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8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173 – 182)

第173章

虽然顾无忧一路小跑到了李钦远的伞下,但还是无法幸免淋到了雨, 好在只是脸上和衣服上沾了些水汽, 并不是很过分……心里不禁也有些庆幸,幸亏在这遇见了这位魏国公。

也幸亏他随身带了伞。

要不然就她这样一路跑着去找白露、红霜,恐怕早就被雨淋得不成样子了。

想到这, 顾无忧不由又有些感激李钦远, 握着一方帕子擦着脸上和身上的水汽, 嘴里也由衷地又朝人道了一声谢。

只是身子还是离人有些远, 也不知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还是在避讳着什么, 脊背看起来也有些僵硬。

李钦远听她连着道了两声谢,不由挑了挑眉, 他少时也曾听傅显说过几桩关于顾无忧的事,在少年傅显的眼中, 顾无忧是他见过最泼辣最过分的女子,不仅没礼貌,不懂感恩,脾气还格外火辣。

反正打小就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这满京城的贵女, 几乎很少有不被她羞辱过的。

没想到——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细长的柳眉, 水润的杏眼, 唇不点而朱, 即便不施粉黛也已是倾城色, 加上先前一路小跑,两颊沾了些粉红,便更加显出几分活色生香。

礼貌,乖巧,不爱说话,还知道感激人。

倒是跟他听闻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不管她究竟是个什么性子,其实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们顶多算得上是“邻居”,唔,或许如今还多了一点共撑一把伞的情谊,但也仅是这样了。

“无妨。”

他语气淡淡地答复人。

雨下得很大,打在伞面上,像珠子落在地面上一样。

李钦远余光瞥见她拧着眉,还握着一方帕子时不时擦拭被斜风打进来的衣裳,遂不动声色地把头顶的伞又往他身边偏了一些。

顾无忧起初没发现,正蹙着眉擦自己的衣裳。

虽然山脚下没什么人,但若是回头浑身湿漉漉的到山上,总是不好的。

等她觉得衣裳擦拭得差不多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头顶的伞竟然有大半都往她这边倾斜了,顾无忧一怔,忙去看李钦远那边,果然见他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

“你……”

她少时娇蛮,但实则却是个嘴笨的,若面对别人的恶意还知晓怎么反击,虽然每次也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偏偏面对陌生人的好意竟是一丝法子都没有,这会她又急又无措,声音也变得磕巴起来:“你不用这样的。”

说着也抬了手,握着伞柄想往人那边推。

可李钦远是什么样的力气,他若不肯,她岂能推动半分?“没事,也就湿个肩膀,过会被风一吹就好了。”

其实这伞并不算小,站下两个成年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小姑娘心中有顾忌,不肯离得近,那便只好把伞移到她那边了,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顾无忧之前看到他,掉头就走,现在能站在身边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何况他又不是姑娘家,形容不整会被旁人诟病。

淋点就淋点。

“再待会吧,估计过会也该停了。”他出声宽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偏移。

顾无忧听到这话,轻轻咬了咬红唇,她看着李钦远被雨淋湿的半边身子,也看着他原本一身好好的青衣现在被雨水打得皱巴巴的,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柳眉微拧,似乎是在跟自己做什么挣扎一般。

最后,

她还是往人那边又靠近了一些。

李钦远察觉到了,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顾无忧做了决定,神色倒是也变得坦然起来,迎着他的双目,轻声说:“好了,国公爷把伞撑好吧,这个天还冷,若是淋了雨再吹了风,回头该受凉了。”

她都这样说了,李钦远便也没有多言,收回了伞。

两人而后倒是没再说话。

这雨来得急,走得倒也快,刚刚还气势磅礴似乎能砸死人,现在竟然就停了。

顾无忧心里记挂着两个丫头,目光时不时往来时的路看,期盼着能看到白露他们,李钦远见她面露担忧,一边收伞,一边低声宽慰:“这片山谷看着不大,但小路却很多,她们应该还在寻你。”

话音刚落,就瞧见不远处跑来两个丫鬟。

她们没有顾无忧那么幸运,浑身都被淋湿了,头发、衣服都贴在脸上,看到顾无忧,脸上的焦急顿时变成喜悦,匆匆跑了过来,握着顾无忧的手上下看了一眼,语气还带着些紧张,“主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

顾无忧看到她们无事也放了心,同她们说道:“这是魏国公,这次多亏了他。”

两个丫鬟刚才着急也没注意到李钦远,这会听顾无忧说起也收了思绪朝人规规矩矩问了一礼,白露性子沉稳,这会更是不顾自己形容不妥,低声感谢人,“多谢国公爷。”

要不是这位魏国公,恐怕主子现在也得变得跟她们一样。

她们做丫鬟的,怎么着也没事,可主子是郡主,若是回去路上被人瞧见,传到城中又不知该怎么被人诟病了。

“无事。”

李钦远语气淡淡,并没有邀这个功。

他本来是想等雨停了就直接离开,可如今看着主仆三人这幅落魄样子,又不禁皱了眉。

恰好此时有个穿着黑色劲服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看着自家主子竟然跟那位乐平郡主站在一起,看似十分冷漠的脸上也跟着呈现出一丝惊讶,不过心中虽然惊讶,他也没多问,同李钦远拱手一礼后,恭声喊道:“主子。”

“嗯。”

李钦远点点头,吩咐道:“你去附近借辆马车,再把她们送上山。”

顾无忧一听这话,忙道:“您不必如此,我们自己上山便是。”他跟她无缘无故的,没必要替她做这些事。

李钦远闻言,垂眸看她,迎着她的双目,道:“上山的路并不短,你是想这样上去?”虽说顾无忧没怎么淋到雨,但那风斜的厉害,衣裳和鞋袜也不可避免有些湿润。

更不用说她那两个丫鬟了。

顾无忧自然也察觉了,她看了眼白露和红霜,落魄是一回事,这样上山恐怕还得着凉……她不是那种死撑着都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人,这会也就默许了他的举动,朝人点点头,又敛衽一礼,低声道:“那,便劳烦国公爷了。”

李钦远点头接过她的感谢,同随风吩咐,“去吧。”

随风动作快,很快便带来了一辆马车并着一个车夫,顾无忧让两个丫鬟先上马车,要走的时候路过李钦远身边,又同人低低道了一声谢。

“你从前也这样?”李钦远突然问她。

顾无忧一愣,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怔怔道:“什么?”

李钦远看她这幅呆愣的模样,又想起第一日见到她时,她靠坐在藤椅上,明艳的脸上挂着干净又有些孩子气的笑,摇头失笑,“没事,去吧。”

他说完便自行带着随风离开,也没再管顾无忧如何。

看着他离去的踪影,顾无忧却迟迟不曾动身,似乎是在思考他先前说得那番话,还是红霜心急,担心她吹了寒风要受凉,连忙打了帘子喊她,“主子,回去了。”

“来了。”

顾无忧应了一声,便跟着上了马车。

主仆三人回到山上,就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白露又去厨房煮了姜汤,哄着顾无忧喝下一碗……顾无忧打小就不喜欢姜味,总觉得这味道呛人的紧,被人哄着勉强喝了一碗便立刻接过红霜递来的蜜饯。

白露笑着看她,“您呐,就这吃食上最是不肯服软,我这还特意将就您的口味少放了姜味,多放了红糖。”

“这味道太呛人,还不如吃药呢。”顾无忧忍不住埋汰一句,觉得嘴巴里的姜味还在,又忍不住吃了几颗蜜饯。

白露目光无奈,又带着些宠溺:“您如今是这么说,回头要真让您吃药,您又是百般不肯了……不过也亏得您今天遇见魏国公了,要不然估计还真得吃药。”

听她提起李钦远,顾无忧捻着蜜饯的手一顿,不由往外头看了一眼,想了想,轻声说,“你过会给魏国公也送碗姜汤过去。”

看那个男人的脾性也不像是会交待别人煮姜汤的,又恐他不放在心上,回头真着了凉,反倒是她的罪过了。

白露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顾无忧便一直侧耳倾听着隔壁的动静,等到夜里,听见隔壁院子有开门关门的声音,她连忙合上书,同白露说道:“人来了,你快送过去吧。”

刚才红霜借了个暖炉过来,现在姜汤就在那煨着。

白露知晓自家主子是最受不得别人恩惠的,旁人帮她一回,她若是不偿还就会一直难受,恐怕她这姜汤不送过去,主子这夜里都不得安睡了……笑了笑,应了声好。

偏等她要走的时候,顾无忧又把她喊住了。

“等等,”顾无忧趿着鞋子走下软榻,把前阵子从家里带来的糖果往那托盘上一放,这糖果是她最喜欢的东西了,这会点点头,总算心满意足地说道:“好了,你去吧。”

白露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弄得有些好笑,也没说什么,端着托盘就往外头走。

……

隔壁。

随风还在劝李钦远,“您要不还是让厨房给煮完姜汤吧?别回头真的得了风寒。”

“喝什么姜汤,不过是淋了点雨,以前打仗的时候淋个几天几夜都没事。”李钦远坐在临窗的软榻上,随手握着本书翻看着,语气淡淡,全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随风还想再劝,外头就传来一阵声音,“国公爷,奴婢是定国公府的丫鬟,奉我家主子的命来给您送姜汤。”

李钦远翻书动作一顿,往外头看了一眼。

看来那丫头是一直盯着这呢,他这才进来没多久就吩咐自己的丫鬟过来送东西了,想她今日连着说了几声“谢谢”,如今又巴巴地找人来送姜汤,李钦远笑了笑,收回视线,又翻了一页书,随口道:“去拿进来吧。”

“哎!”

随风笑着往外走。

等他进来的时候,李钦远看了一眼,发现那姜汤旁边竟然还有一小把糖果,他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她……这是拿他当小孩了?

第174章

“这乐平郡主怎么还给您拿了糖果?”随风也瞧见了放在姜汤旁边的糖果, 这会正低声吐槽着, “她也不想想您一个大老爷们会吃这些东西吗?”

李钦远闻言, 挑了挑眉。

他掀起狭长的凤眼,不带情绪的看了随风一眼, 谁规定大老爷们就不能吃糖?

“怎,怎么了?”随风目光呆怔地看着他,似乎闹不明白自己这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李钦远看他这幅呆头呆脑的样子, 实在想不通他跟明和明明是双生兄弟,怎么一个性子沉稳、仿佛心有七窍, 一个……摇了摇头,他也懒得和人说道什么, 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放,薄唇微掀,吐出几个字, 是有些无奈的语气, “拿来吧。”

“您肯喝了?”

