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枉自嗟
他唱虞姬。
那些不知名的拨儿鼓儿都一并响了,声音满满的、涨涨的,拥着他往前走。他现在不得不走了。鲜艳的女披在肩头颤颤的一亮。他回头笑了,风把满地红纸屑刮出苍凉的风韵,他的声音那么凉、又清亮得很倔强。
他没有抽出霸王腰上的剑,而是从袖口里滑出一柄匕首。痴缠在指尖,手法花哨,像个孩子。然而他最终将刀锋指向自己。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说他配不上霸王的剑。
明明是霸王配不上他。
他唱的不是虞姬,他在唱自己呢。
秀秀抱紧怀中的小姑娘,冲我嫣然一笑。
第一章 笑天真错上再加错 叹吴邪缘中又结缘
“原则上,这次的活动你可以选择不参加的,吴先生。”
哦,原来你们他娘的还有原则。
我伸手去掏烟盒,阿宁的手下以为我要摸枪,一个个就把沙鹰大大咧咧地举了起来。在一旁打瞌睡的王盟这时候总算醒了,看了一眼几个拿枪的,转头就冲我叫:“老板,接客!”
见我没说话,他抖擞了精神再看一眼他们手中的枪,闷哼一声就又睡死了,以为是在做梦。这种不知道是不是该叫“临危不惧”的二百五劲儿,几个拿枪对着他的老外直接看傻了。
如果可以,下辈子还是得争取做王盟这样的奇葩。
我转头看向坐在藤椅上的阿宁。对“这臭娘们不是死在沼泽里了吗”这句话已经死了心。她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手上的七枚当十钱币如假包换,那么她就是阿宁。就算是带着人皮面具,她和真阿宁也没什么区别——一群壮如牛的老外、好设备、随手对人挥刀相向、彬彬有礼和蛮不讲理。真他娘的。
“你说‘我可以选择’?”我点烟。
阿宁微微皱了皱眉,示意手下放下枪“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那我们今天先不说,改天再说成不?”我指了指打着呼噜的王盟“我今天忙得很,至少得先把他的工资赚到手再说。”
我表情一定诚恳得特欠揍,因为阿宁瞬间就愤怒了。
“我在和你谈生意!”
“说实话,和你谈的是买卖还是生死状,我还真得考虑考虑。”我示意她身后的老外赶紧走人“下次如果来找我,别带这么多人。你一个人要挟我还不够?”
我和胖子说阿宁来找我的时候,那家伙在电话那头砸吧着嘴和我磨叽:“我说,你他娘的是天真吧?”
“……”
“天真可不是那种被别人拿枪指着还能抠脚丫子的人。”
“我靠,你怎么知道我在抠脚?!”
我放下电话往门外张望了张望,果然就看到一个膘肥体壮的在我铺子对面蹲大街。我站起来又气又想笑,挥舞着拳头冲那头正悠然自得地剔牙的胖子吼道:“怪不得一大早都没一个客人,全被你吓跑了!”
胖子冲我投了个恶心死人的眼神,一个肥猪打挺跳过小半条街就直扑我的脸:“来来来先让老子掐一掐看看是不是真货!”
我告诉胖子来龙去脉后,他半晌没说话只是幽幽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发毛,又赶紧开口:“你问我为什么不怕?我他娘的当然不怕!以阿宁的身手……好吧,她一个就足够把我制住了。而且我三叔说过,我身上还有一些筹码。”
“你的意思是说,她带那么多人来,反而证明了她底气不足,不敢动你?”
我死命点头,胖子就恶狠狠唑了口牙花子。
“你他妈的也太天真了吧。三叔三叔,你那个三叔真有那么神在天宫里还会被弄成那个样子?带那么多人来,一方面可能说明你很重要,她怕制不住你,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他们中哪一个随便走火杀了你她都无所谓,大片儿里他娘的什么时候不是单对单啊?群P啥的都是群众演员!”
“……大片?”
“大人看的片。”
被他这么一说,背后冷汗就上来了。我打了个哈哈就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
他瞟我一眼,表情要多深邃有多深邃:“你以为阿宁要找人会只找你一个?”
我被他的表情吓到,脸色瞬间也就难看到了极点。我就无所谓了,加上胖子也不稀奇,难道……
“你是说……?”
我靠。不可能吧。我咬紧牙关,想到那家伙的瞬间脑子就直接死机了。
这时候电话响了。胖子叼着根烟把他的老砖头提溜出来,看着一闪一闪的屏幕就乐呵呵地笑了:“诶哟,说曹操曹操就来电话了。”
他按了接听键就直接贴我耳朵上。我哆哆嗦嗦半晌,脑子里全是他在雪山中的模样。过了一阵,我终于可以开口了:“小……小……”
“诶?!小三爷?!”
他妈的。我张皇地嚷起来,“潘子?!”
“诶哟小三爷你和那死胖子在一块啊!”
……老子的心肝脾肺肾都要被吓碎了。
我早上醒来,圾拉着拖鞋到楼下买早餐,猛然就看到张牙舞爪睡在前堂地下的胖子摸着肚皮呼噜打得正欢。在清醒的同时顺便提醒自己,早餐得买两份,不,看样子得他妈的买三份。
提着小笼包在西湖边晃荡,现在是旅游的淡季,组团来杭州的人很少,我闻着潮湿的风看着天边散适的云心里就没来由一阵痒:不如,就跟着胖子去探探阿宁那边的情况?
