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0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62 – 67)

第62章

书院外。

顾无忌扯一把缰绳,胯下先前还疯跑着的马儿立刻乖顺的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绯色官袍外头罩着的青黑色披风在半空划开一道弧度。

而后又齐齐整整的铺平下来。

此时还未到放学的时间,书院外除了一群等自家少爷、小姐下课的车夫也无旁人了,如今瞧见这一阵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顾无忌阴着脸,大马金刀的跨进书院。

而他身后是同样沉着脸的顾九非和常山。

再往后便是十余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亲兵,一样的面无表情。

等他们进去之后,外头的人才回过神,低声呢喃,“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定国公吗?”有认出顾无忌的人诧声道:“他怎么来了?竟然还带着亲兵?莫不是书院里出了什么事?”

有车夫想上前查看,却瞧见两个黑衣亲兵站在书院门口,手里握着佩剑,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是不准外头的人进去,也不准里头的人出来。

“这……怕是要出大事了。”有人低声呢喃,一时间也不知该继续在这里等下去,还是先回主家告知这里的事。

顾无忌刚走进书院。

徐复就迎过来了,他一头细密的汗,身上的青色长袍早在匆忙走动间皱了一片衣角,看到顾无忌带着亲兵过来,心下一沉,赶忙迎过来给人请安,“国公爷。”

顾无忌阴沉的脸在看到徐复的时候倒是缓和了一些,他停下步子,抬手扶了徐复的胳膊,依旧是用素日的语气和他说话,“秉言不必多礼。”

闻言。

徐复高悬的那颗心稍稍落下了一些,他也没再这个时候拘泥这些礼数,和他解释道:“我刚回书院就听说了这件事,乐平郡主已经被送去张娘子那了,身体无碍。”

说完,见人脸色微霁,又道:“马场那边,我也着人看起来了。”

这般说完。

顾无忌的脸色总归是好看了许多,声音也跟着温和了一些,“你辛苦了。”

他今日这般阵仗过来,为得就是担心有人故意谋害蛮蛮,若是他多虑了,那自然最好不过,若不是……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徐复余光瞥见身侧男子阴晦的面容,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他也希望今天这次只是意外,要不然……谁不知晓定国公最宠他那个宝贝女儿?真要是有人故意谋害,别说行凶之人没好果子吃,估计就连他们书院也得跟着遭殃。

但此时并非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敛了心思,温声说道:“我先带您去张娘子那。”

等到顾无忌点了头,他便替人继续引路了。

*

顾无忧在听到自家爹爹来了的时候,免不得是怔楞了一瞬,还是傅显先回过神在一旁说道:“刚才出事的时候,我着人去顾家说了。”

那个时候情况这么危险,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是担心顾无忧最后缺胳膊断腿,书院这些大夫肯定是没用的,还是得去宫里请太医……不过他也没想到,来得竟然会是他的姑父。

“唔。”

这是好意。

顾无忧自然不好说什么,朝人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我出去看看吧。”说完便要起来。

估计是坐得时间长了,腿有些麻,刚刚站起来,顾无忧脚下便是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了……顾瑜的手刚要伸过去,就看到顾无忧已经被人稳稳地扶稳了。

抬眼看去,正是李钦远。

他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目光,拧着眉,去问顾无忧,“不舒服?还是哪里疼?”

少年手心的温度滚烫得不行,跟个小火炉似的,就算隔着衣裳也能直达她的肌肤,顾无忧小脸有些红,刚才骑马的时候,其实两人还要更亲近些,只不过那会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她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这会被人这样握着胳膊,听他如此关切的话语,顾无忧不禁又想起了先前在马场时,他说得那些话。

夹杂着缠绵和滚烫热意的“我喜欢你”,喷洒在耳边的“别怕”……即便过去这么久了,可再回想起来,还是能让她的心跳加速。

李钦远见她不说话,一双剑眉拧得更加厉害了,“我去给你叫张娘子过来。”

说完便要松开手去喊人。

还没转身就被顾无忧牵住了袖子,小姑娘红着小脸,一双掺杂着羞意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无尽的欢喜望着他,又因为心中害羞,在他的注视下,很快又垂了下来,细弱如蚊的说道:“没事,就是刚才没站稳。”

李钦远还想再说,顾瑜却看不下去了,直接把顾无忧拉到自己身边,干巴巴的说道:“我扶你出去。”

要不是她这会心里有事,估计早就要骂这个不守规矩的李七郎了!

他们都还在呢,就拉拉扯扯,这要是私下里还不知他对顾无忧做什么!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不容置喙的扶着顾无忧出去,连句说话的时间也没给他们留。

姐妹两人出去后。刚才瞪大眼睛的傅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李钦远惊呼道:“七郎,你――”他是不是看错了?七郎刚才居然去扶那个小辣椒,还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又想起刚才在马场的时候,七郎不要命的跟过去……

傅显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就像是青天白日打下一道惊雷,他呆呆地看着李钦远,“你,你不会……”

话还没说完,一心关心着小姑娘身体的李钦远已经走了出去,而身边的齐序也仿佛早就知道了些什么,跟着李钦远出去了,只有京逾白笑看着他。

“大白……”

傅显白着一张脸,虚弱道:“不会是真的吧。”

他不信啊!

京逾白笑笑,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出去了。

呜。

怎么谁都知道,就他不知道啊?傅显都想哭了,他脑子里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在说话,一个在说“七郎喜欢小辣椒”,一个在说“你以后要叫小辣椒嫂子了”。

他不要啊!

傅显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耷拉着脑袋跟了出去,看到远远过来的一行人,连忙收拾好情绪,他可不能让姑父看出点什么,要不然……

以姑父那个宠女如命的性子,七郎就完了。

顾无忧其实已经不难受了,远远看到徐先生领着爹爹等人过来,便要迎过去,可还没走几步,就被大步走来的顾无忌扶住了。

刚才还一脸沉稳的男子,现在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就皱了眉,把人仔仔细细看了一回,又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顾无忧摇摇头,“爹爹,我没事。”

余光瞥见身后的顾九非,她弯着的杏儿眼又亮了一些,高兴道:“九非,你没事了?”

“嗯。”

顾九非点点头,他站在爹爹的身后,也把人观察了一遍,确定她没什么事,一路过来高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表情淡淡的,根本看不出先前来时的着急紧迫,只有藏在身后无人瞧见的手心还冒着汗。

顾无忌见她是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松开手站在一边。

身侧的几个少年少女连忙向他和徐复行礼。

等到顾无忌点了头,应了他们的问安,顾无忧便适时说道:“爹爹,今天要不是李七哥哥,我就真的出事了。”她一心想在爹爹面前给李钦远刷好感,嗓音甜甜的,跟撒娇似的,就连称呼也拿了亲近的喊法。

“哦?”

顾无忌回头,在几个少年郎里看了一遭,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一个最俊美的少年郎的身上,“是你救了乐平?”

男人嗓音低沉,身上笼罩着一层强大的气场,那是浸淫权力多年的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若是换作寻常人,便是和顾无忌差不多年龄的官场同僚,估计也有些吃不住他这样的注视,但李钦远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心性沉稳。

如今被人这般看着也没有丝毫退怯,反而还上前一步,朝人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是。”

顾无忌虽不是武将出生,但少时闯荡江湖,纵然浸淫官场多年,也还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这会见李钦远这幅样子,倒是十分符合他的口味,不免也散了脸上的薄冰,笑了起来,“你比你爹那个木楞子倒是爽快多了。”

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救了乐平,想要什么,尽管说。”

尽管说?

李钦远余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身边的顾无忧一眼,小姑娘脸红红的,目光却直溜溜地看着他,他笑笑,他要说想娶小姑娘回家,估计得被定国公打死。

而且……他也舍不得她跟他吃苦。

所以他也只是笑笑,答道:“现在没有。”

顾无忌挑了挑眉,他见过许多人,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少年……“现在没有,那是以后有?”未听人答,显然是默认了。

他爽朗一笑,也不知是李钦远的脾气对他口味,还是因为他先后救了他两个孩子,这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日后想要了,尽管来和我说。”

说完。

他领着顾无忧走了进去,路过傅显的时候,又开了口,“我听常山说,这次是你吩咐人来家中传话的?”

傅显打小是个胆大的主,就连跟自己的老爹都能对着干,偏偏他最怕自己这位姑父……这会被人盯着,都不敢直视人,低着头小声道:“是。”

“嗯。”

顾无忌点点头,“你这次做得不错。”又道,“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家里吃饭,你姑母应该也想你了。”

傅显一喜,连害怕都不顾了,忙应道:“是!”

顾无忌不再说话继续往里走,身边的顾无忧却有些疑惑,“爹爹,我们还不回家吗?”

“先不回。”顾无忌边走,边温声答道,却没有说为什么留下,那些腌脏的事没必要让蛮蛮知道,他会帮她解决一切。

走在后面的顾九非目光淡淡的看了眼李钦远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除了顾无忌带来的那一众亲兵守在院子里,其余人都准备进去了,顾瑜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她如坐针毡一般坐了一会,然后就起来了,语气局促的说道:“大伯父,我出去一趟。”

对于自己这个侄女,顾无忌一向也是疼爱有加,又见她如今和蛮蛮玩得好,自然是爱屋及乌。

这会也温和道:“去吧。”顾无忧也问她,“阿瑜,你没事吧?”

