有一日睡好。
“殿下在这质问臣,倒不如让您的舅舅好好定定心。”
赵承佑掀起寡淡的眼帘,同萧恪淡淡说道:“别李钦远还没进京,他自己先乱了阵脚。”
听到这个,萧恪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这舅舅是一贯的墙头草,这几日听说顾无忧有可能带着玉玺离开,已经来找过他好几次,让他去求父皇,让父皇宽恕他们的罪孽,可……可他做出来的那些事,怎么可能被宽恕?
他自己现在也后悔了,只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赵承佑见他神色难看,目光挣扎,心中斥他一句“废物”,嘴里倒还是说了一句,“您也不必这样担心,或许事情不似我们想象的这般,我去看看外面的布置。”
走得时候。
他又同萧恪说了一句,“殿下,只要您坐上那个位置,不管过程如何,旁人也只敢恭维您。”
萧恪双瞳紧锁,唇瓣翕张,他听懂了赵承佑的言外之意……倘若李钦远真的拿到玉玺,那他们也就不能坐以待毙了,原本留着那些命妇,是打算大功告成后,让众臣感谢他,让他们可以心甘情愿的拥护他登基。
可如今……
他的脸色几经变化,在赵承佑往外走的时候,终于做了决定,咬牙喊人进来。
赵承佑看着萧恪的亲信进去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招来长息,问他,“有没有消息?”
长息摇头,见他脸色一沉,忙道:“您别担心,没消息或许也是好消息……乐平郡主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吉人天相吗?
她算什么吉人,上辈子碰到他这样的混蛋,把她害成那样,这辈子又让他想起从前的事,做出这样的事……可他能怎么办呢?他知道自己是个混账,配不上她。
可混账也有贪恋的东西啊。
就算阴暗角落里的蛆都想看一看外头的阳光。
他也想,重新把她拥在怀中,把欠她的东西全都补偿给她。
闭了闭眼睛,压下眼中的酸涩,赵承佑开口,“让盛泽去族中带着小姐离开,若无事,他们自能随我享受荣华富贵,倘若我不幸失败,就让他们隐姓埋名下去……我也算是为母亲留下一丝血脉。”
长息一惊,猛地抬头,“主子?!”
赵承佑不欲多谈,声音疲倦,“去吧。”
“……是。”
长息走后,萧恪的亲信苍歙就走了出来,看到还留在外头的赵承佑,他忙拱手问安,“赵大人。”
“嗯。”
赵承佑睁开眼帘,目光落在他身上,“苍侍卫是要去承安殿?”
苍歙倒不奇怪他的知晓,只当这事是殿下同赵大人商量后的结果,毕竟这么久以来,殿下最信任的便是这位赵大人,几乎什么事都要同他商量。
“是,殿下让我看守那些女眷,还让属下去各家各户说一声。”
赵承佑嗯一声,知道萧恪这是做好决定了,“承安殿有一位傅夫人,是定国公府的人,你对她客气些……回头出了宫,碰到定国公府的人,也劳烦苍侍卫礼待些。”
“这……”
苍歙有些犹豫,但咬了咬牙,还是应了,“属下知道了。”
第160章
定国公府。
顾家的主子们全都待在顾老夫人的屋子里,一群人神色各异,就连一向沉稳的顾老夫人和顾无忌,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没人在这个时候说话,只有顾老夫人转着手里的佛珠,看到常山进来,一群人纷纷看了过去。
顾老夫人也停下转动佛珠的动作。
“怎么样?”顾无忌问他。
常山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四面全都被人包围了,属下偷偷出去看了下,咱们府还算好的,其他府邸都是直接上门拿人,半点情面都不留,就连那几位尚书大人的府邸也没能躲过去,有些脾气硬的,那些将士当场……就把人给杀了。”
众人听到这话,神色又是一变。
柳氏心惊胆战,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利索了,“晋王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他想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这事是昨儿夜里发生的。
他们半夜睡得正香,突然听到隔壁几个院落发出惨叫声,一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披着衣裳起来了,有人想出门看看却发现外头站满了穿着铁甲的将士,各个拿着佩剑,不准他们出去。
后来顾无忌私下派常山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宫里出事了。
“杀了我们倒不至于,这么多人,他也杀不尽……”顾容坐在圈椅上,修长的手指轻叩桌案,眉心微拧,“只怕是要拿我们威胁旁人。”
他生平头一次后悔自己从商。
若是在朝廷当官,也不至于这么迟才发现不对劲。
短短几日,先是陛下中毒,然后又是宫里下了旨意把各家命妇请进宫,这一件件紧凑巧妙得让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怀疑,等命妇在宫里留了几日,等到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顾无忌听常山说完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宫里怎么样?”
“命妇们全都留在承安殿,倒是无碍,只是……”常山说到这,突然有些犹豫,眼见顾无忌看过来,这才垂下眼,低声说道:“属下打听到,晋王殿下正在追查郡主的下落。”
“蛮蛮?”
屋子里一众人都愣住了,顾无忌更是直接问道:“怎么回事,她不是也在进宫的名单里?”
“起初是进了宫,后来估摸郡主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就……”常山抿唇,“拒属下打听到的情况,晋王等人追查郡主,恐怕是郡主带走了玉玺,如今晋王有这番举动,估计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什么?!”
不等屋子里其余人有什么反应,顾无忌直接站了起来。
先前说起别的时,他尚且还能沉稳应对,可如今听到这话,他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她一个人带着这东西出去,那晋王来势汹汹,怎么可能放过她?!”
“不行!”
“我得出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常山忙拦住人,“国公爷,现在外头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您怎么出得去?便是您一个人出去了,如今城门也关了,您怎么出城?而且郡主都已经出去几天了,现在晋王这般慌张,可见是还没找到郡主的下落。”
“您现在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让郡主担心?”
顾老夫人到底经历的事情多,气息在短暂的不稳后又恢复如常,她握着佛珠,看着顾无忌说道:“常山说得对,蛮蛮若是出事,晋王也不会有这般举动,他如今这样可见是狗急跳墙,坐不住了。”
“蛮蛮自小聪慧,她……”顾老夫人声音哑涩,“她不会有事的。”
顾无忌咬牙顿足,脸色几经变幻,他想出去倒不是什么难事,可家中还有这么多人,若是让旁人知晓,只怕他们的处境……他咬了咬牙,最终又退回到椅子上,手重重拍在茶案上,厉声道:“若是蛮蛮出事,我一定要了萧恪的狗命!”
*
“将军。”李钦远身边的将士上前禀报,“晋王关了城门,派人日夜在城门看守,还把留在京中的大臣全都抓了,若有反抗者,统统砍杀,现在大部分朝臣都被押进宫,也有些府邸被人重兵看守着。”
李钦远一听这话,脸色难看,声音微沉,“顾、李两家如何?”
