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6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98 – 103)

第98章

顾容这里的屋所布置。

顾无忧是最熟悉的,她以往回来,不是待在摘星楼,就是往顾容这边跑,出了屋子,她也没让侍书领路,只是叮嘱了他和白露一声,让他们摘些蔬菜清洗完送到厨房。

顾容喜静,平日根本不让那些洒扫的婆子、丫鬟进院子,身边也就一个伺候起居的侍书。

两人这一路走去都没碰到什么人……

往厨房去的这一路,顾无忧边走边同李钦远说起院子里的布置,例如那片池塘里的锦鲤是打哪里寻来的,那片菜园子又是怎么回事,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早些时候三哥下厨的事。

“也不知道三哥那次是怎么了,回到家非要下厨。”

“他平日除了出门都是宽袍木屐,看着就衣炔飘飘,跟九重天上的仙人似的,那天却拿着锅铲站在灶台前……”说完又皱了皱眉,十分嫌弃的样子,“你都不知道三哥做的饭有多难吃,看着倒是像模像样,吃起来差点没把我的牙磕掉。”

“刚才听他说要下厨,可没把我吓一跳。”

李钦远一路也没说话,只侧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小姑娘小嘴叭叭的说笑着,等人说完才抬手把她脸颊边乱了的那几缕头发挽到耳后,笑道:“你和顾三哥的关系真好。”

“三哥打小就疼我。”

顾无忧一听这话便又露了几分笑,眉眼弯弯,十分灿烂。

她仰着头,由着李钦远替她挽发,笑着与他说起幼时的事,“我小时候脾气不好,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不爱同我玩,只有三哥一直疼我,带着我出去玩,家里这么多亲戚,我最喜欢的就是三哥了。”

李钦远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容易吃醋。

听到这一句“我最喜欢三哥了”,唇角就不由自主绷得有些紧,他也不说话,就低着头看着顾无忧。

顾无忧原本还要和他说小时候的事,看到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不解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李钦远抿着唇,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白皙柔软的手指,闷声闷气地说道:“不许最喜欢别人。”

声音特别小。

顾无忧一怔,等反应过来就有些哭笑不得,“哥哥,你真是……”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眸光也有些氤氲的水汽,嘴角翘得高高的,余光瞥见少年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她才忍着笑,哄人,“好,我不喜欢别人,我最喜欢你。”

她的大将军就是这样。

无论在外头表现得有多成熟,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跟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同她撒娇,顾无忧的心里特别软,忍不住就想多疼疼他,嗓音也变得越发温和起来,“这样好了吧?”

大概也发觉自己这醋吃得实在是太丢人了些。

李钦远耳朵通红,偏偏还要嘴硬道:“勉强好了吧。”不过刚才还紧绷着的唇角这会又重新翘了起来。

顾无忧看他这样,笑盈盈的目光中夹杂着没有遮掩的温柔,她也没有松开他的手,两人手指勾着手指往厨房走去,有风衔起他们的衣角,白的、红的,明明是天差地别的颜色此时牵扯在一起,竟是半点都没有违和。

侍书和白露拿着清洗完的蔬菜送过来的时候,顾无忧和李钦远早就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

顾容很少在家,偶尔回来也都是去柳氏那边用膳,因此他这个小厨房平时是没有厨娘的,有时他这边来客了,便让柳氏拨几个人过来帮忙,不过这里的东西却很齐全,有些菜也是底下刚送来的,尤其是那几条鱼,各个肥硕。

顾无忧是知晓李钦远会做饭的,这会便问人,“中午吃什么?”

李钦远扫了一眼厨房,沉吟一会,说道:“有鱼有虾还有肉,做一道糖醋排骨和油焖虾,再把鱼剖了内脏清蒸下,然后再做几道蔬菜就好了,我们三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等说完,刚要问人的意思,就发觉顾无忧正眉眼粲亮地望着他。

李钦远一愣,半响笑道:“怎么这样看我?”

“哥哥好厉害!”

顾无忧一点都不掩饰对他的夸赞,眼眸弯弯地冲他笑,“你说得我都饿了。”

“你就这样相信我?”李钦远心下满足,嘴角弯弯,话却说道:“若是我做得不好吃,你回头还得找大夫。”

“才不会呢。”

顾无忧又不是没吃过他做得菜,不过,那是前世的事了……

只是前世,她以为李钦远是在军营里学来的本事,可如今,她想到他的处境,心头一酸,嗓音却还是柔柔的,“我相信哥哥。”

李钦远又怎么会听不出那温柔嗓音下夹杂的心疼,他笑笑,神色未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一边找了快围布裹在腰间,一边撸起袖子,然后和她闲聊起来,“金台寺有个师父下厨特别好,说是祖上是宫里的御厨,我以前闲着没事干就去他那边,看着看着,觉得有趣,有时候也会跟人讨教下。”

“你下次要是想吃素斋,我便给你做。”

“至于荤菜,还是得数宝宾楼做得好,他家有个大厨姓江,一手川菜和京菜做得特别出彩。”

顾无忧也听出李钦远是故意扯了话题在逗她,她把心底那些情绪全都压了下去,扬起笑脸,顺着人的话问道:“哥哥是和他学了厨艺吗?”

李钦远笑着摇摇头,“这些酒楼的大厨都是重金聘请的,不会允许他们泄露自己的手艺,除非是磕了头认了师父的,不然是不可能把自己的手艺交出来的。”

“……那?”

李钦远正在剖鱼,怕溅到她,离得有些远,闻言,倒是转过头冲她展颜一笑,“我知道他喜欢喝酒,尤其是金陵的满江红,有一次,我提着满江红去看他,他便给我露了几手。”

“能学几成就看我的本事。”

“不过——”李钦远笑笑,“他也知道我就是闲着没事,闹着玩的,若我是别家请过去的间谍,便是一百坛满江红,恐怕都没用。”

想想也是好玩。

他从前学这些东西只是荒废人生中寻几个有趣的东西玩着闹着,如今却能云淡风轻地跟他的小姑娘说道这其中的乐趣了。

看着顾无忧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好似无论他做什么,在她心中,他都是最厉害的……心里胀胀的,嘴上也不由自主又说起别的事,“甜水巷那边有个白师傅,做得一手好木工,他扎出来的风筝又结实又好看。”

“柳叶巷子里有个会拉二胡的老爷爷,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做出来的二胡还是很好……”

他把这些少年时的经历,一件件说给她听。

仿佛把自己整个过去,都毫无保留的放到她面前。

侍书进来的时候,看见得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那位传说中风流不羁的少年郎正在低头剖鱼,而他家行事从来只随自己意思的乐平郡主正挽着袖子在择菜。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可当两人抬头的时候却能默契地相视一笑。

今日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有金色的光透过木头窗棱打到屋中,把屋子里的两个人罩在一起,侍书竟瞧出了一抹岁月静好的感觉。

就好像——

这两人本来就该站在一起。

白露刚才慢了侍书一步,正担心他瞧出什么,连忙跟了进来,看到屋中两人行为举止并未有异,这才松了口气,“郡主,李七公子,东西都拿来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放着吧。”

“是。”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原本是想留在厨房帮衬的,但发现两位主子一个择菜,一个做菜,分工明确,竟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两人也只好把火烧起来后就退了出去。

白露就守在外头。

至于侍书,犹豫一番还是回到顾容那边伺候了。

过去的时候,顾容正坐在东边窗下,窗子大开,能够瞧见窗外几枝梅花随风拂动,而他手里握着一本游记,正低头翻阅着,听到声音,他也没抬头,在袅袅茶香中随口问道:“怎么样?”

侍书答道:“李七公子已经在下厨了,郡主就在一旁帮忙。”

“倒是稀奇——”顾容笑笑,“从前我下厨,那丫头上蹿下跳的,闹得不行,今天倒是乖。”

他也只是这样说了一句,似是谈笑,并未深思。

“少爷……”侍书有些犹豫,“李七公子毕竟是外男,咱们郡主这样和人单独在一起,传出去,只怕对她的名声不利。”

“唔。”

顾容抬头,“倒是我忘了。”

他经商多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平日里自然也没那么讲究规矩……不过,他也不觉得七郎会做什么,这几日的相处来往,让他看到了一个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的李七郎。

虽然还是少年模样。

但心性沉稳,为人冷静,想必不用几年,便又是个为人称颂的人物。

“也罢。”顾容寻了个花签放进书页,起身的动作行云流水,声音温润如玉,“我去看看。”

厨房开了火,油烟味便有些重,即使门窗都大开着,但也有些散不开,李钦远看着皱着眉的顾无忧,知道她不喜欢油烟味,便道:“你先出去等着,过会就好了。”

“不要。”

顾无忧摇摇头,“我在这陪着你。”

她说完又咳了几声,但脚下的步子却舍不得往外移,看到李钦远额头上的汗,顾无忧踮起脚尖替人擦拭干净,生怕他还要赶她走,不由换了个话题,“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已经知道了。”

李钦远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就是……”顾无忧看着人,红唇轻咬,声音也有些轻,“我知道小时候的事了,我问了身边的嬷嬷,知道从前阿娘和沈夫人有要给我们定亲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

李钦远笑看着她,锅里的排骨已经好了,打开盖子的时候满是香味,他把排骨盛到白瓷盘里,又放到一旁的锅里,和其他几道菜一起热着,省得过会吃的时候凉了,等一应事物做完,他才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地问她,“那……我的小妻子,愿意嫁给我吗?”

屋子里热气腾腾。

而他嗓音低哑,伴随着那点点火星发出的声响,撞进顾无忧的耳中,令她心跳如鼓之余,脸也跟着红了,就连耳朵尖也变得通红一片。

这是两人私下相处,第一次说起这样的话题。

顾无忧心里又高兴,又害羞,连头都不肯抬了,偏偏男人带笑的那双眼睛一直在她的头顶望着她,她怎么躲都躲不掉。

不止如此。

李钦远未听到她的回应,还抬手覆在她的头顶,他的声音醇厚有质感,语调却变得越发温软起来,“不愿意吗?”

明明知道他是在逗她,但顾无忧还是忍不住,红着脸小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李钦远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头发,眼中流光潋滟,唇角微勾,嗓音又特意低哑了几分,“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你!”