随风没想到他当真肯喝, 顿时喜笑颜开, 来前徐先生他们特意叮嘱他要好生照料国公爷, 若是国公爷回头受了风寒, 他回去指不定要被明和他们怎么教训呢。

他平日看着总是冷着一张脸, 实则是个憨的。

现在也顾不得再去吐槽那把糖果,巴巴地把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还说道:“这位乐平郡主看着也不似传闻中那般蛮横,还知道给您送姜汤呢。”

闻言。

李钦远笑了笑。

想起今日那三声谢, 那位乐平郡主的确不似传闻中那般娇蛮,至少不是那种好坏不分的,倘若她真是那种无理取闹、不分好坏的,他今日也懒得帮她。

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姜汤。

李钦远随手接过,一饮而尽,他从前也不爱吃这些东西,甚至可以说,他少时是有些挑食的……可人就是这样,再怎么金尊玉贵,上了战场,什么毛病都能改掉。

打仗的时候,能吃上东西就已经不错了,谁还会管这东西好吃还是不好吃?

他还记得形式最严峻的时候,营里只有馕饼,一个个硬得跟石头似的,这要放在以前,别说让他吃了,估计他连看都不会看。

宁可不吃,也绝不可能委屈自己的胃。

可真当你饿得饥肠辘辘、眼冒金花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就着热水泡开,然后一股脑的往嘴巴里灌,只要能填饱肚子,让他有力气上战场就好。

“唔。”

李钦远喝完姜汤,回味过来,才发现这姜汤竟然跟他从前喝得不大一样,辛味很少,反而多了些甜腻的味道,这倒是正好和他的口味契合……他自己本身口味就是有些偏甜的。

他母亲沈氏祖籍临安,那边的口味偏甜,他自幼跟母亲待在一道,口味自然也有些沿袭了南边的风味。

虽说这些年南征北伐的,口味也变杂了,但总归还有一份少时的记忆在。

又看了一眼那一小盘糖果,一个个包裹着精致的外衣,在屋中烛火的照映下,十分的晶莹璀璨……都说喜欢吃甜的人,心里大多比较苦,就不知道那丫头是不是了。

随风见他喝完,就十分没眼色的打算把托盘送回去。

李钦远喊住他,“你去做什么?”

“啊?”随风一愣,“还回去啊,再同人家说一声谢谢,您不是时常这么教导我们吗?”这份礼貌,他还是知道的。

李钦远:“……”

他看着随风在烛火下十分真挚的脸,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他叹了口气,“把那盘东西留下。”

“什么?”

随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楞道:“……糖?”

难不成国公爷还真喜欢这东西?似乎是觉得不敢置信,他立刻抬了头看过去,还没说话,就被人递了个眼刀,他默默闭紧嘴巴,把那盘糖果放回到软榻上,而后往外走。

心里还是觉得十分震惊,没想到国公爷真会喜欢这东西。

这不是哄小孩吃的吗?

徐先生家的小子都不吃这些东西了……

李钦远看他离开,目光又落在那盘糖果上,想到自己先前那番举动又不由摇头失笑,他其实也有十多年没碰过这东西了……随手捻起一粒糖果,剥开外衣放进嘴里。

“唔……”

还真是甜啊。

翌日,顾无忧醒来便听白露说,魏国公遣人把东西送过来了,还道了谢……她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他帮了她两次。

若说谢,也是她该谢他。

她在寺庙里住着的日子,每日清晨都会去小佛堂诵一会经书,再誉写一卷,今日也是如此,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隔壁的院子,发现那边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剑,想起刚才出来的时候还听到有人练剑的声音,没想到出来后就听不见了。

只有那把剑身还在轻轻拂动,似乎是被主人急急抛下的。

可她也没有多想,只当那位魏国公是突然有事。

直到她回来……

发现那石桌上又是两盏清茶,一副残棋,茶水还冒着热气,偏偏下棋的人却都不见了。

顾无忧看着这般情形,突然抿了唇,停下了步子,本来以为是偶然,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次偶然?但凡她花点心思往前想,便能猜到……

从前她是懒得想,左右她跟这位魏国公也不熟。

如今受了人两次恩惠,却不得不想,又联想初次见面时自己的举动。

顾无忧看着那紧闭的门户,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同白露说道:“你进去同魏国公说一声,便说我有话同他说。”

白露闻言,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却也没有多问,轻轻应了一声便进去了。

没过多久。

李钦远便出来了,他看着顾无忧,只当是有别的事,便温声问道:“郡主寻我有何事?”

白露早就得了顾无忧的吩咐,这会离得有些远,至于那位黑衣侍卫也没过来,这小小的院子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闻言,顾无忧仰头看着李钦远,丝毫没有犹豫地问道:“国公爷在躲我?”

这若是旁人说,只怕李钦远该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风流韵事,惹得人家姑娘跑到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

可若是顾无忧——

他垂眸看着小姑娘明艳面容上的严肃表情,知她大抵是猜到了,便同她温声解释,“算不上躲你,只是觉得这样,你会舒服一些。”

没想到真是这样……

顾无忧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打小虽然受尽关爱,但那都是与自己有着血脉牵扯的人……还从来没有一个外人待她这样好过。

她沉默地看着李钦远,就跟突然成了哑巴,一个字都说不出。

李钦远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温声问道:“就为了这事来找我?”从她的表情看出来自己是猜对了,又笑道:“真没什么事,你不用记在心上,你们都是姑娘家,在外头住着是该避讳些。”

顾无忧原本想问一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但想着,或许这位魏国公本就是这样温柔的性子,便又住了嘴。

须臾才低声说道:“国公爷以后不必如此,这里是金台寺,我们都是来这借住的香客,没必要讲究这些,您也没必要为了我委屈……我也不是连人都见不了了。”她说完便朝人敛衽一礼,而后也未多言,径直往外走去。

随风走了过来,低声问道:“那以后,我们还躲吗?”

他刚才虽然没过来,可他是习武之人,那些话自然全都听到了。

李钦远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低笑道:“罢了,且听她的话吧。”

有一点,傅显倒是没说错。

这小姑娘的脾气倒真是挺倔的。

……

后面几日。

李钦远果然没再特意“躲”着顾无忧,有时候两人会在佛堂碰到,顾无忧也会同人点点头,只是话倒是一直没怎么说……又是一日,顾无忧刚从佛堂出来,便听见远处传来好大的动静。

抬眸看去,隐约瞧见一男一女并着十多个丫鬟、婆子,阵仗极大。

因为隔得远,白露也瞧不清,只拧眉,低声:“这是谁家来人了,这样大的阵仗?”

顾无忧也不知道。

不过旁人是什么阵仗,同她也没什么关系,“走吧。”

刚要带着白露离开,哪想到还没走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娇媚且亲昵的声音,“表姐!”

这个声音……

顾无忧的小脸霎时就变得苍白起来。

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三月的春风都有些暖和了,可顾无忧却仿佛置身与冰窖之中……她艰难地转过头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就瞧见王昭一身桃红上衣并着一条金色裙子,正神采飞扬地站在一个男子身边。

而那个男子一身黑衣,眉目风流,正是她的前夫……

如今的永安侯,赵承佑。

不同去年他们分开时,他望着她时通红的眼眶,此时他站在那边看着她,薄唇紧抿,目光复杂,那眼中夹杂了太多的东西,在这明晃晃的太阳照映下,她竟有些分辨不清。

……

而此时,寺外。

李钦远已经钓完鱼回来了,他闲来无事便爱去山下钓鱼,钓完鱼也不吃,不是放生就是拿回到寺里放进那水缸中……了无知道这事后还不止一次说他。

真是闲的没事干才折腾出这样的事。

这天他刚刚带着随风走到寺门口,看到外头突然停了七、八辆马车,还有些诧异。

不过这同他也没什么干系。

没想到他刚刚走进寺中就听到几个扫地的小僧人在悄声说道:“那位永安侯可真够大方的,一来就捐了一千两黄金,现在还领着他的未婚妻去里头见师父了。”

永安侯?

李钦远皱了眉,他自然知晓这位永安侯是谁,掂量着时辰,问随风,“现在是什么时辰?”

随风一愣,想了想,答道,“现在应该快巳时了。”

这个点……

那丫头应该正准备离开佛堂?

第175章

顾无忧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会见到赵承佑。

她原本以为当日琅琊一别就该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撼, 她这张好不容易才平静起来的面容也终于有了些变化,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赵承佑。

红唇紧咬,脸色苍白, 细长的手指更是紧紧攥着。

早间才修缮过的指甲边缘还有些毛躁,这会被她紧紧掐在手心的皮肉里,疼得厉害。

可她却一概忘了。

这样的表情落于别人的眼中, 自然有了旁的意思。

赵承佑看到顾无忧这样望着他,那双复杂的眼中也好似盛了一些欢喜,以及一些自得……他就知道, 她肯定忘不了他,什么和离,什么再也不爱他了, 果然都是她的谎言。

她从小就喜欢他, 怎么可能不爱他?

想到这。

他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也不枉他这大半年费尽心思来到京城, 来到她的面前。

而王昭——

她原本正洋洋自得地站在赵承佑身边看着顾无忧,她想告诉顾无忧, 现在赵承佑是她的了, 她跟她争了这么多年, 最后还是输给了她……可当她余光看见赵承佑的神情时, 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变得慌张, 变得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赵承佑还喜欢着那个贱人!

娇媚的双眼闪过一丝狠厉, 可也只是一瞬的光景, 她便笑容甜甜的走到顾无忧的身边, 不由分说地挽住顾无忧的胳膊,然后态度亲昵的同她说道:“表姐,我们真是有缘啊,我之前去顾家找你,府里还说你不在。”

“谁想到我和承佑来寺里祈福,竟然就碰到了你。”

她说完,又十分羞涩的笑道:“对了,表姐,你还不知道吧……”王昭一边说,一边往赵承佑那边看了一眼,粉面娇羞,目光含情,说出来的话软糯缠绵,“我跟承佑已经定亲了,很快,我们就要成婚了。”

“什么?!”

发出惊呼的是白露。

她原本是想推开王昭对主子的搀扶,没想到还没动作就听到这样一番话,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主子,果然见她神色一变。

她心下一紧,刚想带主子离开。

可王昭好不容易才能踩顾无忧一脚,怎么可能让人这样离开?

她甜甜的脸正对着顾无忧,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仍娇声说道:“还有一件事,表姐知晓后一定会高兴的……”她笑道,“承佑被陛下看重,日后会一直留在京城,以后我们姐妹也有更多机会可以见面聊天了。”

顾无忧闻言,长指微颤。

她垂眸看了一眼王昭,见她神情娇媚,望着她的眉眼仿佛在说“喏,你跟我争了那么多年,最后你不还是输了吗?”