看吧,人闲着闲着就贱了。
其实那天胖子问我为什么不害怕的时候,我自己也挺奇怪。可是很久以后我明白了,经历那么多非自然非正常的事后,想像曾经的普通人吴邪那样面对枪口自然地露出一脸惊恐是不可能的。第一次下地是错,但第二次,第三次,你就不能把他简单地归为“错上加错”而只能叹一句“命里有缘”。某些事物,不论好的还是坏的,都已经被扭曲成不可抗的形状。你可以把这种形状叫做坚强,也可以叫做变态。
我很多年后都不愿意承认,我那时很兴奋。
就像喜欢的球队被人完虐,游戏中忽然迎来出乎意料的全灭,我扔下烟,眼睛里是愤怒,但我在笑。
——就像是要在癫狂中大喊“来啊,伤害我吧。”
伤害我吧。伤害我。
脑子里想起这句话的同时,我就想起了闷油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他走进雪山的时候,安静地、固执地、甚至带着隐隐期待地扑进雪山的时候,是不是也他妈的想着这句话来着?
不行。这个时候不能想闷油瓶。我拍了拍自己愤怒的表情,让他们变得安静。再想闷油瓶脑袋一热就可以直接和他们下地了。
这次是绝对不能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斗才能让阿宁公司的人拿枪逼着我让我去?按最有可能的方向推断,虫子肯定不少——阿宁他们见过我的驱蚊功能。
“所以闷油瓶一定还没回来……”
也是啊。如果能找到闷油瓶,谁还会来找我。我被湖上吹来的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这个时候,特别想抽烟。非常想。
等我回去的时候,胖子已经攀着前堂的书架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吊在我铺子的天花板上看字画,一边念着错字一边秀自己特有文化。
“这是‘倒’字儿吧?后面那个是啥?‘踏’?!靠,DOTA?!古人也知道我们社会主义好青年的英雄主义游戏?”
我被他一说手就痒了,把包子放一边就去抽笔记本:“来一把?”
“好,好。”他欣然同意,“天真你帮我把电脑递上来。你们杭州太他娘的热,坐上面凉快凉快——你隔壁二楼那小姑娘在洗澡呢我正好看看……”
“我靠。我家书架没那么强吃重力!”
他鼻子一哼一摆手:“胖爷我老早就减肥了!”
……胖子坐在上面挪了挪屁股,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我进来了,你叫啥?”
“……”
“快说,你叫啥啊?!”
“……‘胖子二百二’”
“我操,吴邪你王八蛋!”他抱着老式电脑不好往下跳,坐在书架上一阵张牙舞爪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脑袋咬下来“你泄露胖爷我的隐私!”
“我靠,你一身扎眼的肥膘还好意思把体重当隐私?”
胖子不说话了,一双饱含恨意的小眼睛转了又转,我嘿嘿嘿嘿笑着笑着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果然一会儿他不知捣鼓了一气什么一脸身心舒爽地表情又进入了房间。我再一看名单,一个“天真二百五”……映入眼帘。
天真二百五……
“得,胖子二百二,天真二百五,爷让你三十。”书架上一阵丁零当啷,我的古本和大瓷瓶都跟着胖子胸前一阵肥膘汹涌得意地笑了,一副“你丫奈我何”的架势。
我踹了一脚书架腿,坐在老藤椅上按着鼠标恶狠狠地砍树。胖子一个人在前头二百五似的杀得不亦乐乎,没两秒就死了。一会儿带着小兵逃回来,一会儿又嗷嗷着杀出去,血脆得厉害。我叫他往回跑他不听,踢着我家书架上就叫嚣起来,随着蒸腾的灰尘那样子简直就是鬼子进村:“操!敢专杀你胖爷爷!”
听着老木头的书架吱呀吱呀发出各种难耐的吼叫,我觉得胖子大限将至,只想赶紧在队友的一片骂声里输了了事,这个时候却看到前面杀红了眼的胖子突然停了下来。与之相应的,书架的呻吟声也听不见了。
在电脑的一片厮杀声中,我听见胖子惊诧的喘息:“天真……天真!你快过来看!”
我抬起头,就看到胖子仰头看着天花板瞪大了眼睛。那角度那方向好像还有点熟悉……这他妈的不是典型的“闷油瓶与天花板恋爱中”模式吗?!
胖子转过头来脸已经白了:“天真,小哥知不知道你的店铺在这里啊。”
“知道是知道,但他只来过一次,怎么了?”
“这天花板上,他娘的好像有小哥刻的字啊。”
第二章 无情人无意走夜奔 有情郎多情念思凡
如果不是胖子眼毒,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看到闷油瓶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那天随着胖子的一声惊叫,我家的书架终于不堪重负地寿终正寝,在一片刨木花的恶香味里,我眯了眯眼睛,又眯了眯眼睛,才能看到灰泥抹过的天花板上一点清浅的痕迹。在古墓里见到过的那个符号如今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我的古董铺子里。
胖子杀猪般的惨叫一声,似乎有块木头正中他命门。他从一堆烂木块里眼疾手快地拯救了我的花瓶和他的电脑,把怀里的玩意儿推到地下,揉了揉屁股一脸怨念地站了起来。
“这小哥也真是,你家又不比斗里缺乏现代化工具,好好的纸笔不用,非要搞地下工作者的那一套——子曰,武功再高,也怕小哥一招啊!”