顾小郡主羞得不行,小脾气上来了,仰头看人,可当眼前少年的模样映入眼帘,她的心跳便又快了几拍,刚刚才上来的脾气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偏过头,用微微皱起的鼻子哼出很轻的两个字,“……愿意。”

声音虽然轻。

但李钦远还是听见了,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就连覆在她头顶的手也微微颤抖,嗓音喑哑,偏偏嘴上还要逗人,“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顾无忧都快被他气死了。

哪有这样的,她突然想起后来的大将军时不时也会这样逗她,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其实私下蔫坏蔫坏的……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对他还是一丝办法都没有。

眼尾红红的,眸子水光潋滟,是羞的。

顾无忧两只小手轻轻扯着拍着,她转过头看着人,嘴唇微动,比之前的声音又大了一些,语气也更认真了,“愿意的。”

话音刚落。

眼前的少年郎突然就扯开了唇角,外头碧海青天,金光灿烂,可他的笑容却比外头的金光还要耀眼,让人看得就不住晃神。

不等顾无忧反应过来,李钦远弯腰低头,在屋子里弥漫的热气中,犹如羽毛拂过般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可他的语气却是那样的坚定和珍重,那眸中洋溢着的光彩,仿佛能直直望进她的心底。

顾无忧被人亲了一口,脸就越发红了。

偏头看了身后一眼,小声道:“白露还在外面呢。”

“……不闹你。”

李钦远的嗓音有些哑,眸光也有些晦暗,但他说了不闹就真得没闹,摸了摸她的头,他就收回手,转过身,很快,屋子里又响起了炒菜的声音,顾无忧要是看到他额头出汗便会让他弯腰低头,替他擦拭额头……

看他俊脸在腾腾热气中微微泛红。

她又想起早些时候,孟嬷嬷说得那番话,不由喊道:“阿狸。”

李钦远一愣,像是没听清,又或是太惊愕,转头问她,“什么?”

“阿狸呀。”

顾无忧弯着眉眼,冲他笑。

然后就看到本来还只是有点脸红的李钦远,这会整张脸都红了,他臊道:“不许叫。”

“就叫!”顾无忧刚才被他逗得那么厉害,现在见他这幅样子,怎么肯答应?扬着笑脸,躲到一旁,看着人喊,“阿狸,阿狸。”

李钦远刚想把人抓过来,就听到外头传来顾容的笑声,“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第99章

伴随着说话声,顾容的步子也已经踏进了厨房。

他有些受不得这个烟味,避开头,轻轻咳了一声,等逐渐适应了,这才抬眸往屋中看去,不过屋子里的热气还在,烟气弥漫的,他也有些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顾三哥。”

李钦远见他来了,倒是规规矩矩地放下锅铲朝他叉手一礼。

“嗯。”顾容笑了笑,又问顾无忧,“刚在说什么?老远就听到你们的说笑声了。”

“刚才——”

顾无忧眼睛还弯着,语调也带着笑音,听人询问先是往李钦远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双耳微红,眼中伴着十足的威胁,似乎她要是敢说,他就要对她不客气一般。

她眉眼弯弯,笑得越发开怀了,却也没说刚才的话,而是上前挽着三哥的胳膊,笑盈盈地和他说,“我在说我养的那只小松鼠呢。”

听到少年郎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顾无忧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

那话。

她私下逗逗大将军没什么,其他人面前,还是得给大将军留脸面的。

顾容听她说起那只名唤“十五”的小东西,倒也未说什么,只是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而后掠过他们看向灶台,总共两只大锅,一只用来炒菜,一只用来蒸菜,他走过去,打开锅盖看了一眼。

“这……”

他的声音有些惊讶。

来时,顾容并未抱多大的期待,都是富贵春水养出来的公子哥,就算这位李七郎平日身边没什么伺候的人,可下厨这样的事,他还是觉得他应该不大会。

原本也想着,若是真不行,他便请了厨娘过来。

倒也没真想着自己做。

他那手厨艺,实在不堪,惹了笑话是小,若真让他们坏了肚子,却是他的罪过了。

哪曾想到,竟然会看见这样一幅画面,红烧排骨、油炒青菜、还有一盘土豆丝,一盘清蒸鱼,上面只倒了一点酱油,却是香味扑鼻……这便是比不得外头那些酒楼大厨做的,但也已经超过许多寻常人了。

至少比他要好上千百倍。

顾容不由叹道:“七郎这手厨艺,若是开了酒楼,恐怕得客似云来了。”

李钦远笑笑,“不过是以前闲来无事学了几道菜罢了,三哥再等等,还有一道油焖虾,很快就好了。”

顾容完全没注意到李钦远的称呼从“顾三哥”变成了“三哥”,仍旧笑道:“日后也不知谁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嫁给七郎。”他虽然也是世家出生,师承孔孟,却从来不觉得君子就应该远庖厨。

这世上除了生育一事,非女子不可行之外。

其余事物,例如洒扫、洗衣、做饭,有什么非一定要女子做的?

又想起之前自己做菜,屡战屡败,不由起了要同人讨教的心思,“七郎若是日后得空,便常来家里坐坐,也指点我下。”

李钦远因为先前顾容说得那番话,正垂眸看着顾无忧,闻言,眼中笑意微敛,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着顾容,笑着应“好”。

顾容见他应允便又点了点头。

正要回头同顾无忧说话,却见她小脸绯红,那双眼睛更像是盛了两汪春水似的,带着无尽的娇羞,“小五怎么了?”

“啊?”

顾无忧似乎还未从那股子羞赧中抽出神,呆呆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看到自家妹妹这幅迷糊模样,顾容不由摇了摇头,又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怎么越长大还越迷糊了?刚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顾无忧小脸一红,自然是不可能把心里的想法说与他听的,反而诡辩道:“三哥还说我呢,你以前最不喜欢进厨房了,自打上回从外头回来后就一直寻思着这个。”

“你——”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眨了眨眼,猜测道:“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所以变化才这么大!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顾容神色微变,不过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寻常了,看着顾无忧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孩子家家别乱打听。”

顾无忧撅着小嘴,很不满,“我都十六了,哪里小了?”

倒也没再说这事。

前世三哥是有一门未婚妻的,只是那位未婚妻还未进门就去世了,三哥后来的生意又越做越大,很少回京城,婚事也一直耽搁着,至少在她去世之前,三哥还未成婚。

李钦远刚把那盘油焖虾盛到盘子里,瞧见小姑娘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顾无忧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身边,疑惑道:“三哥呢?”

李钦远:“菜好了,他出去喊人端菜了。”

“好了吗?”

顾无忧凑过去一看,几道菜不仅香味扑鼻,样子也十分可口,看着就让人眼馋,而且厨房一点都不乱,只有油锅还冒着热气,其余东西,原先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是怎么样。

她又羡又叹道:“哥哥真厉害。”

又想起自己之前做碗面都手忙脚乱,把厨房折腾得乱七八糟,做得面也是一塌糊涂,最后还得靠大将军陪着她一起收拾。

不禁又叹了口气。

李钦远见她这样哪里会猜不到她在想什么,看了眼屋外,发觉还没人进来,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的温柔凝在眼底,唇角微扬,“你不用做,也不用学,这些事,有我。”

顾无忧一怔,仰头看他,刚要说话,便发觉头上的那只手被收了回去,而后是侍书和白露的声音。

有人来了。

她也暂时收敛起面上的表情,可心里的那股子欢喜和悸动却还在。

午饭是在莳花轩吃的。

这里原本是顾容的书房,可他不喜欢在沉闷的地方看书写字,索性便自己调整了一遍,把那些博古架一应东西全部移走,只留了几只书架,挨着墙面,放了一面墙的书。

因为那些书桌书架全部移走,只在窗边放了一张软榻,显得空间极大,便又在外头弄了一张小桌。

顾容平日里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稀罕东西。

这张桌子看似普通却也是个稀罕物,想喝茶的时候便把桌腿折一半,可以席地而坐,若是平时人少吃个饭,便把桌腿架起来。

桌子正对着一道月亮门,不是外头那种,而是在白墙上自己辟了一小块月亮门,用来观赏院子里的景物。

他们正对出去便能瞧见一叶很大的芭蕉,并着几株青竹。

三个人都是不用人伺候的,便没让白露、侍书随侍在侧。

顾容并不贪口欲,但今天这几道菜倒是很符合他的口味,尤其是那道清蒸鱼,他更是连吃了好几口……

但疑惑也在,“七郎怎么把鱼鳞留着?”

“之前听人说,鱼鳞留着可以维持鱼肉的鲜美。”李钦远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好在味道还不错。”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挑鱼刺。

顾容在,他不好明目张胆地给小丫头弄吃的,只能挑着鱼刺,把一条鱼里最好吃的部分移到顾无忧面前,方便她吃。

“原来是因为这个,”顾容笑了下,“这样吃倒确实不错。”

“对了——”

顾容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道:“过几日便是围猎了,你这次打算如何?”

李钦远手上动作一顿,先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小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由笑道:“去的。”话音刚落就瞧见对面的小丫头顿时笑靥如花,他看着看着,不禁也笑了。

后头倒是没再说什么。

等吃完饭,三人又喝了一盏茶,顾容才让侍书送李钦远出去,还约定好过几日再聚,然后就站在廊下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等瞧不见了,这才转头看顾无忧,同她笑说道:“外头风大,进去吧。”

“……嗯。”

顾无忧点点头,目光还是不大舍得的掠过屋檐往外头看去,可人早就走远了,哪里还瞧得见?

“小五?”

顾容走了几步也没听见身后有人跟上,不由顿足,转身看去,“怎么了?”

顾无忧摇摇头,“没事。”

这次倒是迈了步子跟过去了,她没注意到三哥若有所思的表情,张口问道:“三哥,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你以前不是不大喜欢他的吗?”

顾容闻言倒是回过神,笑道:“以前是我狭隘了。”

察觉到顾无忧正目光疑惑地望着她,便同她说起几日前的事,“前几日我在外头谈生意,七郎帮我挡了几杯酒,他年纪小,行事倒是一点都不惧,是个不错的。”

“后来我见他有经商的打算,便让他得空来家里坐坐。”

顾无忧不知道这些事,不过还是说道:“那三哥,你多帮帮他。”

她是不清楚怎么经商,但也知晓这条路并不容易走,三哥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刚开始的时候也没少在外头吃亏,有好几回都是醉气熏天回来的。

大将军如今才十七,性子又直,她怕他在外头受了欺负。

便是顾无忧不说,顾容也是打算帮李钦远一把的,不过,他垂着眼皮,眼中流光转动,话说得十分慢条斯理,“我为何要帮他?”