顾瑜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事,我去去就回来。”她说完,朝顾无忌行了一礼就出去了,走得时候还看了顾无忧一眼,似乎是在做什么挣扎一般……这抹神情,刚刚进来的李钦远和京逾白都没有察觉,只有顾九非瞧见了。

他眸光微闪,看了眼顾无忧和爹爹并未注意到这幅画面,薄唇轻抿也跟着站了起来。

走出去的时候,他正好和刚刚进来的李钦远擦肩而过,顾九非什么都没说,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跟着顾瑜走了出去。

李钦远脚下步子微顿,他回头看了眼先后走出去的姐弟两人,刚想跟出去就被京逾白拦了一把。

傅显、齐序已经过去了,只有他和李钦远还站在门口。

“七郎。”

京逾白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低声说道,“你之前已经惹人注目了,这个时候再过去,只会让定国公多心。”

李钦远迈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顾九非不远不近跟着顾瑜离开院子,半响才开口,脸上的神情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有些看不清楚,只有声音低沉,“嗯。”

怕他多想,京逾白犹豫一番,想解释,“七郎,我是担心……”

话还没说完,李钦远便笑了起来,他回头,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冲他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我没事。”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大,甚至还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就连为她做什么,也不能太光明正大。

可是――

回首朝里屋看一眼,正在跟顾无忌说话的小姑娘弯着眼眸,还是一副不知愁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刹那间,身穿胡服的红衣小姑娘在昏暗的屋子里笑靥如花……他也笑了。

心情很好,没有一丝阴霾。

可他会努力,努力有一天,风风光光的娶她回家。

第63章

平朔斋。

之前马场出了那样的事,这会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正小声说着话:“那马怎么就突然疯了起来?”

“估计是乐平郡主太想赢,马儿吃痛才疯了起来。”

“这些马儿原本就是外邦送来的,野性难驯,好在这是没出事,要不然……”那人说到这,没再往下说。

静默片刻后,又有人说道:“也不知道乐平郡主现在怎么样了?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她?”她们如今跟顾无忧相处了几日,倒也开始慢慢喜欢她了。

尤其今天出了这样的事,她们也的确担心。

几个人正要同意,刚才送顾无忧过去的卢雁就回来了,一群人见她回来,纷纷问道:“阿雁,乐平郡主怎么样?她没事了吧?”

卢雁走了一路正口渴,闻言是先从女侍那接过茶喝了口才回道:“没事了,已经让张娘子擦了药膏了。”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松了口气,就连一直都不曾说话的萧意也跟着松了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打从马场回来后,她的手就一直紧攥着。

直到现在,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紧攥的手也跟着松开了,只有通红的手心里还藏有几道指甲印,已经深深刻进了皮肉,都快掐出血丝了。

可她这颗心刚刚落下,那头卢雁就又开口了,“不过――”

众人一听,都问道:“不过什么?”

“定国公来了,还带了不少亲兵……”卢雁皱着眉,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我看他们有人正朝马场的方向去。”

话音刚落,屋子里先是一静,紧跟着便有不少人讨论起来,“什么意思?带了亲兵,还去了马场?难不成定国公是觉得乐平郡主出事有蹊跷?”

“说起来,刚才那匹马疯得的确有些蹊跷。”

“这要当真是有人使了手段,那也实在是太下作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要不是刚才李钦远护着乐平郡主,谁知道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屋子里一群人说得义愤填膺,十分愤怒。

谁也没有注意到萧意早在卢雁说完那番话后就变了脸色,她温婉秀丽的小脸十分苍白,就连刚刚才松开的手此时也重新紧攥起来。

周遭是很嘈杂的声音,可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还是有声音的……

“定国公来了,还带了不少亲兵”、“现在已经有人去马场了”、“那个使手段的人实在是太下作了,真应该好好查出来,要不然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以后我们还有什么安宁之日?”

耳边一直回响着这几句话,吵得她耳朵都要炸了。

萧意想屏退这些声音,却发现怎么摇都摇不散,在这越来越响的声音中,她只觉得心跳如鼓,甚至给她一种这颗心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的错觉。

徐婉这会听她们说道这些也跟着皱了眉,转头和身边的萧意说着话,“阿意,你说真有人害顾无忧不成?”她虽然不喜欢顾无忧,但从来也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私下却是一点行动都不敢做的。

说了半天也没见萧意回答。

回头去看,发现她脸色十分苍白,她一怔,担忧道:“阿意,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手刚碰过去,就见萧意突然站了起来,动作大的就连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也都摔在了地上,这沉重的声音直接让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众人回首看去,只见穿着丁香色襦裙的少女脸色苍白,殷红的嘴唇满是齿痕。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意,众人都呆了一下,刚想说话,顾瑜就沉着脸从外头走进来了。

看到萧意这幅神色,以及倒了一地的东西,顾瑜眸光微闪,紧跟着小脸更是一沉,她盯着萧意,似乎第一次这样认真看人,在萧意眼中的光采逐渐聚拢的时候,沉声说道:“你跟我出来。”

“阿瑜?”萧意似是愣了一下。

不等她再说,顾瑜直接走上前,拉着人出去了,完全不顾萧意走动的时候磕到碰到哪了,也不顾身后一群人喊她两的名字,拉着人就往外头走。

“阿瑜,你弄疼我了。”

萧意也不知道顾瑜是怎么了,她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做的事被她发现了,但且不说定国公的人才过去,便说那枚针也早就刺进马肚了。

不过就是枚再寻常不过的绣花针,顾瑜又怎么可能知道是她做的?

所以在一阵的惊慌后,萧意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温柔的、和气的,纵使被顾瑜这样对待,她也只是在她身后,很温和的抱怨了一句。

顾瑜听到她一如既往的声音,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停顿了下。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猜错了?或许是其他人呢?阿意打小就是个好性子,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伤人的举动?便是细一点的针又如何?平朔斋那么多人,或许其他人也有呢?但想到刚才进去时,萧意仓惶的神色,还有满地残缺,顾瑜还是闭了闭眼睛。

她跟萧意从小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绝对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终于走到一个清净的地方了,顾瑜停下步子,甩开萧意的手,不顾她趔趄的身影,沉着脸看着她,张口就是一句,“为什么?”

萧意便是平日性子再温和,此时也有些被她的这番态度和动作激到了。

她的脸色少见的有些不大好看,扶着墙站稳了,一边搓着已经印出手指印的手腕,一边皱着眉看着她,说道:“阿瑜,你到底怎么了?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顾瑜还是先前那副样子,她的手攥成拳头,红唇也紧抿着,“我跟京逾白在马鞍上找到了绣花针的痕迹。”见她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神色也闪过一丝慌张。

“那又如何?”萧意在短暂的惊慌后又恢复如常了。

她把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负在身后,强撑出平时的面貌看着人,“阿瑜,我们都是女子,先前又刚上过女红课,你为何会以为是我?”

说完。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顾瑜,似乎有些失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乐平郡主跟你说了什么,才会让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瑜打断了,“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要骗我?!”

不同先前的阴沉和不敢置信,此时的顾瑜是愤怒的,她通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意,平日略微上挑的桃花眼此时已经迸出泪水了,“你知不知道大伯父来了,他已经派了人去马场,很快他们就会检查出马鞍的不对劲。”

“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以为不会有人查到你的头上?”

“萧意,你是不是太自作聪明了一些?!”

在那些上位者的眼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过家家的小孩,自以为没有纰漏、万无一失,可这世上的事,但凡做了,哪有真能万无一失的?

她看着萧意,见她脸色苍白却还要张口辩解,不知是累了,还是不愿再和她说这些了。顾瑜看着她,不再愤怒,反而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和她说道:“那马鞍上的针眼比寻常的绣花针都要小,而你不久前正让人从江南带了一盒绣花针过来。”

眼见萧意如遭雷击的面孔,顾瑜看着她淡淡道:“你在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不是忘了这个?”

“我……”

萧意是真的慌了,她的确忘记了这件事。

顾瑜见她这般,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是一种极为失望的语气,夹杂着无尽的叹息:“阿意,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她记忆中的萧意性子温柔,待人接物也都十分有礼貌,她幼时有大半时候都是和阿意在一起玩的。

虽不是亲姐妹,但情分却比亲姐妹还要亲。

可如今――

眼前这个神色仓惶的女人,明明和从前的萧意有着一样的面貌,但为何……让她感到如此陌生。

她像是泄了所有的力气,低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那个时候李钦远没有跟过去,要是他没能救下顾无忧,那么……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萧意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根本就没想到那匹马会疯的那么厉害,她只是……想吓一下她。

当她看到那匹马跑得这么疯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只是讨厌顾无忧,没有想让她死,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个女人每次出现,都会把所有的注意力吸引走。

不甘心她费尽心思谋取的一切,顾无忧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

可她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让她死。

顾瑜见她这般,已不想再说什么,她似乎深深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握着她的手,和她说:“阿意,跟我去见大伯父,去向顾无忧认错。”

“然后呢?”萧意苍白着脸,讷讷道,“顾无忧不会放过我的。”

顾瑜皱了眉,声音也带了些严厉,“你做错了事,无论她要怎么对你,你都该受着……”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重,她又添了声叹息,“我会陪着你。”

萧意知道顾瑜说得是对的,但她想到那些后果,还是白了脸,“不,不行……”

顾瑜没听清,问她,“什么?”

萧意抬起头,她反手抓住顾瑜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颤声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做的,阿瑜,帮我,没有人知道我有那个针……”

“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顾瑜像是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萧意,看着低声下气求她的萧意,半响才不敢置信的说道:“你说……什么?”

而此时,与她们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顾九非从倚靠的墙壁站直身子,他神色淡淡的看了眼墙壁,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眼眸幽深,仿佛滚了泼墨一般。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路中遇到几个亲兵才停下步子。

“九少爷。”亲兵向他问安。

顾九非点点头,看了眼他手中的马鞍,淡声道:“去平朔斋把长宁郡主带过来。”

亲兵一愣,“什么?”

“去吧,去翻翻她的书桌,若是有针,一并带来,若有人拦……”顾九非想到顾瑜,眼眸微暗,“也一并带来。”

“是!”