我手忙脚乱地让王盟给我拿梯子,爬上去后恨不得看成对眼——那几个字真是太浅了,轻轻地刻在白色的石灰里,看起来几乎没有用力,简直是漫不经心。
“我给你念,胖子你记下来。”
“一、八、六……”
“等等,这是啥?银行卡密码?”胖子的眼睛睁得溜圆,“小哥给你留的私房钱?”
“不是。”我耐住性子咬着牙掏出手机“他娘的是个手机号。”
我按下最后一个键,屏幕里就弹出了联系人的界面。我一愣,想着怎么这个号我还认识?就看到刷新出的头像里,花旦的模样俏丽鲜艳。
那一头出现的声音我能想象出来,接着他的身形我都探得到了。说话像唱歌,走路是跳舞。
“吴邪?”
花鼓戏的鼓点声咚咚咚咚传来。我张开口,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胖子见我半晌没说话,扬手夺过我手机就开始嚷嚷:“小哥你在哪啊天真好想你来着找你找好久……等等……瞎子怎么是你啊?!”
我回过神来隔空开始吼:“瞎子你怎么拿着小花的手机?”
免提开着,我甚至能听到他嘴唇擦过烟雾的声音。嚣张的味道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电磁波都能闻得到,用脚趾头也能感受到他呲着一口白牙——这是哪个频率的笑脸啊。
“稀奇了,花儿,不是找你的也不是找我的。”
这时候我才听到了手机正主的声音:“吴邪?怎么是你?”
我正准备开口,就看到胖子对我使劲儿挤眉弄眼——如果不是他的不怀好意太明显,我还以为他终于功德圆满,连脸上都脏得遭跳蚤了。
我立马改口,小商贩的标准嘴脸瞬间上身,“没事儿就不能给花儿爷打个电话听听白戏啊!”
“哟喝”黑眼镜在电话一边插嘴,“我可没听过哪出戏叫‘小哥’的。”
“……”我咬牙,“胖子喝多了。”
“滚,你他娘的才喝多了!”胖子不懂大义,立马炸我。
“哦,看来的确是喝多了。”小花很认真“怎么,你们一大早就喝酒啊?我们也过去凑凑热闹?”
“……你们在杭州?”
“我们可以‘去’。”这句话听不清是小花还是黑眼镜说的。因为电话那头是欢天喜地地窃笑声。
“这年头,是有种现代化工具叫飞机的,吴邪。”
胖子忌讳着黑眼镜“我也知道这年头上飞机都得有身份证。”
“嗨,瞧不起我们花儿爷?花儿,亮飞机给他们看看,这些年我都不打的,到哪都只打花儿的飞机——诶诶诶花儿你冷静点。”
杂音。击打声。以及一句带着力道和狠劲的——“我们明天见。”
嘟。嘟。嘟。
“天真。”胖子的眼神特别迷茫“你说咱们是不是招惹了不太好的茬?”
我猛吸一下鼻子,忽然想起刚刚小花在哼得不就是《林冲夜奔》,荒凉的调子在脑海里一闪,我心里他妈的那叫一个惨烈。
晚上我和胖子商量了一下,决定阿宁的事还是暂且不提。小花这次突然来,用意是什么都说不清,再让黑眼镜参合一脚,胖子怕见面就得分明器,我怕小花赶鸭子上架非让我下地……总之按胖子的话来说,就是“革命的道路虽然不同,但革命的目标是一致的”。
于是我俩将计就计继续当失去了小哥的落难兄弟,在借酒消愁的言情道路上死不足惜……等等,这话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意识到时,我已经真成了酒鬼了。都怪胖子翻出了老爸的二十年酱香。
胖子嚷嚷着要上楼外楼,我脑子一热勾着他脖子就往外走。王盟眼巴巴地看着我揣他工资的衣兜,我拍了拍他,说要明白给老板上贡送礼是你应做的。
然后他说了什么?……我酒醒之后就会后悔了?那是酒醒之后的事就酒醒后再说!
上了饭桌我就翘起一条土匪腿,横在桌子上甩给胖子菜单:点,随便点!胖子乐不可支地应了一声,嗓音都软得特衬景:“嗻!”
后来胖子说,我那天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活脱脱一二世祖,他以前还真没看出我有当富二代的架势……直到我从兜里掏出唯一的一张毛主席。
——那个时候我才想起给王盟的工资已经是按日付费了。
新月饭店的保安都没楼外楼的那么凶残。
我被甩了一脸的杭州土话后,哟喝着胖子就屁颠屁颠地走在孤山路上一路逍遥地扯着嗓子鬼哭狼嚎:他唱妹妹你坐船头,我唱哥哥我岸上走。
唱着唱着我就觉得滑稽。我看着前面转圈儿的胖子,指着他乐呵呵地笑。
我的笔记里只有在地下的小哥,没有岸,也不会回头。闷油瓶从来没抱过姑娘,这故事里也没女主角,男二号男三号倒是有一大堆……不过男二号现在要吐了,男三号在跳芭蕾。
可悲而可笑啊,可笑而可悲。
老子的人生也算是鸿篇巨制,结果男主角就这么跑了,英勇就义还奋不顾身。奋不顾身,他凭什么可以奋不顾身?他妈的这是凭什么?