“定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倒是无碍,定国公府外头有重兵看守,大概是受了嘱托,没人过去为难,至于您家里,因为只有妇孺幼童,也只是派了人在外看守。”
知道家里无事,李钦远稍稍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听亲信询问:“将军,现在京城都在晋王掌控之中,我们这点人马只怕不够,不如……您先拿着玉玺去几个大营,等凑齐兵马再进城?”
其余将士虽然没说话,但面上表情也是赞同的。
唯独李钦远不曾说话。
如今已是夜里,未免城门口的守卫发现,他们并未燃起火把,只有月色打在李钦远的脸上,他很年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年轻,可他也很沉稳,少年将军手握缰绳,一双沉静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城门口巡逻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城中人是什么人?”
众人一怔。
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的问题。
“他们都是大周的百姓,是我们的手足,我们大周将士手中的剑只能对准敌人,而不应该用来杀害自己的手足!”李钦远语气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而后直接踢了踢马肚,往城门口的方向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李钦远往前去。
守在城门口的人突然听到这番动静,心下俱是一紧,有人握着火把探身看去,在看到这几千人马时,颤声道:“来,来了……李将军带着他的部下回来了!”
“快,快去禀报卫将军!”
等到卫旭走到城楼上的时候,李钦远等人都已在城门口。
“吁——”李钦远牵住缰绳,抬头眺望城楼上的男人,辨清楚来人是谁的时候,他朗声笑道:“卫将军。”
卫旭听他言语如常,一时心生复杂,半响才朝人拱手,“李将军。”
看着底下这些人马,他抿唇半响,沉声说道:“李将军,你还是离开吧,如今禁军和城中兵马全都落于晋王手中,您这些人根本不够,而且……我也不想和您为敌。”
“趁着还无人发现,您带着这些人走得越远越好。”
李钦远笑道:“这里是京城,是大周的国都,我们都是大周的子民,卫将军让我们去哪?”他一边说,一边卸下身上护甲,然后敛去面上笑意,沉声一句,“卸甲!”
他身后众人无不服从,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也仍旧遵从他的指令。
很快。
几千将士全都卸了身上盔甲,把自己的软肋曝露给城门上的那些人。
“这……”城门上的众将士不知他们为何这么做,一时都有些愕然,就连卫旭也怔住了,须臾,他拧眉沉声,“李将军这是做什么?”
李钦远仰头道:“有人要我去联合其他几个大营召集兵马,我不愿意,这城门里的人都是我们的手足兄弟,甚至有不少将士曾跟我们一起上过战场,我不想拿剑对准自己的人。”
“卫将军。”
他看着人,突然沉声,“现在陛下被害,太子、皇后等人全部被软禁,大臣、命妇生命危在旦夕……我知道卫将军有苦衷,可你难道真的相信萧恪能治理好这个国家吗?”
“一个弑兄杀父的人,为了登基,可以枉顾人伦、枉顾百姓性命,这样的人,你对他抱有多少期待?”
卫旭神色微动,嘴唇翕张,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
……
而此时的皇宫。
众大臣全都被困在一个宫殿里,有不少年龄较大的,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又受了这般惊吓,一个个又气又恨,却又碍于外头的守卫,不敢出言辱骂萧恪,生怕落得跟之前几个大臣一样的情况。
可那些呢喃声还是不曾间断的,“真是,真是混账!”
“早就觉得他狼子野心,没想到行事竟然这样狠毒!”
京逾白也在其中,却没有像他们那般辱骂晋王,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兄长扶着父亲坐在较为舒适的一个地方,温声问道:“父亲,您还好吗?”
“我没事。”京阶摇头,但气息还是有些不稳,他平日就有用药的习惯,今日出来匆忙,还没来得及用药,又被群臣吵得头疼,这会就有些不大舒服。
京逾白见他这般,眼眸暗了暗,起身往外走去。
众臣见他往外走,也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京阶更是皱眉,刚要说话就被自己的大儿子京长恩拦住了。
外头仍有重兵看守。
眼见京逾白出来,两人直接拿出佩剑,挡了他的去路,“你要做什么?”
京逾白声音平缓,“我父亲有哮喘,得用药,劳这位大人帮忙请个太医,又或是准我去一趟太医院,那里有我父亲的脉案。”
侍卫没好气地说道:“现在什么处境?哪有药给你们?进去进去!再敢折腾,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京逾白笑笑,还是那副世家公子的好模样,“既如此,那劳烦两位大人帮忙请赵大人过来一趟。”
“赵大人?”两人一愣,脸上的凶样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对视一眼,问京逾白,“你说得是赵承佑赵大人?”
“自然。”
“你跟赵大人是什么关系?”其中跟一个将士问道。
京逾白却没有回答,只笑道:“我父亲是当朝首辅,如今晋王把我们困在这边,却也没有要对付我们的意思,若是里面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两位大人,”他顿顿,眉目十分温和,“也不好交代吧。”
“这……”两人面露犹豫。
的确。
王爷虽然让他们把人看守起来,却没有要他们动手,就连那几个杀鸡儆猴的也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官,而且这个人面色坦荡,一副和赵大人关系密切的样子,也让他们不敢像对待旁人那样对待他。
“你等等。”
其中一个侍卫开了口,而后拉着另一个人走到一边,“赵大人现在事务繁忙,肯定没空搭理他,让人过来也不好,不如我带他走一趟,反正太医院离这也不远。”
“他父兄都在这,想必他也不敢怎么样。”也没有其他法子,另一个侍卫也就点了头。
“走吧,我带你过去。”那侍卫开了口。
京逾白朝人拱手一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京阶,见他摇头,也只是温声笑道:“兄长照顾好父亲,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顾旁人是何目光,直接面色坦然地迈出门槛。
侍卫在前头领路。
京逾白一路观察着四周,眼见此处守备并不森严,想来他们是把兵力都用来对付七郎了,便收起眼帘,袖手问人,“这位大人也是禁军。”
“自然。”
“大人不像是京城人士。”
“我是通州人,几年前才进京。”侍卫张口说完发觉不对,立马沉了脸,冷声,“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别想有的没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想什么诡计,我就要了你的命!”
京逾白笑笑,“大人何必如此,我一个文臣,既不会武功也没刀枪,不过是同大人闲聊几句罢了。”
他神色温和。
那侍卫打量了他一会也就收回视线。
“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次禁军这么多人,便是日后晋王登基,恐怕大人也分不到什么好处……背负这样的骂名却还是没有办法加官进爵,大人不觉得可惜吗?”
这话恰好戳中侍卫的弱点。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他只在乎地位和利益,握着佩剑的手收紧,他抿唇,“你什么意思?”
