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凌晨三点。
怀玥站在书房另一侧的窗户旁边,点燃一支从桌肚里翻出的雪茄,放在窗台上静静任它自由燃烧。
烟熏袅袅,昂贵的雪茄点燃后的味道一样刺鼻而难闻,和普通的没有差别。
反倒是烟气烧得她心情一阵阵起伏跌宕。
盯着时亮时灭的火星,须臾,她很平静地对小季说:“顾骁撞死了两个人,不是车祸是蓄意谋杀。”
“女孩叫薛至佳,男孩叫柳晓,两人是情侣也是他同班同学,余妙鸿说顾骁很喜欢薛至家,但追了很久没追到,于是故意和两人一起去玩,回程途中心生记恨撞死两人。”
“尸体埋在三忠公路附近的林区,三忠公路路道监控是一位叫古森的交通警察掩盖,你们去查一下,顺便查下这两孩子的家人是否还活着。”
小季光听着就鬼冒火:“我马上就派人去查,这恶心吧啦的小太监还没成年就敢杀人,真是绝了!啊啊啊气死我了!”
小季同志已经调整好心态,把这事记下后,她声音忍不住拔高。
“根本都不用查,顾骁这件事在案宗上定性为自主车祸,也就是撞到了柱子上受伤,但实际上有死亡两人,可为什么警局没有相关失踪案呢?想都不用想两人父母已经被他们处理了啊!”
柳城河女尸案牵扯出来的人或事一茬又一茬,基本上从起初深入时就很清楚背后有多肮脏,可真当一次又一次触碰到真相时,没有一个人的心不是冰冷的。
罪恶链因主犯的恶而汇聚,之所以能够成为河流,离不开共犯的助纣为虐。
某些警察的不作为与包庇、某些教师的道德败坏、某些为了钱可以抛弃道德的保镖,他们站在黑暗里与恶共欢,冷眼旁观一切。
小季很想责怪共犯们的毫无底线,可她知道,如果不是源头源源不断注入,潺潺溪水绝对不可能成为汪洋大海。
情不自禁吐槽完,小季发觉怀玥一直没说话,觉得她肯定也能想到这点,犹豫片刻,便压低声音小声询问:“怀队你还在吗?”
“在。”
雪茄头部的火星在风中爆开了一朵小烟花,怀玥表情不变,冷冷淡淡回复她:“不管有没有死,你尽管去查好了。”
结果只是她用来量刑的标准,愤恨不重要,责怪也不重要,真正能震慑恶的唯有更恶。
她还挺庆幸自己披了一张热心姐的
䧇璍
皮,这让她可以肆无忌惮以眼还眼,用比他们狠一百倍的手段打回去,宣之于众时才最有威慑力!
怀玥信念更加笃定:“就这样,我要回去了。”
“哦哦姐快回去吧。”小季说完,后知后觉想起她似乎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盯梢的人看着顾山河他们出去的,地道连着外面一座门,一帮人瘸腿断手互相搀扶着上车,浑身血淋淋惨的要命,照理说人都走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途中联系也没开,还以为她只是留下来找证据,难道……小季恍然大悟,哆哆嗦嗦发问:“余妙鸿好像没跑出去,他人呢?”
闻言,怀玥毫无波澜的眼中再度掀起了一股名为冷血的浪潮。
她转过头去,眸光停在凳子上头早已垂到胸脯前的人身上,胸脯微弱起伏象征生命仍然在起伏。
余妙鸿骨头很硬,但还是没她手段硬,将近两个小时的拷问,他全身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已经不能看了。
怀玥眼光一顿,未几她碾灭雪茄头,转身朝他走去,顺手抄了桌上的檀木笔盒。
“我都说了……放过我……我还有奶奶……”余妙鸿气若游丝的声音比风还轻。
她没说话,冷漠盯着他努力开阖的唇瓣。
这张吐出求饶的嘴巴刚才还在和她一字一句诉说他帮顾山河干下的一桩桩恶事,他杀过发现他们官官相护的普通刑警,一把火烧掉了那位民警的新房,一家老小含冤而去;他也杀过不愿意委身权贵的小姐,一刀插进心脏,尸体丢入荒郊野岭;他还杀过与顾山河作对的竞争对手,他说原本有位以民为中心的女政员更有期望成为市长,于是他伪造了一场车祸,葬送了她本该辉煌的一生。
他是顾山河的刀,数十条生命曾湮灭在刀下。
现在和她说家里还有奶奶?怀玥嗤笑一声,他动手杀人前,有没有想过别人也有家人呢?
与其和之前一样铁骨铮铮,她倒是还能高看他几分。
下一秒,怀玥果断抬手。
砰一声闷响过后,血滴滴答答从他凹陷下去的额头上涌出,顺着脸上结痂的深色血痕凝结成一颗颗圆珠子滴落。
“姐,你在干什么?”听到闷声的小季弱弱追问。
怀玥没说话,她只是目不转睛凝视着地上那团血色汪泉,突然想起来一句很经典的话——当你在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
身为一个军人,因强忍不住愤怒而下手杀人,某种意义上她也算踏入了罪恶,深渊正翘首以盼她彻底沉沦。
半晌,她没有一丝犹豫踩上血泊,然后再次一点点用脚尖将属于犯罪者恶劣而腥臭的血拨弄开来。
这句话没错,但她绝不会沉沦。
能踏入,就能出。
因为她很清楚,挥向敌人的刀虽不该却是必须,盲目的善意与原则,只会让敌人气焰更嚣张。
直到鞋底干净如新,小季声音又传来:“姐?”
“死了。”
重新戴好面罩和眼镜,推门之际,怀玥才漫不经意出声:“就在刚才。”
如果击溃罪恶以作警示需要一只奋不顾身的出头鸟,她怀玥将会是第一个人。
和平,需用鲜血铸造。
对法律的敬畏,亦需要犯罪者的命堆叠。
*
翌日中午,白云悠悠,艳阳悬挂。
凌晨下了一场大雨,黑夜里滋生的脏东西被大自然的怒火洗刷干净,空气格外清新。
午间时分,学生们陆续携伴前往食堂,由于又一桩早上爆炸性新闻崛起,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吃饭,恨不得长八张嘴八卦。
怀玥在排队等打饭,一路进来的路上就听到了好些人不仅在议论乔思疯了的事,还有聪明学生已经从最新的爆炸新闻中敏锐嗅到了这一连串事情背后的真相。
“你们看热心姐的v博了吗,她发出来的事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安晴代言全部掉了?听说有粉丝拍到她早上就被警察带走了。”
“真的吗?天呐,所以她真的杀人了?”
“视频里那人不是全部坦白了,别的不说,怎么被打得爹都不认得了哈哈哈哈。”
“你还笑,看到的时候我都吓死了。”
“有什么好害怕的,咱热心姐出手,绝对是崽种无疑,活该被打!”
“可是她这样也算犯法欸。”
“嗯嗯,等一下。”三个女生在怀玥前方排队,忽然前面一个个最高的马尾辫女生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我们后面是怀南诶,因为这件事他电影也泡汤了。”
另一个女生心生同情:“好倒霉哦,本来可以进圈发达了。”
努力假装没听见怀玥:“……”
不倒霉,她故意的。
知道安晴杀了人后她不可能还去拍戏,干脆逼问余妙鸿并录下视频,何年怎么被杀又埋在哪里通通都吐了个一干二净,主打抓起来一了百了。
她才没功夫对付她。
只是臧玉兰的要求恐怕做不到了。
不过想起冯萍和臧玉兰的关系,或者说和自己的关系,怀玥就有点烦。
她不笨,当方天河说出那句她与案件相关就已经隐约猜测出一点什么。
这好像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是足以将人击溃的恶灵魔音。
越想越焦躁,怀玥沉沉吐出一口气,本来上完一堂课后的困顿一下子全醒了。
田妍排在她后面,大概也是听到了议论,隔着安全距离凑到怀玥手臂旁,“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热心姐连番对S班的人下手,肯定是他们干了什么事。”
田妍昨晚半夜又被同样的梦惊醒,干脆就没睡,一直在网上冲浪。
今早四点多左右,她最先发现特别关注热心姐发布博文——【点击就看掩埋在废墟里的秘密,究竟是谁杀了何年?】
点进去一看,好家伙,一被打成猪头的家伙赫然在视频里出现,吐出来的瓜一句比一句大,绘声绘色描述了安晴如何吸毒发疯错杀服务员何年,又事无巨细讲述事后谁把尸体掩埋,而幕后使者只透露了一句说了一半的话——亨运航!
单三个字,谁看不出是在暗指封淮家的亨运航通啊!
再一查,嚯,安晴居然是封威情人,这可就有意思了!
虽然视频已经第一时间被雷厉风行下掉,封家紧急公关,但已经有很多睿智网友贴出了唇语标注图,板上钉钉后半句讲的就是封威!
田妍啧啧两声:“怪不得我就说最近五人组怎么暂时休学的休学,请假的请假,据说会长和封淮今天也请了一段时间。”
“他请假了?”怀玥故作不知。
事实上她不仅知道,还知道这个视频会给封家带来怎么样的打击。
封威可不是这件案子的始作俑者,故意让余妙鸿说是他,是她对他的一个警告!
聪明的人,应该就明白下一步她就要干他了!她也不怕他们跑路,他们这些有钱人股票债券期货等等套现都要一段时间,十天之内跑不了。
怀玥打算休息两天先,昨晚从余妙鸿嘴巴里挖到了老工厂的信息,的确就是在壁画展示厅下面,所以必须先去摸一摸再动手。
想想又能出一顿气,怀玥乐了,幸灾乐祸道:“顾大会长人忙,可能忙着买假脚趾呢。”
田妍探头,有点不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怀玥把她头戳回去,“你又做梦了?”
说起这田妍就心酸:“我对你也没男女之情啊,怎么老是梦见你,怪恐怖的。不过这次多了点画面……”
她朝怀玥嘿嘿一笑:“我梦见你被拎着耳朵打了好几下,我在梦里可厉害了,骂你小混蛋你都不敢还手。”
怀玥:“……”
啊,熟悉的称谓。
她上辈子的师傅,莫天心女士的口头禅。
怀玥古怪地看了眼田妍晶亮的眼神,穿越都有可能,她被莫天心女士附身的概率也不会小。
不然她频繁梦见上辈子的自己从何解释?
如果
铱驊
是真的,她很难想象有一天田妍会顶着莫女士的灵魂揪起她耳朵恨铁不成钢的骂。
想想就可怕,淡定打了个哈欠后,怀玥果断结束话题,拿出手机慢吞吞回复在路上时进来的信息。
【翘屁嫩男】:看样子你又忙活了一晚上,晚点在别墅吗?我做了枸杞母鸡汤,给你送来?