“假设一,他是英雄。”
“假设二,他是英雄。”
“假设三,他是英雄。”
“假设四,他是孤胆英雄,要死的那种。”
没有岸。小哥不在岸上。他不会回头……最后,我的人生里有暴力有色情还有生化危机却始终没有一点儿该有的温情啊。
我摸摸脸,觉得这个时候哭真是太矫情了。大概胖子和我想得一样,所以我们就一边沿着路飞奔,一边大笑起来。我想起小时候,小花最初学戏,吊嗓子就是用《夜奔》。
他说林冲是英雄,我们也一样。风雪山神庙。
然后他动情地一笑,开口却转了女腔唱《思凡》:“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念字念得香软甜糯,千回百转。他怎么就可以在唱夜奔的同时唱思凡呢?就好像是在决绝的瞬间又给自己添了几分牵肠挂肚,情谊绵长。老子这辈子都得和这些多情又无情的念头作斗争。因为倒斗的人,一个个都是多情又无情的。
不,这他妈的一点也不浪漫。
我看到前头隐约有人影,想也没想就往前冲。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那人背后背着一柄长刀。我咕哝了一声,就任由自己把自己扔了过去。
看不清的眉眼。黑兜帽。
他身体怎么总这么凉。凉得让人心安,也心疼。
碎掉的路灯下有一片浑浑浊浊的惨淡月光,在这种日子里,我们却看不见月亮。我觉得嘴里一片苦,像是要哭,又好像快要吐了。
“小哥你就站在这别动成不,我追不动了。”
我喘了口气,弯下身子就开始吐。最后我还是觉得吐比较能表达我的心情,我一点也不想哭。他娘的,你就别跑了,啊。
第三章
第二天我睡了个懒觉,醒来时日上三竿都不止。我觉得酒劲没过,也没听见楼下王盟有什么动静,就揽了胖子当活抱枕决定就着他一身肥膘睡个回笼觉,运气好还能把他的胸臆想成某个姑娘的——等等,这手感好像不太对劲?
我摸了半天,怎么这么骨瘦如柴的。
我没睁眼,迷迷糊糊只觉得头痛,张嘴就咬舌头:“胖子……你的,你的胸呢?”
对方没回应,死了一样。
我心说不对啊,胖子的呼噜呢?冷汗一冒,醉意全无,紧接着眼睛就睁开了——然后我又把眼睛闭上了。
妈的,噩梦啊。
我以前噩梦的级别也就是梦见粽子和我搓麻将,转头看见胖子一脸老佛爷样在跳大腿舞……他娘的也从没梦见过我抱着闷油瓶的背一睁眼就是他后脑勺啊?!这太超现实加十八禁了,我觉得把闷油瓶和床联系在一起是一种耻辱。
……可是这手感……我再慢慢睁了下眼睛,看到他黑色的发丝温顺地服贴在耳廓。
“小……小哥?”
真的,他就算是从天而降也比我一睁眼就看见他出现在我家床上要来得更好更真实。
他轻微动了动。我反射性地想缩回搭在他腰上的手,却被他一把捉住。我半撑起身体,对上他淡然的眼睛。能看得出,他也刚醒。
“怎怎怎么……”
“你昨晚不肯放手。”
靠,敢情你的身手躲不过我的魔爪是吧,一竿子全他妈赖我身上。
“我是问,你怎么会在杭州?”
选择性失聪再度复发。闷油瓶开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一半痴呆一半呆痴。
我正咬牙思忖着怎么着也得让他和我说说雪山上发生的那些事,就听到胖子砸吧着嘴过来敲门:“小哥小哥,完事了?”
完你个大头鬼啊!我瞪着推门进来的胖子,而且很莫名的居然还有王盟跟着,而且还是一脸典型的“诶哟老板被我抓住把柄了吧”的表情。
接着他的表情变成特别关切的眼神,然后胖子开口了:“怎么还穿着衣服呢?天真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如狼似虎啊还有没有妇道?这做哥哥的得严厉地教训你一下:子曰,女子会脱衣服才是德。”
我没理他,翻身下床就去找烟。找了半天找不着半根,烦躁地扯着衣服到处乱扔。翻着翻着才觉着后面三个人都在盯着我看,其中一道还自带温度感知功能,搞得我背后一阵冷。
“吴邪。”
我转身,抓头发。王盟往后一缩,知道我一抓头发就离扣他工资不远了。
“吴邪。”
“怎么了?”我皱眉,语气很冲。然后闷油瓶就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在神游哪个太虚幻境。
胖子叹了口气,幽幽地对闷油瓶说:“小哥,天真一般不生气,真惹毛了能憋死你。不过天真你自己也想想,哪次不是小哥救咱哥俩的命?都是兄弟,有些事,别自个儿为难自个儿。”
是啊,每次都是我在无理取闹。我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可是我不就是想活得明白一点儿么,关于你,关于真相,想了解多一点也算是错么。因为被救了,所以就好像什么事儿没发生一样继续开我的古董铺子然后忘记雪山里有个活生生的人可能要在里面呆十年?这他妈的不是泯灭我人性是什么!
看吧,一个自暴自弃、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吴邪又出现了。一遇上事儿我就这样,自私的小商贩性子早就刻在我的骨头里,所以以后都别救吴邪,救了吴邪他能缠你一辈子。
我抬起头,勉强捏出一张笑脸:“走着?哥几个去乐呵乐呵?”