“他——”

顾无忧张口想说,但想到什么,又愣是憋了回去,改口道:“他以前救了我和九弟,你就帮帮他嘛。”

顾容有几年没瞧见自己这位小堂妹撒娇了,本来还想考问人一番,这会也有些受不住,握住被她晃动的手腕,失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先放开。”

顾无忧听话的松开手,然后也不待了,笑着和人说了几句就往外走。

顾容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好笑地摇了摇头,至于心中猜测的那些,也没再提起。

几日后。

盛家又迎来了一批人。

这日,天色尚早,赵承佑却领着盛家一众人侯在外头。

白蒙蒙的雾气里,赵承佑的脸色并不好看,应该说,自从除夕夜从盛泽口中得知那人要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没再好看过……听到一阵从远及近的马蹄声,他掀起微薄的眼皮看过去。

领头的男人披着一件墨色斗篷,头戴白玉冠。

这人便是永安侯赵昇。

离得近了,能够瞧见赵昇的面容和赵承佑十分相似,只是眉眼沾了一些岁月的痕迹,又因为性子不同,他看着没有赵承佑那么好接近,目光如鹰,身上也笼罩着浓厚的上位者气势。

赵承佑看到他,整个肩背就紧绷了起来,不等人靠近就率先迎了过去,等到马蹄停下,他躬身喊人:“父亲。”

赵昇牵着缰绳,微垂的目光不沾一丝温情,神色威严又带着淡漠,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承佑,掀起薄唇时吐出的话狠厉亦不近人情,不顾外人还在,冷声斥道:“没用的东西。”

赵承佑还低着头。

闻言,他眉心微跳,薄唇也绷成了一条线,可当他抬头的时候,脸上表情又恢复如初,低声认错,“是儿子无用。”

有些话,不好在外头说。

赵昇冷冷看他一眼,也没再多说,翻身下马,径直穿过一众下人走进屋子,手里那根马鞭却没有放下。

盛泽一看他这个架势就有些害怕,不由拉着赵承佑的胳膊,小声道:“小少爷……”

“没事。”

赵承佑朝他露了个宽慰的笑,而后转头去看赵昇的背影,见他手握马鞭,薄唇轻抿,最终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走进正堂。

眼见赵昇握着马鞭背身站着,他也没说话,垂下眼皮关上门,然后就直直跪了下去。

……

一刻钟后。

赵昇把马鞭扔到一旁,目光淡漠地看着赵承佑还跪着的身影,冷声吩咐,“明天随我去顾家。”

赵承佑先前挨鞭子都不曾皱眉,可如今却拧了眉。

赵昇淡淡看他,“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

“没有最好,你要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说完,赵昇也没再看他,径直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

盛泽就跑了进来,看到赵承佑还跪在地上,身上那件衣裳早已经沾了血,他惊呼一声,眼泪顿时冒了出来,跑过去扶住人,哭着说道:“他,他怎么能这样打你!”

“我去给你找大夫!”说着就要去喊人。

“不用了……”赵承佑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手撑着地面,又借由盛泽的搀扶才站起来,目光望着赵昇离开的方向,欺霜如雪,嗓音很淡也很低,“待会上下药就好了。”

他可不想自己这幅模样被外人看到。

“小少爷……”

盛泽眼睛通红,见他神色坚定,也不敢多说,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往院子里走。

外头的下人早就得了盛泽的吩咐,离开了,赵承佑咬着牙,一瘸一拐的往自己的屋子走,身上的伤很疼,但也不是忍不了。

他从小就习惯了。

他那个所谓的二弟怎么顽劣调皮都没事。

可他呢?

无论他多优秀,但只要他有一点不顺那个人的心意就会挨一顿鞭子。

这次。

他倒是还留了几分手,大概是怕明日去国公府让人看到端倪。

薄唇扯出一个讥笑,赵承佑的心底一片荒芜,夹杂着无尽的恨意,他袖下的手紧攥着,大概是因为脚下的步子迈得太大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嘶——”他就算咬着牙,也还是控制不住泄出声音。

盛泽担忧道:“小少爷?”

“……没事。”

赵承佑摇摇头,继续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等被人扶到床上,他的目光扫到床边架子上放着的那两只陶瓷娃娃,神色微顿,目光最终落在那只很像顾无忧的女娃娃身上。

心中不由想道:若是顾无忧知晓,会如何?

她会心疼他吗?会哭吗?想到除夕那夜的对话,赵承佑心中的希望刚刚升起便又被他压了下去,他不是傻子,知道顾无忧如今的心里是真的没有他了。

对她而言。

无论他是好是坏,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心里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割过似的,赵承佑抿着唇,手撑在胸口,那里有着锥心一样的疼痛,可他最终还是闭着眼睛,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翌日。

顾无忧和顾九非陪着爹爹吃着饭。

这几日,顾无忌忙得脚不沾地,也有几天没跟顾无忧一起吃饭了,今天好不容易空下来,就把两个孩子叫了过来,吃饭的时候,顾无忌便闲话道:“我听说这几日李家七郎一直来找你三哥,是要经商的意思。”

闻言。

顾九非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对面的顾无忧看了一眼。

顾无忧倒是笑着点点头,没有犹豫地承认,“是啊,三哥说他虽然年纪小,但行事果断很有决策力,就是对商场上的事还不大熟悉,得多历练。”

顾无忌想到那一面之缘,也不由点头夸道:“那孩子的确是个不错的。”

“爹爹当真这样想?”顾无忧虽然知晓爹爹的性子,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放下筷子,看着人认真道:“我看旁人都觉得身为男子应该考功名、上战场才是对的。”

顾无忌拧着眉,没好气的说道:“这是谁规定的?”

见自家女儿眼巴巴望着他,便又缓和语气继续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条规,规定一个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路,为何要被世俗言论所耽搁?”

“从古至今,有多少大士名流曾经也经过商?有些甚至还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可最后他们依旧名垂千史。”

有些话,太深奥。

顾无忌原本是不想说的,总觉得他们还太小,说了也不懂,但看着一双儿女都望着他,他还是放下筷子,看着两人郑重道:“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身份地位,而去考量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优秀的人。”

“他优不优秀,不在于他处于什么位置,而是他做了什么。”

“便是他只是一个贩夫走卒,可他有为生民立命的心志,那也是值得夸赞的。”

“反之——”顾无忌话语微顿,语气也变得轻蔑起来,“若是他居于高位,却只顾自己享乐快活,那这样的人就不值得被高看。”

顾九非听完这番话,垂下眼眸,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而顾无忧在经历一瞬地怔楞后,又弯了眼眸,她笑着拿起筷子给人夹了好些菜,笑盈盈地说道:“爹爹吃饭。”

“这是怎么了?”顾无忌看得有些怔忡。

顾无忧眉目弯弯,笑道:“没事呀,就是觉得爹爹这番话说得太有道理了,爹爹这几日辛苦了,多吃些。”

“你这孩子……”

顾无忌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笑着夹起顾无忧给他夹得菜,慢慢吃了起来。

屋子里,父女三人边吃饭边说话,一派喜乐模样,只是还未吃完,常山就进来了,他朝三人行了礼,然后看着顾无忌说道:“国公爷,永安侯来了。”

第100章

在一阵静默后。

顾无忌放下筷子皱了眉,沉声问道:“他怎么来了?”

顾无忧和顾九非也没再吃东西,而是沉默地望着常山。

“您忘了?”常山提醒人,“前阵子琅琊来了一窝流寇,折腾出了不少事,是这位永安侯降下来的,陛下念他有功,特地下了旨让他进京叩谢,又加上围猎在即,便着人给了这么一个恩典。”

这事,顾无忌先前的确听说过。

但他近日事忙,对于这些不算重要的事,自然是听过就忘,倒没想到,这位永安侯如今不仅进京了,还登了他家的门。

虽说他们两家曾经也是定了姻亲的,可顾无忌对赵昇是真的没什么好感,这人心狠手辣,无论做什么都是利益当先,还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京城里的人隔得远不知道,可他早年常常陪着成黛回琅琊,哪里会不晓得?

所以当初蛮蛮说要嫁给赵承佑,他是千百个不同意。

虽然赵承佑在年轻这辈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文采斐然、骑射武功也不错,性子也好,可有那么一个糟心的家庭,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舍不得蛮蛮过去吃苦。

偏偏那会蛮蛮对他成见颇深。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肯听,他怕父女之间的成见更深自然也不好驳了她的脸面,心里想着,大不了他就把赵承佑留在京中,离他那一家子糟心东西远着些,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着,总不至于出事。

倒没想到后来蛮蛮会提出退婚。

虽然奇怪,但正合他的心意……

常山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出声说道:“国公爷,人还在外厅等着呢。”

顾无忌心下烦得不行,可他到底也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了,那会随心所欲,只凭着自己性子来,如今却不行了,就算再不喜欢,该给的脸面还是得给的。

他眉宇之间皆是厌恶,声调也极冷,却还是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又见姐弟两人跟着站了起来。

顾无忌一边握着帕子拭手,一边同他们说道:“你们不用跟来。”他清楚赵昇的为人,自然也知晓他是为什么来的,不过是不愿他们这桩儿女亲事就这样毁于一旦。

至于为什么这么舍不得这桩婚事……

顾无忌想到近段日子那位永安侯的活络心思,以及朝中人员调动,怕是琅琊待久了,想来京城了。

可笑。

他思及此,脸上讥嘲愈浓。

虽然他如今已经不能再跟少年时那般行事了,可他坐到这个位置,为得不就是护好家人,让他们一生无忧无虑吗?

尤其是他这个女儿。

他破了规矩,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可不是单单说着听听的。

他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捅破了天,也由他撑着,不过是一桩婚事,何时由得他们赵家父子说了算了?

常山跟着顾无忌往外走,只剩顾无忧和顾九非留在屋子里。

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几乎都是顾无忧喜欢吃的,她原本吃得很开心,可如今来了这么个人,她哪里还有什么胃口?眼瞅瞅外头,有些想过去看看,不等她说话,就听到身旁传来顾九非的声音,“你想过去?”

“唔。”

顾无忧回头看他,也没瞒他,点了点头。

顾九非也就没再说话,起身擦了擦手,他如今个头已经比顾无忧要高出一些了,再也不用跟以前似的仰视她了,甚至都能敛下眼皮,低头看她了,“走吧。”

“什么?”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九非也不说话,就望着她。

“你,你要陪我去?”顾无忧吃惊地望着他,等人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脸上立马就扬起笑,然后也没顾忌什么,直接拉着人的胳膊就往外走。

突然被人拉住胳膊,顾九非的身形有些紧绷。

他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就连跟母亲也不这样,因为不习惯,走起路来就显得有些同手同脚,好在外头并无人,身边的顾无忧也没发现,等稍稍调整了一会,他也就恢复如常了。

只是呼吸一直轻轻屏着。

待客都是在外厅。

姐弟两人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常山要进去送茶。

见他们过来,常山神色微怔,不等他说话就瞧见顾无忧拼命摇头,还伸出手指嘘声,一副要让他保守秘密的样子,他笑笑,任由这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绕过他到了隔壁,然后才进去送茶。

常山进去后。

姐弟两人也已经进了隔壁。

他们现在所在的屋子和旁边待客的地方是相通的,只拿了一架八扇的木质屏风挡着,可以挡住他们的身形,不会让旁人瞧见,但又方便他们观看隔壁的情形。

进去之后,顾无忧就松开了顾九非的胳膊,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外头看。

顾九非看了一眼落下来的胳膊,按理说,他应该是松一口气的,但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舍不得,抿着唇,偏头看一眼顾无忧,见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外头,也收回眼帘往隔壁看去。

隔壁。

顾无忌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盏茶,神色寡淡,也不说话。

而赵承佑父子呢?一个沉默地跪着,一个站着,这会站着的那个正躬身和顾无忌说着话,语调恭敬也客气,“原本是早就想来拜访顾兄,奈何我远在琅琊,无召不得进京,这次有幸得陛下传召,才能登门致歉。”

“这个混账东西,也不知当初怎么惹了蛮蛮不快,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赵昇低声下气,说起赵承佑的时候又带了十足的责备,转头看一眼身后笔直跪着的赵承佑,以命令的口吻,厉声说道:“混账东西,还不给你顾伯父磕头认错?”