她以为自己会心痛,会难受,但实则,在那一瞬地震惊后,居然也还好……也不是不知道王昭对赵承佑是什么感觉,当初她跟赵承佑还在一起的时候,王昭就时常喜欢跑到她面前说道什么。

就连她怀有身孕,她还故意要漏出一些线索,让她知晓他们两人私会的消息,如今她跟赵承佑分开,王昭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她也只是觉得有些可笑罢了。

那个说爱她的男人,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辜负,只求她给他一个机会的男人,原来就是这样爱她的。

带着自己新任的未婚妻跑到她的面前耀武扬威,不顾她的名声,也不顾日后她在京城会活得多艰难……她想笑,却连这个力气都没有,她觉得累极了。

偏偏王昭还嫌不够似的,还想再添一把火。

“我跟承佑商量过了,会在琅琊举办一次婚礼,然后在京城也举办一场,我在京城可没什么亲人朋友,到那个时候,表姐你可一定要出席啊。”她惯会撒娇卖痴,这会晃着顾无忧的胳膊,就仿佛,她们真是什么多年的好姐妹一样。

“表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可不能拒绝我。”

白露听她越说越过分,一贯沉稳的脸也黑了下去,她刚要开口,就听顾无忧垂着眼帘,淡淡问道:“你当真想要我去?”

王昭没想到顾无忧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以为顾无忧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看到她跟赵承佑站在一起,肯定是心如刀绞,不是跟个疯婆子一样大吵大闹,就是跟个可怜虫一样……这样平静沉稳的顾无忧,是她没有料想到的。

也是这一晃神,让她忘记了回答。

顾无忧却仍旧垂着眼帘望着她,她原本就要比王昭高一些,此时更是要比人多站一级阶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淡淡的又问了一句,“王昭,我问你,你是不是当真想让我去?”

不等人说,她又添了一句,“你且想好了再说,你知晓我是什么脾性,我若是决定了的事便没有再回头的道理。”

王昭怎么可能真想让她来参加自己的大婚?这是她跟赵承佑的大婚,是她期盼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做出这么多有损脸面才得来的大婚……让顾无忧过来,纵然旁人会讥嘲顾无忧,可她又能幸免多少?

她刚才是笃定顾无忧不会答应,可如今……

她看着顾无忧这张平静的面容,一时竟然有些不敢再搭这个腔。

“扶王小姐进去。”

刚才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承佑终于开口了。

王昭轻轻松了口气,立马转头和赵承佑委屈起来,“承佑~”她是想似往日一般同人撒娇,可赵承佑今日却没这个心思哄她,只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是个机灵的,连忙扶住王昭,“主子,我们先进去吧。”

王昭并不是蠢人,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惹赵承佑生气,可她到底心有不甘……在顾无忧这边输了一局,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说话,若是顾无忧那个贱人再使出什么诡计,把承佑勾住了可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上前,牵住赵承佑的袖子,撒娇道:“承佑,我们不一起进去吗?了无住持还在等我们呢。”

赵承佑却没说话,只是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就让王昭收回了自己的手,越接触赵承佑,就越知晓他不似表面所呈现出来的那般温和,这人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不然当初又岂会和她勾搭在一起?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他。

默默咬了咬唇,知晓自己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再这样下去反而更加惹人不痛快,便又扬起一个善解人意的笑,“那我去里面等你。”说完,她便由人扶着她往里面走,再跟顾无忧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

顾无忧没理会王昭的多变。

她也不想搭理赵承佑,目光都没往人那边看上一眼就和白露说道:“我们走吧。”

然后她便径直往自己的禅房走去。

可还不等她走上几步就被赵承佑拦住了去路。

“永安侯,您这是想做什么?”白露显然是被气到了,这会扶着顾无忧就冷着一张脸问赵承佑。

赵承佑岂会理会她一个丫鬟?他低头看着顾无忧,他已经有八个多月没看到她了,他都记不清自己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了,最开始浑浑噩噩,每天抱着她的画像。

然后又开始恨她。

恨她为什么这么决绝,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为什么说走就走!

后来呢……

后来他想到一个法子,她不是最厌恶王昭吗?那他就非要让王昭跟他在一起,然后到她的面前,让她看一看,即使没有她,他也能活得很好,活得更好!

当然,她若是肯同他在一起,那就自然没有王昭什么事了。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赵承佑了,如今的他是永安侯,不仅得天子赏识,很快还要升任吏部尚书……区区一个王家,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他要的,从来也只是她罢了。

他看着顾无忧,看着她这张被岁月格外厚待的容颜,那颗沉寂多久的心脏居然也有些活过来了。

“扑通扑通——”

赵承佑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无忧,从前明媚娇艳的姑娘在经历沧桑和岁月,不仅没能折损她一丝容颜,反而让她添了一些从来没有的冷清和沉稳,他就像是一个在沙漠走了一个月的旅人终于见到了他的绿洲。

心情澎湃之余,也让他更加忍不住想贴近她一些。

他想:如果是她的话,可以多纵容一些,只要她肯回到自己身边。

“蛮蛮……”他痴迷的目光望着她,语调也带了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他忍不住又朝人靠近一步,嘴里跟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顾无忧听到这句荒诞的话,目光怔楞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赵承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待看到他眼中的痴迷时,又觉得恶心至极。

“赵承佑,你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和离了?”她看着赵承佑,面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厌恶,这个男人刚才还带着他的未婚妻,任由王昭作践她,如今居然能够说出“想你”两字。

荒谬,

实在是太荒谬了!

刚才被王昭那般作践,她都不曾觉得难受,可此时听到这番话,她却忍不住想笑,想放声大笑,又想哭,为自己从前的岁月哭一场,她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这么多年都看不透这人?才会在别人都不同意的时候,还非要和他在一起?

她压抑着自己那颗微颤的心脏,看着他厉声道:“让开!”

她再也不想在这待下去了,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丑陋的嘴脸了,她要离开,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赵承佑听到这番话,又看到她脸上的厌恶,忽然惊醒,心中的欢喜和痴迷散去大半,他的脸上迅速弥漫起黑雾,似乎是觉得她实在不乖,刚想冷声说道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男声,“永安侯。”

他一贯会伪装,尤其是在外头。

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心下一紧,转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收拾的一干二净,在看到来人,更觉惊诧,“魏国公?”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看到如今权倾朝野的护国大将军。

连忙收拾心情朝人拱手一礼,声调谦逊,“下官不知您也在这,失了礼数,您莫怪。”

李钦远却没理会他,而是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神情悲愤,双目微红,也不知是想哭,还是太过愤怒,看到他出现匆匆一礼后就径直带着白露离开了。

赵承佑见她离开,眉目微动,刚要动身,就听先前不曾说过的李钦远又淡淡发了话,“我有些事要问侯爷,你随我来。”

说完,便择了一条和顾无忧完全相反的路离开。

第176章

直到李钦远离开。

赵承佑都没有明白过来这位权倾朝野的魏国公为什么会突然和他攀谈起来, 本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可听他所言却尽是一些闲话,例如琅琊风貌,例如他那位仙逝的父亲,还有这些年琅琊边境剿匪的情况……若是不知情的,恐怕要以为他们关系甚好。

天知道,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虽然他从前也听说过这位魏国公的名字,也在来前了解过他的一些事, 少时放诞不羁, 整日走鸟斗鸡, 后来因为先魏国公为国捐躯便毅然奔赴沙场,数年内屡立战功, 还帮大周平复了不少外族。

如今他的名声,远远超过他那位父亲。

也因此——

那些少年时的荒诞行径也成了他浪子回头的标杆,旁人只会记得他如今的英勇,哪里还会想就在几年前,他还曾是人人不屑的李七郎。

虽然不懂李钦远为何会突然拦下他, 但因为他的存在,倒是不好让他再做什么了。

丫鬟来寻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吩咐一句, “回府。”然后没有半点管王昭的意思, 径直往府外走去, 只是在离开前看了一眼禅房的方向。

……

“您好端端的, 跟那永安侯聊什么天?”另一边, 随风也在问李钦远。

还是尬聊那种。

虽然他家主子一向只有让别人尴尬的份。

“随便聊聊罢了。”李钦远语气平平,似乎只是在说一桩再普通不过的闲话,可走到禅房的时候,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看了一眼隔壁。

隔壁门扉不似以往那样紧闭着,隐约能听到两个丫鬟正在焦声说着,“怎么办?主子又不肯我们跟着,眼瞧着都快下雨了,这再不回来可怎么好?”

“不如,我们还是去找找吧?”

“不行,”是个沉稳的女声,夹杂着叹息,“主子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她既然不许我们跟着,便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说完又语气无奈地添了一句,“原本瞧着主子这阵子心境也平和了许多,哪曾想到,居然会在这碰到,碰到这两人!”

“你刚就应该早些来和我说,看我不拿扫帚把他们赶出去!”红霜气道:“这对狗男女干出那等子不要脸的混账事,在一起也就算了,居然还有脸跑到主子面前说道这些话!”

“真是气死我了!”

“你气又有什么用?我听他们的意思,以后就要在京城长住了,与其气这个,倒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红霜一脸无谓,“什么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白露无奈看她一眼,她到底想得长远些,轻叹道:“如今国公爷不大管事了,家里都是九少爷管着,他跟主子的关系又不大好,皇后娘娘虽然疼惜主子,可难道你忘了,那王昭是什么人?”她越说,脸上的表情越发愁苦,“而且……赵承佑如今得了陛下亲眼,你说旁人是会忌惮主子,还是会忌惮赵承佑?”

红霜张口想说“主子”,可看着白露的脸,冷静的思绪也渐渐回归。

是啊……

如今国公爷不管事,家里都是九少爷管着。

宫里的皇后娘娘身子也不如从前那般康健了,便是不说别的,那位王昭总归也姓一个王……就算皇后娘娘再疼主子,也不可能当众昧王昭的脸面。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小丫头现在一下子就萎了下来。

她瘫坐在椅子上,半响才喃喃道:“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那对狗男女这般欺辱主子?”

……

这一番话,门口的主仆俩全都听到了。

随风皱了眉,“那个永安侯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

李钦远没说话,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其实这会天色还早,可或许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窗外湛蓝的天空很快就变暗了,乌云翻滚,一看就快要下雨了……李钦远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本闲书,目光看着外头的天色,拇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戴着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

眼见外头的天越来越黑。

又想起先前那两个丫鬟说的话。

顾家那丫头看着是个恬静温和的,可骨子里估计还存着一些少时的脾气,做下的决定不会容许旁人置喙,那两个丫鬟恐怕再是担心也不敢不听她的话,他听着外头的风声,看着头顶乌云滔滔,手里的佛珠似乎转得更快了。

终于。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搁下手里翻开至今都不曾翻看几眼的书,起了身。

随风正在廊下逗前几日受伤落在他们院子里的鸟儿,看到李钦远握伞出来,惊讶起身,“您要出去?”

“嗯。”

李钦远淡淡嗯了一声,见随风要跟上,随口道:“你不用跟着,我去去就回。”那丫头性子倔强,连自己的丫鬟都不肯让她们跟着,又岂会希望有旁人见到她此时的模样?