她眉头一挑,这么贴心。
看来这骚里骚气的备注没改错。
她回复过去一个ok,印钞机就跟守在手机边上一样,立刻回她:【没问题,不过我很好奇,中心医院很多医生被请到了他们几家人家里,你昨晚干了什么?】
还能是干什么?
当然是加班加点赶进度喽。
怀玥回忆起昨晚,莫名觉得虎口还在发麻,于是特地找了一张类似动图的表情包发过去。
【怀南】:残废成就+1,真可惜,你们圈里以后再也看不到完整的他们了。表情包.gif
【翘屁嫩男】:……大拇指.jpg
【翘屁嫩男】:有受伤吗?
一群小渣滓她怎么可能受伤,远远看见齐河和伤好归来的陶勇勾肩搭背从门口进来,怀玥迅速回过去一句:【手酸算受伤那就伤了,如果书先生晚上顺便能给我捏捏,那就再好不过。】
怀玥有时候嘴快不过脑子,想说什么说什么,发完才觉得有点不太好,刚想撤回时齐河已经冲了过来了。
“南哥!!”
人是直接冲到队伍中央的,齐河刹车没刹稳,差点撞翻田妍,还好怀玥拉得快。
田妍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姑娘,见有人找她,主动排到前面去不说话了。
“你是牛吗冲这么快,不去S食堂吃饭来K班食堂干嘛?”一边收起手机,一边把他松开,怀玥狠狠翻了个白眼。
齐河一站稳,顿时嬉皮笑脸地说:“当然是找你有事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勾住了怀玥肩,“走走走我请你去外面吃。”
怀玥直接把他手打掉:“有话就说,我今天有事不出去。”
见她一副根本不吃好态度的样子,齐河撅了撅嘴,“人家就是心疼你工作机会没了,顺便跟你讲个好消息嘛。”
队伍在前进,怀玥没好气问:“不用你心疼,快说。”
三番两次吃冷脸,齐河也不高兴了,那他自己和叶希完,于是闷闷不乐地说:“算了,你不爱听我就不讲了。我先走了,今晚我不去封家补习,你记得帮我打个掩护。”
怀玥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和田妍吃完饭后,她还是想去和臧玉兰见一面,到了办公室却发现她也请假不在。
既然如此反正她也不想上课,光明正大翘课去壁画展示厅。
离开食堂的时候,她发现陆陆续续有装置了小皮卡的进出,问了一嘴才知道居然有个摄影展在这里办。
“这个展厅不是专门展示绘画作品吗?”特地给展厅外的门卫买了瓶水,怀玥不着痕迹套着话。
那门卫比较憨厚好说话,接过水笑呵呵道:“如果是很有名的摄影师也是可以在这里办的。”
“听说这次要办展的摄影师来头不小呢,就是展名奇奇怪怪。”门卫回想着,半天没想起来。
“展名叫重生。”
忽然,一道清朗的女声响起。
怀玥对摄影展不感兴趣,本来就握着水瓶靠在岗亭外边喝边想用什么借口离开,听见声音,她微微偏头看去。
是一个身段苗条的青年女子,妆容精致,千鸟格短裙套装优雅,淡棕色长卷发于风中飘扬,她微微笑起来时显得人特别温柔。
怀玥却眯起了眼。
女子并未发觉她一瞬间的变化,走过来,淡淡一笑:“这次的展灵感基于我曾经一次过去的经历,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过了很多年我才有勇气重新面对。”
“这次能办展,还得归功于我的师傅路易,如果不是他激励我,我还不可能走出来呢。”
怀玥笑了:“是吗?姐姐好勇敢。”
简单聊了两句,她支起身子,表示自己一定会来看展后借口马上要上课转身就走,转过头一瞬,她脸色整个就冷了下来。
著名摄影师,裘菲,安恩的妻子。
想起来了。
这个名字,她还从王路易那可怜孩子口中听过,她是她的妈妈。
老工厂开启的关键时刻,安恩老婆来这里开摄影展……怀玥脚步加快,心情沉重。
真微妙的时机啊,希望她不需要在某天对路易说她妈妈已经死掉了。
第61章
在鎏金碰上裘菲,怀玥觉得未免太巧合。
犯罪者的家庭成员绝大部分都是共犯,或携从或包庇,基本脱不了干系。尤其是毒贩,利益巨大的现金交易一次就是千万百万,这种脏钱洗不干净别想存到银行里去,那么肯定在家。
老工厂开启,上面有自己人在办展,的确很方便来回送货。
想起路易那小孩先前口口声声说很想念母亲,怀玥心情顿时更复杂了。
“路易现在在江城福利院过得很好,她和小柔都交了新朋友,也很聪明,已经会三年级的数学题了。”耳机里陆陆续续传来孟清香的声音,她似乎在翻阅文件,纸张晃动的声音使得通话很嘈杂。
紧接着怀玥又听她感慨地说:“以前的事总归是难以磨灭的,护工说她们晚上经常会做噩梦,讨好员工也成了一种本能,习惯没有四五年纠正绝对不可能。”
怀玥思绪被打断,干脆避开人往壁画厅附近的小园林亭子里走。
找到空地坐下后,她打开小季发来的有关裘菲的档案ppt,光顾着看一时间没说话。
裘菲出身富饶之家,十七岁被欠债千万的保镖拐带,对方原本想勒索,因为裘家不愿给钱干脆把人卖给了王路易父亲做妻,后来生下孩子后没两年逃回裘家。回家后经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出国读摄影,成功拜偶像路易为师,在法国学习几年后回国,在一次酒宴上与安恩相识成婚。
怀玥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这件事也不能怪裘菲,她也是受害者,不爱路易是情理之中,抛家弃子更是她应该做的,延续买卖人口的犯罪者孩子本就是一件错误。
严格来说,裘菲能从那么恶劣的环境中逃出重生并有一番新的成就,为人性格简直是出乎意料的坚韧。
可是路易还是很无辜,小姑娘也不想出生,不被祝福的一生里所经历的一切也令人发指,裘菲本身没有罪,但假如她与安恩共舞,那就有罪了。
因为某种意义上,也是她亲手将自己女儿推入了深渊。
因为那座名为天上人间的深渊之所以存在,有她新丈夫的份。
关闭ppt,怀玥深吸一口气后才回复:“我知道了,白溪灵怎么样了?”
孟清香:“她吓到了,昨晚回去后我带她去见了蔡局,接下来警方会保护她。”
孟清香嗓音听起来非常疲惫,本来清亮的声线像是掺了沙子而沙沙的。
怀玥觉得她其实蛮辛苦,为了营救徐馨特地跑回来,受伤后又在当夜赶回江城。
沉默片刻,她收好手机,嘱咐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两天,封威企业下各大福利机构还需要你带队伍去处理。”
威尔市是她的主场,其余地方只能靠孟清香。
孟清香爽快回答:“不辛苦,我应该做的。对了,徐馨作为证人已经安排在军区,和宋虎他们在一块。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忙呗,”怀玥意兴索然撇撇嘴,“今晚和明晚都有事。”
怀玥心想她哪有空休息,巴不得每天都不睡觉一个个把人做掉。
今晚是最忙的,她要处理许之余和夜探壁画厅。
听到她这样说孟清香很久没出声,许久,只听她忽然哈哈笑起来:“那我看这两天又要有大事了。你行动越来越狠,是
忆樺
要收尾了吗?”
听言,怀玥唇角微扬,没忍住夸了她一句聪明。
“是差不多了。”
这场卧底行动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主要还是她快忍不住。
学校肯定是要炸,封江两家和恩典贸易公司的更多犯罪证据就看能不能完美打下老工厂,这两家一倒,无论证据还是人证都板上钉钉,那估计顾山河也马上要撤离。
她想顾山河一定早有准备,祁树留在缅部帮他打理事物,想必最后潜逃之地绝对是缅部。
那事情就更简单了,到时候剩下两家和老杰克一起一网打尽!
如今郑娥因叶城鹤山之事被召回,凌晨她发出的博文包括苏刚来死亡也是一箭三雕,一度被压下来的威尔市热心姐顺理成章进入官方视线,如此一来,今早郑娥果然说已经立刻成立了一个扫黑除恶的专案组,择日就到威尔市。
以市民实名制举报为由,迅速开展专项整治行动,这明面上的专案组有两个目的,为的就是把几个老崽种给摁在威尔市,顺便给顾山河压力,逼他赶紧跑路。
当然隐秘行动仍要进行,至于几个小崽种对史雁柔犯下的犯罪事实……
陈停云和乔思口供有了,还有几人目前无证。
怀玥眯起眼,锁好手机屏幕,上下抛动着手机玩。
让她想想,接下来要用什么方法把真相从他们嘴里撬出来呢?
正思考的时候,孟清香声音又响起:“我看到官方通报说是接收到了群众实名举报才会成立专案组,你们打算用什么理由?”
“专案组下来,难免会和顾山河和马昊接触,理由用不好说不定他们有可乘之机。”
怀玥知道孟清香自愿留在江城有些事不清楚,也不打算隐瞒,当即冷笑道:“当然是整件事情的起因喽。”
孟清香一怔:“史雁柔?”
察觉她似乎有点震惊,怀玥顿时冷冷一笑:“没错。”
她侧身眺望风景优美的小园林。
隔着山水风光能看到伫立于碧空的一座座辉煌教室大楼,上课时分已到,整个鎏金静谧而充满书卷气,笑闹经过的学生们笑容洋溢,西装笔挺套装优雅的老师们文质彬彬,他们是芸芸众生,普通而平凡的过活。
然而其中有些人与秘密相连,他们把连日来发生的事当成八卦,闲暇饭后提起,却无一个人会想起曾经有个女学生在这里失踪过。
那个女学生靓丽纯真,与好友手挽手嬉笑着一块上课,落入图书馆中的阳光也曾抚摸过她的头,芳香四溢的女生宿舍楼里也有过她奔跑的身影,她还曾因为可笑的谣言活跃在学生们的议论中。
但是他们都忘记了。
更没有人知道老周为了查案被一场故意谋划的车祸被夺去性命。
怀玥收回目光,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是时候要让大家记起她来了。”
“事情从鎏金开始,就要从鎏金结束。我会让史雁柔这个名字传遍大街小巷,但凡提起前缀必定是烈士一词。”
……
与此同时,市政大厅。
市长秘书拿着一份打印的资料推门进入办公室,放到办公桌上后,小心翼翼瞥了眼办公桌后的顾山河。
秘书视线停留在他包裹成馒头大小的右手上,纱布缠了好几圈,隐约有深红色的血水晕出,须臾,她挪开视线,语速平缓地说:“顾市长,这是上面发下来的通知文涵,郑厅带领的专案组明天就到威尔市。”
“放着吧。”顾山河靠在办公椅上,仰面朝天闭目养神。眼也不睁,说完就勒令秘书关门出去。
顾山河心情实在算不上好,未免被别人发现他昨夜也在云鼎名居,即便受了伤还是要来上班。
不止是他,大家残的残,废的废,一整个晚上都在进行紧急医疗措施,没来得及找人去处理云鼎,热心姐凌晨v博一发,蔡思娟又第一时间前往封锁现场,这下搞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还没缓过劲来,专案组又要下来了,近些时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人心焦气躁。
猝不及防回忆起与热心姐的那通电话,顾山河心中那股无名火简直比狂风巨浪还要汹涌,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样的亏,如果可以,真想立马把人找出来狠狠剁碎!