“回头父亲问起,不必说是我。”这是顾九非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

亲兵一怔,望着他的背影,迟迟才应道:“……是。”

等顾九非回到张娘子那边的时候,正好听到顾无忧在说话,“爹爹是觉得我出事是有人谋害?”他脚下步子微顿,似乎没想到这个自幼不算聪明的姐姐会想到这一层。

倒也没说什么,脚步一迈,便继续往屋子里走。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若是不想让别人注意他的时候,大多情况都没什么存在感,进去的时候,也只有面朝门口的李钦远似乎察觉到什么,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却也什么都没说。眼风一转便又落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也没说什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继续端着一盏差,低着头慢慢喝着。

顾无忌也没想到她会猜到,他其实不大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见识到人心的丑陋,他希望他的蛮蛮能够永远开心,永远无忧无虑,可看着她望向他的眼睛,却又不愿骗她,犹豫一番才开口说道:“先看看吧,若是偶然,自然最好,若不是……也好把这些祸根一并铲除。”

顾无忧闻言便露了个清浅的笑。

她不是没经历过那些腌脏事,也不是真的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或许从前的顾无忧是这样,所以才会被人一次次践踏,一次次欺负,一次次……摔进泥潭起不来。

可她,是知道这个世道有多丑恶。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更想看到这个丑恶世道下的光明,更愿意相信人心的好。

“刚才马儿跑得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我虽然是用了力道,但那样的力道根本不至于让马儿变得那么癫狂……”沉寂的室内,顾无忧缓缓说道。

顾无忌一楞,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早就猜到了,不由问道:“那你可猜到是谁做的?”

顾无忧没有立刻回答,她似是沉吟一番才开口,“今天总共有三个学堂的人在马场,但要猜其实也容易,那会不置斋和昌荣斋的人离得远,根本靠近不了马儿。”

“而那匹马在我之前还有人骑过,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所以想害我的人只可能是在上一个人下马到我上马的期间内。”

顾无忧说得很慢,也很清晰,“那个时候,第二批骑马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我和阿瑜又在一起……拣选下来也不过十余个人。”

“想要知道那个时候谁靠近过马儿,把这剩余的人都问上一遍就知道了,问问她们那个时候在做什么,身边有谁……只要一个个盘问清楚,自然能找到纰漏的。”

其实她心中倒是有几个人选,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屋子里的一众人显然没想到顾无忧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管是喝茶的还是说话的,这会都把目光往她身上递去。

顾无忌也呆住了。

在他心里,蛮蛮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总是担心她受伤、被人欺负,吃暗亏,所以今天一听到她出事,就带着亲兵过来了。

可没想到……

他的女儿比他想象的要冷静许多,她不仅早就猜到事情有异,更想出了自己的一套章程,就算他今天没有来,想必她也能凭借自己把真凶找出来。

顾无忧被看得脸有些红。

其实这也是以前跟着大将军时学到的本事,有一次他们去江南游玩,碰到一桩命案,不巧,他们两人被卷了进去,本来以为得等当地的知府过来才能解决,没想到大将军几下就把真凶找出来了。

行凶之人做事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

但只要破除所有的薄雾和迷障,任凭行凶之人瞒得再好,也能从中找出纰漏。

想到这。

她忍不住把目光朝李钦远的方向看了过去。

殷殷红日穿过扇打到他的身上,白衣少年正坐在椅子上,他正在看她,比她更早些,狭长的凤眼里满是笑意,那是一种极为骄傲的笑意,仿佛在说“小丫头真厉害”,她的脸顿时又红了大半。

屋子里的人不是已经知晓他们心意的,便是已经猜到的。

京逾白和齐序各自喝着茶,什么都没表示,傅显似乎还沉浸在这件事情中,表情很痛苦,至于顾九非……他看着两人对望着,薄唇轻抿,也没说什么。

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顾无忌,此时也沉浸在“女儿长大了”的感想中,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

半响才听人幽幽一句,“蛮蛮是真的长大了。”

顾无忧收回目光,转头去看顾无忌,仍是弯着眼眸的甜美模样,和他笑道:“所以爹爹不必担心我知晓这些会觉得有什么,您也不必特意隐瞒我。”

“我始终相信――”

她顿顿,后面一句话虽然轻,却掷地有声,她看着李钦远的方向,缓缓说道,“这个世道便是有再多的黑暗,也还是有无数人在努力创造光明。”

屋中又是一静,所有人都在看她。

片刻后,顾无忌刚要回答,常山走了进来,与他说道:“国公爷,已经查到了。”

第64章

平朔斋里。

刚才顾瑜二话不说拉了萧意就走,闹得一群人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等有人反应过来跟出去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怎么回事呀?阿瑜这是把阿意带到哪去了?”

“看阿瑜刚才那个架势,还挺骇人的,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吧?”有人喃喃几句,又问徐婉,“阿婉,你知道她们是怎么了吗?你们平日里不是最要好的吗?”

徐婉哪里知道?

她只知道今天的萧意很不对劲,在马场的时候就不对劲了,现在连带着顾瑜也变得不对劲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瑜,也没见过这样的阿意。

难不成……

徐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就站了起来。

有人见她脸色苍白,忙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徐婉白着脸摇摇头,又坐下了,应该是她想多了吧,怎么可能呢?阿意向来是最温和的,她觉得就算她动手害顾无忧,阿意也不可能。

可是――

心里的念头还没消散,就有一群人走了进来,四个穿着黑衣的亲兵,手握佩剑,腰间坠着顾家的家牌,一个个面容端肃,十分冷漠。

站在门口把屋子里的人巡视一圈,才问道:“长宁郡主在什么地方?”

她们这些世家出生的贵女也是打小就见过世面的,虽然骇于他们的气势,但还是答了,“长宁郡主被顾七娘带出去了。”

领头的亲兵皱了皱眉,和身后两人吩咐道:“去找。”

又问,“她坐哪?”

这回没有人立刻回答,卢雁更是拧了眉,站了起来,语气不大好的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亲兵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谁,这会便拱手答道:“卢小姐,我们查出马场一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下子就乱了,全是倒抽气的声音,以及按捺不住的惊呼声和议论声……亲兵扫了众人一眼,又从身后人的手里拿过那只马鞍,说道:“有人在马鞍里动了手脚。”

卢雁离得最近,忙凑过去一看,看了许久才发现一个细小的针眼。

她神色微变,半响才喃喃说道:“是……绣花针?”不顾身后的议论声,她抿着唇,看着那个亲兵,疑惑道:“既是绣花针,你为何只单单问长宁郡主?”

这一点,亲兵没有回答,就连他也不知道……这是九少爷先前吩咐的,只是少爷有嘱托,他自然也不好说。

便道:“是与不是,待我们查看一番便知晓了。”

卢雁抿着唇,似乎有些犹豫,看了亲兵许久,最终还是指了一处地方。

亲兵朝人点了点头,“多谢。”说完他就自行走了过去。

走到萧意书桌那边的时候,他先是看到了一片狼藉,扫了一眼,并没有绣花针什么的物件,又翻了一下桌子,从里面找到一个八宝攒盒一般的东西。

卢雁在一旁说道:“这是教授我们女红的柳先生给我们准备的,每个人都有,里面放着的……就是绣花针。”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格外轻。

但她还是不相信萧意会做这样的事,说完又道:“平朔斋学子用得绣花针都是一样的。”

她这话说完,身边一群人也都纷纷应道,甚至还有不少人拿出了一样的攒盒。

亲兵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打开攒盒一看,又朝徐婉伸出手,“劳烦,借你的攒盒一用。”

徐婉自然不敢拒绝,忙递了过去。

屋子里一众人都盯着亲兵这边,见他取出里面的针比对一番,不等他开口说话,卢雁就已经白了脸,惊诧道:“怎么会?”

怎么……

萧意的针和她们不一样?

而且――

卢雁看着萧意攒盒里的针,里面正好少一根。

*

而此时的月门处。

萧意还在恳求顾瑜,她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

可她没办法,她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她动了手脚……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她这十六年来所积累的名声就全部毁于一旦了。

不,不仅如此。

得罪了顾家和王家,宫里那位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她。

后悔,害怕……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萧意只能拼命抓着顾瑜的手,压着情绪说道:“阿瑜,帮我这一次,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你信我,我不会再嫉妒顾无忧,也不会再害她,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

“只要你帮我这一次!”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做得那些事,如果事情败露,不仅是她,就连父亲也会被她牵连。

顾瑜没说话,她就像是呆住了一般,看着萧意往日□□温婉的眼睛此时满是焦急仓惶,看着她脸色苍白,贝齿还紧咬着红唇,看着她颤抖着说出一句又一句恳切的话。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徘徊。

这个人太陌生,太陌生了。

她真的是阿意吗?还是被什么人附身了?

她的阿意……

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没想到说了这么久也没见顾瑜有所松动,萧意也有些急了,她抓着顾瑜,就连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阿瑜,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不肯帮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去会面临着什么?你是想看到我一无所有、一败涂地吗?!”

尖锐刺耳的女声在这一方天地环绕徘徊。

顾瑜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她看着萧意,就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眼神复杂,声音低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句话彻底刺痛了萧意,她此时早就不复以往的清明和聪慧了,被那些情绪所冲击着,只要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状况,哪里还冷静得下来?

她甩开顾瑜的手,站直身子,刺声道:“为什么?阿瑜,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顾瑜皱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到萧意说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顾无忧吗?你不是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姐姐吗?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如此护着她?!”

没想到会从萧意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顾瑜看着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她不想再去看眼前这个让她感觉如此陌生的萧意,闭了闭眼睛才哑声说道:“做错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萧意――”

她喊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已然精疲力尽,“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萧意皱眉,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长宁郡主,请随属下走一趟。”

她回首去看,便见身后两个佩剑的亲兵正朝她走来,刚才面对顾瑜尚且还能冷嘲热讽的她,此时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越走越近,突然,目光就像是成了两把锐利的刀扫向顾瑜。

顾瑜也怔住了,她没想到大伯父那边的动作会这么快。

看着萧意的目光,她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就算他们没有找来,她也会带着萧意过去。

最终的结果,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至少对萧意而言,那没什么差别。

沉默着。顾瑜什么都没说,她眼睁睁看着萧意被人带走,眼睁睁看着她们越走越远,许久都不曾动身。

*

等萧意被带到张娘子那边的时候,其实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徐复在,顾无忌等人自然不必说,就连平朔斋的那群人也都在院子里……许是听到脚步声,刚才还围在院子里的人纷纷回首去看。

看到萧意出现的时候,徐婉似乎想上前,但又不知想到什么,最终还是顿足了步子。

甚至连萧意的目光都不敢去看,低着头,把自己藏在了人群里。

至于其他人,如卢雁等人,她们倒是没跟徐婉似的直接躲开目光,但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们神情复杂的望着萧意,似乎还是无法相信这事真是她所为。

“国公爷,人已经带来了。”亲兵上去向顾无忌行礼。

顾无忌点点头,他站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的萧意,让人把马鞍和那只八宝攒盒递给萧意看,语气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还是很和气的样子,“世侄女,你看看这只攒盒是不是你的?”