随风倒是没有多问,轻轻哦了一声,便驻足了步子。

路过隔壁院子的时候,果然听到两个丫鬟还在焦声说着话,他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去……他自小有大半时间住在寺院,这里有什么清净的地方,他最熟悉不过。

可熟悉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钦远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划掉几个地方,然后便往其他几个清净的地方去寻……寻了两刻钟也没找到人。

他突然在一处地方停下步子,似有若无的笑了笑。

真是魔障了。

从来也没这么管过旁人的事,怎么今天竟管起那丫头的事了?之前那次在山脚,是瞧见了不好不管,可如今,又算什么?看着手里的这把油纸伞,他摇头笑笑,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似乎是怕被人听见,就连抽泣也很小声。

李钦远原本要离开的步子,突然就迈不出去了,他循声看去,是一座废弃的院子,灰白的墙壁上爬满了杂草,而那人就蹲在一株大树下,抱着双臂,埋头哭泣着。

都说上过战场的人,心会变得越来越硬。

他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在战场上见得太多,他的心也一点点变得越来越硬……从前失去同胞,看到鲜血和死亡,他会愤怒,而如今,他只会理智和冷静的去解决。

可现在呢?看着一院之隔的顾无忧,听着她即使身处偏僻也极度压抑着的哭声,似乎是在维持自己最后摇摇欲坠的自尊,他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想叹一口气。

李钦远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进去,而是靠在那灰白的墙壁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乌云依旧。

哭声也仍旧不曾停歇。

两个人,一个在院墙内,还在低声哭泣着,而一个靠在外墙,看着乌云滚滚。

突然不知道打哪里跳下一只野猫,正好踩在李钦远的肩膀上,黑色的野猫有些好奇的看着李钦远,轻轻喵叫着……李钦远看着肩头的野猫,怕吵到里头的顾无忧,伸出手指轻轻“嘘”了一声。

是想让野猫乖一些。

可里头还是听见了,女声惊讶还有些紧张的声音响起,“谁!”

而原本才乖顺下来的野猫被这般一吓,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尖锐喊了一声后,还在李钦远的手背上留下三道痕迹,然后就跑远了。

“嘶——”

李钦远看着手背上的血迹,倒吸了一口气。

里头的小祖宗却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仍喊道:“谁在外面?!”

李钦远叹了口气,他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往里头走去,看着人淡声,“我。”

“你……”

顾无忧显然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碰到李钦远,美眸圆瞪,她脸上的泪痕还在,眼眶也红红的,等错愕过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威胁人,“你不许说出去,你若是说出去,我……”

她想跟以前那样,威胁旁人似的威胁李钦远,却发现自己能够威胁的话对这位魏国公统统都没用。

喉间的话就像被人掐住了一般。

她咬着唇,看着李钦远,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钦远却没有理会她的放肆,酝酿了半日的雨珠也终于在这一刻倾盆而下,他撑着伞走过去,站在顾无忧的身前,把手中的伞举到她的头顶,看着雨帘一串串垂落,看着她又变得怔楞的双目,轻声说道:“下雨了,回去吧。”

“你……”

顾无忧突然又哑住了,只是先前,她是因为自己的惨状被人发现偏还威胁不了人,而如今……却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一番好心。她的双臂环着膝盖,红红的杏儿眼直直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钦远想起从傅显口中听到的顾无忧,又或是从旁人口中编织出来的顾无忧。

那是一个泼辣且无脑的女人,仗着身份便爱威胁旁人,只图自己高兴……可如今,他看着眼前的顾无忧,想起这几日的相处,竟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从前也是这样?”

被人欺负了就咬着牙反击回去,全不管会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回过头就一个人找一个地方偷偷哭着。

“什么?”

顾无忧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钦远却似是反应过来,没再问了,他笑笑,不说先前的话,只是又说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去。”

……

两人一路无话,快走到院子的时候,纠结了一路的顾无忧还是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不等李钦远反应过来,又说了一声“谢谢”,而后便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跑去。

李钦远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起她道歉时的模样,哑然失笑。

他也没有说什么,听着屋子里很快响起声音,便继续撑着伞往院子里走,随风还在廊下逗鸟,看到他回来便站了起来,“您再不来,我都要去找您了,晚膳已经送过来了。”

话落。

随风看到他手上的伤痕,立马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李钦远早就忘记手上的伤了,如今听他询问才看过去,三道血迹早就干了,他笑笑,也不知怎得就想起刚才顾无忧威胁他时的样子,顿了顿,他道,“一只……小野猫?”

第177章

翌日。

顾无忧醒来的时候, 李钦远已经走了。

从红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怔了好一会, 手里的燕窝粥也有些喝不下去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的搅动着碗里的粥, 她目光怔怔地望着半开的轩窗外, 桃叶拂动, 露出藏在绿叶中的粉嫩花朵。

“什么时候走的?”她问。

红霜随口道:“今天天还没亮就走了, 好似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他们走得挺急的。”

顾无忧闻言, 便又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窗子外, 抿唇沉默着,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认认真真道一声谢呢。

昨天那样的情形,她便是再傻, 也不可能真的一点都猜不到。

那样偏僻的地方, 他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去那?何况他来得那会都还没下雨。

想起这阵子的相处——

初见时顾忌着她们多有避让, 让她可以在寺中舒心住下,而后是山脚下的帮衬,让她不必衣衫不整,再然后是昨日替她解围,让她免于面对赵承佑……从前, 她只听说这位魏国公打仗厉害, 是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

而这几日的相处, 让她看到了那个男人骨子里的包容和温柔。

“他……还不曾娶妻吗?”

“谁?”红霜一愣, 等反应过来,哦一声,“您是问魏国公吗?”

或许是因为当初的一车之恩,红霜对这位魏国公的观感特别好,这会笑着答道:“听说是因为一直在外头作战的缘故,把婚事耽搁了,不过咱们京城的贵女们有不少想嫁给她的。”

“听说就连陛下也动过要给魏国公赐婚的念头。”

“早先时候,魏国公一直觉得自己常年在外,娶妻反倒耽误了对方,便一直不肯娶,不过如今大周也太平了,恐怕不用多久,魏国公便要娶妻了吧。”

顾无忧听到这番话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由衷地觉得若是有人能够嫁给李钦远,那人日后必定会过得很幸福。

不过……

这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外头雀鸟惊枝,顾无忧笑着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喝她的燕窝粥,等喝完,吩咐道:“收拾东西,我们今日也回府吧。”看赵承佑那个意思,估计也不会同她善罢甘休,昨日有李钦远镇着,他才不敢胡作非为。

如今……

谁晓得他会再做出什么事?

等到顾无忧一行人下山回城的时候,恰好看到李钦远的大军。

他带领的这支军队是李家军,由先魏国公李岑参一手建立,这支军队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忠诚度,都是无可挑剔的……顾无忧的马车避让在一旁,她看着他们出行,不由拧了眉。

如今四下太平,又何须出动李家军,“去问问,怎么回事?”

“是。”

白露轻轻应了一声,掀了帘子喊了一个护卫过来,待询问清楚便轻声同她禀道,“说是西夷几个小族闹起来了,本来应该是由许将军出兵的,只是他年事已高,前不久又生了一场病,陛下便把这事交给了魏国公。”

顾无忧点点头,继续掀着车帘往外头看。

长长的官道上,一个个身穿黑甲的将士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而其中有个身穿银甲的男子格外的显眼,他的气质看着有些冷清,俊美的容颜即使戴着头盔也藏不住。

斜阳落在他的身上。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李钦远越过人群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没想到会被人瞧见,顾无忧一怔之后便朝人点了点头,男人也同样点头回礼……然后一个收回视线继续往前,一个等人走后便落下了车帘,与他背道而驰。

……

回到家。

顾无忧挑了个时间去探望了下长平,陪着她同她儿女玩闹一阵,而后又进了一趟宫。

姨妈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可她性子坚韧,便是身体孱弱也从来不愿示弱于人前……王昭和赵承佑的事,她自然也知晓了,握着她的手半晌不说话,最后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外祖母走后,你舅舅便越发昏聩了。”

“只怕等我归去,咱们王家也要一点点败落了。”

“姨妈这是什么话?”顾无忧拧着眉,连忙劝道:“且不说您身体无恙,再说还有太子哥哥呢,有他在,自然会保王家无虞。”

“我倒是宁可王家就这样败落下去,也省得你舅舅听了你舅母的枕边风,行事越发荒诞起来……”王皇后一贯是这样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便是说起自己的亲人也从来不遮掩,“王家已经见证了几代君王,享受了该享受的,便是就此败落也没什么可惜的。”

“从古至今,哪有一直荣盛不衰的家族?”

说完又低低一句,“若是当初王家便是这样,恐怕我也不必……嫁到京城里来。”

顾无忧听不懂她话中的怅然,也看不透她眼底那抹愁绪,刚想询问,就见她神色一正又成了从前那位威严端肃的皇后娘娘,她握着她的手,同她说道:“蛮蛮,不要去贪恋一份不属于你的爱情,更不要为伤害你的人流泪。”

顾无忧低低应道:“姨妈,我省得的。”

便是从前不懂,经历了那些事也都懂了,虽然这个“懂”让她付出了太多太深的代价,但好在她及时止损了,不至于赔付自己的一辈子。

“你明白就好。”

王皇后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便没再说旁的话。

她的身体大概是真的不大好了,很快就睡过去了,顾无忧替她掖好被子又陪了她好一会,这才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恰好瞧见满园梨花开得正好,“姨妈她,很喜欢梨花吗?”

别的宫苑都是姹紫嫣红,只有姨妈这除了竹子,便只剩这一簇簇的梨花。

清如闻声,笑道:“是啊,皇后娘娘打小就喜欢梨花,从前在琅琊的时候,屋子里也种了不少梨树。”

听她这么说起,顾无忧倒是有些印象,姨妈闺阁时的院子里的确种着不少梨花,可她……总觉得好似还在什么宫里见过很多梨花,被人精心照料着。

“怎么了?”

清如见她拧眉,低声询问。

顾无忧摇摇头,收回思绪,笑了笑,“没什么,等姨妈醒来,姑姑同她说一声,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径直往外头走去。

……

而后几个月。

顾无忧一直待在国公府,平时若无事便连自己的房门都不曾出,偶尔看书,偶尔打打络子,做做女红,这些从前她最不喜欢做的事,如今倒成了她打发时间的调剂品。

她听说赵承佑最近官途顺利,很受器重,也听说他不日就要和王昭成亲了……

父亲知晓这件事还气了很久。

为着这事,顾无忧特地去看了他,“我同他早就没什么干系了,他要娶谁都同我没什么干系。”

“难道就任由他这么作践你?!”顾无忌这辈子最疼惜的便是自己这个女儿,纵使他们父女感情不睦,他对她的疼爱也不曾有一丝更改,哪曾想到,自己当做眼珠子这般疼大的孩子会在琅琊受了人这么多年的磋磨。

他都不敢回忆,那日他带着人赶到琅琊见到她时的样子。

他从小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比太阳还要明媚的女儿,那个时候却脸色苍白、神情孱弱,眼里只剩空洞,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想到这。

顾无忌心头越气,咳得也越发厉害了。

顾无忧想替人拍拍背,但又因为从小的生疏,迟疑了片刻,还是常山替人先拍了背,送了一盏茶过去,她抿了抿唇,见他脸色好看了一些,便又继续说道:“他如今受陛下高看,陛下都没说什么,您若这个时候过去找人麻烦,岂不是驳陛下的脸面?”