赵承佑薄唇微抿,刚要磕头,就被顾无忌冷声打断了。

他不耐与这对父子交谈,如今也只是淡淡发话:“行了,这事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提起。”

赵昇脸色微变,可抬头的刹那便又恢复如常了,他腆着脸笑道:“顾兄说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哪家儿女成亲前没闹腾过?”他话语微顿,又道:“当初先夫人还在琅琊的时候,和我家夫人也算得上是闺中姐妹了。”

他一边觑着顾无忌的神色,一边又道:“这婚事若当真退了,实在可惜。”

他知晓这位位高权重的定国公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宫里那位,他也一向是直言直语,唯独有两个死穴……一个是故去的原配夫人,另一个便是他那个女儿。

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让赵承佑娶她为妻。

有了顾无忧,那就相当于有了顾家、王家两头的势力,更不论,如今东宫那位也有一半的血缘是出自王家。

果然——

在他提及王成黛后,原先还冷着一张脸的顾无忌便有些晃神了。

这一幕,他看到了,躲在屏风后的顾无忧也看到了,她是真的要被赵家父子给气死了,为了权势地位简直无耻到了极致!

刚想走出去,就被顾九非拉住了袖子,脚下步子微顿,她转头看去便见顾九非对她摇了摇头。

顾无忧也知晓这会出去不好,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好在,顾无忌的晃神也没多久。

他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赵昇以及还跪着的赵承佑,然后就面无表情地收回眼帘,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然后语气平平地说道:“我家夫人只盼着小女无忧喜乐。”

“她既然要退婚便是不喜,既是不喜,又哪来可惜一说?”

他言语果断,语气寡淡,半点客套都不讲,“永安侯也不必再拿这事来同我说了,咱们两家退婚的事早就传遍了琅琊和京城,再在一起又像什么样子。”

话落,又嗤声,“传得出去,还当我家蛮蛮非你赵家儿郎不可了。”

赵昇急道:“顾兄……”

顾无忌不耐再听,抬手打断他的话,等人住口才又不疾不徐地说道:“永安侯远道而来,本来应该请你留下喝茶吃饭,但围猎在即,顾某事务繁忙,就不留客了。”

是赶人的意思了。

常山顺势上前,朝两人躬身,“永安侯,世子爷,请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昇便是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他隐忍着情绪,勉强维持着那副笑脸,朝人叉手一礼,“既然如此,那赵某就先告辞了,等日后得空再来拜见顾兄。”

说完。

他转身离开,路过赵承佑身边的时候,脚步微顿,眼中透着深不可测的寒冷,没在这会说什么,只是拂袖离去。

赵承佑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知晓回头自己会面临什么状况,他并不畏惧,甚至早在来前就猜测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了,手撑着地站起身,跪得太久,他的膝盖都麻了。

他咬着牙,硬撑着站稳,朝顾无忌叉手一礼。

态度倒还是从前的谦和温驯。

刚准备离开,赵承佑微垂的眼帘瞥见那架雕着渔舟唱晚的屏风后有一片红色的裙角,那裙角是用上好的织锦制作而成,颜色鲜艳,没有一丝杂质,裙角边缘还用精美的丝线绣着牡丹花,十分精细。

看到这一片裙角,他原本寡淡的眼眸突然像是笼罩了一层惊慌失措,赵承佑脚下步子虚晃,差点就要摔倒了。

“赵世子,您没事吧?”常山就在一旁,见他如此,连忙抬手,想扶住他。

顾无忧也掀了眼帘看他一眼,拧了眉,问道:“没事吧?”

“……没事。”

赵承佑没再看那架屏风,而是抿着唇朝顾无忧又行了一礼,而后,他也没让常山搀扶,径直迈着酸软的双腿,转身往外走去。

若是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脚步是有些仓惶的。

等他走出屋子,顾无忌也没再多看,而是捧着茶盏,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出来吧。”

屏风后的姐弟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被发现了,顾九非率先迈了步子走了出去,顾无忧也跟在后头,她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神色极淡,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生怕他责怪顾九非,便上前一步拦在顾九非的面前,同人说,“爹爹,是我硬要拉着九弟来的,不关他的事。”

顾九非低头看着挡在眼前的顾无忧,神色有些愕然。

心底却有些暖。

“着急过来,是怕我会答应?”顾无忌好笑地看着这双儿女。

顾无忧自是不怕这个,她扬着一张乖巧的笑脸,走上前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十分甜美:“我自然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他们父子诡计多端,骗了您。”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喜欢赵承佑,自然不在意给他们父子上眼药。

“刚才那个永安侯还故意提起阿娘,惹您失神,可见其心不纯。”

顾无忌听她说起这个,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来,言语苛责又凌厉,“他向来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他不管赵昇为人,但把成黛拉出来,就是犯了他的忌讳了。

顾无忧见爹爹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也就不再继续上眼药,而是改口道:“而且阿娘和盛夫人算哪门子闺中姐妹,她嫁到琅琊的时候,阿娘可已经到京城了,两人顶多也只是见过几面罢了……”

她小心思多的很,鬼机灵似的,补充道:“要说姐妹,我听孟嬷嬷说阿娘以前和李家那位沈夫人十分交好呢。”

听她说起这个。

顾无忌的神色倒是多了几分缅怀,声音也低了一些,“是啊,你母亲当初和那位沈夫人的确是很要好的。”

顾九非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什么都要往李家扯的样子,有些无奈,又见爹爹顺着她的话夸赞李钦远,便更觉无语……要是让爹爹知道顾无忧的心思,估计他就会后悔说今日这番话了。

刚想寻个地方坐着,余光瞥见外头的人影,他眉目微敛,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来。

目光直直地往外头看去,那个早应该离去的赵承佑还没走,不过察觉到有人看见他了,便也没再停留,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片刻后转身离开。

赵承佑脊背挺直,走得不疾不徐,看似与平时无异,可若是细看的话便能瞧出他两条腿走起路来一深一浅。

顾九非望着赵承佑离开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晦暗起来。

“九非,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顾无忧的声音。

他看一眼外头,已经没有赵承佑的身影了,便回头淡语,“没什么。”

而离开的赵承佑,虽然面上表情一如从前,但他心底的思绪却并不算沉稳,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慌乱,甚至有些丢脸的窘迫。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只是单纯的不想让顾无忧看到这样的自己。

可为什么不愿让她看到,赵承佑又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像是蒙了一层浓厚的屏障,已经有一点点的边缘露出来了,但想再往里面探一步,却怎么都迈过不去。

等他走到门外。

赵昇早就离开了,只有盛泽带着车夫侯在外头,看他出来连忙迎了过来,见他脸色发白,脚步虚晃,担忧道:“您没事吧?”

赵承佑摇摇头,不欲多言。

他哑着嗓音说道:“……扶我上马车吧。”

“是。”

盛泽小心翼翼扶着他,可昨天旧伤未愈,今天又跪了这么久,赵承佑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好歹是咬着牙走上马车,等坐到放了薄垫的椅子上,他才哑着嗓音问道:“他人呢?”

“永安侯说还有事,让您先回去……歇息。”盛泽替他倒了一盏茶,小声开口。

赵承佑轻轻撇嘴,知道盛泽这是自己加话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让他好好歇息,恐怕回头又得想法子折磨他,他并不关心这个,只是在意……没了顾家这门亲事,他那位好父亲又会做什么?

修长的手指轻叩茶案。

顾家这里肯定是行不通了,以赵昇的为人,恐怕是会让他另择人选。

而这些人选中——

最合适的,便是……王昭。

若是往日,换人选便换人选,王昭虽然比不过顾无忧,但也是王家的嫡女,最主要的是,如今的王昭比顾无忧更好控制,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若是娶了王昭,他跟顾无忧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这颗心就像是被人刺了一根针似的,疼得厉害。

“您怎么了?”盛泽本来正在拿药膏,看到他紧拧的眉,还有发白的唇,就担心的皱了眉,“是不是身上又疼了?”

赵承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哑声问道:“盛叔,你……”

盛泽疑惑,“什么?”

赵承佑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算问了又如何?他对他那个好父亲而言,原本就是让他上位的一枚棋子,除非他不想要这个世子位,也不管那对母子会不会占据母亲和他的地位。

不然。

他只有咬着牙去接受这一切。

“小少爷?”

“……没什么。”

后头几日。

家里倒是没再来什么客人。

顾无忧知道李钦远这几日很忙,也就没去打扰他,而是乖乖待在家里,偶尔陪祖母说话,偶尔便去找二姐和阿瑜玩,真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看着十五画画。

有时候也会拿着李钦远送给她的白玉梳发呆。

好在没过没几日,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也终于开始了。

第101章

这日天朗气清,和风徐徐。

有不少马车并着马匹浩浩荡荡地朝东山驶去。

每年皇家围猎都是在东山举行,除了天家贵胄之外,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参加,也算得上是天子与臣下同乐了,因为路途有些远,不可能一日赶回,众人便会在东山那边扎营住上一晚。

顾无忧有些年没参加过皇家围猎了,她从前过完年便马不停蹄地赶回琅琊,几乎每次都和这围猎错开,底下的丫鬟怕她在外头住着不舒服,上到被褥锦缎软枕,下到梳洗用的帕子、脸盆,几乎全给她带全了。

要不是不方便,又怕招了旁人的眼,恐怕就连床都得给顾无忧搬过去。

可就算是只有这些,也还是多了一辆马车出来,好在顾家势大,随行的人瞧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顾无忧和顾瑜一道坐在马车里,除了顾迢身体不爽利没来之外,其余他们家的小辈全来了,顾容和顾九非在外头骑着马。

相比坐在马车里吃茶嗑瓜子,她们倒是更想跟她们的哥哥弟弟一样去骑马,可今天出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顾无忌说什么都不肯,姐妹俩也只好乖乖待在里头。

好在自打出了城。

这两边的车帘也全都给她们掀了起来,免得她们坐马车闷坏了。

白露在一旁跪坐着煮茶,姐妹俩就靠着马车看着外头的风景,顾瑜手里捏着一颗糖雪球,先前在顾无忧这边吃了几嘴之外,她也爱上了这酸酸甜甜的东西,这次出门还特地让小厨房里备了不少。

“我听说这次永安侯和赵承佑也会去?”顾瑜嚼着糖雪球,闲来无事,就随口提了一嘴。

“嗯。”

顾无忧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她对赵承佑父子并不在意,左右婚事退了,爹爹那头也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任凭赵家父子翻了天去,也碍不到她什么事,她更在意的是……

把头贴在支开的窗棱边上,一双清亮的杏儿眼一眨不眨地往外头看,似乎是在人群里梭巡什么人似的。

“看什么呢?”

顾瑜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可前前后后全是乌压压的马车和人群,哪有什么稀罕的?又见顾无忧柳眉微蹙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糖霜,有些无语地同人说道:“行啦,魏国公府在咱们后头呢,你这样是瞧不见的。”

说完。

顿了顿,又压着嗓音问:“不过,李钦远真的会来?”她可有很多年没在围猎场上瞧见李钦远了。

顾无忧目光还落在外头,闻言便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道:“他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你倒是相信他。”顾瑜撇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见她还往外头看,又扯了下她的胳膊,“行啦,别看了,没多久就到了,等到那边,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想想这话说得不大对,又改口道:“你也别总盯着人家,没得旁人瞧出什么端倪。”

“不过,他怎么想到去经商了?”顾瑜先前听哥哥提了一嘴,还挺诧异的,经商辛苦不说,每日还得和那些下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全国各地四处乱跑。

先不说李钦远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就说大伯父日后知道了会高兴吗?