京逾白温声,“在下没什么意思,只是为大人觉得可惜,也为宋大人可惜。”
宋大人便是晋王萧恪的舅舅,也是禁军统领。
察觉到侍卫看过来的视线,京逾白继续徐徐说道:“明明宋大人才是晋王的舅舅,也是在这件事情上出力最多的人,可晋王殿下却只同赵大人商量,如今需要宋大人时尚且如此,大人觉得日后等晋王登基,你们又会如何呢?”
“你……”
侍卫张口想辩,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停下步子,眼看四周无人,到底按捺不住,问道:“你想做什么?”
京逾白闻言,终于敛了面上的表情,低声道:“我要见宋大人。”
……
宋致此时心绪也不稳。
李钦远已经兵临城下,他是跟人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人虽然年轻,但论作战,绝不输他的父亲。
他本来就是因为陛下亏欠他姐姐才谋了这个官职,平日懒散闲适惯了,根本不知道怎么作战,只要想到李钦远和他手里那支军队的威名,他就急得不行。
尤其这样急的时刻,他的好外甥还把他放在最前面,让他守卫宫城,却半点想法也不同他说。
又恨又急,在殿中踱着步。
听到外头有人禀告有要事说,他也没有收敛脾气,沉声道:“进来!”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大人。”
其中一个侍卫朝人问安。
宋致没理会他,坐在椅子上淡淡问道:“有什么要说?”
那人却没有回答,而是朝已经扮作侍卫模样的京逾白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让宋致看到,他皱了皱眉,握着茶盏,抬眼看去,在看到京逾白的面容时,他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立刻站了起来。
“你——”
“你是京家那小子?!”
京逾白面色不改,客客气气地朝人问了安,还颇有礼貌的喊了一声,“宋伯父。”
“你来这做什么?居然还这幅打扮……”宋致虽然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也知道京家这小子是个狡诈的,沉了脸,“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死,居然敢穿成这样来找我。”
“来人!”
京逾白温声笑问,“宋伯父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来找你吗?”
外头立刻有人回应,“大人怎么了?”
宋致看着京逾白,抿了抿唇,却没再喊人进来,“没事,你们先出去。”又重新坐了回去,问京逾白,“你想说什么?”
“我听说李将军已经到城门口了。”京逾白问。
“到了又如何?他不过三千兵马,能抵什么用?!”宋致虽然这样说,但表情明显不怎么稳当。
京逾白只当没看到,抿唇笑道:“那大人可曾想过,若是李钦远带兵进来,您会如何?”不等宋致回答,他便继续说道,“您在前线,这里都是您的人,而您的外甥身为皇子皇孙,便是犯了滔天大罪,碍于身体里那点血脉,只怕都能保下一条命。”
“可您呢?深受陛下信任才统管禁军一职,如今却做出这样的事。”
“您说,您会如何?”
这就是宋致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所以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
宋致咬牙:“我是他舅舅,只要晋王登基,我,我就是最大的功臣!”
“是吗?”京逾白似乎不以为然,轻笑道:“他真的把您当舅舅吗?您为了他在前头披荆斩棘,可他呢?躲在后头,只顾着和外人商讨,他有为您考虑过一丝吗?”
宋致想反驳,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还要再说的时候,外头突然闯进一个侍卫,苍白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城,城门开了,李,李钦远现在正在往皇宫赶来了!”
“什么!”
宋致脸色一白,起身又往后摔去。
原先神色自若的京逾白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终于定了心,悄悄松开负在身后紧握着的那只手。
宋致余光瞥见他,再不复先前那副模样,走过去,握着京逾白的胳膊,近乎恳求的问道:“你,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我都听你的!”
京逾白垂眸看着男人,须臾,轻笑,如朗月清风,“自然是勤王救驾。”
第161章
自打知晓李钦远已经到城门外,萧恪便再也坐不住了,时不时就着人去打听外头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也在屋子里踱着步,嘴巴因为焦急上火都撩起一串长泡了,眼下也是一片青黑,看着精神状态就不大好。
“怎么办,怎么办?”
“李钦远要是进来了,我们就完了!”他一边说,一边又急着去吩咐人,“快,快吩咐人好好去看着几个宫门,再让人守在殿门口,绝,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
近侍应声退下。
萧恪又看向赵承佑,他平日看着也是个不错的,礼贤下士、温文儒雅,但若是碰到涉及自身的要紧事就变得没主见起来,如今就像是在找自己的主心骨一般,急问道:“承佑,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赵承佑坐在椅子上,脸色也不大好看。
不过心中总归还是有些庆幸,既然李钦远拿到了玉玺,那就代表那人没事……只是这样的话,不管成败,只怕他在那人心中的印象都不可能再挽回了。
想到这——
赵承那副难看的神情划开几道裂痕,放在扶椅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承佑!”萧恪不见他答,更是急着喊了一声。
“殿下急什么?”
赵承佑掀起眼帘看向萧恪,微抿的薄唇里泄出一道冰寒彻骨的声音,“承安殿里的女眷还在,荣安殿里大臣们也都在,李钦远倘若杀进宫里,你拿他们做威胁便是。”
他神色淡淡,全然没有把那些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修长的手指随意掸过不染尘埃的袖子,声音凉薄,“若是还没用,那您就把陛下他们请出来,看看咱们的李大将军究竟是想保他们还是想害他们。”
“这,”
萧恪变了脸,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这好吗?本王,本王不想背负天下下的骂名。”
赵承佑听到这个,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果真笑了出来,微微掀起的眼帘直直看着萧恪,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勾起嘴角轻笑道:“殿下,您现在再说这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边说边起身,没再理会萧恪,“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
他看着殿外的蓝天白云,目光冰寒,“拼死一搏。”
萧恪看着赵承佑的身影,脸上呈现出几抹挣扎的神情,最后咬了咬牙,“我听你的!”他说完就要吩咐人去拿人,打算把那些人全都押在东华门前,倘若李钦远真的敢进来,他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料定李钦远也不敢这样做。
到那个时候,先杀了李钦远,再按着之前的计划……
可吩咐刚下,人还没去,外头苍歙就疾步走了进来,他脸色十分难看,不等萧恪发问便单膝下跪,哑声道:“殿下,卫旭叛变,城门已开,李钦远带着人已经到东华门前了。”
“什么?!”
萧恪脸色一变,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到,手撑在身后的桌案上,忙道:“快,快去把承安殿和荣安殿的人都押到东华门前,我就不信李钦远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可苍歙不仅没有动身,眼中反而流露出几分大势已去的神情,苍白道:“殿下,承安殿和荣安殿的人都被人放了,宋……宋大人也叛变了。”
这一回,却是连赵承佑都变了脸色。
不等两人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很响的动静,宋致领着人直接闯了进来,目光扫过殿中人,二话不说就发了话,“把这两个逆臣贼子给我扣押起来!”
“舅舅?”