几个小时后我就觉得那些别扭的小心思都不重要了。手里握着活生生的闷油瓶感觉真好。
他还活着。低温,但是有温度。安静,但是有呼吸。这样真好。
我们扫荡KTV的样子别提有多流氓,胖子一嗓子嗷出来服务员都吓走了大半。闷油瓶一脸坐怀不乱的气势稳在沙发上打坐,仔细看看,发现是睡着了。有些个小姐走过来看到他都吓得往回撤,以为他嗑药嗑死了——也是,在这么高分贝的环境下都能睡得着,不是死了就是聋了。
这样挺好,我还有机会能好好看看他。
不是在斗里、不是在旅途劳顿辗转中、而是在现实生活里。我才发现他闭着眼的样子其实温顺无害,看起来很年轻,又老得像只垂暮的绵羊。这么想着想着我就跟着心软了,心说他有秘密又怎么样,他一辈子不说就赖在这儿我也可以一辈子养着他,他救了我太多次,这点程度又算什么?现在看起来,我还不起,还在趁机赖账。
吴邪啊吴邪,你什么时候能流氓得大气一点儿。和一个九级伤残人士耍什么花招。
闷油瓶醒了,目光很浅,表情懵懂,我脑子里没来由地就想起“至深至浅清溪”。我心里咬牙,暗骂在这个时候面对这张脸我耍什么文艺。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房间里的流光一不小心就撞在他的眼底,五彩斑斓,再被吸纳为黑。瞳孔里就有了两个深夜。
他说,对不起。
我听见自己捂着脸叹息一声。能不能他娘的别恰到好处地增加我的内疚感——
妈的,一辈子还不起,下辈子,下下辈子再还都可以。我别开视线灌酒的同时,脑子里的这句话说不出得文艺和矫情,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毋庸置疑。
连着两天灌酒的结果就是所有的矜持和人模狗样都随着胖子的抖胸舞蹦跳着滚到爪哇国去了,至于抓着闷油瓶的手不放,唱什么千年等一回……那都不是我吧,我一定是在西湖边呆久了被白素贞附身了。
喝得正嗨得时候我就感觉脑门上当头被人给了一棒似的痛,想要找疼痛的根源才发现是我手机的铃声在吱哩哇啦地乱叫,而且那个不祥的铃声好像是我妈,我妈来电话我是有预感的,我手机也比平时要响得急。
我走出包房,从空气里抓了一把谄媚和礼貌武装在身上。
“哟,美少女!”
完了。语调太荒唐。结果我妈在对面笑得和朵花儿似的。
“诶哟小邪你都多大了,少哄妈开心!”
我反应了一阵,发现我妈的口气比我的还飘。
“妈,你冷静点,你不是又——”
“反正你也闲,我都替你答应下来了,小姑娘正让你姨妈带着往你铺子那边赶呢,水灵灵的小女孩儿,家世也好,你不管怎么样,给我好好接待着啊。啊对了,下午还有一个,也不是妈想给你排得这么紧,是介绍所那边在催……”
我听着我妈那飞仙似的口气,真像进了丽春院。
“诶哟水灵灵的小姑娘!”
相亲又不是嫖娼……需要用得上水灵灵这样的词么。
我挂了电话后就提溜着胖子把他拽出了包房,闷油瓶跟在身后一脸询问的表情。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里头逼着我去接客……不不,逼着我去相亲,咱得赶紧回去。”
闷油瓶愣了愣。然后低下头不知在磨蹭什么,我以为他落了什么东西,就拉着他往房间里走。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很小声地“哦”了一声。口气里的不情愿太明显,直接把我逗乐了:“小哥还没玩够?那咱们下次再来!”
他不支声,只是抬头看我一眼,自顾自就拿出一把小刀,也不说话,盯着墙开始发呆。
“小哥你拿刀干什么?”我怕一会儿店员来了又得把我们当危险分子,却看到他开始在墙上缓缓地划着什么。
是那个标记。
“小哥?”
他没说话,仍旧固执地发力。我看着看着才明白过来,那是他铭记的方式,铭记他曾经来过这里,铭记他曾在这里存在过。那么他在我的店里留下的刻痕,也应该是留给自己的。
他存在的方式好用力。我这么模糊地想着。
他转头,我一愣。然后那个瞬间消逝,他侧着身子擦着我的肩膀往前走去,没回头。我震惊地眨了眨眼,想从幻觉里缓过神来,胖子这个时候摇了摇头睁开喝得醉醺醺的眼睛:“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小哥笑了。”
我现在脸上的表情真的只能用“接客”两个字来形容。
刚回来我就把闷油瓶和胖子藏匿在楼上,前脚刚收拾好,后脚一姑娘就跟着阿姨进来了。小姑娘的确只能用水灵灵来形容,我妈的用词很精准……白衣纤纤,长发飘飘,活脱脱一个从琼瑶里走出来的女主角。可是我却怎么着也进入不了故事模式,坐在店里,看起来就像要做生意。这一定是王盟一直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的错,我得扣他工钱。
接着更不幸的事就发生了。
我手机响的时候我就突然嘴角一抽心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一看是小花的电话我就愣了。小姑娘还在听王盟忽悠魏晋南北朝,我就逮了个空抽出手机往店门外头跑:“小花?”
“吴邪哥哥。”
怎么感觉这声音不像是在电话里传过来的。
转头我就看到了霍秀秀……不,是穿着裙子的解语花,因为手里的粉红色手机分明欢乐地响着俄罗斯方块的简单和弦。
“花儿爷。”
“嗯?”歪头的样子很有杀伤力。恐怕真的秀秀都没可能这么妩媚。
“……你是来砸我场子的吗?”