萧意看了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藏在袖子里的手也被她捏成拳头的样子,“……是。”

她低声应道。

“嗯。”

顾无忌看着她,温和道:“那你能告诉世伯,这盒子里少了的一根针去了哪吗?”

萧意答不出来,她其实走了一路已经冷静过来了,没有先前的歇斯底里,在一阵的沉默之后,她抬起头……首先入目的是顾无忧的身影,她站在屋檐下,被一众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保护着。

嫉妒和怒火又不合时宜的涌上心头,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也跟着紧握了一些。

她嫉妒顾无忧,也恨顾无忧。

从小就是……

萧意实在不明白,像顾无忧这样无脑任性的人为什么也会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的待她好?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她千辛万苦,耗费一切才能得到的东西。

眼前这个女人总是很轻易的就能得到。

亲情、友情,他人的关注和爱慕,她每次都能很轻易的得到……从前,她还能用“顾无忧除了脸什么都不如我”来麻痹自己,可现在呢?

她想到之前在马场的时候,顾无忧在马上的风姿。

众人的惊艳和呐喊,她听着身边的那些人用各种各样的词汇夸赞她,看着她刚刚下马就被一群人包围住……她从来没有一刻,那么讨厌顾无忧。

嫉妒、怨恨冲刷了她的脑子。

所以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把藏在包包里的绣花针放到了马鞍里。

可她真的只是想吓吓她,没有致她于死地的念头,甚至很早很早的时候,在顾无忧骑上马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她输了,一败涂地,她已经能够想象到以后的日子了,那些以前奉承她、捧着她的人都将远离她、讥讽她。

就如――

萧意的目光扫向徐婉等人,见以往同她交好的那些人,不是目光躲闪,就是神情复杂的望着她,她什么都没说,淡淡收回目光,她的声音有些哑,也有些不愿再争执的颓靡,垂下眼眸,淡淡道:“世伯,您不必再说了,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得。”

话音刚落,院子里立时就骚乱起来。

都是平朔斋的那些人,她们和萧意相处多年,平日关系十分要好,如今听她这般说道,怎么能安静得下来?

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议论的声音根本压都压不住。

萧意却没看她们,她已经不想看任何人,低着头,话却还是对着顾无忌说的,“我做错事,我认罚,只是这事和我家中无关……”说到这的时候,她纵使脊背挺得再直,声音也夹杂了一些软弱和卑微,“希望世伯能网开一面。”

顾无忌没说话。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意,刚才还笑着的男人,此时眼中满是冰霜,看萧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来人,送长宁郡主回去。”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让人好生送她回家。

可萧意却听明白了。

定国公这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意思了,她心下一沉,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是!”

亲兵应声,走上前,恭敬道:“长宁郡主,请。”

萧意抿了抿唇,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朝顾无忧的方向看去,红衣少女站在屋檐底下,容色明艳,神情冷淡,被她看着也没有说什么。

她也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去,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回来的顾瑜,以往感情最为要好的两个人,如今……却只是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说话。

徐复见萧意离开,也走上前,朝顾无忌拱手一礼,叹道:“这事原是我管教不善,才会……”

话未说完。

顾无忌就走上前,伸手扶他一把,温声道:“秉言何错之有?你虽是院长,但书院百来号人,你又如何管得过来?人心难测,这事与书院无关,与你更是无关。”

他不是浑噩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位置坐这么久。

该罚之人,他不会轻放,无错之人,他自然也不会错怪……“若说有错,今日原也是我不对,着急过来,领着亲兵也没有和你说一声。”

徐复哪里好说什么?自然是说“无事”。

两人说了会场面话,顾无忌便提出离开了,虽说蛮蛮先前说了没事,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得让家中的大夫再看一遍才能放心。

徐复自然不会阻拦,闻言还笑道:“那乐平先回去吧,这几日便在家中好好歇息,等什么时候歇息好了再回来就行。”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睁大了眼睛,在家休息几日?

她不要啊……她还想着明日和大将军一起去吃早点呢。

刚想说话,就发现袖子被人轻轻拉住了,身形一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站在她身后的就是大将军……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手心也被偷偷塞进了一张粗糙的纸条。

“蛮蛮,走吧。”身侧传来爹爹的声音。

顾无忧轻轻“啊”了一声,又见众人都看着她,忙点点头,把手里的字条偷偷藏好了,应道:“好。

第65章

上了马车。

顾无忧就把刚刚藏在袖子里的字条拿了出来,小小的一团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手中握着的字条一点点抚平打开,就连四个边角都没有放过。

不大不小的一张纸上就写着一句话,“乖,好好回家休息,我会找时间来看你”。

写字条的人应该是匆忙间写下的,字迹并不算清晰,甚至还有些潦草,但字体的风骨却还在,遒劲有力。

上面的墨早已经干了。

她看着那句话,抿着嘴弯着眼眸,伸手把上面的字抚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欢喜的不行。

虽然不清楚大将军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家中看她。

但她相信他。

他既然说了,就肯定会来看她。

休养在家的愁云顿时减少了许多,顾无忧把手肘往茶案上靠,她就这样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字条,笑得好不开心。

这会空了,也没人吵她了。

她又有时间去想先前在马场发生的那些事了。

那些面临死亡的恐惧,顾无忧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被李钦远抱在怀里,被他告白时的感觉。

惊心动魄。

又仿佛心跳和呼吸都同时停住了,只能傻乎乎的望着他,连句话都说不出。

顾无忧是真的没有想到李钦远会跟她告白,甚至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都是抱着“你不喜欢我也没事,我会慢慢等,等着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可她没想到,在她说出她的心意的时候,那个被她倾心相待的少年郎并没有让她久等的意思。

而是以同样炙热的感情回馈于她。

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画面,李钦远用滚烫和认真的语气和她说“我喜欢你”,少年郎拥着她坐在马背上,低着头,扬着唇,恣意潇洒的问她“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还有……

他抓着她的胳膊,不顾外人在场,担忧的要替她找大夫的样子。

越想。

顾无忧脸上的笑就越灿烂,嘴角更是忍不住往两边咧,这要是放面镜子在她面前,估计她都不敢看了……不过,就算不看,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笑得很傻。

“咚”的一声。

顾无忧因为太高兴,后脑勺直接砸到了马车上。

还不等她轻轻唔上一声,外头就传来顾九非的询问声,“你怎么了?”

然后是马蹄停下的声音,以及顾无忌牵着马匹靠近,毫不掩饰的担忧声,“蛮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顾无忧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掀了车帘,冲两个担心她的男人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没坐稳,撞到马车了。”

顾无忌听她这般说才松了口气,又道:“小心些。”

顾无忧笑着点点头,刚要落下车帘,余光瞥见顾九非又是一顿,她虽然不算细心,但也察觉出顾九非紧拧的眉宇,小小的少年抿着唇,像是强忍着。

又朝他的腿看过去。

果然,少年的腿正在微微颤抖。

顾无忧握着车帘,担忧道:“是不是腿又疼了?”

顾无忌听到这句,本来要转身的动作的也停了下来,目光朝顾九非的方向看过去,他常年舞刀弄枪,以前也没少受伤,看到顾九非这幅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皱了皱眉,问他,“怎么样?”

“没事。”

顾九非握着缰绳,摇了摇头,声音还是很平淡的样子,又或者说,不在乎。

腿虽然疼,但也不是到了疼得忍不住的时候,咬咬牙,也就好了,他打小其实也没少受伤,虽然是定国公的嫡子,但母亲不得宠,外头的人也常拿这件事来讥笑他。

小时候。

他还不像现在那么能把控自己的情绪。

生气,不高兴,就挥着拳头要揍人,但他那个小身板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挨过几次揍,又惹母亲担忧过几次,也就知道慢慢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现在――

他已经养成再疼再难受,也不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了,倒也不是故意逞强,只是习惯了。

“什么没事啊?你都疼成这样了,刚才在书院的时候就该让大夫给你看看。”顾无忧皱着眉,也怪她,刚才都没怎么注意顾九非的腿。

想想也是,之前大夫明明说了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今天顾九非又是骑马又是走路的,伤口能不疼吗?她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便和人说道:“你别骑马了,坐马车吧。”

顾九非一怔,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一松。

侧眸去看顾无忧,披着斗篷的红衣少女不大高兴的看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就皱眉道:“看我做什么?还不上来?”

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傻小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顾无忌也在一旁说道:“听你姐的,去坐马车吧。”

不知道是因为顾无忧强势到不容置喙的态度,还是父亲这句难得温和的话,顾九非从前的沉稳好像都不复存在了,他呆了好一会,直到耳边传来父亲的一句“怎么,不能下马?”

他才反应过来,哑着声音回道:“……能。”

顾无忌见他上了马车,又见蛮蛮把车帘落下才让亲兵把马匹牵走,牵着缰绳继续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身侧常山笑道:“五小姐和九少爷的关系,如今是越来越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马车里娇蛮的女声正在低声训斥顾九非,说是训斥,其实也都是些关心的话,估计是在怪人不好好照顾自己。

“都伤得这么重,你还忍着?你忍给谁看呀?你现在又不是大人,就十岁的孩子,就算真的疼哭,也不会有人说你。”

“……十一岁。”

“嗯?”

“我已经过完生辰,十一岁了。”

“……那也是个孩子!”