萧恪脸色苍白,目露震惊,似乎没想到就连自己的舅舅都会叛变,“你,你怎么……”他边说边冲上去,紧抓着宋致的袖子,目光狠厉:“你居然背叛我?!”
宋致本就是个墙头草,对自己这个外甥也无什么情谊,这会只顾着自己戴罪立功,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你自己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差点还要连累我们宋家门楣,我现在就是在替陛下和姐姐教训你!”他说完就要甩开人,可萧恪就像是疯了似的,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匕首,直接抵在宋致的脖颈处,看着宋致带来的那些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宋致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瞳孔睁大,声音发颤:“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又勉强压着心中的害怕,哄着人,“恪儿,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萧恪却没理会他,直接押着宋致边往退,威胁道:“替我打开西华门,再派人送我们出宫!”
事到如今。
他自然知晓大势已去。
可他还不想死,他要活着!
外头人眼见这番情形,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手里拿着长剑,步子往后退,但也没有让开的意思,直到萧恪咬牙在宋致脖子上划开一道,鲜血涌出,听到宋致惨叫道:“听他的!快去开城门!”
众人没了法子,这才收回长剑,往西华门的方向去。
*
李钦远等人已到了东华门口,看着宫门大开,一群人都拉住缰绳,未再往前,卫旭更是皱了眉,面露忌惮,“宫门怎么开着?”又同李钦远说道,“只怕里面有诈,我先去看看。”
闻言,李钦远却拦了人一把,压着嗓音说道:“若是有诈,又岂能让卫将军先行?”
他坐在马上,沉声思量,“大臣命妇都在宫里,萧恪想威胁我们轻而易举,只怕……宫里应该还有其他变故。”这话刚刚说完,他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正领着一群人打里头出来。
起初离得远,他也未曾看清,等看清来人时,李钦远神色一怔,低声呢喃,“大白?”
然后也不顾旁人阻拦,直接翻身下马,手拿银枪冲来人大步走去,等看清他身后的禁军时,李钦远心中也就有了计较,“这里都是你安排的?”
“算不得安排,只是和宋致说了几句话。”京逾白笑笑,看着他满面风尘也知晓他这一路必定受累,语气又有几分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
李钦远说得一脸无所谓,“你先同我说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京逾白点点头,两人边走边说,“太子和皇后娘娘还有长平公主现在都在帝宫,并无大碍,大臣、命妇也都没事,陛下……”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一些,“陛下虽然醒了,但情况并不乐观。”
能让他说出不乐观,可见事情必定不好,李钦远沉了眉,又问,“萧恪和赵承佑呢?”
“我已经让宋致去捉拿他们了。”京逾白这话刚说完,便有禁军跑来,在看到李钦远时,神色一变,忙朝人拱手,语气恭敬,“李将军。”
李钦远朝他点点头,敛了神情,“出了什么事?”
禁军颤声答道:“晋,晋王挟持宋大人,让我们打开西华门,放他们出去。”
“什么!”李钦远和京逾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暗色。
“走!”
李钦远这话说完,便径直握着银枪朝西华门那边走去。
等他到那边的时候,萧恪已经威胁人打开西华门并准备了快马,手里那把挟持宋致的匕首仍旧不曾松开,边走边往后倒退。
刚要退到城门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
“李将军?”
“李将军来了!”
赵承佑神色微动,抬起眼帘朝不远处看去,就看到李钦远一身黑衣劲服,束着长发,沉着一张俊脸往这边走来,不管是禁军还是其他将士见他过来都纷纷让开,供他前行。
宋致一看他出现立马高声喊道:“李将军快救我!”
李钦远却没理会他,只是把目光落在赵承佑的身上,看了他好一会才把视线转向萧恪,语气淡淡,“晋王殿下,外边都是我们的人马,您大势已去,还是别再做无畏的挣扎了。”
萧恪本就畏惧李钦远,见他出现,心里便有些慌了。
再看到他身后出现的李家军,还有京逾白等人,一个个都拿着弓箭对着他……他握着匕首的手微颤,最后连带着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堂堂一个王爷竟身体发软得跪在地上,颤声求饶,“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都是被人蛊惑。”
“是……”
“是他!”
萧恪突然把目光转向赵承佑,控诉道:“是他蛊惑本王,让本王做出这样的事……”他一边说,一边向李钦远膝行爬去,抓着他的衣袍,恳求道,“李将军,你同父皇说,让他放过我。”
“我真的是被人蛊惑的。”
李钦远目光微垂,不带喜怒的看着他,察觉到一道视线,他才又掀起眼帘往不远处看去,被萧恪控诉的赵承佑仍旧负手站在那,神色淡漠,不曾求饶也不曾慌张。
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李钦远任他看着,须臾,沉声道:“拿下!”
……
这一场战乱很快就平定了,萧恪的亲信本就没多少,加上宋致这边的禁军叛变,自然很快就被拿下了,赵承佑等涉事官员全部被押入大牢,早先被他们扣留在宫中的大臣、命妇也已经全都被送出宫。
至于萧恪,毕竟是皇子。
李钦远还是让人押到了帝宫,由庆禧帝他们处置。
虽然战乱已平,但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李钦远便让人先出宫去顾、李两家报了平安,又让人和顾无忧嘱咐一声,让她早些歇息,等他处理完便回家。
京逾白见他说起顾无忧时,面上显露的温柔,便笑道:“这次多亏乐平郡主了。”
“是啊,”
李钦远一向是不吝啬对自家小妻子的夸赞,这会听人说起,更是眉开眼笑,“这次若不是她,我们也没办法这样轻易的解决。”只是想到她身上的伤,不由又皱了眉,“还是我没保护好她。”
“若是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狼子野心,就连陛下他们也都被骗了过去,你又如何能得知?”京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宽慰,“等这件事结束,也能安定下来了,到那时,你多花些时间陪着她。”
“嗯。”
李钦远点点头,想起先前他说庆禧帝情况不乐观,又拧眉问道:“陛下到底怎么了?我刚才瞧着也没觉得不对劲。”
京逾白听他说起这个,脸色难看了一些。
他把周遭人都打发出去,这才和李钦远说道:“你可知道永安侯的状况?”
“永安侯?”
李钦远一愣,“知道一些。”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变,“你是说……”
京逾白点头,“想必当初永安侯中毒也不简单,现在陛下的情况就和永安侯差不多,好在陛下服用的毒药并不算多,只是龙体受损,日后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
李钦远没想到赵承佑的心竟然会这么狠。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来报,“李将军,赵承佑想见您。”
听到这话,李钦远还未开口,京逾白就皱了眉,“这人诡计多端,七郎,你还是别去理会他。”
李钦远薄唇微抿,似是沉吟了一会才说,“无妨,我去看看。”又和京逾白说,“这里先交给你,我去去就来。”说完,他便沉着一张脸往外走去。
*
赵承佑因为是重犯的缘故,独自被看守起来,看到李钦远过来,他也没有起来,坐在椅子上,一点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他不说话。
李钦远自然也不会开口。
身侧并无狱卒,他就负手站在囚牢前,目光淡淡地看着赵承佑。
最后还是赵承佑先开了口,他看着李钦远,问道:“你知道顾无忧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似是没想到赵承佑会问这样的话,李钦远少有的愣了一会。
赵承佑看他这般神情,不等他开口,又嗤道:“李钦远,其实你根本就没赢过我,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输家。”
“你什么意思?”李钦远终于开口了。
什么叫做输家?