哪有乐意把自己女儿嫁给商人的?

虽说就算李钦远考科举,或是做其他事,也不见得大伯父会同意,但怎么着也要比经商好吧,她娘这些年最不甘心的就是哥哥明明有这样好的成绩,却偏偏走了一条经商的路,这不,每次说亲,高不成低不就的。

顾无忧瞧不见李钦远,索性也乖乖坐了回来,余光瞥见顾瑜望着她的目光,哪里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她笑笑,一双眉眼弯成新月样式,随手从果盘上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剥着,“我问过爹爹的意思,爹爹说为人在世,受不受人尊敬不是看他身居什么位置,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慢慢吃着,“我倒不怕爹爹觉得经商不好,只怕他……”

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一些,“辛苦。”

若是可以,她自然是不希望大将军去吃这样的苦。

对她而言,无论李钦远成不成功,都没关系,他就算真的只是一个寻常人,没有官职没有爵位,也没事,她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

可她也很清楚——

无论是后来的大将军还是如今的李钦远,都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普通人。

他是雄鹰,理应翱翔在宽广的天际。

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硬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爱一个人,不该让他困于方寸之地,而是鼓励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无论成功与否,都应该让他去试一试。

顾瑜其实有些看不懂顾无忧对李钦远的爱,但也看出了顾无忧那张尚且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充斥着的温柔,那是只有提起李钦远时才有的表情,就好像那是她一切希望的源头,是她的朝日,是她的神往。

她也不知怎得,心突然就被狠狠振动了一下。

原本心里要说的那些话,也有些吐不出来了。

外头的风穿过窗棱打到马车里,顾瑜生平头一次认认真真去想这男女之间的事,倘若男女成婚,不是为了两家的利益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缘故,只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双方心中有着彼此,这样的爱情其实也挺好的。

等马车到东山的时候。

下人们先去扎营安置东西,白露怕她们弄坏顾无忧的东西,也跟了过去,便只留了顾无忧和顾瑜两姐妹,她们打算先寻个地方休息会,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像一只不知烦恼的小喜鹊,边跑边朝她喊道:“表姐!”

顾无忧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穿着嫩黄色胡服的少女正朝她跑来。

“长平?”顾无忧看到她,眼睛也跟着亮了,她没想到长平这次居然也会来,眼见她跟阵风似的跑过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你也不怕摔倒。”

她如今虽然看着只有十六岁,但心里到底还多了个灵魂,见她这样,免不得有些担心。

萧无瑕却一点都不怕,反而还笑她,“表姐怎么还说我了?你以前可比我还虎,哪回不是你带着我四处乱跑的?”说完又去看顾瑜,也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不过语气却是淡了一些,“顾七小姐。”

顾瑜到底不比顾无忧同她亲昵。

尤其她从前和萧意交好,算是萧意那一派的人,可这位长平公主平生又是最不喜欢萧意的,两人虽然从来没起什么矛盾,但关系也一直不冷不热。

这会听人喊她,便也只是低头同她打了礼,喊道:“长平公主。”

萧无瑕点点头没说什么,朝她笑笑就转过脸,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的矜贵全然不见,凑过去亲昵地挽上了顾无忧的胳膊,嘟着小嘴开始数落起她的罪过了,“表姐真不够意思,回京这么久也不知道来皇宫看我,我都快无聊死了。”

“我本来还在想,要是你这次不来围猎,过会我就偷偷跑到顾家找你玩去。”

她是嫡出的公主,和太子萧景行一母同胞,又是大周唯一一个公主,打小就被人捧着惯了,却没养出一副骄纵性子,瞧着十分娇俏可爱。

或许是因为没有姐妹的缘故,她从小就喜欢和顾无忧一道玩,以前顾无忧还没去琅琊的时候,隔断日子就被抱进宫里,姐妹俩年岁差得不大,都是同吃同睡的。

后来顾无忧去了琅琊,两人之间的书信也没有间断过。

所以萧无瑕对于这次顾无忧回来那么久,都没进宫看她,特别不高兴,撅着个小嘴,一脸“你不哄我,我就不同你要好了”的样子。

顾无忧听到这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段时间一直顾着大将军的事,的确是忽略长平了,认认真真地同她道起歉,“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年前一直在上学,也没时间进宫……”至于年节里,宫里事务多,她也不好随意进宫。

见她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顾无忧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柔着嗓音说道:“好啦,我错了。”

萧无瑕也不是真生她的气,这会被人哄了一会也就重新绽开了眉眼,仍旧笑盈盈地说道:“那你今天得陪着我,得跟我一起骑马,一起打猎,而且晚上还要和我一起睡。”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呢。”

想了想,又看了眼顾瑜,问她,“顾七小姐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她跟顾瑜其实没什么纠葛,顶多就是不喜欢以前她跟萧意凑在一起的样子,又觉得她欺负了表姐,便看她不大顺眼,既然现在她们姐妹都和好了,她自然也无所谓给顾瑜这个脸面。

顾瑜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之前和卢雁她们约好了,待会和她们一起去玩。”

她还是不习惯和萧无瑕相处,正好听到身后那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她转头看了一眼,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便笑道:“你们玩吧,我去找她们。”

顾无忧也知晓顾瑜在这边拘谨,便也没说什么。

等她离开后就挽着萧无瑕的胳膊,问她,“姨妈这次来了吗?”

她有些想她了。

“没。”

萧无瑕领着她往休息的地方走去,边走边同她说道:“母后近来头疼的毛病又起来了,受不得风,这次只有我和太子哥哥还有二哥陪着父皇过来。”

顾无忧皱了眉,话语之间掩不住焦急,“怎么又疼了?若是宫里的大夫不好,便去民间看看,总不能让姨妈一直这样疼着吧。”

“找了。”

萧无瑕也叹了口气,雀跃的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耷拉着一个小脑袋,蔫声蔫气的,“太子哥哥不知道寻了多少人,可那些人都说母后这是旧疾,只能缓和,不能根治。”

顾无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东西就是不管你身居什么地位,不管你有多少家财,没法根治就是没法根治,例如姨妈的头疼,又例如二姐的病。

萧无瑕看她眉眼微垂,神色沮丧,怕她伤心连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来得时候,母后还让我同你说,等回头开了春天气热了,就在宫里开了花宴,让你过去。”

顾无忧倒是真的回过神。

不过听这话中意思,倒是有些拿她当主角,不由楞道:“为什么?”

萧无瑕从来不理会这些事,她觉得这些事太烦了,平时要不是没有办法,她都是能躲则躲的,不过事关表姐的事,还是问了一遭的,这会便扑闪着眼睛和她说,“母后说你既然决定在京城待下去了,就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躲着不见人了,有些人情来往还是得走一走的。”

她撅着嘴,“我是觉得这样很烦,有什么好走的,那些人明面上阿谀奉承,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看着就烦……不过,母后既然说了,表姐还是参加吧,反正有我陪着你!”

顾无忧听着这话,心头却是一暖。

姨妈从小就疼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在为她考虑,她脸上扬着笑,嗓音也格外的柔和,“好,等开了春,等姨妈头疼缓和些,我就进宫去看她。”

“好~”

萧无瑕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一听这话,立马笑了,“那你可得在宫里多陪我几日,我和你说,我现在养了两只孔雀,就在院子里,每天就拿东西逗它们,等你来了我让它们开屏给你看。”

顾无忧眉目弯弯,也笑着应道:“好。”

姐妹俩许久不见,有着说不完的话,说到后头还提起了萧意。

萧无瑕打小就不喜欢萧意,以前母后总拿萧意训她,她就特别不服气,总觉得这个人特别会伪装,果然……这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小脸沉沉的,同仇敌忾的气道:“我就说她是个黑心货,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幸亏你没事,不然我绝对要同她算账。”

之前从母后那里得知外头的事,她又气又急。

若不是碍着母后头疼,加上父皇不愿现在处置代王府,她肯定是要出宫去找萧意闹的,“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完了。”

顾无忧疑惑,“什么意思?”

萧无瑕看了看四周,偷偷同她说,“代王府那位周侧妃有孕了,而且我那位叔叔还上了折子,打算提周侧妃为正妃,父皇已经同意了。”

从前是萧意把持着代王府内宅,萧北勤又一直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波,可如今萧意被送去寺庙,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日后只怕就连想寻个好人家嫁了都难……

她对萧北勤没了用处,就算日后从寺庙回来,恐怕代王府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了。

顾无忧对此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倒是也没那么恨萧意,但这条路,是萧意自己选的,好坏因果自然也只能由她自己一个人受了。

萧无瑕思维扩散得特别厉害,大约是太久没瞧见顾无忧了,什么话都想同她说,前头还说着萧意呢,这会又说起别的事,“太子哥哥马上要成亲了,二哥哥也快要定亲了。”

“他们现在都在外头开院建府,我也想要,那样我们见面就方便多了。”

“可是母后说我还小,不让我出来。”说完就耷拉着个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

顾无忧看她这样就忍不住想笑,两个人已经坐在休息处了,宫人上了茶就被她们打发出去了,没了外人,她自然也没什么顾虑,笑道:“等你成亲了不就能出来住了?”

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这个话题还是容易害羞的。

就算萧无瑕平时胆子再大,可说到底对婚姻一事还是充满着憧憬和向往,她小脸红红的,侧靠着椅子,手肘撑在茶案上托着脸,看着顾无忧,难得有些扭捏的说道:“表姐,你觉得那位沈大人怎么样?”

“就是李钦远的舅舅,沈绍沈大人。”

“先前父皇问过我的意思,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垂下眼睫,白皙的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像是不好意思一般,羞涩道:“他长得很是俊美。”

她幼时不懂事的时候,听过几个典故。

说科举头甲的三人,状元一般都是有实力,但长得不好看,估计年纪还挺大的,可探花郎就不一样了,每届的探花郎都是长得最好看的,所以她那会就想啊,她若是要嫁人就一定要嫁最好看的探花郎,才不要状元爷呢。

庆禧十七年那次,沈绍科举中了状元,她那会年纪还小,跟着太子哥哥偷溜进了琼林宴。

恰好就看到沈绍一身状元袍被人围在中间,红衣如血,灯火如昼,衬得他那张面孔更像是一块没有瑕疵的白玉。

她当时就跟痴了一般。

不过痴归痴,没过多久也就忘了,她对沈绍的痴更像是看到一件喜欢的东西,看到的时候觉得爱不释手,觉得它是天下仅有的好,恨不得日日放在身旁珍藏。

可时间久了,看腻了亦或是找不着了,也就慢慢不记得了。

前段日子听父皇提起来的时候,她还晃了一下神,差点没反应过来沈绍是谁。

后来才想起沈绍便是当初琼林宴时站在灯火下的那个男人,是那个打破她固有思维的状元郎,她便想啊,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是不错的,至少他长得很合她的心意。

她最喜欢好看的人和事物了。

顾无忧听她说起沈绍,倒是没太大的疑惑,毕竟前世他们就成亲了,不过她对沈绍并不了解,也没太多的接触,倒是可以抽空问问大将军,刚要张口回答,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起来像是不止一个人,夹杂着说笑声,帘子被人挑了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青年,白玉冠,看起来二十出头,身形颀长,眉目温润且宽厚,仿佛天生带着一抹慈悲怜悯,他正转头和身后那人说着话。

而他身后那位少年一身月白色锦袍,头发高束,腰上只系一个浅绿色绣松花的荷包,也弯着一抹唇答着话。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掀起眼帘看了过去,待瞧见里面那个系着披风,穿着火红色骑马装的少女,先是一愣,继而又弯了眉眼。

原来在这。

怪不得他在外头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第102章

“表姐,怎么了?”