我看着店里头微微转头好奇看着店外的白衣小姑娘,突然耳边炸出一声凄惨的单音——小花微笑着合上手机,将口中含着的草根用极绮丽的方式夹在指尖,对我微笑:“GAME OVER。”然后他伸手揽我的腰。
现在电话铃一响我浑身就一炸,小花坐在藤椅的一条扶手上继续玩手机,偶尔看我一眼,劝道:“你就接了吧,不然阿姨一会儿肯定亲自就来了。”
然后我妈就能看到把她水灵灵的小姑娘气得火冒三丈的男人了。真好。
我没回他的话,抬起头问他:“黑眼镜呢?”
小花点开俄罗斯方块,不说话。
“你们再这么相爱相杀下去……”
“吴邪。”小花合上手机,笑得很用力“就这一天,咱不提他,好吗?”
黑眼镜在为解家做事我是偶然才知道的。当然他和小花的关系我也只是摸了个大概,连蒙带猜。当年小花说自己在青春期以为自己是个小妞,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黑眼镜的错误引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十七岁遇上十岁,青春期遇上青春期,怎么能指望一个满脑子封面女郎的小子教一粉嫩粉嫩的小花旦什么好。
我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我手机最后有气无力地震了一下,我知道我妈是来杀手锏了——如果有谁逼着她发短信,那就证明这个人真的把她惹毛了。我叹了口气,甩开手机屏幕,瞟了一眼就祈祷眼睛失明:“吴邪,你记着,下午还有一个。”
我靠。
正巧我一抬头就看到胖子猥琐地缩着脑袋张望楼下,又一副挤眉弄眼的神情:“弄完了吗?潘子说他要到杭州了。”在他后面,闷油瓶一身的云淡风轻。
在我身旁,小花眼睛红红地盯着屏幕和俄罗斯方块决一死战。
闷油瓶。胖子。穿裙子的小花。神出鬼没的黑眼镜。潘子。还有我。还有一个相亲约会。没算错的话,阿宁也在,以及一个油斗。还有一个琼瑶小妞。
我低下头就嘿嘿嘿地笑了。为什么我还没有精神分裂呢?
下午的时候老太后亲自带着姑娘来了。那女的估计是害羞,站在门口不肯进来,我妈就一个人杀气腾腾地往里踏。刚踏了半步就僵住,估计是因为看见几个大老爷们掰着脚丫子坐在地上锄大D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
“谈生意呢,生意!”
“谈生意呢还是谈赌庄啊你个小赤佬!”我妈咬牙切齿,其他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女人比粽子可怕,一个个谈笑春风一口一个舌灿莲花的现在都没了影。
只有闷油瓶忽然受到上天感召似地从藤椅里站起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阿姨好。”
……美少年真他妈力量强大。我妈又笑得和朵花儿似的,比自己被叫美少女还开心。
“诶,吴邪,这位是?”
我正思忖着怎么回答,闷油瓶就已经继续他的奥斯卡影帝之路了:“我是小邪的大学同学,学制药的。”胖子一口茶就差吐闷油瓶脸上了,被小花手肘一顶,硬生生吞了下去,目瞪口呆。
我靠,这设定,医科白领男,手指纤细灵巧,说不定还会做饭。不偏不倚正合我妈心思。
“诶哟怎么以前没听小邪提起过?这孩子也真是,总没长进,以后还得让你多照看着!”当妈的都有贬亲生儿子的习惯是吗?!我支楞着脑袋半天没说话,就看到我妈视线一转甩了我一记眼刀:“人家姑娘在外面等着呢。”
原来你还记着你亲儿子的婚事啊。
我叹了口气真希望那姑娘已经受不得冷落自行回去了,却分明看到又一个白衣飘飘的裙角,怎么看怎么像水盗洞里的女粽子……
我被自己恶心了一下,嘴角一抽,声音也跟着抖:“那个,姑娘你进来吧,外面风大……”
我妈翻了个很没礼貌的白眼。女孩轻轻地颤了颤,真像要被风吹走了似的往回一转,跳舞一样轻盈地迈进了店门。胖子小声地骂了句靠。
“这位是宁小姐。”我妈含笑介绍“这是我儿子,吴邪。”
“吴邪。”阿宁眨了眨眼睛“你好。”
第四章
我看着面前喝茶的大爷——不——大姑娘,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哭天喊地地想让老天爷还我幻想中的那个琼瑶小妞,白衣飘飘。至少在小花上演另一场“滚开贱货,别碰我们家吴邪”的时候,我们都还能乐一乐。
现在坐在这里的人,除了闷油瓶面无表情摸不清他心里想什么,其他人都就差把“心怀鬼胎”四个大字写脸上了。小花完全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阿宁,胖子直冲我打眼色叫我哄小花走,而我连看都不想看见他们四个,直想对他们说一句你们聊我先走了。
……他妈的,怎么莫名其妙全在我铺子里,又不是我夹喇嘛!
这个时候门外一声哟喝,我就听见一句长沙话:“绊哒脑壳哦你!”
说着我就看到潘子冲了进来,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身后还跟着黑眼镜。他慢悠悠地咬着烟踱过来,扫视一圈,笑了:“喝,到得还挺全。小三爷生意不错?”
我还没应声,就看到小花的表情僵了僵。随即一个笑容恬淡地印在他脸上:“我记得你现在该在长沙的斗里帮粽子捉虱子。”
“花儿爷,这样的玩笑不适合您,太不合适了!”或许是因为小花没搭茬,他一个人笑着笑着也没了意思,就蹭到潘子身边去勾他脖子:“路走一半儿就碰到潘爷了,这不,替他捉了半天虱子给耽误了正事,花儿,你要见谅啊。”
阿宁好奇地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把他们叫来,算是答应了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小花,这个时候在这娘们面前还是不要表现出我们不是一伙的这种讯息,鬼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箭插在脑门上。小花倒不是太在意,手机在指尖滑了半天,吧嗒一声合上:“山西那斗太凶,你们要去随意,我们不奉陪。”
小花说着就冲黑眼镜比了个手势,黑眼镜一愣,脸色有一瞬变得很差。但他随即就又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说:“是是是,花儿爷说去哪我就去哪。”
我问阿宁,“你们要倒的斗在山西?”