“旁人也只会当是我受不住,觉得我还喜欢着他。”

若只是前一句话,顾无忌还能义无反顾,可听到后一句,顿时变了脸……他是再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和那样的混账牵扯在一起。

“那你……”

顾无忌看着她,迟疑道:“当真不生气?”

顾无忧淡淡道:“有爱才有恨,我如今对他,是一丝想法都没了。”

顾无忌看了她许久,见她神情自若,知晓她并不是强撑着,便又叹了口气,“……罢了。”他想抬手抚一抚她的头,又怕她不习惯,只好说道:“你若是在家里待着不舒服,便去别院住阵子吧,这天气还是那边舒服。”

顾无忧也知晓,她是担心家里人来人往,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惹她不高兴。

便点了点头。

……

翌日。

她便从国公府离开去了东郊的庄子。

这里山清水秀,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去处,顾无忧不习惯别人伺候,除了留了个洗衣做饭的婆子便只留了白露、红霜在内院伺候,至于那些护卫都留在外头。

这日,月明星稀,她吃完晚膳便独自一人在别院散食,月光清透,她都无需提着灯笼,便握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唔……”

顾无忧突然听到一阵男人的痛呼声,心下一紧,长指也骤然收紧了扇柄,“谁!”护卫都在外院,要真来了什么贼人,她们这些老弱妇孺怎得敌得过?

犹豫着是大声高喊,引来护卫,还是先跑……

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就瞧见那个黑影处,有人伸手拂开灌木丛,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影,正低声同她说道:“顾小姐,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男人声音沙哑,但温柔犹在。

顾无忧听到这个熟悉的男声,手指一松,团扇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惊诧道:“魏国公?”

第178章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她家后院?而且……看多了他光风霁月的样子,现在见他倒在地上,还真是有些不大习惯, 不等她再出声询问, 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皱了皱眉, 恰好此时晚风轻拂, 使得那血腥气越发浓郁了。

顾无忧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福至心灵般惊道“你受伤了?”

她生平最不喜鲜血, 少时是嫌恶,后来……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可看着男人倒在地上, 神情有异的样子, 顾无忧抿了抿唇,还是屏着呼吸提了裙子走了过去, 她蹲在男人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你,现在怎么样?”

“受了些伤, 可能要劳烦顾小姐遣人帮在下处理下伤口了。”

李钦远边说,边又轻咳几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居然会在这边遇见顾无忧, 本来是想随便找个院落躲一会, 等随风他们过来, 可如今……他看着女人拧起来的细眉,轻轻笑了一声。

倒是可以让他先喝盏热茶,缓缓了。

顾无忧本来是想去喊白露她们,可看着男人较起从前格外苍白的脸,哪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心下稍稍犹豫一会,还是朝人伸了手,“我扶你起来。”

李钦远看着眼前这只细白的小手,这一看就是没干过什么活的手,手指纤细,指腹圆润,皮肤白皙且滑腻,尤其是被那清透的月光一照,恍如白玉……他竟然能在这样危难的时刻,还能分神想了下。

这一定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手。

扯唇笑了笑,他没有一丝处于困境的窘迫模样,也不曾拒绝,而是大方地把自己的胳膊伸出去,颌首感激道“有劳了。”

顾无忧本来还怕自己这个小身板扶不动他,没想到轻轻一拉就把人拉了起来,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线条以及紧绷着的唇角,知晓他这是在给自己省力气,可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你靠过来一些”的话,便只好抿着唇,快步扶着人往自己的屋子走。

红霜、白露两个丫鬟正坐在廊下,打着络子。

听到脚步声,白露便笑着抬起头“您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等瞥见顾无忧扶着的男人时,神色一怔,拿着手中未完成的络子呆呆站了起来,等反应过来忙迎了过去,压着嗓音小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无忧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又看男人因为紧绷了一路,越发苍白的脸色,忙道“你先去准备纱布和金疮药。”

又同红霜吩咐,“你去准备热水和毛巾。”

两个丫鬟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有些手足无措,被人吩咐才连忙应了是,顾无忧便把人先扶进了自己的屋子,“你,还好吗?”

“没事。”

李钦远笑笑,他是真觉得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了,只是这次有些让他出乎意料,见她一直盯着他的伤口看,他索性开口同人说道“小丫头,劳烦你替我倒一盏茶,我有些渴了。”

顾无忧闻言,立刻转身去倒茶。

等把茶递过去后,才反应过来,抿着唇,轻轻辩了一句,“我只比你小一岁。”

“什么?”李钦远干涩的唇刚碰到茶水,闻言,楞了一下,等回过神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他忘了……他只是觉得那日她在废院子里,哭得跟个猫儿似的情景总是在他脑中徘徊不去,便总忍不住把她当小孩看。

“抱歉,”

他笑道,“我忘了。”

顾无忧刚要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白露和红霜回来了,她索性让到一旁,同白露说道“你替魏国公包扎下。”

“是。”白露也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伤势,小脸不禁有些发白,刚要靠近就听李钦远温声道,“不必劳烦姑娘了,我自己来就好。”

“这……”

白露犹豫着看向顾无忧。

顾无忧拧着眉问李钦远,“你,可以吗?”

见他唇角含笑点头,她也没有坚持,朝人颌了颌首便先领着两个丫鬟出去了。

“主子,这到底怎么回事?您怎么会碰到魏国公,他又怎么会受伤?”刚出了门口,红霜就忍不住问了起来,白露虽然没说话,但目光也一直看着她。

顾无忧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

白露问道“那要不要让外头的护卫过来?”

“不必了,”顾无忧回头看了一眼,暖色烛光下,隐约能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替自己包扎,她垂了眼眸,轻声说,“我看他原本也没有要久待的意思,估计不用多久,他的下属就会过来找他了。”

而且,

她也不想让很多人知道他受伤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大想,她总觉得他这次的伤不简单,可谁会对他下手呢?她敛着眉细细思索着,不等她想出个究竟,里面便传来李钦远的声音,“顾小姐,我好了。”

顾无忧推门进去,男人的动作很快。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他就自己给自己上完药,包扎好了,也不知道是受过多少伤才会这般熟练。

她是在敛眸沉思,李钦远却当她是害怕。

也是,想她一个闺阁女儿,哪曾见到过这样的情形,便温声哄道“别怕,我来时很隐蔽,不会有人发现我的踪影,你这边很安全,而且我的属下很快就来了,等他们过来,我就会离开。”

“我……”

顾无忧张口想说没事,她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就算他的属下不来,他也能在客居小住,可看着他温和的双目,这一番话便又说不出来了,她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言语。

掂量着时间,又问,“你,吃过饭了吗?”

话音刚落,李钦远的肚子就适时的响起了声音,顾无忧一愣,美眸都瞪圆了,可男人却只是在一瞬地窘迫后就恢复如常,泰然自若地说道“还没有,顾小姐这边还有饭吗?”

顾无忧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愣了一会才同白露吩咐,“你让厨房再准备些吃的,就说我夜里没吃饱。”

白露连忙应声退下。

……

很快。

白露就端着一只托盘回来了,是一碗三鲜面并着几道自己做的小菜。

李钦远倒也没客气,道过一声谢就吃了起来,两个丫鬟默默退下,顾无忧作为主人家倒是不好离开,就替人倒了一盏茶,然后就坐在一旁握着本书慢慢看着。

“你觉不觉得……”

红霜站在外头,看着屋子里的两人,小声同白露咬着耳朵,“主子和魏国公很般配啊。”

白露顺着红霜的话往里头看,满室烛光下,貌美的女人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梳着闲散的发髻,正靠在软榻上翻着书,而她不远处,清隽的男人正在慢慢吃着面。

这幅画面,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就像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妻。

“好了?”顾无忧不知道自己的丫鬟在想什么,她只是听到李钦远落箸的声音,便掀起眼帘问了人一声,“还要吗?”

“够了。”

李钦远笑了笑,他这次出征,名义上是平叛西夷,其实私下是接了陛下的秘信,让他去查一件事……既是秘事,他自然不好光明正大去查办,这阵子,他可谓是风餐露宿,这一碗普通的面条反倒成了近段时日,他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

“今日,多谢顾小姐了。”

顾无忧摇摇头,屋中烛火轻晃,她看着人轻声说道“你帮过我许多回。”

李钦远看着她沉静的小脸,半响,低低笑了声,刚想再同人说旁的,便听到外头有人喊道“谁!”见榻上的小姑娘也拧了眉往外看去,便同人说道“应该是我的人找过来了。”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看到明和,“我在这。”

“主子。”

明和见他安然无恙,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他收回腰间的剑,“您怎么样?”

“没事,多亏了乐平郡主。”

李钦远看向跟着自己出来的顾无忧,见她正目光奇怪地看着明和,便同她低声解释道“这不是你之前在寺庙见到的那个,是我的另一个护卫,叫明和,同随风是亲生兄弟。”

原来是这样。

顾无忧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明和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主子同人解释,还是用这样温柔的声音,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无忧,然后又敛了心思,朝人拱手感激道“多谢乐平郡主。”

“无事。”顾无忧摇摇头。

“主子,随风和徐先生他们还在找你。”

“嗯。”

李钦远点了点头,转头同顾无忧说道“今日多谢顾小姐了,李某现下还有事,便先走了。”他说完朝人颌首,走出几步,又回身朝顾无忧看去,唇角微掀,嗓音温和,“我许你一个愿,想要什么和我说。”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多久都有效。”

这次说完,他便不再留步,带着明和离开,回到原本受伤的院墙时,脚下踩到一样东西,低头看去,却发现是一把团扇,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捡了起来。

“主子?”

“嗯。”

李钦远把团扇握在手中,看了一眼顾无忧院落的方向,“走吧。”

……

而顾无忧这边。

白露让红霜把东西都收拾了,扶着顾无忧进去洗漱的时候,说了一句,“刚才红霜和我说了一句话。”

顾无忧看她一眼“什么?”

“她说您和魏国公十分相配。”白露斟酌着语句说道,“奴看了一眼,您和魏国公的确很相配,说来,你们的缘分也深,您去寺庙就遇见他,如今来了别院还能碰到他,这不就是……”

那句“命中注定”还没说出口,就见顾无忧神色淡淡地把手里的帕子扔进了脸盆,“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室内走去。

红霜摸进来的时候,拉着白露的衣裳,悄声问,“怎么样?”