假寐片刻,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
他慢慢睁开眼,一看是马昊,他没接,静静盯了会坚持不懈闪烁的名字才接起。
“有事?”
马昊声音很急:“当然有事,昨晚我们都在云鼎,万一被蔡思娟发现监控,你想好怎么处理了没有?”
顾山河冷笑:“你放心吧,她把我们的画面都删了,只留下了封威和江宏海两人。”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马昊愣了两秒才回神:“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这就表示她接下来要对他们两个动手了。我们必须赶快和他们割离,毕竟现在专案组成立,但凡闹出一点动静,说不定就会牵连到我们头上。建设明舟岛这么久,是时候该把人脉都拿出来用了,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套现去找慕容。”
马昊:“你还是决定去缅部?”
顾山河:“先去,再走。我已经叫人把安恩儿子抓到那边去了,祁树会看好。等安恩这批货出完,他别想退圈,必须给我接手慕容,稳定过后我们再出国。”
这件事是顾山河一直在考虑的。
他既然敢肆无忌惮在威尔市搞这份产业,就不怕会有这样的结局。
令他烦恼的,无非是太过猝不及防。
能坐上这位子的人该有敏锐度绝不会少,他也不例外,虽然前期出事的人与他无关,但从陈家开始,陆续有人在失踪或被搞废,谁都不知道他们落到热心姐手里之后有没有吐出什么秘密,很显然再不分割就是一起死。
譬如宋虎、废到不能再废的陈停云和、救走到孩子们和余妙鸿……这些人都知道很多,尤其是前者两人和余妙鸿,一个失踪,一个瘫痪后又被搞到只有头能动,最后一个甚至直接被打死,所以天晓得热心姐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
顾山河眼风一冷,语气也跟结了冰似的:“要是那女人心狠点,很有可能不顾通缉犯身份直接和专案组合作,一旦这样我们彻底就完了。”
“说起专案组,”沉默了几秒,马昊语调忽然变得怪异,“你有没有看文件,郑娥并不是因为热心姐来的,而是因为史雁柔失踪案来的。”
“……”
“你说什么?史雁柔?”顾山河猛地站起来,迅速翻了翻桌上文涵,脸色瞬间黑得像是能滴墨水。
马昊沉声:“没错,有人告诉我是有人实名举报史雁柔失踪一案有蹊跷,声称她失踪与天上人间有关并提交了史雁柔的日记,要求专案组重新审理。”
“你一定猜不到那人是谁。”
顾山河惊呆了,有想过专案组成立是因为热心姐,是因为苏刚来的死,甚至想过因为上头早就关注到他们身后的黑色生意,但从未想过竟然是因为史雁柔!
一个死了一年,所有相关信息和人都被删除的人,日记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他顿时失态大叫:“怎么可能!唯一有可能知道日记的人也就亲属郑丽红,郑丽红不是死了吗?所以是谁,那个人哪里来……”
话说到一半,马昊急忙打断他:“是热心姐,刚才发的。”
马昊发过来一条热心市民最新的v博,置顶一份截图赫然就是史雁柔的日记。
【当我触碰到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厄,我才惊觉平凡也是一种幸福。如果我不曾向往正义,那我想我应该不会遍体鳞伤。
对我来说接受现实需要很久,有时候我也会在午夜梦回时质问上天为什么,可下
䧇璍
定决心只有一秒。
我想也许我注定不平凡,扳倒那座名为天上人间的奢靡高楼,这也许就是宿命赋予我苦痛的意义。
我不是为了本该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孩子们,本该拥有自由意志的男人女人们,也不是为了像滚烫的岩浆之火灼伤黑暗,而是为了我不安的良心。
2023年10月24号,来自零点胶囊用户扑火蛾】
顾山河大致掠过这条博文,翻阅了群情激愤的评论,他才注意到难得正经的配文比日记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热心市民】:我愿意为她成为通缉犯,她的名字叫史雁柔。而她目前状态,是失踪。
“!!”
就这么说出来了?
一看评论全是已经笃定她被杀人灭口了,激动的网友正在高声呐喊要抓到凶手,甚至还有人发博声称经常见到他们儿子和她混一块。
顾山河怒目圆睁,血压上升差点栽倒,好不容易扶住桌子站稳,他感觉自己眼前一阵眼花缭乱,缓了缓才不可置信地说:“她怎么会知道史雁柔?”
马昊显然也很生气,这两条v博发的完全搞得人焦头烂额,他从唇瓣中狠狠挤出一句话:“相关人都处理了,热心姐会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周一雷。”
听到这名字,顾山河瞬间头疼的很,立即顺着说下去:“蔡思娟!”
周一雷是威尔市公安局的老刑警,他是唯一一个查到了柳城河女尸是谁的人,于是他们才把他搞死,事情伪造得很像一场意外,他们非常确信绝对不可能留下一丝线索。
而从柳城河女尸案到这桩车祸,因为蔡思娟从未表现出追究的态度,碍于她身份地位也不低,所以他们盯了她一段时间发现没任何动作后就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想想……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划过两人脑海。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周一雷能查到史雁柔,就一定也能查到日记,他早把事情告诉了蔡思娟。”
此刻的默契根本不能安抚顾山河的心情,他坐回办公椅,无意识啃咬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眼神沉沉,纷乱思绪一下子像打了结那般纠结。
“我就说以蔡思娟的个性怎么可能不查,我们全部都被骗了,她哪里是不查,分明是在背地里查!为什么不早成立专案组呢?其他日记里写了什么呢?史雁柔知道太多了,该不会把我们名字全部写上去了吧?”
时间过去不久,再度提起这个名字,顾山河其实都有点记不起史雁柔的模样了。
他目光凝在红木桌上,木头自然的旋转花纹像一团水,恍惚勾勒出了一张模糊的倔强面孔。
邮轮那日之前,实际上顾山河要比所有家长更早知道她的存在,她是一个很优秀出色的女孩,出身微末成绩优异,尽管鎏金是个缩小的世俗名利场,她在老师与学生中的口碑也都非常好,假如不是顾骁对她有着一种痴迷的情感,他一定会尽力阻止她踏入这趟浑水。
脊梁骨越硬气的人,越是强行被扯入浑水之中,两败俱伤是一定的。
但他没有,他知道自己儿子生理心理都有问题,他需要一个宣泄口。
而谁也没有想到她最终会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在邮轮之上,不过凶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死亡绝对不能产生影响。
可明明已经伪造成失踪人口,明明都过去了一年,从未掀起过浪花的案子此刻居然被重提了!
凝视花纹许久,顾山河隐约觉得花纹里那张面孔的眼睛鲜红如血,下一秒就要朝自己扑过来,他连忙晃了晃脑袋,皱着眉挪开眼。
缓了片刻,他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余光无意间瞥向自己被纱布重重包裹的手,他身形骤然一顿。
须臾,眼中怒火如岩浆喷薄,顾山河几近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我明白了。”
马昊:“你又明白什么了?”
顾山河盯着桌上的文涵,一字一句道:“既然蔡思娟早就知道,以她的能力,查到几个孩子轻而易举,那么为什么会这么晚才成立专案组呢?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局!”
“热心姐起初针对几个孩子,让我们误以为她是老杰克的人,后来几番操作狠辣手段是雇佣兵无疑,我们一直猜测她是哪个牛x哄哄的人搞见义勇为,现在一发v博我终于明白了,如果她根本就是郑娥和蔡思娟的人呢!我说郑娥怎么告病,时间还和热心姐出现的时间不相上下。”
“现在的专案组根本就是障眼法,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别忘了,郑娥和蔡思娟是军人出身,她的人脉关系难以想象!”
顾山河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想通了。
又不是拍电影拍电视剧,一个人再嫉恶如仇也不可能蠢到挑起事端,必定是有利益驱使,才会奋不顾身上演一场见义勇为的大戏。
假如热心姐是她俩的人,那就说明郑娥告病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威尔市!
这样想着,他慌不择路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一角小心翼翼观察:“说不定我们所有人一直在被跟踪。”
马昊觉得他想多了:“他们盯有可能,但军人纪律严明,你觉得军人可以端着加特林随便杀人吗?再说了,她比我们还无法无天,杀了多少人你没看到?”
回想昨夜,电话那头的马昊就止不住心惊胆战,见鬼都比这件事有可能。
顾山河:“……说得也对。”
军人要是敢做这档子事,早拉出去枪毙了。
在马昊信誓旦旦的反问下,他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误导错过了真相,原本可以顺着这条信息细想下去,抽丝剥茧也许能想到敌人一直隐身在周围,偏偏已被误导,顾山河开始往另一条路子上思考。
“那就是这样,蔡思娟等人应该是早就知道我们干了什么,暗中探查掌握了很多线索,这次专案组成立是准备一网打尽。而热心姐……”
顾山河想破头没能想出热心姐身份,沉思一会,他更倾向于这样的结论:“我怀疑她和史雁柔很熟,所以她为了报仇,不惜犯罪帮忙。”
马昊是个简单粗暴的人,懒得想这么多,直言道:“现在我们很被动,有空分析不如赶紧套现滚蛋,省得被牵连。”
可顾山河不爽啊,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睚眦必报,他闭上嘴没说话。
走要走,但是他一定会找机会报复。
不管他们是不是一伙……顾山河冷冰冰看着受伤的手,这断裂的手指象征他以后就要成为残废,他绝对不甘心!