他的蛮蛮不喜欢他,喜欢谁?
这将近两年的光景,她陪着他经历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陪着他成长,任谁都能察觉出她喜欢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赵承佑这幅神情时,李钦远的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慌张。
他平日无论碰到什么难事,都不曾退缩过。
可现在,他竟然不愿再听下去,袖下的手捏紧成拳,他强装无事,冷声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要说?”说完,他冷眼扫过赵承佑,然后就收回视线,径直往外走去。
还未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又传来赵承佑的声音,“李钦远,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
李钦远心下一震,步子顿在原地,脊背后面像是发了寒,冷飕飕的,连带着他的心肝都颤动起来。
“荒唐!”
他猛地转过身,手上青筋暴跳,脸上的神色也有着压抑不住的狠厉,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抹慌张从眼中流露出来。
赵承佑看着他的反应,突然就笑了起来:“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从前那个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李钦远!”
他的笑声十分响亮,像是在讥嘲自己,也像是在讥嘲李钦远,在这压抑的四方天地,延绵不绝。
李钦远最后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的赵承佑继续说道:“你既然这么笃定顾无忧对你的爱,那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问问她,她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从前那个像天神一样拯救她的李钦远。”
像黑夜里的幽魂,怎么躲都躲不掉。
而赵承佑看着他强行镇定却还是透出几分仓惶的身影,脸上的笑突然就敛了下来,他静坐许久,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朵当日顾无忧遗留在帝宫的珠花,珠花被一块干净的帕子包着,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但看到自己的指腹上的尘埃时,眼神微动,又突然收了回来。
竟是连碰都不敢碰。
最后他捧着那朵珠花,突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回的笑声比起先前要悲伤许多。
*
李家别院。
顾无忧是早间开城门后回来的。
左室把她送到家里便领着人去找其他兄弟了。
顾无忧心里也记挂着李钦远,等给家里递了信说自己回来后,便让人一直在外头打听着,听说李钦远进了宫门把贼子都拿下了,松了口气,后来又收了李钦远遣人递来的口信,那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归处。
人放松了,疲倦也就袭上心头。
她这一路虽然顾忌着孩子,好吃好喝,但精神还是一直紧绷着,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她也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
夜里。
顾无忧醒来,由白露等人服侍着用了饭,然后也没让她们伺候,只嘱咐道:“让厨房把饭菜都热着,还有热水,也都备着。”
白露自然忙应了一声,“将军说了,今晚得迟点回来,外头就由奴婢们看着,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您如今到底是双身子,受不得累。”
顾无忧闻言却只是笑笑,“没事,我这才醒来也睡不着。”
等白露她们退下,她便把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想着等李钦远回来就同他说这个好消息,听到外头传来的几道问安声就抬了眼帘看过去。
看到打帘进来的李钦远,又是惊讶又是高兴,扶着软榻站了起来,“不是说很晚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看到他较起前些日子又瘦了一大截的脸,心里又有些酸涩,手撑在他的脸上,拧眉道:“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以前。
她说这么多,李钦远早就把她抱住了,可今天,他却一句话都没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其他东西。
顾无忧见他神情有异,奇怪道:“怎么了?”
“是不是太累了,还是饿了?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吃的。”她说着就要吩咐人去做事,但还没开口,就被李钦远抓住了手,“你当初为什么一到书院就去找我?”
他从天牢出来后就径直打马回来了。
这一路,他想了许多,那些从前被他忽略的东西,全都被他翻了出来,为什么她一到书院就来找他,为什么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糖,又为什么在明明还不认识的情况下,她居然如此义无反顾的对他好?
看着顾无忧怔楞的脸,李钦远握着她的手,喉间发涩,却还是继续逼问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第162章
“你……”
顾无忧呆住了,“你,你怎么会知道?”她这话说完,继而又变得高兴起来,手握着李钦远的胳膊,微颤的声调也透露着一丝藏不住的喜气,“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李钦远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仅有的那些不确定也彻底散去。
原来,
赵承佑说得那些话竟是真的。
原来,
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诞之事……
-“你知道顾无忧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李钦远,其实你根本就没赢过我,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输家。”
-“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从前那个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的李钦远!”
-“你既然这么笃定顾无忧对你的爱,那为什么不去问问她呢?问问她,她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从前那个像天神一样拯救她的李钦远。”
这些话就如魔音一般萦绕在他的耳畔迟迟不去。
李钦远这一生从来不曾后悔过,年少时的放诞不羁,后来做的所有决定,不管对错好坏,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可如今,看着这张熟悉面孔上流露出的笑容。
他……却后悔了。
不应该问的,赵承佑安得什么心,他又岂会不知?他不过就是想看他们离心……为什么要问?如果不问出口,他可以一辈子当个傻子,就算被她一直哄着骗着也没事。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以为的情有独钟,以为的一生所爱,原来竟是因为另一个人。
即使那个人,是他自己。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旁人,那这两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李钦远不知道前世的他们是怎么样的,可他知道……他不是他。
他是李七郎。
他没有拯救过她。
他不是她的天神,不是那个把她从阴暗地狱里拉出来的人。
她记忆中的那些事,那些让她心安、让她开怀的人……全都不是他。
顾无忧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李钦远面上的异样,她仰着头,握着他的胳膊,似乎是还有些不大确信,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都记起了什么?”
“……顾无忧。”
李钦远很少喊她的名字,从前是小姑娘,蛮蛮,后来是娘子,夫人,小妻子,小媳妇……因此陡然听到这个称呼,顾无忧愣了愣,心里的那些喜悦也暂时按捺住了,她看着他,轻轻啊了一声,“怎么了?”
“我不是他。”
李钦远垂眸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他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想找个地方好好让自己冷静下,而他也真的这样做了……在战场不惧刀枪不惧敌人,甚至不惧鬼神的李小将军,如今却在他心爱的人面前做了逃兵。
他伸手握住顾无忧的手,眼睫微垂,把人的手一节节掰开,即使心如刀割,可他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像从前一般温柔,只是声音有些哑,“我还有事,你,你先好好歇息,不必等我。”
这话说完。
他甚至不等顾无忧反应过来,便像逃一般,大步离开。
帘子一掀一落,外头传来白露红霜惊讶的声音,“将军?您这是……要去哪?”