“……”

顾无忌耳听着这些话,不知怎得,嘴角就露出一个微笑,眼中的情绪也变得柔和许多,“挺好的。”想了想,又忍住笑,说道,“回头你亲自去教他些拳脚功夫。”

说完,又不大满意的撇撇嘴,“被一群混混揍成这样,说出去,真是丢我的人。”

常山听他言语淡淡,话中却尽是关心之意。

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是。”

*

等到了家里,顾无忧就被一群人迎到了摘星楼,这儿平时没什么人来往,今天人却来得格外齐,不说傅绛、柳氏、二姐,就连她的祖母也在。

刚一进去,她就被顾迢握住了手。

顾迢柳眉轻蹙,把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遭才松气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她今日休沐在家,没想到书院会出这样的事。

刚才知道这事的时候,她也想去书院。

还是祖母把她拦住了,说是她的身子不能骑马,跟过去反倒是添乱了,她心里再担心,也只能忍了。

“还疼不疼?”

顾无忧听到耳畔传来的温柔女声,弯着眼眸,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看她还能笑得这么开心,顾迢高悬的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牵着人的手把人拉了进去,边走边和她说,“祖母,大伯母,三叔母都很担心你,知道你出事,早早就来这等你了。”

闻言。

顾无忧的心里闪过一道暖流。

她目光朝屋子里的人看过去,见她们或站或坐,神情各异,但目光却都在望着她,眼中也都是些关切担忧的目光……在此之前,她虽然回到这个家里,但跟祖母她们的关系还是有些冷淡的。

不知道怎么相处,也没有想过要去维系关系。

可现在――

她的心里就像是融了一条暖流,破开本就不算冰封的心,让五脏六腑都变得暖和起来,家人之所以被称作家人,就是不管从前有多少矛盾和争执,但真的出事的时候,还是最关心你的那个人。

她嗓音软软的,给她们请安。

“起来吧。”说话的是顾老夫人,她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坐在椅子上,握着一串佛珠,看人一眼才跟傅绛说,“大夫呢?”

“一直在外头候着呢,我这就去请人进来。”傅绛忙道。

闻言,顾无忧忙道:“我刚刚已经在书院的时候请人看过了,并无大碍。”

她话是这般说,但傅绛还是担心,拧着眉说道:“还是再让大夫看看吧,书院里的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

“我就是磨破了皮,真没什么事。”顾无忧说得有些无奈,但看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忍她们担心,只好点头应了。

好在大夫是早就备好了的。

专门给贵女看病的女大夫,姓冯,替她好好诊治一番,由她说了没事,一群人才终于放下心。

等顾无忧重新穿好衣服,再出去的时候,外头已经知道书院里发生的那些事了。

这会正在说萧意,说得最凶的便是柳氏,她一张快嘴,骂起人来都不带重复,“以前看着温温柔柔一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心肠?好在是及时抓到了,要不然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还不知道她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想到自己以前还经常让阿瑜和她来往,还时常请人来家中。

柳氏就恨得要死,咬牙道:“不行,不能让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回头我得和那些夫人们都说一说,免得她们被她那张脸骗了去。”

顾无忧听到这话,脚下步子一顿。

这事要是在夫人堆里传开,以后只怕萧意想要找一门好的婚事也就难了,毕竟正经的世家门户,都不会准许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罔顾人命的儿媳。

可怜吗?

没什么好可怜的,萧意在做出这些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些后果,她已经放过她一次了,这次……是她自作自受。

与人无尤。

又想到顾瑜,刚才她说有事,就没跟她们一起回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知道是萧意做的,估计最不好受的就是她了。

唉。

傅绛余光看到她便站了起来,把人扶到椅子上坐好,想到刚才老爷传过来的那些话,她心里怜惜更甚,口中也是义愤填膺的一句,“蛮蛮放心,这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代王府别想轻易搪塞过去。”“那是,敢对咱们家出手,我看他们是不要命了!”柳氏快人快语,仗着在家里,说得便有些口无遮拦。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萧意虽然身为郡主,但她的父亲萧北勤为人中庸,在朝中又没什么实权,要真说起来,还不如寻常的世家门户,更不用说像他们这样百年接替下来的人家了。

可这话。

你心里知晓就好,说却是说不得的。

所以她刚刚出口,顾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就是一顿,目光如刀子一般朝柳氏看去,声音也冷了几分,“闭嘴,她再不济,也姓萧。”

柳氏脸一白,心有不甘,却不敢顶嘴,只能嗫嚅道:“儿媳只是在家里说说,又不往外头说。”

“在家也不行。”顾老夫人声音冷厉,语气坚决,“祸从口出,多少门第都是毁在这些口舌之上?”

“咱们顾家能屹立百年不倒,一是因为顾家从来不站队,只效忠陛下,二是因为我们处事小心、谨慎,从来不妄语……若华那么疼小五,可他今日知晓是长宁所为,也没发表任何意见。”

“你当为何?”

柳氏脸色越发苍白,却答不出话。

顾老夫人也没看她,而是把目光转向顾无忧,问她,“小五,你可知道是为何?”

顾无忧抿唇答道:“因为她姓萧,不管萧意做了什么,她都是天家的人……父亲要罚她,便是越俎代庖。”

似乎没想到这个自幼便娇蛮任性的孙女也能如此通透,顾老夫人显见的露了一抹笑,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你既知晓,可会心生怨怪?”

顾无忧摇了摇头,“不会。”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道:“就算天家无表示,萧意所为也瞒不了旁人,孙女相信恶有恶报这句话。”

而且――

以萧意那个父亲的性子,估计不用多久,就会领着她登门致歉了。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她重新转起手里的佛珠,温声道:“你这次受了委屈,便是天家不出面,代王府也肯定会有所表示的,我们要做得便是等。”

嚣张跋扈从来不是上乘之策。

她只这一句,便无旁话,起身的时候才又落下一句,“你既然无碍便好好休息,这几日不必去书院。”

顾无忧自然应是。

顾迢扶着顾老夫人往外走,路过柳氏身边的时候,顾老夫人才又落下一句,“回去,把家规好好抄一遍,日后再口无遮拦,便去祠堂罚跪。”

柳氏平日虽然是小性了一些,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先前没想清楚倒也罢了,如今知晓,自然不敢心生怨怼,忙低头应了。

不过到底是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等顾老夫人一走,柳氏也就跟着离开了,剩下的便只有傅绛一人……她平日跟顾无忧很少有这样私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时间也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还是顾无忧坦然,看她不知道说什么,便先开了口,“今天的事,麻烦您了。”

“啊,不麻烦……”傅绛一愣,讷讷道:“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顾无忧笑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事?傅绛从来也没欠她什么……“您去忙吧,我这也没什么。”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九非的腿估计又犯疼了,您若是得空,也去他那看看吧。”

傅绛惊道:“什么?!”

顾无忧和她解释道:“他今日骑马出门,估计是伤到筋骨了。”

“这孩子……”傅绛叹了口气,“那我先去看看他,你好好休息。”说完,她便急匆匆往外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白露便扶着她进去休息,难免又要说起萧意的事,“从前您在她手上就吃过不少亏,没想到如今她倒是变本加厉了,害人的法子都做得出来。”

平常世家门第,真正的贵女哪有这样动手害人的?一般使这样腌脏手段的,都是那些下九流的人物,身份不正,行事也不正。

顾无忧却不大想提起此人,闻言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必管她”。

她跟萧意从来也不是一路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日后更不可能再有接触了。

“我想休息会,你也出去吧。”她今天是真的累了,先是马场的事,后来是查真凶,又跟祖母她们说了这么久的话,现在脑子都有些不大清醒了,迷迷糊糊的脱了鞋上了床,倒头就闭上了眼睛,心里倒还记着一件事,闭着眼睛还张口:“回头去九非那边看看。”

声音越来越轻,“唔,把外祖母给我的药膏送过去,那个好。”

白露见她困得都不成样子了,还记得别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握着帕子替人抹了把脸,才说,“好,奴记着,这就去。”她说完,又替顾无忧盖好被子,换了个安神用的香,这才出去。

她走后。

顾无忧又翻了个身,似乎是想睡得更舒服些,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本来好好睡着的人立时就睁开了眼睛,她半坐起身,手摸到枕头边的香囊,发现那张纸还在,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想了想又把香囊抓在手里放在心口处。

这次总算是安心闭上眼睛了,嘴角翘得高高的,睡着了。

第66章

翌日。

顾无忌休沐在家,没去上朝。

刚吃过早饭,外头就有人来报,“国公爷,代王领着长宁郡主过来请罪了。”

他听完,也没什么表示,照旧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转头问常山,“蛮蛮如何?”

“早间派人去问过,没什么大碍,就是觉得无聊,一直闹着想要去书院呢。”常山在一旁笑着答道,说完又嘱咐外头的小厮,“把代王和长宁郡主请去花厅,就说国公爷还有事,先好茶好吃的候着。”

顾无忌听完,哂笑道:“你如今倒是做起我的主来了。”

常山笑笑不说话。

外头小厮不知该怎么做,还是垂首候命,等到顾无忌发了话“行了,就这么去说吧”,他才应声离开。

等人走后,顾无忌还是没有动身,喝着茶,和人闲话家常,又问起顾九非的情况。

常山笑着答道:“九少爷的筋骨不错,不过他这个年纪想练得扎实恐怕难了,属下便打算教他拳法,用来强身健体。”

顾无忌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这个儿子性子沉静,也不跟他似的,打小就是个皮实的,平日家里亲兵这么多,他又不去打仗作战,练武也不过是固本强身罢了。

“李岑参的儿子倒是不错。”喝着茶的顾无忌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说完又笑道,“比傅家那小子有出息。”

“都是孩子,您平日总是虎着一张脸,哪个小辈不怕您?”常山笑他两句,又给他续了一盏茶,才又说道:“不过魏国公的这个儿子的确是个出息的。”

“京中这么多世家子弟,也就这位李七公子会走路的时候就请了师父学武,还是军营里出来的人,昨儿个那样的情况,要不是他出手帮忙,恐怕还不一定能制服那匹疯马呢。”

“可惜――”

他话锋一转,似有叹息,“自打他母亲去后,这孩子也就不成样子了。”

顾无忌却觉得这孩子孝心可嘉,皱眉驳道:“李岑参那个闷葫芦每天就知道打仗作战,一年到头也不着家,这孩子没走歪已经不容易了。”

常山很少见他如此夸赞一个人,还是一个晚辈,不禁诧道:“您倒是很看重他。”

顾无忌倒也不是看重,只是看着李钦远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以前的自己,又念他昨日之功,张口道:“日后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总归,我还欠着他一个人情。”

“是。”

常山逗趣道:“您要喜欢,倒不如给咱们郡主招个郡马。”

话刚说完,一向疼女儿的顾无忌就沉了脸,没好气的骂道:“你这老东西现在嘴巴是越来越没个把门了!”他喜欢李家那小子是一回事,给女儿招郡马是另一回事。

这能一样吗?