……
怀玥没去上课,发完v博后准备去封家,路上接到了封淮电话,说今天不去封家补习,改去洛水山庄会和。
专案组成员说上官岱今天没在鎏金,据说他一听说上头成立了专案组就吓得立马在整理资产了。
这老窝囊废吓成这样,那别说其他人。
怀揣着愉悦心情,怀玥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将对俩小崽种动手的日子提上日程。
身败名裂,去海里喂鲨鱼,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史雁柔?!”一到山庄,怀玥就听到了一声万分惊恐的尖叫。
是封淮的声音。
过了一会,脸色有点憔悴的江璟匆匆下来,途中还回头骂了一句身后跟屁虫一样的封淮。
“你能不能别问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爆出来。”
两人看到她的时候一惊,肉眼可见打了一个哆嗦。
封淮很尴尬:“啊,南哥你来了。”
楼下客厅,在佣人指引下坐到沙发的怀玥正收拾课本,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看了眼江璟,随即转头看向江璟身后一瞬间露出慌乱神色的封淮,顿时了
忆樺
然一笑。
江璟这瘦杆子模样,秋天才到已经穿上了毛衣,站在原地都不忘挠头抓耳,看来很久没人带他吸粉了啊。
至于封淮,这小瘪三脸上写满烦躁,估计已经被v博吓懵了。
怀玥左右看看,故意问:“顾骁不在吗?”
江璟正在戒断期间,脾气很差,语气冲得不行:“那小子今天不来,我今天也不想学,你回去吧。”
闻言,怀玥摘下眼镜,往沙发边缘一靠,勾起一个如沐春风的淡笑。
“这可不行,韩姐说了,大人忙大人的事,小孩就要好好学习。毕竟昨晚好像出了不得了的事,你们得赶紧出国呢。”
“不过……”她斜睨着两人,诱哄一般发出请求。
“你们想放松也可以,书映风要给他的宠物医院办团建,明晚游艇有聚会,不如我们一起去玩?”
第62章
“游艇?”江璟眉端微微一皱,裹紧毛衣,脚步突然变缓。
近段时间,说实话江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李谦废了的那晚,江宏海发怒要开除保镖,为了守住自己工作,老徐竟然告状说他和祁天阳吸毒,他挨了顿打不说还被强行戒毒。
可那玩意儿怎么可能轻易戒掉,他很清楚这是件不可能的事,虽然当初是为了摆烂才吸着玩,但最后是真的爱上了飘飘然如登极乐世界的迷幻感。
那种感觉能让他忘却阮燕的绿茶与虚伪,可以忘掉江宏海每每见着自己就恨铁不成钢的冷嘲热讽,他好似成为了自己大脑的主宰,终于觉得这世界不再无趣。
江宏海下令之后,一开始还有人敢卖他点,到昨天已经彻底没人敢再卖他了,偏偏祁天阳废了一只手还在治疗,他就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必须孤伶伶面对着一座名为痛苦的高墙。
戒断反应一开始毫无所觉,逐渐却像如同浸入了冰冷寒潭,从脚趾头开始一点点被冰冻,颤栗感觉缓缓传遍全身,让他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无法逃脱。饥饿与寒冷、疼痛如影随形,他每时每刻都要与之搏斗。
譬如这一刻,江璟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冰住了,再次用力扯紧毛衣衣袖,他走下楼梯,往沙发里一窝,随手拿过抱枕捂在怀里。
“游艇?人多吗?”思考两秒,他重复问了一遍。
怀玥在来的路上决定好了计划,还没和书映风说,见他有松口迹象,于是直接张口就来:“人不多,但听说游艇很大,我可以让书映风给我们留一层。”
她想反正印钞机都那么阔绰了,游艇估计也是小case。
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们哀嚎的场面,怀玥还故意冲他眨了眨眼:“我还搞到些好东西,那玩意儿我还没试过,就听说在市场上很火爆。”
江璟一愣,用力吸吸鼻子:“什么东西?”
怀玥挑了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把江璟走下楼梯的几步全看在眼里。
这么短的距离常人走八步,他要走十三步。
步伐迈的又小又僵硬,跟个刚净完身的小太监似得。
这就是戒断反应中最痛苦的一种。当吸毒者不再摄入成瘾物质,大脑内啡肽释放功能便会紊乱,骨骼关节在摩擦过程中会产生剧烈疼痛,轻者万蚁啃食,重者堪比骨折。
而这个时候,是他们意志最薄弱的时候。
很快封淮也脚步匆匆下来,看见茶几上摊着一摊书本登时就狠狠翻了个白眼,干脆扭过头侧着在江璟身边坐下,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
他戳了戳江璟:“你真要去啊?人家公司团建,你去干嘛?”
人的联想力是很强大的,今天新闻一出,封淮其实都快对史雁柔这个名字感到生理性恐惧了,她在邮轮上死去,所以刚才刷刷社交软件看到邮轮都心惊胆战,更别提游艇。
江璟没回他,只是一眼不眨盯着怀玥,似乎在确认什么。
怀玥任由他看,唇角甚至意味深长往上撇了撇,她悠悠道:“给我这玩意的人说,一尝整个世界就会成为我的失乐园。”
江璟:“……”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江璟忽然觉得怀南根本不像是家长口中的好孩子,更像一个专门引诱无知人类犯罪的堕落天使,俊美邪气又令人无法拒绝。
他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祁天阳邀请他进入伊甸园时说的话,他说:“这个世界看似真实其实是虚妄,谎言钩织一切,尽管我们可以站在高处往下看,但我们还是不自由。有个世界就不同了,如果你尝试,你就会发现在那迷幻的失乐园中,你是帝王,大脑皮层分泌的激素与旋转的世界都会为你狂欢。”
记忆中超脱世俗的爽感与骨骼中蔓延的钻心痛楚交错,打响了一场激烈的交响乐,半晌,江璟猛地咬紧牙关:“去!”
“去呗,晚点我和书映风说。”怀玥就知道毒虫毫无定力,听到这样的回答实属意料之中。
不过封淮显然不太高兴,他轻轻踢了一脚怀玥。
“等等,你昨晚不是和顾骁在一块吗,你知道他出事了吗?”
怀玥冷冷望向他,直接一脚重重踢回去:“知道,今天他发信息给我了。”
“我靠你!”封淮捧着小腿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长长抽了一口冷气后,愤怒无比朝怀玥看来,“知道你还有心思玩!我妈不也让你赶紧给我补习吗?”
现在这关键时刻根本就不是玩乐的时候,封淮心知肚明,他最近住在御湖别墅,半夜三更被揪起来回本家,看到病床上的封威小腿骨都被打折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韩秀莲一直在哭,哭到差点惊厥过去他才晓得这件事居然是热心姐干的。
目前对于他们几家人来说,神出鬼没的热心姐就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将他们炸成碎片。
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针对谁。
封淮想起自己老爸已被警方传唤,悠闲自在的生活好似即将远去,他就恼火:“江璟他老爸也被打断了手,你觉得他真的会去玩吗?”
怀玥看了眼疼痛难忍一直皱着眉头的江璟,反问:“为什么不呢?家里出了事,也轮不到你们管,而且……”
她冲封淮微微一笑:“你们好像也管不了吧。”
早上怀玥的确接到了韩秀莲的电话。
韩秀莲又难过又惊喜,惊喜到是安晴被逮捕,都不用麻烦她跑一趟亲自去捉小妖精,难过的是事情全乱了,她表示之前的补习计划一切取消。
她希望怀玥只要在半个月内教江璟和封淮基础的沟通交流英文就行,因为他们不准备再让孩子们按部就班学习考试去国外,直接动用了最大的人脉与力量准备走条捷径,以捐款方式换取学校名额。
据说这条最贵最不划算的路一直在他们准备之中,就是为了大难临头这一天。
只有江璟和封淮去,顾骁和祁天阳不在列。
细想一番就明白了,与她设想的一模一样,顾山河正在渐渐和他们割裂开来,如果还是一伙的,他会选择把儿子一起送出去。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热心姐为什么要针对你们吧,但我觉得你们好像被打了个落花流水,老的都管不了,你们还不如趁最后在国内的机会醉生梦死一下,大不了我明天叫两个洋妞给你们,也算能练英文?”怀玥字字暗藏讥讽,明面上却装得一副唏嘘。
封淮听出来了些许不对,又不知道究竟哪里有问题,他注意力全在后面洋妞两个字上面:“不是,你不是在和钟缘交往吗?哪里来的洋妞?”
怀玥再次搬出印钞机打掩护:“书映风女朋友公司里的模特,身材个顶个好!”
封淮不争气的瞪大了眼,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个身材劲爆的长腿美女,登时鼻腔里涌上一股热流。最近发生事太多,是真的很久没开荤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去吧。”他这样说。
怀玥
䧇璍
很少这么服帖一个人,为色所迷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奇迹。
虽然她是故意下套,但还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弟啊,我真心佩服你。”
封淮听不懂,江璟懂了,他忍着疼笑起来:“怀南,你和书映风关系这么好?我们很快就要出国,你要不要跟他申请下和我们一起出去?或者换我们来资助你好了。”
这件事是江宏海今早在去警局前提醒江璟的,想到这里江璟眼神不由地深沉起来。
江宏海原话:【怀南是顾骁看中的人,顾山河老谋深算,顾骁心机叵测,他们看中的人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利益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既然顾山河一声不吭放手让自家儿子去培养人脉,我们跟他这么久都没资格知道,那么我们也可以这样做。】
【你爱玩爱潇洒,有这样一个人陪在你身边我总归放心,等到了国外,我也会派人看紧。还有半个月时间,趁顾骁受伤,就看你能不能打动他了。】
江璟收回思绪,用余光轻扫着面前俊秀斯文的少年,心中顿时涌现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怀南居然偷偷和顾骁达成了协议,如果不是热心姐出现,恐怕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残杀无辜人的变态了。
有句话阮燕那女人到底说得没错,人穷怕了就会不择手段往上爬。江璟不着痕迹冷笑:“怎么样?考虑一下?”
现在不是拒绝的时候,怀玥故作思考:“我从没想过出国,人生地不熟的生活起来也麻烦,不过你既然邀请我,我倒是可以考虑下。不过我有个问题。”
江璟:“说。”
怀玥拿出手机,点开另一个账号登陆的V博,并将热心市民下被置顶的某条评论图片放到他们面前。
伸出指尖点了点该网友以表愤怒的表情包,她淡淡一笑:“这件事你们得跟我说清楚吧,我可不想回头也被热心姐打死。”
两人探头一看,表情齐刷刷变了。
两分钟前,热心姐又放出了一份日记截图。
【我确信我要这样做,可是我还有奶奶。
我尝试把我的所见所闻虚构成一个故事和网友说,她却告诉我主角太笨了,以一己之力是敲不碎南墙的,飞蛾扑火只有死的份。况且人是善忘的动物,无论做过什么事情,一切很快随风而逝,谁还会记得?