萧无瑕顺着顾无忧的目光望过去,便瞧见了她的太子哥哥以及一个白衣少年郎,她和萧景行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瞧见他进来也不记得沈绍的事了,连忙起身,笑盈盈地朝他喊道:“哥!”

顾无忧也站了起来,喊萧景行:“表哥。”

她喊完人就去看李钦远,瞧见他望过来的眼神,眼神露骨且毫不掩饰,她被看得两颊微红,眼中也不禁带了些羞涩,抿着唇,悄悄低下头去。

人是瞧不见了,心思却还是乱得厉害。

瞧不见人的时候,整日想,白日里吃饭的时候想,无聊的时候想,抱着十五的时候也想,有时候就连夜里睡觉都会梦见他,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着这一天,终于瞧见了,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又觉得害羞,不敢看人了。

顾无忧低着头,红着小脸,细白的小手轻轻揪着腰上系着的那只香囊,也是松花绣样,只不过颜色换成了她惯常喜欢的茜色红,其余配饰和李钦远十分相同。

不,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这是前阵子她在家闲着无聊随手做的。

做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等做完了才发现,这只荷包竟是跟送给李钦远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心里羞得厉害,知道这东西最好是不要拿出去,若是被什么有心人瞧见了,免不得是要生事端的,偏偏又舍不得藏起来。

喜欢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就算现在还没法和旁人说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和那个人戴上一样东西的心情。

当初的红丝带如是,现在的荷包亦是。

所以明知道今天会有许多人,明知道可能会被有心之人瞧见,可只要想到会见到他,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戴上了。

李钦远自打进了营帐就一直看着她,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动作,瞧见那只荷包的时候,他是有些怔楞的,但也只是一息的功夫,嘴角便有忍不住轻轻弯了起来。

这个丫头……

就像是为了呼应她此时的心情或是想要表达的东西一般,李钦远也轻轻握住了腰间那只被他视若珍宝的荷包,一寸一寸,爱不释手地抚过上头的纹路,就像是,握着她的手。

屋子里两声问安之后便没了声。

萧景行顺着声音回眸去看,瞧见她们也有些惊讶,继而又莞尔笑道:“我还说你们两个丫头跑到哪去了,原是在这躲懒。”

他笑着走进去,又说萧无瑕,“也不知道带蛮蛮去给父皇请安。”

“父皇那边那么多人,表姐去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萧无瑕撅着嘴说道,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眨了眨眼,“他是谁呀?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萧景行笑道:“是魏国公府的七公子。”

“哦。”萧无瑕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那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啊,我听几个皇兄说起过你……”她是个没心眼的,想到什么就说,被萧景行敲了下额头,又被顾无忧扯了下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这话实在不大好听。

她捂着额头,有些愧意地朝人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不好。”

李钦远早已习惯这样的话了,对他而言,别人怎么看他,他一点所谓都没有,只要他心里的那几个人觉得他是好的,那就够了。

他仍旧站得八风不动,面不改色,摇摇头,嗓音又淡又透着股无所谓,“没事。”

萧无瑕平时见惯了那些阿谀奉承,还是头一次瞧见李钦远这样的人,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又想到沈绍是他的舅舅,都说外甥像舅,她有几年没瞧见沈绍了,不由看得更仔细了,一副想从李钦远的脸上瞧出几分沈绍的痕迹。

可看来看去,还是摇了摇头。

唔。

不大像。

她记得那个沈绍长得特别温润,跟块玉似的,这个李钦远瞧着就有些风流不羁了,虽然长得好看,但跟个刺头似的,看着就刺人。

她不喜欢。

收回探究的目光,又想到什么,萧无瑕张口说道:“就是你之前救了表姐吧,谢了啊,我听说那天很危险,要不是你,我表姐肯定出事了。”她虽然没出宫,但也听母后身边的人说起那日的凶险。

李钦远这个名字,她也是那个时候记下的,所以刚才怕表姐不知道沈绍,她才会用“李钦远的舅舅”去介绍人。

听她说起这个,李钦远的面色倒是温和了一些,就连眼中的笑意也夹杂了一些暖意,声音也软了下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丹凤目往她身边的顾无忧看去,正逢她抬头,两人眼神相撞,小姑娘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似的,身形微颤,忙又红着脸躲开。

他瞧着瞧着,眼中的笑意便越深了,倒也没一直盯着人看,看上一眼,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萧无瑕对李钦远那句“这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反应,打完招呼就牵着顾无忧的手回了座,可萧景行却有些诧异地看了李钦远一眼……他跟七郎虽然有些年没见面了,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

七郎这人,对在意的人可谓是两肋插刀。

但想入他的眼,让他把你记在心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哥哥,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萧无瑕一边剥着葡萄,一边去问还杵在那不动的萧景行。

萧景行回过神,也没再细想,笑着引七郎入座,又让宫人上了茶水,才温声说话:“我有些年没见到七郎了,刚才瞧见他便想找个地方和人说说话,哪里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也来了这边。”

都是沾亲带故的,又有他这个兄长坐镇,倒也不必介意什么男女大防。

说完便又去看顾无忧,语气关切的问道:“先前你们书院发生的事,我也听到了,蛮蛮可有什么要紧的?”

顾无忧笑笑,“没事,那日……”

待得时间久了,她心里的那股子羞意倒也去了不少,这会便光明正大地看了人一眼,见他坐在圈椅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茶盏,白衣锦袍铺在椅子上,身后的高马尾顺着坐姿有些倾斜,有几缕头发还被压在了手心上,比起太子哥哥端坐的身姿,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可顾无忧就是喜欢他。

上辈子的大将军,她喜欢,现在的李七郎,她也喜欢。

只要是他,凭他是个什么样子,她都喜欢……见他也看着她,微微掀起的眼帘下是一双夹杂着温软春水的眼眸,让人瞧着心肝一颤,想躲又躲不掉他的天罗地网。

便只能看着他,望着他,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他:“李公子来得及时,救了我,我没受伤。”

她说得语调温软,可坐在那边的李钦远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李公子?

李钦远还是头一回在人前听到小姑娘这样喊他,不由挑了眉,看着人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露骨,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喜欢她娇娇地喊他哥哥,也喜欢她蛮横起来,虎着小脸喊他李钦远的样子,便是七郎也好,唯独这个不亲不近的李公子让他心生不爽。

想不顾旁的,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亲她的耳朵,咬她的红唇,把人欺负得泪眼汪汪让她改了称呼。

不过现如今,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事的确是多亏七郎了。”萧景行想起侍从回禀的那日情形也有些后怕,他虽然同生的只有长平这个妹妹,但蛮蛮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姨母去得早,他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表妹的。

刚想再说几句,外头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帘子被人打起,是一个穿着王爷服饰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也是二十的样子,穿得衣冠楚楚,看着玉树临风,此人便是大周的二皇子,也就是晋王萧恪。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却是……赵承佑。

赵承佑今日一身紫衣劲服,头发也束成了马尾,少了平时的沉稳,多了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他紧随着萧恪走进营帐,也比萧恪先瞧见了营帐中的情形。

脚下步子一顿,目光在看过几人后落在了顾无忧的身上。

“怎么了?”萧恪原本正同人说着话,瞧见赵承佑失神的面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瞧见营帐里坐着的这些人,他也愣了下,转而又笑道:“大哥,长平,乐平,你们也在。”

“二弟。”

萧景行笑着朝他点点头,看见他身后的赵承佑,也喊了一声,“赵世子。”

李钦远起来喊了一声“二皇子”便没话了,态度也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赵承佑更是爱答不理。

萧恪是知道李钦远的。

以前差点就成为萧景行的伴读,文才武艺在京中极为出挑,可偏偏后来堕了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更没想到这人果真是同传言中所说一般浪荡,半点尊卑都不顾,他心中不喜,暗自皱了皱眉,话倒还是和往日一般,温声温气地说道:“李公子也在。”

“嗯。”

李钦远只应了一声,便又无话了。

萧恪还想再说,那头坐着的两个姑娘却有了动静。

萧无瑕原本还在猜测赵承佑的身份,一听到“赵世子”三个字,立时瞪大眼睛,手里的葡萄也不香了,起身问道:“你就是永安侯的那个儿子?”

赵承佑听人发问,收回神,朝人拱手一礼,温声答道:“回长平公主,我便是。”

萧无瑕柳眉一挑,冷声道:“好啊,可让我碰到你了!”

她是知道表姐喜欢赵承佑的,以前每次收到表姐的信都会见她在信里提起赵承佑,次次不落,她每回瞧见都要吃一回干醋,所以对于表姐这次会下定决心退婚,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可惊讶归惊讶,在她看来,表姐会退婚,必定是这人私下欺负了表姐,要不然表姐怎么可能会跟他退婚?

萧无瑕平时很少使用公主的权力,可今天是真的想把人好好教训一顿,最好挨上一顿板子,解她的心头之气。

偏偏有人拦着她。

身后表姐握着她的手。

前头她家哥哥握着茶盏,温目看她,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长平,不可胡闹。”

萧恪也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有些责怪自己先前没打听清楚,这才让事情落到这幅尴尬的模样,看一眼屋中人的情形,萧景行还是从前那副温和模样,李钦远的脸色有些淡,萧无瑕怒气冲冲,顾无忧……倒是事不关己,面不改色,甚至还牵着萧无瑕的手,正在小声劝阻她。

心里松了口气,他对萧无瑕温声道:“长平,赵世子是我的朋友,你好歹给二哥一些面子。”

萧无瑕原本被表姐拦下也不想说什么了,听到这话却皱了眉,不大高兴地说道:“二哥,你跟谁交好不行,非要和他交好?你是不是糊涂了?”

话音刚落,萧景行就蹙了眉,他那张如玉般的面容沉静下来,手中茶盏搁在高案上,温和眉目也敛了几分,训斥人,“长平,父皇母后平日怎么教你的?这是你和兄长说话的态度?”