白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179章

自打顾无忧当日说完那番话之后, 两个丫鬟也就彻底收了心思。

虽说她们觉得主子和魏国公的确挺相配的,也挺有缘分,若是主子能和魏国公在一起,有他撑腰, 日后便是真的不必畏惧什么了……可既然主子不肯,她们做丫鬟的自然不敢多言僭越。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顾无忧在别院一直从严暑酷夏住到初秋, 眼瞧着荷花谢了满池, 只剩一池浮萍,又见满园桂花都开了,这才启程回府。

其实若不是瞧着祖母的生辰快到了, 她是不大想离开的。

这里远离喧嚣和俗事, 没有人拘着她, 也没有人拿那些烦心事来叨扰她,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早起写字午后看书,若乏了便往院子里走一遭,假山耸立,花木肆意开放,还有小桥流水,处处都是好风景。

要上马车的时候,顾无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院落。

白露知她在想什么, 便柔声说道:“您若是喜欢这, 等回府给老夫人祝完寿, 咱们再回来便是。”她笑扶着顾无忧的胳膊,“正好天气凉了,这里还有温泉。”

“嗯。”

顾无忧点点头,“走吧。”

……

等回府给祖母、父亲请完安,顾无忧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有几个月没回来了,但她的院子由孟嬷嬷管束着,自是一切无恙,按着往日的习惯,顾无忧吃完午膳歇息了两刻,醒来由白露服侍洗脸的时候才问了一句,“这阵子,京城可有什么事?”

她虽然不大理事,但也不能真做一个聋哑昏聩之人。

白露早在回来的时候便打听过了,这会便柔声同人回道:“的确有几件大事,两个月前,户部尚书因贪墨被陛下撤职,其一家都被流放到渝州去了。”

户部尚书贪墨?

顾无忧闻言,拧了眉,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又想起两个月前……不就是李钦远受伤的时候?

难不成……

她不由问道:“李家军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白露听她所言,神色微怔,但还是回道:“李家军和魏国公是一个月前才回京的,他们打败西夷,受了陛下好一顿夸赞呢。”她自己说完先愣住了,若是李家军一个月前才回京,那他们又岂会在两个月前在别院看到魏国公?

她呆呆看着顾无忧,红唇微抿,低声道:“主子……”

顾无忧没说话,只是沉默良久才开口:“我们在别院碰到魏国公的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又叮嘱道,“回头你同红霜也去说一声。”

白露忙应道:“是!”

又过了半响,顾无忧问她:“还有其他事吗?”

这一回,白露倒是没有那么快回答,而是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永安侯已经成婚了,现在他们夫妻就住在梧桐巷。”她没说王昭的名字,是不喜,也是不忍。

本以为主子听到这样的话必定会伤心,可顾无忧却只是在一瞬地怔忡后便恢复如常了。

“知道了。”她把手里的帕子放到水盆里,没有旁话,只道:“明日陪我出门,我要去给祖母挑寿辰礼物。”

翌日。

顾无忧便让人套了马车,带着白露出门了。

她们去得是京城最有名的宝珍楼,这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珍宝楼,因为物件稀罕兼东西贵重,仅招待京中贵人,顾无忧从前便是这里的常客,她少时便爱珍宝,但凡楼中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占为己有。

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但这里的掌柜岂会不知道她?

瞧着这么一尊大佛进来,他忙挂着笑脸迎了过来,恭敬且客气地喊道:“您来了,”一边笑着,一边引着人往楼上走,“您去楼上稍坐会,小的把册子给您拿上去,您坐着喝茶慢慢看?”

顾无忧点点头。

她今天是来给祖母挑选物件的,自然不看那等子女孩玩的物件,看了一眼册子便同掌柜嘱咐一声,“把这尊玉观音给我拿过来。”

掌柜也是个人精,知道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快到寿辰了,忙笑着应道:“哎,小的马上就吩咐人去拿。”

屋中茶香缭绕,并着那香炉中的淡淡梨花香,煞是好闻。

顾无忧来时已吃过茶,这会也没什么胃口,索性便站起来,推开窗子看外头的光景……这里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酒肆、茶楼、珍宝古玩、绫罗绸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瞧不见的。

而她位处的珍宝楼,对面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宝宾楼。

宝宾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平时也仅接待贵人,两座楼都是三层高,面对面的距离,对面若是开着窗,里头做了什么,两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顾无忧总有种对面那间半开窗子的包厢里,似乎有人在看着她这边。

只是还不等她细想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动静,她拧了拧眉,觉得这声音闹腾的很,便看向白露,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白露应声出去。

刚打开门,顾无忧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听着人数还不算少,回首看去便瞧见已梳妇人髻的王昭被人扶着走了进来,她身边还跟着三四个女子,皆是京中有名望人家的儿媳,还恰好同她关系不怎么好。

顾无忧眼眸微垂,也没说什么,只是红唇轻轻抿起一些。

王昭倒是比她活络,一看到她在里头,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珠子就转了一圈,然后自顾自拂开丫鬟的搀扶,笑着过去挽顾无忧的胳膊,“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表姐。”

又似是嗔怪一般瞪掌柜,“你也是,直接同我说表姐要那菩萨不就行了。”

掌柜心里发苦,本以为今天开门就能做一场大生意,哪想到这两位祖宗会碰到一起,一个是永安侯的新任妻子,背靠王家,一个是乐平郡主,永安侯的前任妻子……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偏偏面上还得端着笑,点头哈腰,赔着歉。

顾无忧懒得理会王昭,更不愿同她做姐妹情深的戏码,拂开她的手,神色淡淡的径直问掌柜,“什么事?”

“这……”

掌柜犹豫着怎么开口比较好。

还是王昭先笑着说了话,她没有一丝被人落脸面的窘迫感,而是抬了手,由丫鬟扶着,金尊玉贵的同顾无忧开了腔,“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正好看中了掌柜拿上来的玉观音罢了。”她眉眼含笑,“不知道表姐能不能让给我呢?你也知道,侯爷最喜欢孩子了,我呀……”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话说得格外缠绵柔情,“想着每日多拜拜菩萨,也好早些替侯爷生个一儿半女。”

“你!”

白露便是性子再沉稳,此时也被人激怒了。

她冷着一张俏脸,站在顾无忧的身边,厉声道:“表小姐,您别太过分了!”

“哟,我怎么过分了?”王昭斜眼看人,嗤笑道:“你家主子自己保不住孩子,还落下这样的病根,难不成还不准旁人有孩子不成?”说完,她自己哎呀一声,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些惶恐,看着脸色苍白的顾无忧,一点都不诚恳的道着歉,“表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呀。”

她这番话说得那么明显,屋子里的那些人哪个听不懂?

跟着王昭过来的几个妇人,这会正在低声议论着,“难不成这位乐平郡主上回流产损了根基,日后不能再有身孕了?”

“这……那她日后怎么再寻夫家呀?难不成真要在国公府呆一辈子不成?”

“可顾家那位九少爷不是同她关系也不大好吗?定国公年纪大了,难不成还能一直护着她不成?”

几个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声音一点都不小,白露气白了一张脸,顾无忧虽然心绪也有些乱,倒是不至于像她这样……她抿着唇,垂眸看着面前的王昭,语气淡淡,“我若是不肯呢?”

“不肯啊……”

王昭眼波流转,笑得十分肆意,“那我便只好……”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她若不肯,你要如何?”伴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原先挡在门前的几个妇人纷纷回过头,露出门外一个青衣男人的身影。

他眉眼冷清矜贵,偏偏气度斐然,明明面色温润,却让人不敢小觑。

无论是先前喃喃私语的那些妇人,还是原本自傲的王昭,在看到男人出现的这瞬间纷纷变了脸,在男人强大的气场下仿佛不自觉矮了一截似的,低声喊道:“魏国公。”

第180章

没有人想到李钦远会出现,就连顾无忧也没想到。

她呆呆地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李钦远, 头脑仿佛成了一片空白, 还是白露先反应过来, 有些喜极而泣地给人躬身请安,“魏国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魏国公来了,主子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李钦远倒也不负她所望。

他目光温和地看了一眼顾无忧,而后以一个保护的姿势站在她身边, 语气淡淡地问王昭,“侯夫人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她若不肯, 你待如何?”

“我……”

王昭也是名门出身, 百年王家教出来的女儿又岂是旁人说几句话就害怕的主?这阵子,她陪着赵承佑, 亦或是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见了多少京城名门,不管那些人私下怎么议论她, 但表面上都得奉承着她。

这不仅仅是因为赵承佑的关系,更因为她是王家的女儿。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明明年纪相差无几, 可硬是让她生出几分害怕的心情……搭在丫鬟胳膊上的手收紧, 王昭刚才还骄傲自满的脸顿时紧绷了起来, 喉咙更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若不是还顾忌着几分体面, 恐怕她这会身子都得微微发颤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会自己的心绪,这才强撑着露出一个笑脸,勉强道:“国公爷这是何意?她是我表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能如何?”

她不知道李钦远为什么要出面维护顾无忧,但也知晓有这个男人出马,她别想再这会羞辱顾无忧了。

虽然心中气愤,却也只好笑着同顾无忧说道:“既然表姐这么喜欢,我也不夺人所爱了,掌柜……”她出声吩咐,“替表姐把东西包起来吧。”

“是是是。”掌柜松了口气,刚要动身,就听终于回过神的顾无忧淡淡说道:“不必了。”

众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皆循声看去。

顾无忧扫过一眼白玉观音像,而后语气淡淡地同掌柜说道:“给侯夫人吧。”

王昭一愣,不明白刚才怎么都不肯给的顾无忧,现在居然会让给她?她看着顾无忧,刚想说话,却见人已经把目光转向她,无情无绪地开了口,“我祝侯夫人如愿以偿,早日替永安侯生下一儿半女。”

她一向是这样的脾性。

若是自己的东西被人糟践了,那她就不要了。

从前对赵承佑如是,如今对这个观音像也是如此……她从不需要别人施舍,无论是物件还是爱情。

李钦远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刚才还冷清的眉眼弯了一些,他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王昭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小脸立刻变得铁青起来,明明是自己争着想要的东西,但听顾无忧说这样的话,就是让她不高兴,就像是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只不过是别人不要的垃圾罢了。

“那,侯夫人……”

掌柜面色为难的看着王昭,“您还要吗?”

王昭岂能说不要?她咬着牙,脸上的笑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回头给我送去永安侯府!”说完,匆匆给李钦远福身一礼就领着丫鬟往外走,其余几个妇人本就是来看戏的,如今戏台子都结束了,她们又不敢跟李钦远作对,怎么可能还待得下去?

也匆匆行了一礼,跟着王昭离开。

顾无忧本来是来给祖母挑东西,没想到合意的东西都还没挑到,偏偏碰上这么一群人,现在兴致没了,她也懒得再待下去,转头和李钦远说道:“今日多谢国公爷了。”

李钦远没应她这声谢,只问:“你现在是要回去了?”