得到这样的回答后,我反而更想要这样做。
我想,只要尽我所能揭露,世界之大总归会有人记得,只要有一个两个就有无数个人记得,他们会被永生永世唾弃,他们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想,如果我不去做,那么事情永远没有改变的可能。
你们五个人之于我,不过是深渊地狱里的鬼怪,只要我奋勇搏击,一定能撕裂你们的面具。
2023年10月7号,来自零点胶囊用户扑火蛾】
这条新V博下,置顶评论是一位id为资本给老娘死的人发的。
内容为:【终于有人敢说了,我来告诉你们五个人是谁!我经常在图书馆碰见史雁柔,那姑娘特好,还帮我抢了好几回位子。有次我看见封淮把她叫出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回来史雁柔衣服领子都破了。还有江璟!当我没见到过臭小子学霸总把人往树上压啊!还有陈停云、祁天阳、顾骁,热心姐看你了,通通给我死!】
随便往下一瞥,下面网友的评论都已经猜得有模有样了。
【不愧是鎏金,五个人欺凌女学生这种事怎么可能不会有?】
【她失踪了,为什么会失踪?】
【看之前截图的日记,里面提到了天上人间,绝对是因为知道了天上人间的肮脏事才倒霉】
【可是她只说是高楼啊……】
【救命,你是看不懂文艺青年的抽象写法吗?】
【鎏金学生认证,她失踪后一直有传言说她被天上人间的老板包养了】
【封淮我知道啊,他老爸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儿子在社交软件搂着美女拍也不少】
【江璟是恒源房产太子爷吧?江宏海这个坑爹货给我出来!烂尾楼的钱赔了吗!】
【热心姐出品对方必定黑,太黑了!】
【啊啊啊啊我哭死了,史雁柔到底在做什么,我看着就好害怕!】
……
粗粗掠过一些不堪入目的辱骂,江璟神态大变,惊慌不已抢过手机继续看其余评论。
先前热心姐那句我愿意为了史雁柔成为通缉犯,不知道是不是引起了许多曾经沉默过的人共鸣,这条象征着一个人坚定信念的V博更是引爆了无数人的激愤。
评论中竟然有许许多多鎏金曾经的学生陆续放出曾经在学校里见过他们与她在一起的证据,甚至还有人截图了陈停云之前酸溜溜的暗恋文案。
第一条v博才发不久,视频虽被下了,但第二条接踵而至,网友口笔诛伐,已经将事情摸得头头是道!
再放出一点,那可不就指名道姓了?
真他爹的离谱!
越想越可怕。江璟瞳孔不受控制紧缩,捏着手机的指尖也开始泛白。
他不敢相信当初为了撇开嫌疑随意扩大的谣言,在这一刻居然成为了回旋镖,变成了她因为天上人间而失踪的某一证据,更不敢相信即便陈欣出面公关,仍然有上热搜的趋势。
换做以往,网上一旦有任何不利于几家人的事,要想捂嘴简直轻而易举,钱可以做到一切,然而每回碰上热心姐相关,他们都像是被踩到泥里的小垃圾,不管抛出去多少钱,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下热搜、限流、封号全部尝试过,无论如何,她的号始终存在。
“该不会你们真和她的失踪有关吧?”怀玥把手机抢回来放在茶几上,来回看了两眼表情各异的两人,故意这样说。
闻言,本就面无血色的江璟脸色更差,他下意识看向封淮,封淮也难得表情凝重未说话。
真要说起来,他们从来没有把史雁柔的死放在心上,在他们的认知中,当初陈停云生日宴上封淮的确做出了不好的事,史雁柔也很聪明自行逃离,只要庄昕芸和她不追究根本就没事,偏偏祁天阳去挑事,邀请他们共沉沦,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可是,整个过程里他们只是欺负她而已,只是参与了一点点纠纷,所以她的死不仅与他们无关,也完全不是他们的错。
一切不都是她咎由自取吗?
不管是谁杀了她,归根结底是她太高傲了,绝对是她大方撅词惹怒了顾骁或者祁天阳。
人是要学会低头的!不低头就会被折断翅膀!
江璟认为自己没错,于是蹭的一下站起来:“你想太多了,我们只是和她有过接触,至于为什么失踪我不知道。”
怀玥:“确定吗?”
封淮也应声:“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封淮今日怕,不是怕往事被彻底牵扯,而是怕自己无法再拥有逍遥自在的有钱人生活,他连忙撇干净关系,对着怀玥极其认真道:“南哥你信我们,我们俩顶多玩玩睡睡,谁会去杀人啊!”
在心里暗骂一句蠢货,怀玥心平气和地笑:“她不是失踪了吗?好像没人说她死了吧。”
“……”
后知后觉自己把事情脱口而出,封淮懊恼不已,烦躁地上下捋着头发,唇瓣蠕动好几回没能想出个好借口。
还是江璟稍微冷静:“评论里不是有人这样猜测吗?”
“也许她是死了,说不定被包养的老男人或者原配给杀了。”
“嗯,我们就是玩过她,其实和她接触很少。”
“就是这样。”江璟如同自我安慰般,一连说了三句话。
……
知道他们不要脸,怀玥还是没忍住憋这一股火,合上书借口去见书映风就跑路了。
确认了,他们的确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很确信自己没杀人。可恰恰因为这一点,把所有责任推卸的他们才更加无耻。
而她觉得背地里卑鄙的小人比光明正大坏的人还要可恶。
这些时日,越面对他们。她的耐心日益减少。
怀玥认为自己掌控得不错,只是还是可以隐约察觉到有某些东西正在失控,心中专门蚕食愤怒的野兽也正在逐渐脱笼。
晃晃脑袋,怀玥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将怒火压抑下去。
既然今天已经把套设好,那么晚上
依譁
先去处理许之余再去夜探展厅,但在这之前,她还要去见一趟方天河。
洛水山庄换了保镖,知道她要走,封淮特地安排一个人送她,怀玥拒绝了,谁知刚出山庄门口时,迎面撞上了陈欣。
陈欣很憔悴,捏在掌心的手机页面赫然也是热心姐V博页面,一见到怀玥,她立马锁屏放入口袋,撩起耳侧的碎发让仪容更端庄,深吸一口气后才展开一抹冷淡而疏离的笑颜。
“怀南?不是在补习吗?你要走吗?”
怀玥礼貌点了点头:“嗯,有事先回去。陈律师你来这里是?”
“处理下出国的事。”
陈欣似乎没有什么聊天欲望,轻点一下头就要走。
走了两步,她突然折回来。
“听说昨晚热心姐袭击钟楼你也在,你把事情给我说说。”
陈欣说话间,审视眼神不断在怀玥身上打量,好似在试图看穿什么。
怀玥镇定自若解释了昨晚的事情,然后说:“妙鸿叔让我先回去后,我就去找女朋友了。”
陈欣眉端微皱:“女朋友?”
不等怀玥回答,陈欣表示自己知道是谁了,再次定定看了怀玥一会,只听她问:“你多高?”
“……”
这问题很冒昧,也很突兀。
怀玥沉默不语,片刻,不答反问:“陈律师问我这个,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吗?”
陈欣掀起一个标准假笑:“是啊,所以你多高?”
“一八三。”怀玥知道躲不过去,也没撒谎。
她反而觉得这女人真心厉害,身为陈停云亲戚,在陈家倒台之后,安然无恙留在封家继续做律师也是有点本事的。
让小季简单查了查,陈欣不止是封家律师,似乎还是封淮前情人,对他死心塌地那种。
老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和她走得近的人被兴许会被蒙蔽从而错过发现关键问题,从头到尾旁观的人就不一样了。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洞察到什么了吗?
怀玥唇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突然快步走近陈欣,距离近到两人几乎胸贴胸。
她抬手在陈欣头顶比了比,语气悠悠道:“如果真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记得找这个高度的,我最喜欢。”
平白被人调戏,陈欣脸色变冷:“怀同学一直这么吊儿郎当吗?没想到书家竟然会挑选这样的资助者。”
“嗯?请问被资助者一定要很正经吗?”刻板印象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怀玥倒是没太惊讶,手在放下的过程中,忽然伸出点了点她唇角抹花的口红。
“看来陈大律师出来很匆忙,连口红都没涂好,这样不够优雅哦。”
陈欣皱着眉挪开头:“动手动脚……”
话说到一半,怀玥左手看表,右手比嘘打断她。
未几,她晃晃手表,向陈欣发出邀请:“我发现还有点时间,要不我们去附近咖啡馆坐坐?”
话落,谁也没看见满面笑容的怀玥眼底一道冷光乍现。
很不巧,她是一个不喜欢把定时炸弹放在身边的人。
在还没有处理老工厂前,只要有嫌疑,都得乖乖给她闭嘴。
第63章
打算把陈欣骗出去然后打晕往出租屋里塞时,怀玥忽然接到了方天河的电话。
她给方天河设置的铃声很特殊,现在是下午一点,这个时间点打过来,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只好暂时压下动手想法,对陈欣说了声抱歉,假借是书映风找自己后就立即离开,一直走到不远处,尽管身后的视线仍然在背上停留,她还是一边戴上耳机一边拦了辆出租。
一接通,不是以往一上来就责怪她冲动的大呼小叫,也不是吵吵嚷嚷要她写检讨的阴阳怪气,方天河语气很沉稳,仔细听着还有一声绵长的、充满着失望的叹气。
“冯萍受伤很重,腰部贯穿,失血过多。”
“去御湖别墅。”怀玥和司机打了声招呼,重新回到通话中,心不在焉问,“所以呢,她死了吗?”
方天河似乎是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激怒了,语气不由地渐重:“怀玥!我对你太失望了!”
“不管你做出什么行动我都能理解,但是这一次我没法给你找理由!你下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起过冯萍是特殊血型?昨晚他们抢救了她一夜,血库里血都用光了,因此不得已联系了同血型的臧玉兰!”
“臧玉兰年纪多大还要捐那么多血,你想没想过她一个老太太要怎么缓过来?这件事你和我说,你到底是忘记了还是故意!”
“如果是故意,无论之后你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都不管,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但如果你是忘记,那我觉得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连最基本的愤怒都无法克制,那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军人!”
“现在立刻,马上来中心医院!”
“嘟嘟嘟——”
戛然而止的电话阻隔怒火,也阻隔了成年人间的心照不宣。
无需言明,怀玥很清楚这通电话的来意。
她身形骤僵,所以今天臧玉兰请假是因为这件事?