他很少生气。

但萧无瑕却最怕自己这个哥哥。

刚刚还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现在却被人掐灭了火,还畏缩一般缩了下小脑袋。

顾无忧没劝住萧无瑕,这会见她被训斥便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把人拉在自己身后,和萧景行道歉:“表哥,你别怪长平,这事原本也是因为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萧恪也从先前被人指责的尴尬中回过神,一起劝萧景行,“大哥,长平还小。”

萧景行有些诧异自己这位表妹的变化,但还是开口说道:“蛮蛮,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替她担这个责。”

又看了一眼躲在蛮蛮身后还低着头的长平,皱了皱眉,转过头,慢条斯理地和萧恪说道:“老二,她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那么任性了,如此口无遮拦,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弥天大祸。”

“你们如今护得了她,可日后呢?”

外头风声和说话声一直都没有停,而营帐之中却是一片静默。

须臾之后——

萧景行问萧无瑕,“知错没?”

萧无瑕低着头,撅着小嘴,显然是不知道错,可她怕他,被人这样盯着,便打算先阳奉阴违,小声道:“知错了。”

萧景行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可如今外人这么多,他也不好真的拉了人的脸面,想着回头回了宫还是得让母后多管教她,没得日后真闯了大祸,“既然知错,便向你二哥道歉。”

萧恪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萧无瑕这次倒是没怎么犹豫,乖乖地朝人认了错,“二哥,是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萧恪自然说“没事”。

听到了想听的话,萧景行也没在这个时候再训斥人,又怕蛮蛮待在这别扭,索性便发了话,“好了,带着你表姐去外头玩吧。”

萧无瑕本来也不想待了,一听到这话立马牵着顾无忧的手往外走,路过赵承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好赵承佑一辈子都别落在她手上,不然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人一顿。

赵承佑自然也瞧见了她的目光。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他倒是真不放在心上,不过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他低着头,态度谦逊且恭敬,如此一来便正好瞧见了顾无忧腰间绣着的一只香囊。

茜红色,松花样,精致也素雅。

和她旧日喜欢的牡丹花不同,他一个晃神的功夫,两人便出去了,外头的寒风把他吹醒,赵承佑抬起头,面上也无什么变化。

顾无忧姐妹已经出去了,营帐之中便只剩下李钦远四人。

先前闹了这样的事,大家这会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萧景行发了话,“围猎也快开始了,我们也出去吧。”等众人应是,他率先起身,看一眼李钦远,温声,“七郎,走吧。”

“嗯。”

李钦远语气很淡地应上一声,半点没有身为白衣的自觉性,走得也是不疾不徐,十分散漫。

原本走得好好的,赵承佑也没理会李钦远,恭恭敬敬目送萧景行离开,可瞥见他腰上佩着的那只香囊,他却如遭雷击一般,变了脸色。

他……

怎么也会有?

萧恪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亦或是,看着萧景行离开的身影,目光有些复杂,可也只是一瞬的光景,他便又收回了目光,转头拍了拍赵承佑的肩膀,同他说:“承佑,我们也走吧。”

说完,不见人答。

转头看去,便见他目光失神地望着李钦远离开的身影,萧恪一愣,又喊了人一声,“承佑,怎么了?”

赵承佑回过神,愣愣看着萧恪,嗓音都哑了,“王爷说了什么?”

萧恪无奈道:“围猎快开始了,我们也走吧。”他以为他是因为先前营帐里的事出神,便致起歉,“是我考虑不周,若是知晓乐平也在,便带你换个地方。”

“……没事。”

赵承佑回过神反过来宽慰人,她面上表情无异,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两只香囊的事,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两只香囊除了颜色,一模一样,而绣工更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又是顾无忧送给他的?

寒风凌厉,他的步伐也不轻松,心里乱糟糟的,就连晋王的那些话都有些听不真切了,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仅送给了他,甚至还在这样的日子,与他一道佩戴。

她就真不怕旁人瞧出端倪吗?

第103章

等到了外头,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这会天子还没出来,那些大臣也都不在,只留下一些命妇和晚辈,命妇们坐在一处说着话,那些少男少女不是被自家亲人拖曳在一旁,拘束的陪聊,就是和相识的朋友们待在一道,说着笑着。

好不热闹。

顾无忧和萧无瑕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

萧无瑕看着还是不大高兴,手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一甩一甩的,嘴里还气呼呼地说道:“哥哥真是的,我哪里说错了,赵承佑那是个什么货色,二哥还要与他交好。”

“不是纯粹让你堵气难受吗。”

顾无忧倒是不生气,她对赵承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而且她跟晋王又不沾亲带故,虽然因为幼时一道玩闹过的关系,也曾喊过人一声“二哥”,但到底和太子哥哥不一样。

只不过见长平这么生气,她心里不由有些暖。

握了握她的手,柔着嗓音同她说道:“晋王殿下同我又没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要求他跟你一样?”

萧无瑕自然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撅着嘴,不大高兴,“我就是生气嘛。”

顾无忧闻言,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怜爱地看了萧无瑕一眼。

她这个表妹还未经过事,在她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喜欢和厌恶分得清清楚楚,她不喜欢,她的哥哥们也不能喜欢,要和她同仇敌忾才对。

可这世上的事,哪里真能这样分清楚?

小孩子的时候,觉得这世上什么都得由着自己来,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喜欢最重要。可人长大了,碰到的事情多了,便会慢慢地对这个世界妥协了,她虽未妥协,但终究也不是从前那个“做什么皆由着自己性子来,全不顾旁人是什么想法”的顾无忧了。

她也会开始慢慢地考虑起一些东西了,这是旧时的经历和往日的岁月教会她的。

顾无忧其实不愿意萧无瑕同她一样,人只有经历过了挫折和黑暗才会慢慢长大,若可以,谁不希望自己永远生活在那个象牙塔?可先前太子哥哥说得没错,如今尚且有他们维护着,可以后呢?

若长平真因为这个性子得罪了旁人,遭了恨,他们又不晓得,可如何是好?顾无忧想到这,便有些害怕,不由握住她的手,喊她,“长平。”

“啊?”

萧无瑕一愣,呆呆地看着神色严肃的顾无忧,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她是头一回看到这副模样的表姐,手里的狗尾巴草也不晃了,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顾无忧握着她的手说道:“刚才太子哥哥说得没错,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表姐。”

萧无瑕有些不大高兴,但也没甩开她的手,只是低着头,手里揪着那根狗尾巴草,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怎么也跟哥哥一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明明是想替表姐出气,偏偏被最亲近的两个人训斥。

顾无忧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还是抿着唇,严肃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替我出气,但赵承佑并不是寻常人,他是永安侯府的世子,永安侯这次剿匪有功,很得姨夫的眼。”

“你说,若是真闹出了事,姨夫是帮你,还是帮有功之臣?”

“自然——”萧无瑕张口想答,可看着顾无忧的那双眼睛,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半响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很不高兴,也很颓废,“父皇明面上肯定是帮着永安侯。”

“是,”

顾无忧说,“姨夫素来看重君臣关系,便是再心疼你,在外头肯定还是帮理不帮亲。”

“而旁人却会因此议论你的品行为人。”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赵承佑,你以前那么喜欢他,他得做了什么才让你退婚啊。”萧无瑕知道自己的表姐从小没了母亲,知道她跟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所以一直都特别心疼她,总忍不住想帮她出气。

小时候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顾无忧心头一暖,眼中也沾了一些暖意,她抬手摸了摸萧无瑕的头,嗓音柔和,“不是怪你,只是为了这样的人,没必要损了自己一身清名。”

“我都不喜欢他了,他做什么,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又何必去生这样人的气?”

萧无瑕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她神色怔怔地看着顾无忧,半响才开口,“表姐,你真不喜欢他了?”

顾无忧应得坦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嗯,我不喜欢他了。”

这一回,萧无瑕倒是许久都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顾无忧,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喃喃道:“表姐,你看起来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无论是说话,还是性子,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无忧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她也不怵,仍是弯着一双杏儿眼,眉目弯弯,眼波潋滟,话也说得和声细语,“那你喜欢如今的我吗?”

萧无瑕不假思索得说道:“喜欢!”

她笑着凑过去,挽着顾无忧的胳膊,“不管表姐怎么样,我都喜欢。”

顾无忧笑笑,“那我刚才和你说的话……”

“唔。”

萧无瑕撇了撇嘴,虽然还是不乐意,但还是说了,“我以后不理会他就是了。”

没必要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让哥哥、表姐生气。

顾无忧知道萧无瑕的性子,虽然顽劣贪闹了一些,但也说话算数,她既然答应了,以后便不会再做什么,这才放心下。

还想再说几句,那头已经锣鼓喧天,抬眼看去,见一群宦官大臣鱼贯而入,原本的喧哗吵闹顿时变得寂静起来,那些散在四处的人也都往一个方向走去,她拍拍萧无瑕的胳膊,“走吧,围猎要开始了。”

“好。”

天家出行,纵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围猎,也要包罗万象,不损脸面。

偌大的场地上早就铺好毛毡,摆好桌席,而最上边的位置,便是属于庆禧帝萧定渊的龙椅了,粲然阳光之下,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更是让人目眩神迷。

那上头雕着的龙都仿佛成了真的似的,让你敬畏,让你忍不住就想俯身下拜。

顾无忧和萧无瑕过去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各自就着身份地位由人引入座位了,顾无忧的位置原本是排在右下首,和爹爹同坐,但萧无瑕扯着她,非要两个人坐在一起,她不好推却,便招来宫人让她去跟爹爹说了一声。

不过位置隔得也不算远,几乎就是面对面的样子,顾无忌得了信就抬眼看来,他知道她们姐妹情深,自然也没说什么。

这会庆禧帝还没出来,场上却已经变得很安静了。

顾无忧跪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盏宫人倒得果子酒,目光往四下看去,这里的位置都是根据身份地位排的。

她的左手边是太子哥哥和晋王,右手边是代王萧北勤和他的侧妃。

不知道姓什么,反正不会是那个已经被提升为正妃的周氏,不过看着也是蜜里调油,十分恩爱。

顾无忧虽然不喜欢萧意,但更看不起萧北勤这样的男人,庸碌没本事不说,出了事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地推给旁人,只顾自己的安危,女儿如今在寺庙清修,他倒好,后院里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宠,全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当一回事。

简直是令人作呕。

懒得去看这两人,她继续往底下看去,再往下便是一些王公贵族了,熟悉的,不熟悉的,赵承佑和他的父亲也在其中。

只是没有李钦远的身影。

顾无忧便往对面看过去,她的爹爹坐在右下首的位置,旁边便是魏国公李岑参,大将军并没有坐在他身边。

顾无忧轻轻蹙了眉,再往底下看去,这才瞧见他的身影,和傅显等人一道坐着。

李钦远一身白衣,无官无职倒也没被湮没在众人堆里,反倒因为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一群面露敬畏的人里更显出类拔萃,他一手握着酒盏,任由旁人或明或暗的拿目光打量他,也不改色。

直到察觉到一抹与众不同的目光,他才掀了眼帘看过去。

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那个红衣少女正在看着他,似乎是见他发现了,她又弯了眼眸朝他笑,若不是碍着那么多人,恐怕还要冲他挥挥手。

看到她灿烂的笑容。

李钦远的嘴角也不由划出一道柔软的弧度,刚看到的时候还羞得厉害,连看都不敢看他,现在倒是不羞了?隔了这么老远找他,还朝他笑,真是……知道怎么勾他的心。

“看什么呢?”身侧传来傅显的声音。

“没什么。”李钦远笑笑,见小姑娘已经被萧无瑕拉着去一旁说话了,也就笑着收回目光,又和傅显几人说道:“你们不用陪着我,我一个人在这也没事。”

傅显吃着葡萄,撇撇嘴,“我才不过去,我家老头看到我就烦,我过去也就是挨训的份。”

齐序也道:“我也不去。”

李钦远看了他们一眼,又去看京逾白,“你之前不是说京伯父要替你引荐吗?”