那娘们一脸别扭的样子显然不愿意说,我老早就知道她那套模式,笑了笑就往座椅上一靠:“你来找我,是你要我帮忙,不是我吴邪求着你。你自己不愿说,我们还谈什么合作。”
阿宁实际上已经扛不住了,别了别嘴角就松口:“斗在山西,具体位置还不知道,我们没装备。”
胖子在一旁听着就憋不住了:“你开玩笑吧,你们家大业大的,老子他娘的当年上雪山脚底都垫的是护舒宝,拿着把散弹枪都得供着!你们好意思说没装备!”
“现在是特殊时期,大装备完全运不过来。”阿宁扶住额头“装备的事务本来并不是由我负责,现在关口上出了些问题。人都到齐了,即使装备运不过来。我们也不可能再等。”
我心说裘德考那老头已经归西,你们为什么还急着不肯放手。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裘德考早就不算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人。他已经成了一个符号,而他的团队,也只是以他的名义在为一个纠集着庞大力量的生物体而活动。他活着还是死了早已不重要了——事情已经开始,不会因为他而停止。就像我们,就像……我。
“说那么好听,等个屁,看你那样子不就是黑吃黑,货被吞了嘛。”胖子随即转头对潘子使了个眼色,潘子冲他点点头,表示赞同。非法的枪支运输一般都是走水走海,在公海上莫名其妙失踪是常事。只是以裘德考公司的实力向来只有他们吃别人的份儿,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想来和那老头的去世也不无关系。
阿宁被拆穿了也不恼,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所以我才来找你。国内现在根本买不到装备,和你三叔的盘口出事关系很大。怎么样,你们有囤货吧?”
我摇了摇头,这种事我根本办不到。现在三叔的盘口早成了散沙,他那点家当都不知给谁揩了油,这时候别说我,就是三叔亲自出现也不见得有谁给他面子。
“有装备是倒,没装备也是倒。这次你们既然那么急,就学学古代先烈,摸金校尉当年也不就是一柄花烛挖天下,连登山扣都没见过。”胖子显然不待见阿宁,或许是知道了斗在山西,就想甩了这娘们单干。
“不可能,这斗太凶。”
闷油瓶突然开口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胖子不服,随即还口:“怎么,小哥你去过?”
闷油瓶只是冷冷清清地看他一眼,就继续和天花板的灵魂交流。
我冷汗一下就冒上来了,不管闷油瓶有没有去过,既然他说了这斗凶,那他娘的就一定特别凶。而且小花也不是什么善类,都不愿意去……为什么小花会知道那墓的存在?
我回头看小花,发现他正斜眼瞟着闷油瓶,眼神漫不经心,却饱含恶意。
结果那天的商讨结果算得上是东拼西凑出一个圆满。
第一个决定跟着阿宁下地的就是胖子,这娘们太阴太毒,但是只要有钱和明器,让胖子和再阴再毒的粽子促膝长谈他都无所谓更何况是一个妞;第二个是闷油瓶,他只是懒懒地表示了一声他会去就不再吭声了,阿宁自然也乐意,不过既然这斗被阿宁他们公司看上了,那么和闷油瓶的身世有关系也没什么稀奇;第三个要去的是潘子,我明白他是想碰运气去找三叔。
小花和黑眼镜明确表示不会参合这件事。胖子立马松了口气。那么只剩下我了。
我看了看四周这几双如狼似虎的眼睛,既然这几个人都决定要去,而且都有足够把我打死的身手,看起来不帮他们弄来点三叔的装备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我眯了眯眼睛露出一脸的奸商表情:“那我就负责帮你们弄装备……先说好,我不指望你们出来给我多少分成,所以别抱太大希望我能把这事办妥,你们也最好赶紧想其他门路。至于下地,我不会去。”
胖子仰天叹了口气,闷油瓶看着我不说话,而小花却抿着嘴笑了:“这小哥都决定去了,吴邪你还舍得?”
胖子立即死命点头“就是啊天真,我们哥俩都去了你好意思舍弃革命战友么?”说着又觉得小花的意思不在这儿,眼睛一溜就大着胆子过去拍闷油瓶的背:“小哥,小哥都去了!天真你不总唠叨小哥乱跑吗,这会儿还不得跟着!”