无人回答。
只有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等到顾无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忙打了帘子往外走,可这偌大的庭院早就寻不见李钦远的踪影,白露、红霜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将军这样阴沉的脸。”
“你们……”
白露犹豫道,“吵架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打主子嫁到李家,别说跟将军吵架了,就连眼睛都没红过一回,可看着主子面上的表情还有将军离开时的神情,她又觉得这不可思议的事,的确发生了。
红霜一向是站在顾无忧这边的。
这会也不管发生了什么,扶着顾无忧,满不高兴地嘟起嘴:“他这是要干嘛呀,把您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说去哪,他知不知道您怀了身孕啊?”
顾无忧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连这事都还没来得及同人说。
白露到底理智些,瞪了一眼红霜,又同顾无忧说道:“没事,将军一向疼您,估计过会就回来了,我让林清去外头看看,若有什么消息便来同您说。”
又看了一眼夜色,她低声劝道:“奴婢先扶您进去歇息。”
红霜也要跟着进去,被白露打发了。
等进了屋子里,白露把人扶到床上歇息,这才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道:“您和将军到底怎么了?”
顾无忧也不知道李钦远为什么会发这样的火,想到先前两人的话,还有李钦远离开时失落悲伤的表情,轻轻拧了眉……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介怀她把他们当成一个人了。
可在她的心里,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不知道李钦远为什么要不高兴。
这样的事又太过复杂,别说她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只怕说出来还得让白露她们吓到,只好摇摇头,“没事,你让林清去看着,别让他出事。”
白露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好按了心思,轻轻应了一声,“那您先睡,您现在有孕,可不能这般折腾。”
“刚才大夫也说了,让您好生歇息。”
顾无忧想到这,神色便又是一凛,手撑在自己的小腹上,郑重点头,“我会好好歇息的。”
*
原本以为李钦远只是一时生气,等气过就会回来了,没想到自打那晚出去后,他竟已经有三天没回来了……消息倒是一日日都传过来,似乎是怕她担心,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的踪迹。
可即便如此,顾无忧也还是坐不住了。
白露、红霜两个丫鬟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红霜是个憋不住的性子,这会如炮仗一般说道:“真是太过分了!这都几天了,他还不回来?每日传来那些消息有什么用?”
“今天我去主院的时候,都听到几个丫鬟、婆子再议论您和将军吵架了。”她越说越气,索性蹲在顾无忧的身边,气呼呼道:“主子,您也别受这等子闲气了,既然他不回来,奴婢就陪您回家,让国公爷收拾他!”
白露一听这话就低声斥道:“你说得这是什么混账话?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红霜驳道:“那你说怎么办?他一直不回来,难道就让主子在这受委屈不成?”
看着两个丫鬟争论不休,顾无忧只觉得脑壳疼得厉害,也没理会两人,她起身说道:“让门房准备马车,我要去西郊大营。”
“主子?”白露拧眉,不赞成,“您现在身子不稳,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那你说怎么办?”
顾无忧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无奈道:“他总是不回来,我就在家里坐着不管,不管怎么样,总得和他说清楚才是。”
知道她主意已定,两个丫鬟也就没再劝,一边给她重新妆扮,一边去吩咐人准备马车,等主仆一行人到西郊大营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其实原本也不用这么久,但白露顾忌她有着身孕,一直让车夫慢赶,这才耽搁到现在……来时还是日头当空照,现在天色却暗了一大半,门前守卫见马车停下,忙来驱赶,“走走走,这里是西郊大营,不是闲杂人等能来的地方。”
白露掀起帘子,递了腰牌。
那两人看着上头一行字,一愣,再看向马车里的另一人,忙弯腰退下,恭声道:“夫人。”
“嗯。”顾无忧的声音有些虚弱,透过火把看了一眼里面,黑沉沉的,也只能瞧见几个营帐和巡逻的将士,“我来找李钦远。”
“劳夫人稍候,属下马上去禀报。”其中一个守卫说完便忙往里头跑去。
……
而此时最大的营帐里。
李钦远有些疲惫的靠着桌案,指腹揉着微拧的眉心。
身边亲信见他这幅疲惫样子,忙低声劝道:“将军,大营里的事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您还是回家去吧。”
“没事。”
李钦远摇摇头,声音有些哑,“北狄怎么样?”
亲信忙道:“魏国公和傅将军已经到了北狄,情况很好,估计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
“嗯。”李钦远点点头,搓揉眉心的手停了下来,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再询问下家中情况,便听外头有将士禀报,“将军,夫人来了,正在大营外等着您。”
骤然听到“夫人”两字,李钦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烛火下俊美的脸庞也有些惊愕。
等反应过来,他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外头的将士见他出来,纷纷喊道:“将军。”
可李钦远却连回应都来不及就匆匆往大营外走去,等看到外头的马车,还有随侍在马车旁的白露,他脸色又是一变,也不顾众人请安就上前打了帘子。
看到靠着马车而坐的顾无忧,他又皱了眉,声音也跟着沉了一些,“你怎么来了?”又去训斥白露,“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带着夫人这样过来?”
白露被人训斥得白了脸,忙低下头。
顾无忧原本心里有无数话要同他说,可没想到刚见到面,又是见他沉着脸,又是见他训斥旁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比较敏感,还是被李钦远一直娇惯着,纵得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一点委屈都受不住。
这会就红了眼眶说道:“你凶她做什么?”
“你若是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也省得让你看着心烦!”到底是从来没在他这受过委屈,她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偏又气性上来,不愿在他面前落泪,咬着唇,拿手背擦拭着眼泪。
“你若当真看我烦了,回头拿一份和离书给我便是,也好过这样不冷不淡的处着。”
“你——”
李钦远一听和离书三字,脸色骤然就变了,刚想说人一回,可看到她这幅委屈可怜的样子,那些话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轻轻叹了口气,把人都打发到旁边去,这才上了马车。
不顾人挣扎,把她强行拢到自己怀里,动作却十分温柔地擦拭着她的眼泪,叹气道:“哭什么?”
“谁准你说这样的话?还和离书,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顾无忧听他竟然还恶人先告状,红着眼眶,拿拳头锤他,“是谁突然离开,又是谁几天都没回来?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家里的下人都是怎么说的,就连祖母都觉得奇怪,把我叫过去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
“你倒好,跑到这边什么都不管,任由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来找你,你还沉着脸给我看。”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哪有你这样的人,连解释都不听就给人判了死刑定了罪,我若是今天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李钦远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离开几天,让自己冷静下,加上西郊大营这边也的确有些事务需要他处理……
哪想到竟会让她这样想?