啧。

常山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您呐也别总是看不上这些孩子,郡主过了年就十六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要我说,其实京家那孩子倒是不错,性子好,读书也好。”

顾无忌皱着眉,看起来还是不大高兴,要只是单单把他们当小辈看,自然是都不错,可要是把这些小辈当做自己的未来女婿,那可没一个让他合意的。

手里的茶也喝不下去了,淡淡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

代王萧北勤在花厅里坐了快有两刻钟了,时间过去越久,他就越忐忑不安,他是个胆小怕事的,明明都姓萧,却连个官职都不敢要。

每天不是在家里逗逗鸟,就是喝喝茶作作画,行事比谁都要小心。

为了怕龙椅上的那位多心,这么多年,他连儿子都不敢要,家里也就萧意这个女儿。

原本以为就他这样小心度日,肯定不会有麻烦了,可谁能想到他这个打小就懂事听话的女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在书院行凶害人,害得还是定国公的千金!

昨天知道这事的时候,他差点没当场晕过去,本来是想昨儿夜里就带人过来请罪了,可念着时间晚了,这样上门反而不妥,只好一夜没睡捱到今晨。

今天天刚亮,他就急匆匆带着萧意过来请罪了。

没想到来了还见不到人,如坐针毡似的,萧北勤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想问小厮,但见他垂眉敛目,嘴巴里的话又吐不出,只能站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目光扫到坐在一边的萧意,又怒火中烧一般,咬牙骂道:“你还有心思喝茶?!”

萧意喝茶的动作一顿。

半响,她什么都没说,把手里的茶盏放到高案上。

可萧北勤的怒火显然还没完,他就像是藏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能把怒火对向萧意,压着嗓音骂道:“待会给我好好请罪,定国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算要你给乐平郡主磕头请罪,你也给我好好受着!”

越说。

他就越气,“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你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是不是?还是觉得咱们家的日子太好过了?!”

萧意没说话,只是平铺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了起来。

她指甲原本就长,现在几乎是嵌进皮肉里了,可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身体上的疼,哪里比得上心理上的疼?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她身边的一切就好像颠覆了一般。

从小疼她的父亲埋怨她,以前敬畏她的那些姨娘更是直接冷嘲热讽,就连家里的那些奴仆也都在私下说道她的不是。想笑。

但脸上的疼痛却让她笑不起来。

昨天晚上,她的好父亲第一次动手,当着一众姨娘和家仆的面前,给了她三巴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挨打。

她甚至还能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情绪,伤心,失望,不敢置信。

她原本以为就算发生这样的事,从小疼爱她的父亲也会站在她这边,他或许会失望会生气,会恨铁不成钢,但他会带着她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可没有。

她的父亲只是用失望以及厌恶的表情望着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

那个时候,萧意就知道了,原来这世上的父女之情不是都像顾无忧和她的父亲一样,不是每个人做错事,都会有人替她善后。

她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失望透了。

萧意如今听到这些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她抿着红唇,端坐在椅子上,用尽全部的力气来维持自己这份仅剩的体面。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没听到我说话吗?”萧北勤以前有多疼爱这个女儿,现在就有多厌恶她,还想再说道几句,外头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回首望去,还未见人,就听到一众小厮、丫鬟恭声请安,“国公爷。”

他心下一凛,哪里还有面对萧意时的怨怼?忙敛了情绪迎上前去。

顾无忌穿着一身寻常家服打外头进来,神情端肃。

萧北勤平日就十分畏惧这位定国公,如今更是,明明一个王爷,竟朝一个国公爷拱手请安,嘴里还战战兢兢的喊道:“若华兄。”

要放在以前,顾无忌是不会受这道礼数的,不屑也懒得搭理。

可今天――

他就像是故意慢了一拍,等人行完礼才皱眉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您这样岂不是折煞微臣了?”话是这般说,脸上倒是半点也不见折煞的意思。

萧北勤岂会不知,可他哪里敢说什么?

腆着脸笑道:“我今天是登门来道歉的,这礼担得担得……”说完,把脸转向萧意,压着嗓音斥道:“混账东西,还不过来?”

顾无忌没说话。

等萧意起身过来向他请安的时候,余光扫到他脸上的巴掌印才皱了眉。

代王府要论正经主子也就眼前这父女两,萧意脸上的巴掌印自然只有可能是萧北勤所为,他心中虽然厌恶萧意所为,却也看不起当父亲的这样行事。

“起来吧。”

他收回视线,淡淡落下这一句,便上了座。

“若华兄。”萧北勤特意用了套近乎的称呼,哂笑道:“我今天带这个混账东西过来就是来给你和乐平赔罪的,我也没想到这个不孝女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想怎么处置,尽管说,我绝对不会有半点偏私。”

似乎还担心自己这个态度不好,萧北勤直接拉了萧意一把,把人按在地上,“混账东西,做了这样的事,你还有脸站着?给我磕头道歉!”

萧意被拽得一个趔趄,膝盖几乎是直接往地下砸去。

她疼得不行,却硬是咬着牙没有泄露出一丝痛呼声,脊背也挺得很直,像是一节不会曲折的青竹。

萧北勤见她这般,又气又恨,他实在不明白这个自幼听话的女儿,怎么如今竟变得一身反骨?都到这个关节了,竟然还要跟他硬着来!

刚想再骂几句。

顾无忌却皱眉开口了,“行了。”

他本就不是个多好的性子,今天过来也不是来见这对父女争吵的,“王爷想教训女儿,还是回家教训去。”见萧北勤面露尴尬才又看向萧意,语气很淡,神色也很淡,“起来吧。”

“多谢世……”萧意张口,一夜未睡,声音早就哑了,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她又露了个自嘲的笑,改口道:“多谢定国公。”

她双手撑地站起身,膝盖还很疼。

但她没有喊一声,只是看着顾无忌说道:“我会去皇家寺庙清修一年,赎我自己的罪孽。”

这是她昨夜就做下的决定,和谁都没有说过。

顾无忌显然有些惊讶,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掀起眼帘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见她神色平淡,身上矜贵自持的气质倒还在,只是看着比往日好像要冷清许多。

“你想好了?”

但凡被送去皇家寺庙清修的都是犯了大罪的,例如宫里那些贵人,但凡不能处死的,都会被送去寺庙……虽说只一年,但对一个女子的名声而言,几乎是毁了大半。

“嗯。”萧意点头,神色和声音还是和先前一样。

顾无忌便也没再看她,喝了口茶,才说道:“那就如郡主所愿吧。”

萧北勤似乎也没想到萧意会这么做,一瞬的怔忡后,听到顾无忌这一句,忍不住插话道:“若华兄,你看这事,是不是就……”

他这话还没说完,身侧萧意似乎已经受够他这幅面目了,也不顾他还在说话,直接张口说道:“国公爷,我想见见乐平郡主。”

她还有话和顾无忧说。

顾无忌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她许久,才招来一个侍女,“领她去。”

侍女应声。

萧意又朝顾无忌行了一礼,而后理也没理她的父亲直接跟着侍女出了门,走得远了,还能听到她的父亲低声说道:“若华兄,我这女儿混吝不堪,你要是还不满意,尽管处置。”

“可她做这事,我是一点都不知情的,你可千万别误会我……”

萧意看着外头朗朗乾坤,阳光灿烂,突然觉得好笑极了,她从懂事起,知道父亲的处境后,便一直告诉自己,要争气,要努力,要让父亲在京城抬得起头。

她也做到了。

这么多年,京城里谁见到她不夸赞她?

可她这样拘着自己过日子,从来不敢有一日松懈,到头来迎来得又是什么呢?她的父亲,生怕她连累他,把她撇得一干二净,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才好。

真是,好笑啊。

萧意眼中酸涩,膝盖也还有些疼,可她硬是挺着脊背朝前方走去,仿佛生怕别人会看不起一般,要拐进小道的时候,她抬手揩去眼角晶莹的泪珠。

她不想哭的,是风沙太大迷了她的眼。

*

顾无忧听说萧意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

她歪靠在垫着白狐皮的美人榻上,身侧高案上摆着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正袅袅升起几缕香气,是波斯进贡的一抹香,她三哥昨儿夜里遣人给她送来的。

手里握着一本闲书,顾无忧靠在引枕上,没有起身,依旧是很闲适的坐姿。

不等她说话,身边红霜已经忍不住,咬着银牙骂道:“她还有脸来?”说完,直接冲外头传话的侍女说道:“赶出去!别让这起子腌脏人来坏了主子的心情。”

侍女犹豫的看向顾无忧。

顾无忧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的说道:“请她进来吧。”

“小姐……”红霜拧着眉,看起来不大高兴。

“总归是要见一面的。”顾无忧笑笑,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旁,又冲她来传话的丫头说道:“去吧。”

小丫头忙应声出去,没一会功夫,就领着萧意进来了。

看到萧意进来,顾无忧也没动身,照旧坐在软榻上,她今日在家,穿得十分随便,不过还是难掩绝丽的容色,倒真是浓妆艳抹皆相宜。

“去倒茶。”顾无忧吩咐。

红霜心里恨萧意恨得要死,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了主子的脸面,再不高兴也还是去倒茶了,顾无忧便又指一位置,“坐吧。”

萧意没说话,坐下了,等丫鬟上了茶,她才看着顾无忧说道:“我今天来,是来告诉你,我要去寺庙清修了。”

顾无忧正拿着一根银钗挑蜜饯,闻言,倒是一顿。

似乎有些诧异萧意的决定,但最终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挑了颗上好的蜜饯含在嘴里,没有发表其他意见。

萧意看着她这幅模样,又道:“我不喜欢你。”

话音刚落,屋子里两个丫头率先皱了眉,顾无忧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靠在引枕上望着她,抬着骄矜的脸,轻轻“嗯”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她喜欢与否。

看她这样。

萧意自己反而先笑了,她似乎头一次笑得这样肆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跟个疯子似的……她还真是输得一败涂地啊。

讨厌了这么多年的人,根本不在意她讨厌与否。

嗤笑一声。

她抬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然后重新挺直脊背看着顾无忧,用同样骄矜的态度面对她,“我来,是要跟你说,我不喜欢你,打小就不喜欢。”

“以前如此,如今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可我――”萧意略微一顿,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真的没有想要你死。”

她再讨厌顾无忧,也没想置她于死地,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多说,倒像是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似的。

她似乎就是为这一件事来的,说完便起身了,也没跟人提出告辞什么的。

以前行事说话都十分注重规矩的长宁郡主好像消失了一般,只是在快要出帘子的时候,萧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步子,回头望了一眼顾无忧,“退婚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做的?”