“嗯。”

顾无忧点头。

李钦远便没再多说,转头同掌柜吩咐,“把我之前预定的紫檀佛衾包好,以乐平郡主的名义送去定国公府。”

掌柜还没动身,顾无忧便惊得抬了眼,她目光不解地看着李钦远,拧眉问:“国公爷这是何意?”

“你不是要给你祖母准备寿辰贺礼吗?”李钦远垂眸问她,目光柔和。

顾无忧哑然:“是……”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她要准备什么东西,她自会去准备,他又何必要帮她?

李钦远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笑着解释道:“这原本是我帮一个朋友预定,只是他早些时候已经有更好的东西了,这座佛衾便没用了,所以才会一直留在这边,我若拿回去也只是随处放着,倒不如送给顾小姐。”

“这……”

顾无忧抿着唇。

正好掌柜拿来那座紫檀佛衾,无论是样式还是质地都比那座玉观音要高出数倍,祖母一贯喜欢这样的物什,她若是瞧见必定会开心的……她犹豫了一会,问李钦远,“当真无用?”

李钦远笑道:“当真。”

“那,”顾无忧抿着唇,看着他,“那我给你钱。”生怕李钦远不肯收钱,亦或是少报了钱,她转头就同掌柜说,“这座佛衾要多少钱?”

掌柜犹豫着看了一眼李钦远,见他点点头,便恭声如实报了价钱。

顾无忧自幼长在好物堆里,这些物件大致是个什么价格,心里也清楚,这会听人的价格与她心中价格差不离,便松了口气,转头同白露说道:“去给钱吧。”

“是。”

白露和掌柜下楼,结账拿东西。

顾无忧看了一眼李钦远,想问问他怎么会过来,更想问问他为何会帮她……可看着这双温和的眼睛,那些话便一概问不出口了,又想到当日白露那一问,她心里又有些别扭起来。

从前遇见李钦远,是不喜外男,看着生人,心里别扭。

而如今——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即使二十有余了,她还是不擅长和别人交流,更不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

“我原本在对面吃饭,瞧见你这儿有些不对劲便过来看看……”李钦远同她解释道,“顾小姐当初帮过我,我如今也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顾无忧张口想说,若说帮忙,你帮我的更多。

但总觉得这样说道起来,有太多算不清了,便只好在心底叹一口气,又同人点了点头,“不管如何,今日还是感谢国公爷了……”话音刚落便见男人挑了眉,她心下一顿,忙又补了一句,“赠佛衾之情,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李钦远听她后言,倒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等白露结完账上来喊她,顾无忧也就没再久留,朝人点了点头便由白露扶着她走了下去,要上马车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身后。

“主子?”

“没事。”顾无忧收回视线,上了马车,“走吧。”

李钦远站在二楼看着马车离开的身影,拇指无意识的捻着手腕上的佛珠,明和站在他身后,看着马车离去,这才低声说道:“那座佛衾,您原本是想下次去金台寺的时候,放到老夫人的佛堂里。”

“祖母祭日还未到,再让人帮忙寻一样吧。”李钦远说完便收回视线往楼下走。

“主子,”

明和跟在人身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您对那位乐平郡主,不一样。”

李钦远步子一顿,握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半响笑笑,仍是什么话都没说。

顾老夫人生辰结束后,时日也到了冬日。

而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也正式开始了,顾无忧只有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过,后来一直待在琅琊,每回时间都没合上,而这次……她也在受邀名单里。

顾无忌倒是特地来问了她一回,问她愿不愿参加。

她若不肯,他便写了折子奏请陛下,顾无忧的确不怎么想参加,她一向不大喜欢骑马,可最终还是答应了,这次围猎,姨妈也会去,她想去看看姨妈。

第181章

围猎那日。

顾无忧带着白露、红霜, 坐在马车里跟随着大部队去了位处东郊的九华山, 这里距京城有几十公里, 当日是赶不回去的, 好在营帐是早早就弄好了的,他们这些人到那边只需由人领着去自己的营帐即可。

她的营帐在靠右的位置,后面就是马场,倒是个偏僻安静的好地方。

白露也不知怎的, 替她换方便骑马的服装时,突然说了一句,“我听说这次围猎的一干事务都是由魏国公全权处理的, 每个人的营帐也是。”

自打那日从珍宝楼回来后, 两个丫鬟就时不时会同她提起李钦远,白露提的最多。

顾无忧知道她们的意思, 她们不过是觉得魏国公权势滔天, 又是个脾性温和的主,若是她能跟他在一起,日后自然无需再忌惮会被人欺负……可凭什么呢?李钦远又没欠她的, 凭什么要拿一辈子来替她遮风挡雨?

何况……

她这样的身体,哪里有资格和旁人在一起?

不等白露再说, 顾无忧睨她一眼,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如今是越发多嘴了。”说完拂开她的手,自顾自理了理腰上缀着的香囊等物, 正逢长平身边的侍女过来, 道是“主子请您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也没犹豫,跟着人一道出去了。

临走的时候,没让两人跟着。

“你最近是怎么了?”顾无忧一出去,红霜就拧着眉去扯白露的衣裳,“你以前还总说我说话不过脑,你没看出主子不高兴我们提起这事吗?你怎么还总提起?”

白露叹了口气,看着营帐外头,低声道:“我能看出主子对魏国公是有情意的,若不然前阵子也不会总对着那个佛衾发呆。”

“有情意又有什么用?”红霜语气无奈,又带着一些恨意,“主子被那姓赵的伤透了心,现在哪还有这个心思说这些?再说那魏国公也没明确提起过,以后你还是别说了,免得再惹主子不高兴。”

“我又何尝想惹主子不快?”

白露蹙着眉,低声道:“永安侯如今在朝中颇受看重,势力也是越发大了,国公爷身体又不好,九少爷同咱们主子又是那副样子……我是怕等国公爷一去,就没人再护着主子了。”

红霜虽然没她想得深远,但听到这话也跟着皱了眉。

两个丫鬟心里就跟笼罩着乌云似的,抿着唇,迟迟都不曾说话。

而走出营帐的顾无忧,其实心情也不轻松,若说对李钦远丁点情意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凡是人总有些慕强的心理,更何况这人还屡次在你危难的时刻出现。

可这份情意跟少年时的那种纯粹的爱又是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单纯只是喜欢这个人,才不管他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脾性,只要是他,那就都好。

而如今……

她受了太多的伤,也被这世俗禁锢在原地。

从前喜欢一个人,她可以不顾脸面,当着众人肆意大声的说,可如今呢?如今啊,她怕了,怕再受一次伤,怕再经历一段那样的痛苦,别说让她说了,她甚至都不敢跟他靠得太近。

“表姐!”

不远处传来长平的声音,顾无忧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穿着嫩黄色骑马服的少妇正站在不远处,她打小就被金尊玉贵的宠着,后来嫁得夫君又待她极好,如今膝下更是儿女双全,倒把她养得还跟少时一样娇。

顾无忧看着长平,就像是看着从前的自己,微微一恍神,脸上便也少见的露了一抹笑,“怎么在这等着?”她边说边迎上前,握住长平的手,嗔怪道:“外头风这样大,你也不怕冻着。”

“我身体好着呢。”

长平笑着挽住顾无忧的胳膊,也不管自己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把头枕在她肩膀上,同她撒着娇,“表姐,你这阵子怎么都不来找我玩?我在家都快被那两个小东西闹腾死了。”

“你是不知道,这些小孩是真能闹腾,早上吃完奶就要睡,晚上就一直哭,我开始还想着自己抱着养,被折腾了几日实在受不住,还是交给了奶娘。”

她嘴上说着厌烦,但脸上却萦绕着身为人母才有的笑容。

只是一股脑说完后,她便想起一桩事,小脸上的笑凝住,她站直身子,看着顾无忧,抓着她的胳膊,语气有些无措,“表姐,我……”

顾无忧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软,“没事,不用这般小心。”她若是连这些话都听不得,日后只怕就只能闭门不出了。

长平见她当真无碍,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而后也不再说起这些,只拿一些日常琐事同人闲话。

顾无忧便笑着听她说,等人停下才问,“沈大人呢?怎么没陪着你一起?”

“他呀——”长平撅着小嘴,不大高兴地说道:“一来就去寻魏国公了。”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疑惑,又同人解释道:“表姐不知道,沈绍是魏国公的舅舅,说起来也是巧了,你那天不是给我送来一块开过光的玉佩吗,之前絮絮满月礼的时候,魏国公也送了一块玉佩,和你那块颇为相似。”

“我瞧着都是由了无住持开过光的,索性便把你们的分给他们兄妹,正好一人一块。”

顾无忧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茬,虽有些惊讶,倒也没说什么。她们说话间就已经到了王皇后的营帐处,外头宫人请完安就往里头传了话,长平不耐烦外头的风,直接牵着顾无忧的手就走了进去。

今日来得命妇,但凡排得上名号的全在这里。

进去的时候,顾无忧听见里头正在说道:“说起来魏国公如今也二十有四了,怎么还不曾婚配?魏国公替咱们大周立下这么多汗马功劳,娘娘就没有同陛下说过,给人赐个婚?”

王皇后闻言便语气懒懒地说道:“怎么没提过,只是他性子倔,陛下赐婚都敢拒,我们也不敢真枉顾他的意思,便一直拖着……”说话间看到外面走进两个女子,她近来精神好了很多,看到她们,脸上便露了一抹笑,“来了,坐吧。”

众人循声看去,瞧见顾无忧和长平,便按着位份各自行了礼。

心里倒是各自都在猜测着:听说那位永安侯的新任妻子便出自王家,若按辈分还得叫皇后娘娘一声姑姑,可看皇后娘娘待两人的态度,明显还是待乐平郡主更好些。

她们心里有了计较,对顾无忧言语也要客气许多。

顾无忧一向不喜欢和不大熟悉的人说话,从前是不屑,懒得去接触,如今是不愿,且不管她们明面上是怎么对你,私底下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她实在是厌烦这种两面三刀,口不对心的人了。

好在她也无需同她们说什么,姨妈一直握着她的手问着话。

又过了一会,陛下那边便有人过来请她们了,王皇后虽然近日精神不错,但轻易还是吹不得风,便让长平出面领着她们出去。

到那的时候,庆禧帝和百官还有宗室子弟都已经到了,可顾无忧一眼看去,第一个入眼的还是李钦远……他今日并不似从前那样穿着一身青衣,而是改换成方便骑马的劲装,黑色底、红色边,袖子裤脚都用带子束着,宽肩窄腰、身量颀长。

他坐在右下首的位置,对面就是太子,晋王还得矮他一截,可见荣宠之盛。

此时他手里握着一盏酒盏,似乎是在和身边的人说话,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掀起眼帘看了过来,待看到顾无忧一身红衣出现的时候,他像是愣了一瞬,可也只是瞬息的光景,便又回过神。

因为是在外头,他也没同人打招呼,眼见她被人领着入座就收回了视线。

身侧,京逾白问他:“在看什么?”