看着她满面泪水,他心里也疼得不行,再顾不得计较那些,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哄道:“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又同人解释,“我没有不回家的意思,只是这几天比较忙,加上我自己情绪不定,怕吓着你,这才想着离开几天冷静下。”
“便是你今日不来找我,我明日也会回家。”
顾无忧愣了愣,停下哽咽的声音,从他怀里仰起头,一脸不敢相信,“真的?”
李钦远无奈道:“我何时骗过你?”把人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又抚着她的头说道:“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二话不说就这样离开,让你担心,还让你被旁人议论……”他想清楚了,就算她把他当做替身,当做别人的影子,他也认了。
谁让他舍不得她呢?
顾无忧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刚才还满心委屈,现在又觉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小声道:“也不全是你的错,我要是早些和你说清楚就好了。”
她这几日也想了很多,也明白李钦远是在介怀什么。
其实相处这么久,她也早就把他们分清楚了,就算他们是同一个人,但个性不同,经历的事也不同……就如他所言,他不是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无忧揪着李钦远的袖子,抬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事吗?我都同你说。”
李钦远其实不想知道,他怕知道的太多,想得也就越多,倒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可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又舍不得拒绝,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顾无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和旁人提起前世的事,尤其这人还是曾经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我们前世就在一起,只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二十五岁了,那个时候……”她看着李钦远,眉目又温柔了一些,“你已经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了。”
“我们在寺庙初见,你撑着一把伞站在我的面前,看着刚哭过的我,还递了一方帕子给我。”
“后来你要娶我,我还觉得奇怪,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那么多名媛淑女都想嫁给你,可你偏偏向我求了亲……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不好。”
“我嫁过人,生不了孩子,性子还特别古怪,可你还是娶了我。”
“你对我很好,特别好。”
“是你一点点把我从过往黑暗的记忆里拉出来,给了我新生,让我重新拥抱阳光,也是你教会我成长。”
“李钦远。”顾无忧喊他的名字,又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缓缓道:“最初的时候,我的确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拼命想找到你,想和你早些认识,可后来,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我就知道你们不一样。”
“他承受过我不知道的所有苦难,所以才能在遇到我的时候,用丰厚的羽翼护着我。”
“而你——”
“我见证了你的成长,见证你的少年心性,见证你的意气风发,我一点点看着你成长,直到现在,我很清楚……你们不一样。”
“你说我到底喜欢谁?”顾无忧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抿了抿红唇,而后才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先认识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想遇到你,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知道,你不是谁的替身,你是李钦远,是我的七郎,是我这辈子要共度一生的人。”
顾无忧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他能不能理解,会不会不高兴,有些犹豫也有些担忧地抬头看他,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原本以为他还会不高兴。
哪想到她这话刚说完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男人沉稳有力的胳膊牢牢抱着她,凑得那样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我明白。”
如果没有前世他们之间的那一段,她又怎么可能来找他?如果她没有来找他,那么他们这辈子,只怕最初也只能做一对陌路人……想到先前她说得那番话,他突然又有些心疼。
即使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还是能够猜到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黑暗。
忍不住又把人抱紧了一些。
李钦远抚着她的头,轻声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他。”感谢他带你走出了黑暗的过往,感谢他把你保护得这样好,感谢他……让你来到我的身边。
外头是寂寂清寒夜。
西郊的夜,远比京城安静许多,而马车里,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钦远才松开顾无忧,低头看着她,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好,”
顾无忧握住他的手,在烛火下,重新扬起笑脸,“我们回家。”
……
从前。
你带着我走出黑暗。
这辈子。
我看着你成长。
———— 正文 完 ————
第163章 现世番外
回到家已是大夜里了。
街道上的小贩全都已经回家了, 沿街的那些铺子也差不多都已经关上门了。
红霜等人一直在院子里候着,看到他们回来, 连忙迎了过去,又是让人准备饭菜,又是让人准备洗漱用的热水, 因为先前主院那边李老夫人过来问过话, 白露怕那头担心,忙又遣了人去同那边说了一声。
两人都没吃用过晚膳。
不过这个点, 要再像正点那样吃, 恐怕夜里睡不着。
好在厨房里一直煨着粥啊、汤的, 又让厨娘做了几道不会积食的菜,两人就对付着吃了一些。
这会白露不在, 也没人管着红霜, 她就一个劲地哄着顾无忧多吃些, 什么好东西全都往她碗里放, 却是半点好脸色都没给李钦远看……李钦远理亏在先,自然不好说什么,还是顾无忧心疼他,拍了拍红霜的手让她们都下去。
要退下的时候, 红霜还不大高兴,但她一贯听从股无忧的话, 再不乐意也不可能反驳。
只是走得时候又瞪了李钦远一眼。
李钦远摸了摸鼻子, 等人走后, 轻咳一声, 小声说道:“这丫头的脾气是越发大了。”
顾无忧知道红霜是在气什么,不过是因为自己有孕在身,偏还被人冷落了这么多天,还为了人跑了这么远的路,不过这话放在饭桌上,倒是不大合适。
她要是开了这个口,估计她家相公这餐饭是吃不好了。
遂握着筷子给人夹了一些菜,柔声道:“你别怪她,她也就是脾气急了一些,没什么恶意。”
李钦远自然不会怪红霜,他又不是那等子小气之人,而且这事原本就是他理亏,握了握顾无忧的手,嗓音温和,“我知道,你也别只顾着我,自己多吃些。”
说到这,又拧了眉,心疼道:“你看看你,如今都瘦成什么样了?”
之前养回来的肉全都不见了,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道:“身体怎么样,可找过大夫瞧过了?”
顾无忧:“找过了,大夫说我无事。”
李钦远还是皱着眉,一脸担忧的样子,想着现在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他得了闲就好好在家陪着她,每日花心思哄着人吃东西,总得把那些肉都给养回来才好。
“我还没问你,宫里现在怎么样?”
她这几日因为李钦远突然离开的事,茶不思饭不想,除去今日去找人,一步都没往外迈,之前也只是着人去打听了个大概,具体情况却不知晓,也不知道姨夫他们怎么样。
听她提起这个,李钦远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皇后娘娘和太子他们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陛下……”
顾无忧心下一紧,也顾不得吃东西了,忙问道:“姨夫怎么了?他身体里的毒不是都清了吗?”
“你先别担心,我这几天也没进宫,具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也不清楚。”
李钦远怕她太过操心又不肯好好吃饭,便又给人夹了一些菜,哄着人又吃了一些,这才同她说道:“陛下身体里的毒是清了。”
“可龙体毕竟有损,日后只怕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康健了。”见她拧着眉,目光直直地望着他,显然是要问个明白,李钦远抿了抿唇,还是把话说透了,“这毒……和永安侯身上的毒颇为相似。”
“什么?!”