她脑子瞬间有点发晕,猛地想起来当初去隐藏地时的确看到了罗萍的档案,虽然只是一掠而过,但她当时还在心里吐槽她血型倒是满稀有。
可她为什么会忘记了呢?
【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军人】方天河的话在脑海中拉长绵延,在耳边久久萦绕。
忽然,怀玥心惊胆战的发现,沉浸在愤怒中的自己其实和那帮人真的没有两样,一样冷血,一样无所顾忌,一样自私自利。
重生带给她超乎寻常的敏锐与经历,她比很多人都厉害聪明,于是窃取前生的经验打造出一副名为自傲的铠甲,她坚信自己是对的,相信自己绝不会落入俗套,却在无形中任由嫉恶如仇演变为极端的偏执,任由怒火一点点蚕食理智。
所以,她并没有成功将心中的野兽驱逐,也没有学会在规则内击杀敌人,更没有学会忍耐。
或者说,沉浸在罪恶当中的她,一点一点被勾起了每个人心中都有恶念。
她只要自己爽,只要敌人哀嚎,反正最后只要仗着优秀的成绩与功绩,到头来大不了做几年牢。
这样的认知如冷水兜头,怀玥全身冰凉,背脊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她好像……还是不知不觉偏离了初衷。
【你好无情】——
浑身冰冷中,怀玥突然又回忆起鹤山上钟缘对她说的话。
朱阁也许会死,在满心要为徐可报仇的她扑向爱丽丝的那一瞬间,难道自己就真的没有考虑到吗?
她有想过,但从未放在心上。
与郑娥为了任务宁愿隐瞒韩志勇的消息一样,她也为了报仇完全将其抛之脑后。
最后,还给自己的行为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口口声声声称一切都是坏胚的错,将其归结于尽力,甚至上升到人各有命的宿命论,却从来没有承认一句一切其实是自己被仇恨占据,如果再努力一点,说不定能够挽回一个普通人的性命。
因为她觉
YH
得那是最好的报仇机会,改日再碰上爱丽丝,她绝不可能光明正大挖掉她的眼睛,所以,她赋予了朱阁的死亡一句我努力过了的虚伪意义。
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做出错误选择,怀玥终究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连忙让司机掉头去中心医院,到了大门,急匆匆付完钱下车,她加快脚步往里跑。
刚踏进门诊大厅门,怀玥忽然停住,转身折回医院门口的一家面店。
散发着牛肉香味的面店很小,门口前区有几桌室外餐桌,午饭时间过了很久,零散几个年轻人坐在外面抽烟聊天。
她抿了抿唇,拉紧口罩上前,在角落一双人桌前坐下。
对面,是经过简易装扮易容的方天河。
“人是从马昊家送出来的,低血糖昏过去,现在还没醒。我盯到现在才有时间吃口饭,没有你的份,要吃你自己点。”方天河大口吸溜面,语气冷淡。
看着他为了改变自己容貌故意粘的长眉毛,那张牙舞爪的眉尾在俯头吃面时一颤一颤,刚刚才冷静下来的怀玥心中又激荡起了一阵异样的情绪。
要盯一个臧玉兰,何必需要他一个旅长亲自出马。
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臧玉兰的确和自己有关系。
怀玥很少在短时间内刻意去回忆过去,可这徐徐前进的一分一秒里,完全不受控制的大脑像ppt一样自动闪回着她充满血与泪的训练生涯。
这次重生的生命中出现过很多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人,有三番两次提醒她冷静行事的郑娥和蔡思娟,有无条件支持她任何决定的队友,还有平时不苟言笑爱装酷的方天河。
他是个老神在在的刻板老头,讲究纪律严明,常把检讨挂在嘴边,发起火来恨不得拿枪把她崩了,但回回只是点着她的头,叹口气接着怒骂她能不能不要给他惹事。偶尔放假,队友们喜笑颜开坐上归途的旅车,他见她孤身一人,总会让妻子到食堂里来给她包上一顿饺子。逢年过节,厚厚一沓红包也准时安排。
她一度只认为上辈子的师傅莫天心对她来说意义最深远,现在想想,她好像完全忽略了他与所有人对自己的纵容。
如果说莫天心像母亲,那么重生后接触最多的方天河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一位长辈。
他们如出一辙,一直在体谅她性格中的尖锐,包容她的暴脾气。
沉默了好一会,怀玥干巴巴张唇,认真道歉:“对不起。”
方天河吃面的动作肉眼可见慢了下来,但他没说话。
时间一晃过去五分钟,方天河吃完,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好嘴后,终于才舍得给怀玥一个眼神,他问:“你还记得当初进猎鹰时,我问你的问题吗?”
怀玥点头:“记得。当时你问我,为什么要当兵。”
起初她是为了逃避读书,但进入猎鹰后……怀玥惭愧的低下头:“我说击溃罪恶坚守正义这种堂皇借口不会是我的代名词,我加入猎鹰,只是想要成为更坚韧更好的自己。”
“那你做到了吗?”方天河把用好的纸巾对折再对折,直到成为一个方方正正的四边形后,他摇着头,略感失望道:“你有,可你也变了。”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才,任务选你的初衷就是看中你的性格,你就像世界上最坚硬的铁,不易弯折,你也像最无坚不摧的冷冰,沉稳理智。以往无论你在任务中做出什么事,总不会太出格,我知道你心中有杆秤,你也一向处理的很好,永远不会跨越身为军人的底线。”
“但这次你真的太出格了,拿机枪扫射的时候,你是否想过你身上不仅有着军人的身份,还有着团队的荣耀?郑娥说你硬气,你不怕来日进法庭,我也要和她一样夸你山豹一句铁血铮铮,可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如果你受了处罚,和你一样辛苦选上猎鹰的队员们会承受怎么样的压力。”
怀玥没话反驳,因为她真的通通全忘了。
她就像一个被怒火悄然掠夺思想的狂徒,完完全全只顾着怎么去做一个更恶的人去震慑敌人,完完全全忘记了属于军人的荣耀。
军人披上军装就代表扛起了国家的脊梁,高举信仰之旗自愿成为横档沧海横流的坚韧砥柱,在部队里守纪律讲规矩是绝对的原则,砥砺前进、忘我奉献是宗旨,身披荣光是目标,选择这条路,坚守这三点才叫成为更好的自己。
怀玥心中惭愧更深,突然明白了他说变了的真正涵义。
她以前是这样的人,一个曾经让队友仰望的合格军人,只是现在早已被冲昏了头脑。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这一次怀玥没有再和他斗嘴,而是非常认真的道歉。
看她态度端正,方天河总算有点欣慰,他用指尖叩着桌面示意她抬头。
怀玥抬头,只听他语重心长地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现在还不算晚。人都是不完美的,会犯错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在方天河眼中,怀玥只是变得更加易怒暴躁了,其实这并不值一提,如果是换猎鹰当中任何一个兵来卧底,遇上那帮混蛋,看见遍地苦厄,也许他们也会犯错。
但怀玥和普通人不一样,从很久以前他就发现,小小年纪便极其聪慧机敏,成绩不好但对于破案的天赋或者洞察人心的敏锐、包括对高强度训练的忍耐性均超乎常人,她想要做到的事,即便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也绝对会完成。
这种多智近妖的人假如学不会克制,来日不是穷凶极恶的高智商罪犯,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
让她去卧底,方天河心中一直有隐忧,就是怕她会被改变。
史雁柔的坚持与付出太过沉重而令人心惊,一个个无辜受害者的悲痛经历也令人不忍提起,与之相对比的是犯罪团伙毫无所谓的猖狂,三相冲击,很容易潜移默化偏移她对是与非的标准线。
他并不希望她真的成为任务当中扮演的法外狂徒热心姐。
小幅度叹了口气,方天河起身去里面买了两瓶啤酒,打开一瓶推到她面前,又道:“我早就做好了你对那些人动手的打算,那种人缺胳膊断腿无伤大雅,你也没做错,所以我没有否定你之前的决策,毕竟轻飘飘判个死刑都算是便宜他们。可是你要记住,绝对不能超出应有的底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以,超出那个度,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暴力。”
这两句话和莫天心曾经说过的话异曲同工,怀玥眼波微颤,沉声:“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方天河表情严肃,“你第一件做错的事是不该在动手时刻随意让愤怒爆发,第二件就是许之余!”
“消失那么久的孩子,你当我不知道你把他关起来了吗?从他这一步你就错了,你不该因为韩志勇的事而牵连他。”
听到这个名字,怀玥皱起眉,想要辩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天河本来气性消了些,但看到她对这件事不服时,顿时冷哼一声:“那小孩固然不是好货色,可说到底只是道德层面败坏,天底下那么多没道德的人呢,你也要一个个把他们抓起来吗?”
“如果我不问,你想对他做什么?”
怀玥尴尬到无地自容:“……把他搞疯。”
方天河气笑了:“法律有法律规定的准则,你不是不能没有你自己的准则,但你何必为这种人脏了你的手?卧底行动每一次都要上报且记录,你要真想进监狱那我没话说!”
“那肯定是不想进。”怀玥嘟囔一句,说实话她本来的打算是这样的,最后自己拼命猛一波,一鼓作气拿下缅部,然后用功绩来换。
粗略想想都知道怀玥是怎么想的,方天河忍不住哼哼:“你鼻孔喷两口气我就知道你中午吃了什么饭,算了,我话就说到这,我相信你能想明白。”
临时出个任务,方天河也该回去了。
仍然坐了会,他默默盯着怀玥看了几秒,突然问道:“冯萍不是个善茬,你会怎么对她?”
“……”
这问题和tobeornottobe这种毫无疑问的哲理问题有什么区别?
被点了这么久,怀玥绝不会再度任由自己继续做错误的选择,她毫不犹豫道:“打烂她一只手,送回军区!”
疑似
忆樺
亲妈又如何,干她没商量!
方天河满意了,伸出手指在胸口点了点。
他无声比着口型:“你过关了。”
怀玥脸色一变,在通讯中?
她这才意识到,假如自己说错一句话,也许任务直接会被截停,她绝对会被惩罚!
通常来说犯了错的军人这种机会不可能有,除非……她猛地抬眼看向方天河。
方天河老神在在晃晃脑袋,一副让她自己看着办的模样。
除非有人求情了。
以他旅长的身份还不够格,郑娥和蔡思娟一定也帮了忙。
怀玥头一回真切感觉到自己其实一直包裹在爱中,她站起身,仰头将一罐啤酒全部喝尽。
外面餐桌的年轻人散得差不多了,怀玥用正常音量向方天河宣告她的决定。
“放心吧旅长,我会变回原来的自己。”
她是孤儿,她也不是孤儿。
她能从只会用拳头讲道理的小混混成长到刑侦大队长,再从一无所有的境地成长成自由的猎鹰,也能从无法掌控情绪的境地脱身!