李钦远笑着抿了口酒,神情却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没什么。”

京逾白挑了挑眉,也没多问。

顾无忧并不知道李钦远在看她,她有心避开他,自是不会同她对视,便同长平端坐着喝了一些果酒。

很快。

就到了围猎的时候。

大周对女子一向开明,就连围猎也是允许女子一道参与比赛的,长平最喜欢这样的活动,等庆禧帝发了话就拉着顾无忧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道:“表姐,走,我去给你打只红狐,正好给你做个围脖。”

顾无忧本来是想着去陪王皇后,可看长平这样有兴致,也不好拂她的意思。

左右她们也只是在外围,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

“哎呀,在那!”长平瞧见一个火红的身影,连忙夹了夹马肚,往前奔去,嘴里倒是还记着同人说道:“表姐,你就在这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人就不见踪影了。

“长平……”

顾无忧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名字,见她头也不回的身影,摇了摇头。

她没跟上去,就待在原地等着人回来,偶尔瞧见几只兔子、山鸡的,她也懒得动手,索性就牵着缰绳在这小片林子里慢慢闲逛着……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不等她回头就听到马儿吃痛喊出声,然后直接扬起马蹄往前奔去。

顾无忧平日出行皆是坐马车,偶尔骑马,身边也有护卫林立。

如今也不知马儿怎么了,竟突然这样疯跑起来,她头脑发白,只能牵住缰绳,抱着马脖子,生怕从马上摔下来。

……

而另一端。

李钦远也没有围猎的兴致,就跟京逾白两人在林子里骑着马慢慢闲逛,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马儿疯跑以及女子呼喊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去,待看清马上人是谁时,他神色微变,顾不得和京逾白说一声,就擎僵策马朝人奔去。

第182章

耳边是呼啸不止的凛冽寒风, 马儿吃痛狂奔, 哪里还会管前边是什么地方?扬着马蹄就四处乱跑,顾无忧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枝节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她何时经历过这样的事?

想喊人, 可一张口, 那风就不着边际的往自己嘴巴里吹, 竟逼得她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双手只能紧紧地抱着马脖子, 生怕自己被发了疯的野马给扔下去, 还得用余光看看眼前是什么场景, 怕马儿撞到树上,那她自己也得被弹飞出去。

顾无忧本来还想着求救。

但马儿实在是挑了一个好地方, 专挑无人的深林处去, 她这一路也没碰到什么人,没有人来帮她,顾无忧就只能想法子自救, 可她本就不通骑射,又怎么可能驯服发了疯的马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个法子。

时间过去的越久, 顾无忧的体力也变得越来越差,两条腿早就软了, 更不用说那两条胳膊,酸软的都快抱不住马脖子了。

到后来……

她也变得消极起来。

想着或许这样死了也好, 左右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她留念的地方了, 只是可惜了白露、红霜两个丫鬟, 她还没能替她们安排好后事, 又想着长平知道此事,肯定得自责。

姨妈肯定也得难受。

还有父亲……

她虽然从小就不爱听他的话,但也知晓父亲是真心疼爱她的,若是知道她死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脑子里想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两条胳膊也变得越来越没力气,即使她死咬着牙也撑不住体力一点点消失,就在她的手再也熬不住一点点松开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一道熟悉的男声,“顾无忧,撑住!”

就像是濒临死亡的人得到自己的救赎一般。

原本脑袋都有些昏迷的人,此时竟然如回光返照一般,骤然清醒了过来。

她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趴在马背上回过头,然后她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黑红劲装的李钦远,他往日总是神色温润,唇边泛笑,此时却端肃着一张脸,像一个真正的大将军。

可顾无忧看着这样的李钦远,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只有一种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就好像……

她笃定,他能救她一般。

李钦远见她重新用力抱住了马脖子,松了口气,他自小善骑射,即便是和一匹疯马比拼也没有落下风,又扬了马鞭加快了速度,而后再超过疯马的时候,用了巧劲踩到马背上。

只是瞬息的光景,他便跃到了顾无忧那匹疯马背上。

双手从顾无忧的身后环到前面,用力拉住那缰绳,小腿夹着马肚,不知道过去多久,那匹疯马也不知是失去了力气还是终于被人驯服了,速度也逐渐变得慢了下来。

眼见疯马放慢速度。

李钦远便松开缰绳,低着头,看着还趴在马背上的女子,温声说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无人应答。

马背上的女子甚至连动作都不曾更换。

李钦远见她这般皱了眉,还以为她是晕过去了,刚要伸手把人扶起来就发觉顾无忧终于动了,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才还趴着的女子突然转过身,扑进他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一向神勇英明的魏国公此时竟然有些愣住了。

他少时看似放荡不羁,却也从来不曾跟谁亲近过,后来数年,只身一人奔赴战场,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更是不曾同谁亲热过,如今……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

小姑娘满面泪痕。

大概是惊吓过度,小脸也苍白得厉害。

也不是没见她哭过,那次在寺庙,就瞧见她一个人躲在废院子里,哭得跟个猫儿似的。

李钦远轻轻叹了口气,他想明和没说错,他待她的确是和旁人不同,今日若是别人,他或许也会出手相救,但绝对不会允许旁人这样趴在自己怀里,更不用说……看着这样的她,他这冷硬的心里竟然还生出了一些心疼。

抬起胳膊环抱住她。

他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嘴里还轻声说着,“乖,已经没事了。”

许是被人这般温柔对待,有了依靠和依赖,顾无忧不仅没止住哭声,反而哭得越发厉害了,她其实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哭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纵然想哭,也只是自己默默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哭也不敢大声,生怕被别人瞧见,让本就不多的自尊更是消失殆尽。

可如今——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不仅不曾停下,反而哭得越发大声了。

李钦远也没想到自己的安慰竟把她的眼泪招惹得越发厉害了,他从来也没安慰过人,这会也只能手足无措地拍着她的后背,用极尽温柔的语调哄着人。

耳听着她哭着哭着,竟还忍不住打起了哭嗝。

怔忡之余又觉得好笑,想来这丫头是真的没清醒过来,若不然以她的脾性,此时只怕早就羞得没脸见人了。

摇头笑笑。

手下的动作倒是越发轻柔了,就连哄人的声音也带着一些自己未曾发觉的宠溺。

顾无忧的马儿疯了的事,很快就在围场里传开了。

京逾白刚才眼见李钦远跟上去,原本也想跟着一道上去,后来想了想还是找了侍从去跟定国公说了此事,这会他在半路碰到急着寻人的长平公主,便也同人说了一声。

“什么?”

长平脸色一白,看着京逾白,身形摇摇欲坠,“你,你说表姐的马儿疯了?”

京逾白点点头,他同人离得近,见她身形晃动便不动声色扶了一把,待人坐稳后便收回手,语气温和地说道:“公主不必担心,魏国公已经跟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事。”

“不行,我得去看看。”

长平说完就急匆匆打马往前去。

留在后头的京逾白见她这幅风风火火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到底也跟了过去。

……

赵承佑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顾无忧了,本来想趁着今天无人察觉的时候,可以和顾无忧见一面,看看知道他成婚后的顾无忧会是什么样子?可今日他受命得跟着庆禧帝,竟一直都寻不出时间。

如今终于得了空,哪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知道此事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差点停住了,不等旁人跟上,他就率先朝顾无忧出事的林子策马而去……可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就被王昭喊住了。

“承佑!”

王昭白着一张小脸,坐在马上,看到他的时候,眼睛才放了一些光彩。

赵承佑却只是看她一眼,根本没想过停下,可想起随从来禀话的时候说得那句,“京大人身边的人过来传话的时候,属下听到那人说乐平郡主的马是被人射了一箭,这才会吃痛疯跑起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这话同王昭联系起来。

“吁——”

赵承佑牵住缰绳,掉头朝王昭的方向过去,不等人说话就翻身下马,然后也不顾会不会把人弄疼,沉着脸把人从马上拉下来,直接带到了一旁的小路。

“承佑,你干什么?你走慢点,我疼!”王昭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跌跌撞撞跟着人往前走,手腕都被人箍疼了。

赵承佑却不曾理会,直到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才甩开她的手,冷声质问,“是不是你?”

王昭揉着自己被弄疼的手腕,语气也有些不高兴,撅着嘴,瓮声瓮气地说道:“什么是不是我?”

“顾无忧的马出事,是不是你做的?”赵承佑又沉声质问了一遍,眼见她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的脸上有着不敢置信,他心下一沉,胳膊率先抡了起来。

“你要打我?”

王昭余光瞥见那只手,神色微变,心痛之余,声音也顿时变得尖锐起来,目光直视着男人,厉声道:“赵承佑,你居然要为了那个贱人,打我?!”

赵承佑耳听着这“贱人”两字,本就黑沉的脸色更是一沉,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听人语带威胁地说道:“赵承佑,你是不是忘记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妻子!是,是我动的手,那又怎么样?”

“你敢跟别人说吗?”

“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要为了那个贱人损了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吗?”

赵承佑的脸色在几经变化后,那抡起的手到底还是没往人的脸上甩去,他咬着牙,阴沉暴戾的目光死死盯着王昭,头一次后悔当日为了气顾无忧,娶了这个女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回手,转身就往外头走。

王昭见他这般,突然又害怕起来,她上前抓住人的衣袖,带着讨好的语气,“承佑,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管我。”

她这样的美人,若是同别人温柔小意,自是有用,可偏偏她讨好的这个人心中根本就没有她……赵承佑甚至连看都没看她,就甩开了她的手,也不顾她摔倒在地,冷声留下一句,“她若是出事,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然后就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走去。

虽然心中责怪王昭,可赵承佑出去后,还是率先喊了自己的护卫过来,让他去解决王昭有可能留下来的证据。

即使他再不想承认,王昭有一点还是没说错,他们现在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可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功亏一篑。

李钦远把哭晕过去的顾无忧送回到营帐后,也回了自己的营帐,刚刚进去就看到京逾白坐在里面,他脚下步子一顿,很快又如常笑道:“怎么在我这?”

“送回去了?”京逾白反客为主,替他倒了一盏茶。

李钦远点点头,他也的确是渴了,接过京逾白递过来的茶喝了几口,等喉咙逐渐润了,就见身边人一直盯着他看,他有些好笑的看着京逾白,“好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京逾白挑了挑眉,“那日,你去珍宝楼,也是为了她吧。”

李钦远应得坦然:“是。”

“七郎——”京逾白喊得是旧时的称呼,他长指轻点桌子,看着人的目光不曾移开,“你对这位乐平郡主,是不是过于热心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这是第二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了。

李钦远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半响,他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盏,看着手腕上套着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是认输一般,笑道:“……是,我待她,是与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