顾无忧红唇微张,目光震惊,喃喃道:“永安侯身上的毒不是……”
那句土匪还未说出,她自己就先住了嘴,是了,前世永安侯根本就没中过什么毒,所以这一切都是赵承佑的手段?可,为什么呢?她实在不懂,前世赵承佑一直没有谋反的迹象,这辈子究竟为什么要和晋王合谋?心下突然一个咯噔,又想到李钦远那日回来突然的询问,她之前心思烦乱,来不及问他,这会不由问道:“你那天突然问我那些话……”
她的声音有些艰难,但还是说了出来,“也是……赵承佑说的?”
李钦远点点头,没瞒她,“他应该和你一样。”
屋内突然就没了声音,李钦远见她小脸苍白,起身走过去,把人揽到自己怀里,宽慰道:“别担心这些,现在晋王和赵承佑已经下狱,事情也都已经解决了,不会再出事了。”
被人抱着,顾无忧那颗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是啊……
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赵承佑和晋王也都已经下狱了,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他们都不会有事了。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抱着人的双手又收紧了一些。
两人吃完饭,已经很晚了。
李钦远没让人进来伺候,亲自给她洗漱一番就抱着人上了床。
先前回来的路上,顾无忧倒是困得紧,这会也不知是刚刚吃完东西还是听了这样震惊的一个消息,反而没那么瞌睡了,小两口相拥坐在床上,李钦远一手抱着她,一手抚着她的头发。
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上辈子的……我们,最后怎么样?”
顾无忧本来安生躺着,听到这话,脊背顿时一僵……她其实不大愿意同他说起这些,刚想扯个谎糊弄过去。
可李钦远已经察觉到了,不等人想个借口就哑声问道:“是,不好吗?”
头顶的视线如影随形,顾无忧本就不擅扯谎,更不用说被人这样盯着的时候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抬头,埋在人怀里小声说,“庆禧三十五年,你……死于雁门关一役。”
覆在她发上的手突然顿住,就连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屏息住了。
良久,他才开口,“那你呢?”
他并不为自己的结局而哀伤,只关心她的结局……没了他之后,她过得怎么样?
顾无忧听出来了,自然不忍他伤心,勉强稳着声调,轻快道:“你为我留下了许多人保护我,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是不是,跟着我离开了?”
李钦远也是突然想起,那日顾无忧知晓她接管李家军时,同他说得那番话。
-“李钦远,我不要你替我布置后路,如果你不在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我会跟着你一起离开。”
想起那日她说起这番话时的决绝。
李钦远抱着她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几近破碎,“是,是不是?”
顾无忧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几乎崩溃的男人,她抬起柔软的手覆在他的脸上,嗓音温柔,宽慰道:“都过去了,李钦远。”
“没有你的世界,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而且如果没有那回事,我恐怕也不能来找你……”
顾无忧的声音轻快,面上也全是笑容,放在他脸上的手不曾收回,仍旧柔声说道:“所以你这辈子要好好活着,我不要你替我布置那些东西,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李钦远有许多话要同她说,亏欠、愧疚,还有许多许多旁的话……可看着她时,却发现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只能牢牢地把人抱着,紧紧地抱着。
“……好。”
他哑声道:“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你丢下。”
顾无忧听到他话中保证,面上便扬起一个笑,刚想伸手回抱他,突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轻轻推了人一把,她小声说道:“李钦远,我有话同你说。”
“嗯?”
李钦远轻轻应了一声,还是没有松开,似乎只有把人牢牢抱着才能确定他们在一起。
“我……”
顾无忧的脸有些红,声音夹杂着羞涩和欢喜,“你,你要做父亲了。”
屋子里有一瞬沉寂,针落可闻,可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刚才那个抱着她的男人突然就松开手,半坐起来,烛火照在他俊美的脸上,有震惊,也有不敢相信,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她,然后又移向她的小腹,最后又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我……”
“你……”
就像是傻了一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顾无忧看他这样,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握着他的手,笑道:“已经让大夫诊过脉了,刚过一个月。”
刚才还布满震惊的脸突然扬起一道笑,嘴角扯得老高,看着憨傻极了,哪里还有平日那副让人信服、尊崇的将军样子?他小心翼翼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碰下那个平坦的小腹,可手还没伸过去,他突然又变了脸。
他便是再傻,也知晓女子头三月,身子是最不稳的。
想她这阵子的经历……
李钦远突然起身下床。
顾无忧看得一愣,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疑惑道:“你去哪?”
“我让林清去找大夫。”
李钦远紧张道:“不,去找太医!”
知道他是在想什么,顾无忧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牵着他袖子的手不曾松开,“我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概,就是得好好休息,而且这个点,宫里都落匙了,你怎么进去?”
看他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又劝道:“等明天宫门开了,你再让人拿着帖子去请太医。”
也只能这样了……
李钦远抿了抿唇,看她赤着双足露在外头,又拧了眉把人双手双脚全都放进锦被里,遮了个严严实实,自己也跟着上了床,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抱着人,而是换了一个让她舒服的姿势。
嘴里还问着,“这样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顾无忧靠在他怀里,“你别那么紧张,就是得好好休息,没那么多讲究……”说着又有些好笑,调侃道:“又不是瓷娃娃,碰了就碎。”
李钦远却还是不敢有一丝放松,僵着个脊背,宽厚的掌心却小心翼翼地伸过去,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就是……这里?”
“嗯。”
顾无忧握着他的手,轻轻笑道:“现在还小,看不出来,等过几个月,这里就会慢慢变大,再大些,你还能和他互动。”她说话的时候,语调是藏不住的开怀,她是真的高兴,上辈子她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跟李钦远有个孩子,这辈子,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李钦远没再说话,就抱着人,把手贴在她的小腹上。
“怎么了?”顾无忧察觉出他心情不大好,想抬头,却被人瞒住了眼睛。
“你……”
“对不起。”李钦远把脸埋在她的脖子处,哑着嗓音说道,“……我简直混账。”
要不然他怎么会做出把她丢在家里的举动?
顾无忧听出他的哽咽声就没再动,任由人把脸贴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抬手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都过去了。”其实换成是她,恐怕那个时候只会比他更难接受。
不过是因为太爱罢了。
所以才会那样害怕,生怕这长久以来的欢愉只是自己做得一场梦。
“你现在可是做父亲的人了,可不能在孩子面前哭,要不然等他出来肯定笑话你。”她笑着哄人。
李钦远闷着嗓子:“嗯。”
两个人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相拥着。
顾无忧前阵子一直没怎么睡好,现在李钦远回来了,紧绷的那根弦松开,倒是很快就睡着了,可李钦远却一直都没怎么睡着。
屋子里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打进屋子,露出一些光亮。
他就透过那些月光,看着身边的顾无忧。
不敢抱她,生怕压着她,却总想离她近些,再近些,便同她十指相扣……这样才安心睡下。半梦半醒之间,李钦远迷迷糊糊看见床边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一身青衣,眉眼温和,正垂眸看着床上的顾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