……
和方天河讨论了一下对于陈欣的处理方案后,两人分别,怀玥只到病房外看了眼,确认臧玉兰安全无事后,立马动身回出租屋。
方天河说的没错,许之余那小垃圾还不配脏她的手。
她的出手,必须时刻谨记身份。
既然拥有超出常人的武力值和无与伦比的身份,她得克制与冷静,在不得不的情况下再来狂一点。
然而好说歹说压抑下去的情绪,在看到出租屋满地狼藉时,怀玥到底还是破防了。
下午三点下了场雨,出租屋里通往地下室的门口布满黏哒哒的脚印。
还是两行。
隐隐约约听到地下室传来男女混合的狂乱尖叫声,怀玥眼色一冷,干脆直接去推门。
第64章
一小时前。
昏暗的地下室里,一道阳光从方方正正的小型天窗里洒落,在地面上形成平行四边形光斑,蜉蝣在光柱中飞舞,跳跃身姿,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排泄物的腥臭味道也令人无时无刻不做呕。
许之余被关了几天,吃不饱睡不好,精神状态早已濒临极限。
手腕被链条牵住,长达两米的铁链条团起来成了坐垫,他抱着腿蜷缩在柱子旁,盯着脚边几个装满尿液的矿泉水瓶直勾勾看。
深黄色的液体如同一个记忆深渊,将他拉入无尽的折磨之中。
他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像只狗一样被圈禁在地下室,与脏臭作伴,与黑暗中潜伏的鬼怪对话,自己明明只是对欺负自己的人发起了反抗啊?为什么呢?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
想到了所有事情的伊始,准确来说,想到了心态扭曲的伊始。
许之余想起来,自己年幼时展露出非凡的智商,贫穷无德的父母称赞他是上帝赐予许家的礼物,他是来改变陷入困境已久的家庭的英雄,他们渴望他出名,期盼他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顶尖天才。
别的小孩在公园里捏泥巴滑滑梯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参加各式各样的比赛,父母穷尽一切将他的房间打造成奢华的学习室,学不完的钢琴,满天花板的数学题,那个小房间里还有着足以压垮他的沉重期待。
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跳级进入高年级班级,跳级天才的光环与荣耀加身,他习惯忐忑不安的低着头,窥伺着每一个从他课桌旁经过、比他高好几个头的人,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刺耳,好像围着他在嘲笑他是书呆子,他们的眼神也很刺眼,让他总感觉自己的脊梁骨要被戳碎,讥讽他不过是小商铺老板的儿子,算什么天才。
好不容易捱到十二岁,当初破破烂烂的房子已经用他的各种奖金建造出了一间全新的两室一厅,可父母不满足,他们站在门口冷眼指责他怎么不能更聪明一点,他们说他要再聪明点就好了,就能去参加更大的比赛赚更多的钱。
他去了,也失败了。
父母不愿承认他只是比普通人稍微聪明点,距离天才还差得远。
他也不愿意承认,回到家里躺在书海中,他发现自己是那么厌恶读书,也厌恶极了要与同学们交际,学校里的人都很虚伪,满面春风迎面笑着来,转过头交头接耳眼神隐晦,这种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
【有时候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啊】许之余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比起毫无尊严的去死,他更想要得到父母一句真心的认可。
“既然你这么笨的话那就想办法进入鎏金吧,好好和有钱人打交道,你长得也不错,找个女朋友稳着,未来前途的人脉就看你自己了。爸爸妈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能给你什么帮助,那你自己一定要努力,努力攀上高枝,未来我们养老就靠你了。你是我们老许家的英雄啊!”
所以当他们这么说时,他犹豫了一天,尽管知道去那种阶级固化的学校也许会受到更多排挤,但还是同意了。
他想要做英雄,想要更多的爱,可惜到了鎏金他才发现,这个地方真的比任何一所学校都要可怕。
以往的嘲讽和异样眼光是隐晦的,这里是光明正大的,他们会像看猴一样问他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几岁,还会因为他的矮小而直接大笑,更会因为他走错那划出分明界限的教室或图书馆时毫不犹豫骂他平民垃圾。
所有人都趾高气昂,连同K班的学生也会攀比根本只能算得上平庸的家庭,所有人都狗眼看人低。
许之余觉得自己真的是受够了,那些人不过是比自己有钱而已,论脑子还是他聪明,于是他用柔弱打造一副铠甲,完美将自己真面目包裹,每当看到那些人被气到脸红脖子粗又无可奈何时,一种令人自豪的胜利感油然而生。
这让他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玩弄操控人心的胜利者,用伪装的方式保护自己才是最好的,可是齐河让他发现,光击退敌人没有用,必须要让敌人被同等或更高地位的人牵绊自己才会安全。
就像他去找陈停云庇护,就像韩璞必须要付出代价。
所以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天窗外阳雷阵阵,似乎马上要下一场大雨。
许之余从回忆中脱离,抚了抚腰间仍然隐隐作痛的伤口,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热心姐曾说过的话。
饿了他几天后,之后每次都是很晚才来,她也不说话,放下吃喝的东西就走。
除了一次,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她说:“因为你犯了错,法律没法惩罚你,所以我来。”
他骂她是恶魔,是地狱里来的魔鬼,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没错,这个世界一定是有地狱的,我是恶魔你也不差,来日像你这种道德败坏还不懂反思的人,可能也会跟我一样下地狱吧。”
许之余轻轻笑了起来,他现在不就在地狱吗?
静坐一会,又是一阵雷声,他转眼看向从外面射下来的光柱。
不知为何,看久了,竟隐隐约约觉得那忽暗忽明的光好像就是天堂落下的圣光,它驱逐了黑暗,蜉蝣是天使的翅膀,正在朝他招手示意,欢迎他去往美丽的伊甸园。
他这么惨,这么无辜,是可以去天堂的!
“咳咳……”许之余忽然咳嗽了一下,许久没有触碰到阳光,咳出来的气都带着潮湿霉味。
缓缓神,他扯了扯柱子上的链条,可移动范围变大后,他一点点往光柱处爬,可伸出的手指,却始终差之毫厘。
最后一次伸手,许之余差点点就要重新感受到温暖了,他兴奋地笑起来,维持着匍匐伸手的姿势,拼尽全力想要够到光柱。
“轰隆——”
雷声忽然四起,急雨匆匆落下。
光柱陡然消失,天色瞬暗,整个屋子里徒留滴滴答答的雨声。
许之余脸色难看至极,想要收回手,但手却被什么东西摁住了。
他猛地抬头,却见一只苍白阴青色的、属于女人的修长无指搭在了自己手上,心恐慌的要跳出来,他小口小口喘气,慢腾腾抬高眼神。
一张毫无血色的熟悉面孔在光褪去的暗色中缓缓出现,失神的瞳孔中荡满阴森诡谲的笑意,唇角一
依譁
点一点上勾,沙哑难听的嗓音从干涸起皮的唇瓣中吐出:“这一次,你抓住我了。”
“原来,你也会朝别人伸出手啊,嘎嘎——”
史雁柔!!
这几日被许之余刻意去遗忘的一个人,终于又在屋子里陷入黑暗之时出现了!
他顿时惊恐发作,拼命往回抽手:“放开我!啊啊啊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放开我!”
无论他怎么尖叫,手臂上如同寒冰一样冷的触感仍在,耳边也回荡着起阵又一阵愤怒的嘶吼。
“你为什么不报警!”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去要钱!”
“你明明有证据,为什么不拿出来!”
声声泣血的斥责让许之余濒临崩溃的神经彻底断裂,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一侧耳朵,疯狂摇头,疯狂大声反驳:“我为什么要救你,我才不想死呢!而且我又不知道你会死,我以为你只是在被他们欺负啊!啊啊啊你放开我!”
常年累月的自卑下,和齐河斗争的过程中,许之余太懂了,太懂与连齐河都忌惮的庞然大物对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拉扯感还在继续,他尖叫起来:“谁让你不会保护自己啊,凭什么要我来救你!人要学会自救这个道理你都不知道吗!害死你的又不是我!我只是拍了几张照片以防后患,我凭什么要拿出去报警!”
话说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一阵阵尖叫过去后,许之余感觉手上的拉扯感消失,他忙不迭抽手连滚带爬回到柱子后,抄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指着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继续咆哮。
“你还想要把我开膛破肚吗!来啊!我不怕你!”
“你活着的时候大家都说你漂亮有才华,死了不照样还是只会躲在角落里当小人!”
“史雁柔,我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许之余在这一件事上也许曾经有过愧疚,两次伸手他都无视了,就像热心姐说得一样,假如他鼓起勇气帮一下,结果都瞬息万变。
但被关了几天后,这种愧疚早已消匿,旁观者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他才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断送自己前途,况且那个时候他已经患上了病,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看到了史雁柔从房间出来,傻不愣登白送钱的陈欣也是,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利用机会,那些照片就是他最困难时候的最大机遇,隐瞒故作不知就是最聪明的选择!
有句话说的好,如果人不去控制命运,命运就会控制人。
他只是在为自己考虑!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你别怪我。”
许之余慌乱不已解释,死死盯着仿佛有阴祟涌动的黑暗,忽然又气喘吁吁大笑起来。
“真正的凶手是他们又不是我!是陈停云,是封淮,是乔思冲进去扇你耳光,是江璟,是顾骁啊!对,就是他骑在你身上掐你,还有最后一个祁天阳!他们才是凶手!”
…….
“哎哟,我的手。疼死我了。”
“你没事吧?哇这小子是疯了吗,怎么完全听不见我们讲话?”
此时,才鬼鬼祟祟摸到地下室的两人正坐在阶梯上面面相觑。
两人头戴黑色围巾,脸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刚到这里时就发现许之余像二愣子一样摸空气,叫他没反应,想去帮他还差点被他拽过去。
片刻,其中一人拿出手电放在自己下巴处:“喂,叶希,你听到他在说什么了吗?”
叶希一抬眼就看到一张散发光亮的阴森面孔,登时吓得直接一拳打在对方鼻梁上,“齐河你丫要吓死我嘛!早知道就不带你来,我自己来!”