“刚已经引荐过了。”京逾白笑着和他说道:“该见的,我都见了,本来也只是打个照面,把名字和人脸对起来,以防日后错认。”

“至于别的,倒是不用。”

他从来不会因为父亲是当朝首辅,是享誉京城的清流,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也不会因为有一对厉害的父兄,怕旁人觉得他靠关系,而故意避开。

对他而言。

京家是他的立身根本,父兄是他的目标,至于别的,便全靠他自己了。

不必躲,也不必傲。

只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一切就够了,旁人如何言论,与他何干?

眼见他们三人如此坚定,李钦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的那股暖流越发温热了。

几人这个年里没怎么见面,但也知道李钦远的打算,这会京逾白便问人,“你当真想好了,经商?”

齐序和傅显也都停了动作,望着他。

“嗯。”

李钦远没瞒他们,点了点头。

京逾白抿唇,“那书院那边,还有三月的科考……”

“大白,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走一条顺遂的道路,但我不是考科举的那块料,我这个脾气,太容易得罪人,你让我以后和那群文官每天待在一起口诛笔伐,整理资料,还不如让我去看城门呢。”

李钦远扬眉轻笑,说得肆意也潇洒,他拍拍京逾白的肩膀,“别为我担心,我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说完,又鼓励人,“你好好准备,给咱们争光。”

转头又去看傅显和齐序,跟着说道:“你们两个也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束手束脚的。”

京逾白三人看着他,知道他主意已定,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头应“好”,又说了会话,那处便传来宦官的尖细嗓音,“陛下到。”

顿时。

本来不算喧闹的一个地方越发变得静默起来。

就在众人的伏跪下,萧定渊终于出来了,他今年四十出头,面容端正,薄唇轻抿,看着有些严肃,但还是能从那一双眉宇之间看出他年轻时的俊美,因为今日出行在外的缘故,他只穿一身方便骑马的服饰,可从头到脚皆是明黄色,上绣栩栩如生的苍龙,外头还披着一件青黑色的披风。

披风上头也用金线绣着苍龙与祥云。

入座后,他开口,“都起来吧。”嗓音是很沉稳的那种,让人听着就容易心生信赖。

“谢陛下。”

众人谢过起身。

按照往常几任皇帝,像这样与臣子同乐的活动,必定是要先抒发一番,再说道一下去岁的情况,然后展望下今年,但萧定渊是个少言寡语的,平时上朝的时候也是简言骇语。

今天他也只是说了几句,然后便和身侧的宦官说了一声。

宦官躬身授命,扬声说道:“陛下说了,今年围猎还是和以往一样,不拘男女都可参加,若拔得头筹还有重赏。”

底下又是一片谢陛下的声音。

又是两刻钟过去,锣鼓响,战旗飘,由萧定渊为首,顾无忌和李岑参两人伴驾,身后除了一些大臣便是以太子萧景行为首的一行年轻子弟了……李钦远和京逾白等人皆在其中。

顾无忧没去,但也没在原本的位置坐着。

早在萧景行他们挑选马匹的时候,她就被萧无瑕拉着过去了,这会萧无瑕正仰着头和萧景行说话,“哥哥,你加油,我听说父皇今年的赏赐有不少好东西,你给我和表姐挣一副好看的头面。”

“你这丫头——”

萧景行弯腰敲了下她的脑袋,笑她,“都这么多好东西了,还不够你们霍霍?非得让我出这个苦力?”

萧无瑕骄纵的很,叉着腰说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和表姐挣头面,你若输了,回头我就去找嫂嫂要。”

太子妃庄氏还未入东宫,但萧无瑕见过她好几回,私下嫂嫂叫得十分勤快……她这话说完,身边几个世家子弟皆哄笑起来,萧景行也少见的红了下耳朵,轻咳一声才道:“行了行了,我一定加油好了吧。”

前头有人吹响号角,他往身边看了眼,问道:“七郎呢?”

他的近侍便答,“李七公子说和几个朋友一起玩,就不过来了。”

“这人……”

萧景行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但也知晓李钦远的性子,便也没有多说,只是往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李钦远同京逾白等人在一起,又见李钦远望着一处地方,目光温柔,他有些诧异的循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发现,他看着的那人正是他的表妹蛮蛮。

他一怔,不等他细想,身边近侍说道:“殿下,要开始了。”

“嗯。”

萧景行点点头,暂时把那股子心思按压下去,和萧无瑕两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别被风沙迷了眼睛。”说话的时候,他还特地多看了一会蛮蛮,见她神色无异,只有小脸有些绯红,便也没说什么。

萧无瑕得了承诺,自然不想再在这待下去了,生怕过会马蹄扬起惹来一片尘埃,连忙拉着顾无忧的胳膊往后退。

又是一声号角,众人皆已做好准备。

唯有赵承佑有些心不在焉,他身边的萧恪瞧见,不由问道:“承佑,你怎么了?”

赵承佑把越过人群的目光收了回来,轻声答道:“……没事。”

萧恪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声叮嘱道:“承佑日后虽是准备科考入仕,但今天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若能拔得头筹必定是要被父皇亲自赏赐的,你……”

他顿顿,鼓励道:“要加油啊。”

赵承佑从小通骑射,自然无需畏惧旁人,第一是难,但也不是得不到,只是……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离得不远不近的地方,那个白衣少年郎看着还是很散漫,完全没有准备要在天子面前得脸的样子。

别人一个个握着缰绳,抿着唇,神情戒备。

独他一人神情慵懒,看着浪荡不羁,倒不像是在围猎,反倒像是踏春。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他,让他丢尽脸面。

赵承佑看不透李钦远,若是从前,他以为他是个混日子的混不吝,那么这些时日的接触让他知晓此人其实并不如此,能在鹿鸣书院这样人才济济的地方从倒数爬到第六,本就十分不易,而那篇受众人夸赞的策论,就连他看着都有些心惊。

更不用说那手骑射了。

尤其太子还格外中意他,先前不止一次想请他过来。

可他呢?

几次三番拒绝,全不怕旁人会怎么想他,更不在意自己缺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这样的一个人,仿佛从来都是游戏人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什么都不在意。

不。

不是所有。

他也是有在意的……人。

赵承佑想到先前看到两人隔着人群的那个对视,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旁人都成了虚无,又想到都半天过去了,顾无忧不知道看到他多少回,却愣是一个眼风都没递给他。

他心里又是妒忌,又是愤怒,还有一丝……害怕。

不仅害怕顾无忧对李钦远的那份情意,更害怕李钦远会成为他这一生中的劲敌,而他……并不一定能超越他。

赵承佑握着缰绳的手突然收紧,素来温润的那张脸仿佛蒙了一层寒霜似的,好在,此时身边众人皆在戒备之中,只等着第三声号角响起,往前冲去,倒也无人察觉到他的失态。

就在众人的期待下,第三声号角终于响起了,由萧定渊领先,众人紧随其后。

东山脚下猎物四处奔走,整个围场都变得紧张和刺激起来,虽然隔得有些远,可萧无瑕还是吸进一些灰尘,她轻轻咳了几声,又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等把那股子灰尘消散了才去喊顾无忧,“表姐,我们去休息吧。”

话落,未听人答。

转头看去,却见顾无忧还望着马匹离开的方向,她拿手在人眼前晃了晃,等人眼睫微动,眼中神采逐渐恢复,这才接着问她,“表姐,你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

顾无忧笑笑,“没什么。”

她挽着人的胳膊,“走吧,我们去里头坐着。”

萧无瑕也没多想,笑着应下了,姐妹俩往休息的营帐走去,只有顾无忧在无人瞧见的时候又往众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弯弯翘着。

围猎分外围和内围。

外头的都是些兔子、袍子,这些比较好抓的小东西,越往里,里头的野禽野兽也就越发难抓了,李钦远倒也没真表现出来的那么散漫。

他刚才隔得远,但也听见了萧无瑕说什么,他家小姑娘的头面,何须别人挣?

她喜欢。

他就亲自挣给她。

李钦远射箭跟其他人不一样,大概是打小练出来的功夫,没旁人那么紧张,一手拉弓一手拿箭,看着十分轻松,中箭率也很高,他几乎是瞧见了猎物,盯上一会便直接射出去,外头那些猎物几乎都是百发百中,里头这些,虽然不至于每一箭都射中,但也要比旁人高出不少。

傅显本来在外头的时候还能跟人比下,这会却有些比不过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钦远又射中一只猎物,不由放下弓箭,问道:“你吃药了?”

李钦远神情闲适地看着前边,嘴边泛着一抹笑,“没。”

“那你那么兴奋做什么?”傅显疑惑道,“我刚才看你拒绝了太子,还以为你是想韬光养晦,不想把真本事亮出来呢。”

李钦远觑他一眼,跟看傻子似的,嗤笑道:“我韬什么光养什么晦?我就是嫌烦。”

他和萧景行私下交情不错,若只有他一人,过去也就过去了,偏偏那么多人在,他懒得和他们一样奉承别人,恭维别人,索性待在后头,自由自在。

想射什么猎物就射什么猎物。

话落。

手里的那支箭又穿破凌厉寒风,径直射入草丛之中。

他今天的猎物其实已经差不多了,至少给他家小姑娘挣个头面完全够了,刚想带着傅显回去找京逾白他们,便听到前头发出一阵猛虎的怒吼声。

顿时。

万籁俱寂,紧跟着这围场中却是响起了其余动物此起彼伏的吼声,似乎是在恭迎这个山中大王,又像是在和它诉说它们的怨愤。

一声接着一声,十分惨厉。

整个山林都被喊得晃了几晃,就连身下的马儿也变得有些不安。

傅显面色一白,一边安抚身下的马儿,一边循声看去,声音也不禁弱了下来,“是……老虎?”

李钦远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前方。

那里……若是他没记错,刚才庆禧帝他们进得就是那条路,他凝神看去,果然在地上发现不少属于萧定渊他们的箭羽。

围猎的时候,人员四处分散,萧定渊又不喜欢有许多人跟着,此时身边只怕只有顾无忌、李岑参这些旧臣。

他抿了唇,声音也沉了下去,“你去喊人。”

傅显连忙点头,牵着缰绳就要走,等反应过来,又急急稳住,问他,“那你呢?”

李钦远却没有回答他,径直握着缰绳,夹一下马肚,刚才还安安静静踱着步的马匹突然就往前奔去。

“七郎!”

傅显神色震惊地看着李钦远,没想到他会循着猛虎怒吼的方向过去,刚想追过去,又想到先前李钦远的交待,咬咬牙,还是转身往反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