顾无忧一愣。

这事过去太久了,她都快忘了,倒也没瞒她,点了点头,“嗯。”

萧意皱了眉,“为什么不说?”她自然不会觉得顾无忧是为了她,脑中似是闪过一个念头,不等她说话,就看见顾瑜打了帘子从外头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包油纸包还有一串糖葫芦,身后还跟着个侍女,琳琅满目拿了一堆。

似乎没想到萧意也在,顾瑜停下了步子,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以前无话不说的两个人,如今见面却相对无言。

萧意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笑笑,没等顾无忧的回答,就打了帘子出去了。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顾瑜的声音,“她是来跟你道歉的?”

“……嗯,算是吧。”

“她……算了。”

眼角突然流下一串泪,萧意这回却没有立刻去擦拭,而是在晴空下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往院子外走。

“长宁郡主,这不是去花厅的路。”侍女没她脚步快,只能在身后提醒她。

“我知道。”萧意头也没回,继续朝院子外走去,一路走到国公府外,早就有一辆马车在那候着了,她的贴身丫鬟春熙正在马车旁候着她。

见她出来忙迎了过来,“郡主,您没事吧?”

萧意说,“走吧。”

春熙犹豫道:“郡主,真的不等王爷了吗?也许……”萧意摇头,态度坚决,“走吧。”

“是……”

春熙没了办法只好把人扶上马车,等坐稳好,马车一路朝郊外的皇家寺庙驶去,她给人倒一盏茶,轻声说道:“奴刚才看到顾七小姐了,您碰到她了吗?”

萧意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半响才道:“嗯。”

“您……”

不等春熙再说,萧意却闭上了眼睛,她靠着马车,听着外头的车铃声,想着曾经在这辆马车上,和顾瑜笑谈的那些日子。

她其实是有话想跟顾瑜说的。

她想和她说“抱歉,让你失望了”,也想和她说“我昨天说得那些话不是我的本心,你很好,这辈子,我遇见过最好的人便是你……”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可当她猜到顾无忧当日隐瞒下来的原因时,这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原来……不堪的是她。

风吹车帘,拂起她耳边的发。

她睁开眼,看着外头的光景,她希望日后回来,能有勇气站在顾瑜面前,和她说一声“抱歉”。

*

而此时的官道上。

又有一辆马车朝定国公府驶去,这是傅家的马车,里头坐着李钦远,傅显还有京逾白、齐序四人。

京逾白煮着茶,齐序拿着一包桂花糕,慢吞吞吃着。

傅显转头看着逗弄松鼠的李钦远,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大高兴,“七郎,你真喜欢那个小辣椒?”都过去一夜了,他还是不愿相信。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相信就不存在的。

七郎昨儿夜里特地跑到他家,说明天书院放假,一起去看小辣椒,他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后一大清早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看到床边站了个人。

七郎抱着一只小松鼠,一脸不耐烦的站在他床边,看到他醒来就直接把衣服甩到他身上。

让他赶快起来。

他一路迷迷糊糊,跟着七郎先后骚扰了大白和小序,现在一群人坐在马车上,他总算是清醒了。

李钦远抱着小松鼠,正在把剥好的松子喂给它吃,闻言,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小松鼠估计还有些怕人,缩在他的怀里,看到最喜欢吃的松子也不敢伸爪子去拿,偷偷看他一眼,然后伸出一点点爪子,再看他一眼,确定没有危险,便继续往前伸。

直到最终摸到了李钦远的手上,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这才迅速把那一把松子抓了过来,低着头,一点点吃了起来。

李钦远见它这幅娇憨模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真跟那个小丫头似的。

最开始也是这样,一点点接近他,等日子久了,大概摸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就开始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了。

越纵越娇。

偏偏他还特别喜欢她那副样子,乐得纵她。

这只小松鼠是他昨儿夜里放学后去书院后面的那片后山抓得,冬天松鼠少,他蹲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小只,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就是突然想送些东西给她。

好像确定了关系,就得送些东西才好。

可金银珠宝太俗气。

吃的好像又不大特别。

思来想去,他的脑海里就冒出之前和小丫头一起吃肉饼时的样子,小姑娘小脸鼓鼓的,眼睛又圆又亮,特别娇憨,就跟他从前遇见的那只小松鼠似的。

“还真像……”

李钦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松鼠的毛,眉眼含笑,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灿烂。

他这边开心着,傅显那边却愁死了,他没想到自己日防夜防,七郎还是落入小辣椒的魔爪了,这会苦着脸小声嘟囔道:“你怎么就喜欢那个小辣椒了呀?”

张口想说小辣椒几句坏话,但绞尽脑汁,居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行吧。

现在的小辣椒是脾气好了很多,人也温柔了很多,还帮了七郎好几回……他的确说不出她的坏话了。

但他心里还是别扭啊。

不仅别扭,还酸!

他跟七郎做了十多年兄弟,就没七郎对谁那么好过!

转头看到李钦远怀里的小松鼠,长得又娇又憨,可爱极了,他最喜欢这些小动物了,偏偏七郎摸都不给他摸,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傅显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你都没送过我东西,见色忘友!”

见色忘友的李钦远打算坐实这句话,理都不带理他,一边给他家小松鼠继续剥松子,一边说道:“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这可是他送的,可不能取那些俗名,得特别才行。

京逾白正在煮茶,闻言,倒是笑道:“前阵子我大哥给我嫂嫂送了一只波斯猫。”

“嗯?”李钦远抬头看他,等着他的后话。

京逾白笑着沏了四盏茶,然后握着一盏茶,看着李钦远慢悠悠的说道:“我见他们倒是直接把那猫当儿子在养,平时都是'儿子'、'崽'、‘小宝’叫着。”

李钦远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脸都红了,难得在自己这群兄弟面前臊红脸。

李小公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等听到怀里的小松鼠轻轻吱一声也顾不得臊,连忙低头看去,小松鼠仰着小脑袋望着他,还伸出一只小爪子,是在向他讨食了。

看着这双神似顾无忧的眼睛,他突然小声嘟囔道:“倒也不是不行。”

第67章

摘星楼。

顾无忧看着这一桌子东西,有些好笑,她把手里的银钗往碟子上一放就看着顾瑜说道:“好端端的,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顾瑜看起来有些别扭。

目光扫了屋子里的一群丫鬟,就开始赶人了,“你们先出去。”

顾无忧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和她说,也就顺着她的话说道:“都出去吧。”等到白露几人应声退到外头,她这才看着人,好笑道:“好了,人都走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有话要和你说?”

别别扭扭的顾瑜撇撇嘴,还是坐到了顾无忧的身边,也没看人,低着头,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腰间系着的香囊穗子,这是她打小就有的习惯。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就爱扯些东西。

也不知道扯了多久,顾瑜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去看人,又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昨天在马场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萧意所为了。”

目光扫到顾无忧怔忡的双目。

顾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话说得实在有狭义,红了脸,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骑马的时候,是你们都离开了,我看京逾白在那便走过去看了眼。”

“京逾白说那个马鞍上的针眼比寻常绣花针都要小,我……”

“我是在那个时候猜到的。”

“她,她不久前让人从江南织造坊特地定了一盒绣花针,比咱们用得要细一些。”

顾无忧想起昨天顾瑜的那番不对劲,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她靠着引枕问道:“所以你昨天突然出去,是去找萧意?”

“……是。”

顾瑜抿着唇,头又低了下去,似乎不大敢看顾无忧的眼睛,低声说道:“我想趁着大伯父还没查到,让她主动来认错……”这样的话,或许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可她没想到大伯父的动作会这么快,更没想到阿意她……没同意。

顾瑜心里很难受,她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一边是自幼陪着她长大的阿意,一边是现在越来越喜欢的顾无忧,她希望两边都能好好的。

可显然。

已经不可能了。

阿意做出这样的事,别说顾无忧了,就连家里人也不会再让她跟她来往了。

而且――

她跟阿意也已经回不去了。

顾无忧的角度能看到顾瑜的脸,见她从前十分骄矜的脸上如今满是愁云,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大会安慰人,只能轻轻“唔”一声,问道:“那你买这么多东西,是想跟我道歉?”

要放在以前,顾无忧这样说,顾瑜铁定早就反驳了。

今天却只是抿了抿唇,然后抬起头,看着顾无忧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接受吗?”

“我本来也没生你的气呀。”顾无忧好笑道:“这事又不是你做得,我生你的气作甚?”

顾瑜一愣,“可是……”

她昨天最先想到的的确是萧意,所以才会在最开始瞒而不报,才会想法子减轻她有可能会受到的处罚。

知道她在想什么。

顾无忧笑支着头看着她,问道:“你有想过害我吗?”