齐河捂着鼻子哀嚎一声,连忙放下手电,嗔怪道:“要是知道许之余这小子快疯了,我才懒得来。不过他好像把你当成史雁柔了欸。”
他用手电照亮里屋,只见许之余像精神崩溃的患者举着瓶子乱甩乱骂,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令人心惊。
这样看着实在有点不忍直视,但比起真相,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显然更值得人关注。
齐河唏嘘一声:“这真的是热心姐干的吗?”
他们能找到这,完全是叶希的功劳。
据叶希所说,她高三那年被绑架后遇上了一位猛姐,从此拿她当偶像标杆,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为国家效劳,可惜成绩实在不咋地,体力也不行,相反在过程中发现信息收集方面比较厉害。
简单来说,信息收集能力俗称跟踪。
齐河还记得叶希拍着胸脯说自己小姐妹被绿,都是她跟踪拍到的证据。
许之余失踪几天的事比起连日来发生的事根本不值一提,很多人说过就忘了,他父母甚至也没有发现,反倒是叶希注意到了。
“应该是吧,我只是猜测而已。”叶希表情严肃。
她稍微拉下一点脸上的围巾,示意让齐河照亮许之余那边,看了会,她叹口气:“现在是完全确认。”
叶希心情很复杂,听着许之余脱口而出的话,她莫名有种感觉要是被外界所得知,恐怕整个威尔市都要震上三震。
虽然最近威尔市的确不安分,但幸好,幸好临时组建的正义小队总算没有白费。
当初碰上热心姐想让她查史雁柔,可她没有明确说答应,叶希就打算自己动手查查,如果能查到什么是最好的,不过她到底不是专业的侦探,整合了最近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信息,仍然没有发现什么。
直到乔思出事的那天,她去医院里看她,她已经彻底疯了,清醒的时间很少,叶希试图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没想到乔思一听到史雁柔的名字近乎癫狂,失去理智开始攻击人。
医生来打镇定时,叶希从她零碎的只言片语中整理了关键词,她说:“史雁柔刨了许之余的肚子,就在地下室。”
乔思对史雁柔的形容是鬼,叶希根本不信这世上有鬼,干脆开始在乔思出事附近蹲守,熬了几天夜,终于在前两天看到了打扮特殊的热心姐来这屋里送饭。
就是!热心姐真的太能熬了!两次碰上都是凌晨三四点了!
可仔细想想叶希觉得自己还挺厉害,不由地得意洋洋翘起嘴角:“虽然对于被你发现不得已要带你来这件事不甚满意,但有这样的结果还是很爽的。”
齐河:“……什么叫不甚满意?”
他气疯了,愤怒道:“要不是我你自己能破窗进来吗!”
叶希冷哼:“不要小看我。”
狠狠翻了个白眼,齐河严肃起来,推搡一下她肩膀:“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把他救出去吗?”
从他自己讲的话来看,他被关在这里不冤,可是他已经瘦骨嶙峋,形容憔悴,再这样下去会和乔思一样疯掉的。
“让我想想。”叶希越听越心惊,她一向淘气大咧,不愿意把五人组想那么坏,对史雁柔或许还活着的事抱着希望,可真当亲耳所闻,她才发现人性之恶永无底线。
细思一会,叶希敛去笑意,极其认真地说:“我是因为想知道史雁柔怎么样了才会耗费时间查到这里。刚知道乔思居然见过许之余后,我本来只是好奇,现在不好奇了。”
“他这样显然是活该,”她站起身来,向齐河伸出手,“可是我们还是要救他,热心姐是我的第三个偶像,万一许之余出什么事,她在揭露罪恶的过程中就背负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叶希母亲是法官,她对法很懂。
不管许之余是怎么一个疯子,归根结底属于道德层面,在法律上他是无辜的。
她这辈子就三个偶像,她那威风凛凛的老娘,高三那年营救自己的特种队队长,如今哐哐乱杀的热心姐。
也许尘埃落定之时,罪恶者被讨伐,热心姐最终也会被绳之以法,由于某种意义上她对破案提供了莫大帮助,只要群众呼声高,她的量刑也会适当减少。
总之在叶希看来,用极端的方式寻
依譁
找正义是没有错的,因为常规的方法已经失去意义,就像在房间里看到了一只蟑螂,实际暗处早已堆满了幼崽,要想劈开黑暗迎来光明,必须不择手段。
可如果圈禁许之余的事爆出去……
这样想着,叶希展开笑颜,上下晃晃手:“我真的不希望她栽在这里,你也一起帮忙,就当你之前你欺负过人家,还他一次。”
齐河也挺心潮澎湃的,搭上手还不忘嘟囔一句:“我又没欺负他,我被茶了还不能反击啊?”
叶希:“对他来说就算。”
这句话振聋发聩,齐河想起怀南之前也这么说,他不由地感觉自己真的做错了,他妈总是把不与傻x论长短这句话放在嘴边,可他似乎从没听进去过。
置身处地想想,他好像的的确确不应该招呼小弟三番两次去收拾他。
沉默一会,齐河捏紧叶希的手,“好吧,那我俩把他先搞出去再说。”
话落,刚刚才安静下来的许之余忽然又开始尖叫起来。
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去,只见他用脚抵着柱子,用力把链条扯得乒乓作响,一边扯还一边在骂:“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把你们全杀了!”
叶希:“……”
齐河:“……”
有一说一,这小子是真该死。
两人扯掉围巾合计一会,趁他独自发疯的时候,在角落找到了可用的工具箱。
齐河拿出小型锯子,试了试手感后把手电交给叶希道:“我来切,你安抚他。”
面对一个即将要变成疯子的人,两人还是有点怕的,壮着胆子靠近后,叶希尝试轻声叫唤了两声许之余名字,谁知许之余一听到声音动作骤停,转过来的双眼猩红,吓得叶希手里电筒直往空中抛,忙不迭尖叫起来。
随即,陷入自己幻觉的许之余像头发了疯的牛一样蹿起来,链条被拉的笔直,他仍不管不顾伸着手要来掐死两人。
“你又来了!”
“我要杀了你!”
齐河胆也挺小的,他本来就是听叶希说可能找到许之余了才过来确认下这小子死没死而已,哪里晓得他能这么颠,哆嗦一下手里锯子也掉落在地。
“乒乓”一声,在只有些微光亮的屋子里异常清晰。
叶希撒腿就跑,转头撞上齐河脑门,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在许之余暴怒的咆哮声中彼此的心早就高高吊起,一时间混乱不已。
“啊啊啊叶希你个蠢妞,刚才还在义正言辞,现在怎么只会叫!”
“闭嘴混蛋,我哪里晓得他越来越疯哇!”
再一次撞翻桌上的东西后,许之余的声音忽然停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扭头去看,下一秒,在看见许之余脚边的锯子时不约而同张大了嘴,“我靠……”
而以为自己又看到史雁柔的许之余,呆滞看着被踢到脚边的锯子,眼中冷意划过,他狰狞地笑起来,“嘿嘿,这可是个好东西。”
他俯下身捡起来,充满邪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两人,手里动作不停,一下一下往链条上割着。
那小锯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在铁链上划两下,竟然肉眼可见出现了几道深邃划痕,估计多划两下就能直接断开!
见状,叶希果断拉起齐河:“算了,就当我俩今天没来过!跑啊!”
完全被当成破布扯的齐河:“……”
两人脚步匆忙,准备从原路折返,谁成想手还没碰上门把,只见门把自动扭了开来,根本来不及反应或出手,门已被打开。
而门后,是这座屋子的主人。
黑衣黑面罩,长卷发垂肩,一身肃杀。
两人:!!哦吼!
……
门打开的一瞬,怀玥感觉自己脑袋有一瞬间直接短路了。
打死她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齐河和叶希,她唇角抽了抽,摁在门框上的手没忍住直接捏紧了。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你俩怎么会在这?”
齐河和叶希:“……”
偷偷瞥一眼门框上捏到指腹泛青的手指,叶希先是感慨一句半截式战术手套好帅,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手要是捏在自己身上,恐怕已经骨裂了吧?
叶希相当有眼色,双手叠起摁在腰腹,诚恳低头:“姐,你先帮个忙呗?”
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家伙,齐河虽气到鼻孔冒烟,但还不争气的有样学样低下头:“亲爱的姐,我唯一的姐,帮个忙吧。”
怀玥:“……”
她有想过这个地被敌人发现,甚至是许之余自己逃出去,万万不敢想居然会是他们。
地下室里嘎吱嘎吱声音渐歇,怀玥往里看了一眼,随即松开手,面无表情让开一条路让他们先进客厅。
“等会再跟你们算账。”
两人莫名背脊一凉,像蔫了吧唧的脱水大白菜拽着自己耳朵默默往客厅走,不过……这口气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怀玥心里烦得要命,收回目光,冷着脸往地下室走。
许之余已经挣脱链条,举着小锯子迎面冲来,嘴里还嚷嚷着:“我要杀了你!你再去死一遍!”
看到他瘦小身躯爆发出这样的劲力,顾不上浑身疼痛与狼狈也要劈碎邪恶的幻觉,怀玥就知道也许再刺激一下他就要疯了。
她对他的惩罚到此为止。
毫不费力一脚打掉他手里的锯子,怀玥掐住他脖子摁在墙壁上。
“你清醒一点。”
沉浸在幻觉中的许之余再一次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凛冽杀气,他忽然清醒过来,幻想中的鬼面一点点消散又重聚,眼前只剩下一张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面孔,和小巷子里质问他时一样冷酷,和每次送饭时一样无情。
发觉自己近乎被压制在墙壁上,他惊慌失措去掰脖子里的手,边大呼小叫:“放开我!你又想干什么!还想要打我吗?”
“我不屑打你。”
怀玥忽然松手,任由他像一坨烂泥一样滑落在地。
她俯视着不断咳嗽喘气的他,心平气和道:“今天有人和我说人都是会犯错的,所以我原谅你的懦弱自私,你要还是个人,就把你手里的证据交给我,再配合我干件事,我就把你送回家。”
许之余动作骤停,不太明白她怎么知道这件事,硬着头皮反驳:“证据?我没有证……”
怀玥懒得跟他废话连篇,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让他闭嘴。
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电话输入一串号码,她才俯下身将屏幕抵到他面前。
“这是顾山河的手机号码,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把证据给我,要么我把你放出去,然后告诉顾山河你有邮轮那夜的证据,你猜一猜,他会不会把威尔市翻个底朝天把你揪出来?或者,帮你治病却被骗得团团转的陈欣会不会把你一家子全部弄死泄愤呢?”
说完,怀玥指尖虚虚浮在通话键上,最后一次好声好气下达指令。
“我耐心通常只有几秒,但今天我给你五分钟考虑的时间,不管你什么回答,我都会说到做到。”
“现在,倒计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