“当然没有!”顾瑜回答的那叫一个直截了当,就差当场站起来,伸出指头对天发誓了。

“那昨天你去找萧意,是想帮她隐瞒这件事吗?”顾无忧又问她。

顾瑜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想带她来跟你主动认错,想着这样……或许她的处罚会轻一些。”艰难说完这番话,她又道:“可我绝对绝对没有要帮她隐瞒的意思,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我都会拉着她来跟你道歉的。”

即便阿意会恨她。

“那不就得了?”顾无忧笑着坐起来,握着顾瑜的手,“你既没想过害我,也没有要帮她隐瞒,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是……”

“你跟她从小认识,关系本就非比寻常,想护着她,这没有错。”顾无忧弯着眼睛笑说道,“我不会怪你的。”

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设身处地,她可能还没顾瑜做得好呢。

“这事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想了想,顾无忧又补充了句,“这事,你也别和其他人提起了。”

省得旁人多想。

顾瑜看着顾无忧,心里很复杂,有种既羞愧又后悔的感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紧了那只握着她的手,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顾无忧见她应了才又笑道:“你都给我买了什么呀?”

顾瑜也已经收拾好心情了,听到这话又变成了以前的大小姐模样,不过声音却比从前还要软和许多,“谁晓得你喜欢什么,我就随便买了些……”

话还没说完,帘外白露便轻声禀道:“小姐,傅公子他们来看您了,这会还在正厅跟夫人请安。”“傅显?”

顾无忧一怔,蓦地,又笑了起来,肯定是大将军来找她了!

她就知道,大将军从来不会骗她。

东边几面窗都大开着,而她眉开眼笑,是再灿烂不过的笑容了,“快去请他们,不,我亲自去!”

她说完就要站起来。

可还没动作呢,就被同样反应过来的顾瑜拉住了。

顾瑜拉着她的胳膊,没好气的冲她说道:“你去做什么?”就顾无忧这个笑得牙不见眼的样子,回头传到大伯父和祖母的耳朵,有她好果子吃!

话刚说完就瞥见顾无忧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撇撇嘴,凶巴巴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只能一脸不高兴的收回手,无奈道:“我去行了吧?”

说完。

见她立时又笑得灿烂起来,顾瑜忍不住,又恶狠狠的压着嗓音说了句,“你给我老实坐着,别乱跑!”

“好~”

顾无忧弯着眼眸,十分爽快的应了。

顾瑜看她这样,又气又无奈,偏偏看着这张脸,她又实在是什么都说不出,只好打了帘子出去了。

*

而此时的正院。

傅绛刚见完几个管事,这会正跟顾九非说着话,听到傅显他们来了,她十分惊讶,“这么早,他们来做什么?”

心里虽然奇怪,可也没有客人来了让他们在外头候着的道理,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的侄子,自然是忙让人请进来了。

好吃好喝的先备好,看到傅显几人被领进来,等他们问过安,便笑着让人看了座,然后就看着傅显问道:“怎么想到这个时候过来?”

“咳……”

傅显顶着压力,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这不是小……”怕姑姑听到那个称呼生气,他撇撇嘴,改口道:“乐平受伤了吗?我们今天正好不上学,就过来看看她。”

“你跟蛮蛮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傅绛还是一脸狐疑的望着他。

她是看着自己这个侄儿长大的,打小就跟蛮蛮不对付,以前她可没少为他们的事头疼,后来也只能嘱托傅显,要是蛮蛮在家,就别过来,省得见到了又要吵。

虽说现在长大了,倒也不会跟以前似的,见面就吵。

但这受伤了,特地上门查看,可不大像她侄子做得出来的事,尤其这个点……要放在以前,这臭小子铁定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傅显被盯得脸都红了,倒不是臊,而是气的。

姑姑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好像他会欺负小辣椒不成!他还不想来呢,一大早被叫醒,起床气都还在,但要是现在就走,估计回头出了门,七郎就得揍他。

里外不是人。

傅显气哼哼的说道:“昨天她出事,还是我让人来传话的呢!”

傅绛一听这话,意见就更大了,也不顾那么多人,直接训斥起来,“你还说呢,昨天蛮蛮出事,你怎么也不知道看着点?好在是七郎在,亏我之前还嘱托你,让你在书院多顾着些。”

说完又看向李钦远。

跟看着傅显时干啥啥嫌弃的样子不同,她此时笑得十分温和,就连目光也十分柔和,“七郎,昨天多亏你了,你看,你又是救了咱们家九非,又是救了蛮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闻言。

李钦远连忙起身,拱手道:“您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他平时并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可今日,却十分有礼貌,声音温和、言语客气,倒还真有几分晚辈的样子。

这让坐在一旁除了问安就没说过话的顾九非都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瞧见了他身边那只放在笼子里的小松鼠。

小松鼠毛发光亮,手里抓着个大核桃,正低着头慢慢吃着。

大概是瞧见有人看它,它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往顾九非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人眼生,小松鼠歪着头看了他好久。

这幅娇憨样子……

顾九非的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傅绛还在跟李钦远说话,越说,她就越满意,刚想让他坐下,余光就瞧见了那只松鼠……她轻轻咦了一声,“这是?”

傅显见姑姑盯着松鼠看,生怕她察觉出什么,心惊肉跳的,立马起身说道:“松鼠!”

他声音大得很,傅绛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难道认不出这是松鼠吗?我是说……”她这话还没说完,做贼心虚的傅显又立刻接过话,“我的!”

“我拿来送给乐平的。”

傅绛一愣,“什么?”不等她再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丫鬟的禀报声,道是“七小姐来了”,傅绛只好敛了心思,先请人进来。

顾瑜一路走得很急,大冷的天,竟走出一身汗,好歹是匀了呼吸给人请了安,然后就跟傅绛说道:“大伯母,是我请了他们过来。”

“五姐在家无聊,我就想着人多热闹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傅绛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发了话,“那你们去吧。”

等这些小辈都行完礼出去了,傅绛坐在椅子上拧了眉,顾九非正在给她剥橘子,瞧见她这幅样子便问道:“母亲在想什么?”

“你说……”傅绛有些犹豫,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才压着嗓音和顾九非说道:“你表哥不会是喜欢蛮蛮了吧?这又是那么早起来,又是送松鼠的。”

顾九非手里的动作一顿,半响才默然道:“您多虑了。”

傅绛愁道:“唉,我要是多虑也就罢了,这要是真的,我可得跟那小子说清楚,让他早点死了这条心……这糟心孩子,回头要让老爷知道,还不知道得怎么削他呢。”

顾九非没再说话。

什么松鼠,什么那么早过来探望,恐怕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想到昨天马车里的那张字条,又想起昨日在书院时两人的对视,顾九非什么都没说,依旧低着头剥着橘子,既然她喜欢……就随她去吧。

只是父亲那边,顾九非皱了皱眉。

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他这是在操心什么?顾无忧的事,难不成还需要他来帮忙不成?他这又是皱眉,又是失笑的,惹得傅绛都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顾九非笑笑,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剥起了橘子。

跟着顾瑜走出了院子。

傅显也就没有面对姑姑时的紧张和担忧了,他平时其实也不这样,姑姑是个爽利的性子,他打小就喜欢跟在姑姑后面。

今日如此,也是担心别人察觉出七郎的心思。

他那个姑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让他知晓七郎的心思,谁晓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他其实是想再劝七郎几句的,这京城里好看的姑娘这么多,干嘛非要选小辣椒啊?

可是――

傅显余光往李钦远的方向一撇,他正低着头勾着嘴角看他的小松鼠,面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他还从来没见七郎这样开心过。

心里突然一软。

既然他喜欢,就喜欢吧,大不了他就委屈自己当个鹊桥呗。

大概是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傅显又有心思玩闹了,他如今看到顾瑜就忍不住想跟她闹上几句,这会果然又忍不住皮痒,非要上前刺道:“哎,怎么是你来的?小辣椒呢?她怎么没亲自过来?”

顾瑜没好气的扫他一眼,连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余光扫到李钦远手里提着的那只笼子,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这千瞒万堵的,生怕别人知道些什么,可这两个当事人倒是一点都不怕,一个知道人来急匆匆要来见人,一个直接提着东西明晃晃过来找人,半点都不知道避讳!

张口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只能咬着银牙,气呼呼的往前走,“快点!”

傅显看她这样,撇了撇嘴,忍不住和李钦远抱怨:“你看看她,跟小辣椒一样凶,我看她们姐妹……”

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被人敲了下。

“疼!”傅显抱着脑袋,转过头,不高兴的说道:“七郎,你干嘛打我!”

李钦远要比傅显高出小半个头,这会提着笼子,低头看他,皱眉道:“以后别叫她小辣椒。”他的小姑娘哪里泼辣了?

明明软得不行。

“啊?”

傅显一愣,“那我叫她什么?”

李钦远偏头想了想,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称呼,他张口想答,又觉得那个称呼实在是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反正不许叫她小辣椒。”

说完。

他率先跟着顾瑜的步子往前走。

留下来的傅显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嘟囔道:“不叫就不叫呗,你脸红个什么啊?”

*

顾无忧已经重新妆扮过了,这会就站在廊下翘首望着,人还没来,她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妆扮,还问白露,“怎么样?好不好看?要不要再换一身?”

白露还没见过她这样。

这会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已经够好看了,不用换了。”

或许要见心上人总是这样的,便是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真的要见到他的那一刻前,还是会诸多不满意,各种挑剔。

顾无忧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心理。

她皱着眉还想再说什么,远远就瞧见一行人朝她的方向走来,五个少年少女,不同的风姿,可她最先注意到的还是李钦远。

少年郎还是跟以前一样穿着一身白衣,但显然今天的白衣要比以往端正许多,竖领衣襟,上头还用金线绣着团纹。

腰上也坠着香囊、玉佩,却是世家公子出行的标配。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钦远掀了眼帘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在看到她的时候,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而露出一抹晴光潋滟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