“花儿爷,这是人家的私事儿,就算小三爷是你发小也管得太宽了吧……”我看黑眼镜笑着过去拉小花的手,小花想一把打开却被捉住。一时间小花的眉头微皱,我意识到黑眼镜的手劲极大,已经超出了开玩笑的程度。但仅是那一瞬间,黑眼镜就松开了手,耐心地挂起一抹微笑。
他真的是在笑吗?我有个冲动想去看看他的眼睛深处,却被闷油瓶的眼神镇住。他和胖子都在盯着我看,胖子眼里满是急切,而闷油瓶的……却是虚无。那眼睛里空无一物,没有期待,没有拒绝,没有厌烦或者无奈。
我冲着他们坚定地摇了摇头。
有一秒闷油瓶的眼睛恍然染了灯光,我看见他眼眸深处有什么紧紧绞住的东西倏地放松,仔细再看,除了释然,竟还有一点儿落寞。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早晨醒来心脏都得受一阵折磨。首先是最初的半个月,一睁眼看见眼前鼻子对鼻子的贴着一个人还是随便就能把别人的头当螺丝拧着玩儿的倒斗界一哥,全身上下就吓得一抖。
我揉着震懵了的脑袋对闷油瓶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小哥啊这吓人不带这么吓的,你要是想睡床我就去睡沙发成不。
小哥瞟我一眼就简单地回答他睡沙发就好。于是第二天晚上我乐呵呵地爬上床早上醒来一睁眼——他妈的你是梦游吗?!不是睡沙发就好吗?!
可是这闷油瓶在地上真的就和小孩儿一样,怎么说怎么倔,即使我咬着牙问他大半夜怎么会跑到床上他也能理直气壮地装聋作哑。如果不是知道闷油瓶的性子,我大概会觉得他有些黏人……黏人?这是小哥吗?
后来……后来我就习惯了。你爱睡哪睡哪就好了,反正床这么大也不是放不下。结果到后半个月的时候,我已经硬生生扭曲了我二十多年单独睡的习惯,以至于一睁眼偶尔闷油瓶不在我就又得承受另一番折磨:他娘的小哥呢?!失踪了?!
阿宁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集齐装备,在这段时间里,胖子和闷油瓶一直在我家白吃白住。胖子这家伙闲不住,没事儿就去扫街扫货扫姑娘,偶尔也会买些姑娘的衣服回来掖在行李的最深处。我知道那些时候他是想云彩了。
然而闷油瓶却是属盆栽的,在家里一蹲偶尔给点儿水给点养分也能茁壮成长,特别好养。有些时候看我忙得焦头烂额,还会良心发现地走到前堂帮我招呼客人。那个时候他会自动变出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况且他对这一行的了解绝对超出了专业水准,所以只要他在,生意就一直很好。
那些时候我会拍拍目瞪口呆的王盟:“瞧见没,如果这小哥哪天要在这儿安家,你就只能沦落到看门儿了,到时候别说每月五百,每月二百五都不给。”
王盟这下真感受到了危机,举起手机就开始偷拍闷油瓶的接客全程。我看着手机里那张似乎来自外太空的笑脸,鬼使神差地就对王盟严肃地说:“这就对了,好好学习……顺便给我发一份。”
屏幕上,小哥眉眼含笑,眼波里横着水,婉转流光。
最初的五天里,我对整个事件一筹莫展。先不说这个斗有几处不寻常,小花和黑眼镜看起来很奇怪,以及闷油瓶这次去的目的,单是装备这一件事,就够我愁了。
现在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考古铲头,随便买个地下探测器都要被问上半天——三叔做事做得太绝,这方面如果没有特殊关系进国家的考古研究所去搞几件装备,还真只能去翻三叔的老仓库。
另一个问题是武器。匕首和刀还好说,最难的还是枪。如果这次的路极其凶险,那光有几把散弹枪还不够,需要像M16那样的步枪……不可能,现在在中国只能找到退下来的56式。况且现在,连找几把56式对于我来讲都比蜀道难还难。
阿宁手下那几个老外不是有沙鹰么?!沙鹰!阿宁就不能抢过来吗?!
“不可能的。”我把想法告诉阿宁后,她就直摇头“他们都是从其他部门借来的,不是我的人。公司每个部门分得很明确,本身现在武器就缺,其他部门的运转也都很重要,不可能匀武器给这里。”
“那在你手下干活的那几个呢?他们的枪都该还在啊?”
阿宁看了我一眼,“他们都死了。”
我看着阿宁淡然的表情,突然发现她现在其实是真的势单力薄。
那天晚上我看到潘子对我使了个眼色,于是临走时我就大喇喇地留下大家喝酒。喝到一半阿宁不耐烦就走了,潘子就把我拉下桌,坐在前堂的藤椅里露出认真的神色:
“要找装备只能去长沙。那里的盘口比杭州的要大,会有东西。三爷肯定留了东西。”
我摇头:“那些铺子里的东西太肥,怎么可能没人动。”
潘子笑了:“小三爷,有些东西就是因为太肥了,反而留在原地才好啊。”他眉眼低了低,声音也跟着一沉:“现在雷子吃得紧,谁敢带着三爷的家当跑路?无非就是派了几个人守着,不让三爷的人回来动。”
“你知道现在霸着盘口的是谁?”
潘子的脸色很不好看:“是当年三爷的下家——一群狼心狗肺的。”
我点头,和三叔做生意拿货的人想必都不是什么好货,现在三叔一走,他们就堂而皇之地进了盘口,仗着“这批货本来就是三爷要卖给我们的”这样下三滥的借口,别人也真不好说什么。
“小三爷,这次我们要去不可能是和他们说理。”潘子的眼神冷峻“我们是去偷,去抢。”
潘子说这话心里一定比我还难受。三叔的东西,现在我们要做贼才能拿回来。
“而且,只有我们两个去不可能拿回那么多东西的。”
——“所以当然我们也得去啊!”
我转头就看见胖子挺着一身肥膘表情特别的热血激荡,小哥坐在他身后望着天花板,没肯定也没否认,手指却跟着肩膀绷直了。我看着身后这两个人,模糊地觉着胸口一阵狼血沸腾。转头就冲潘子说了一句好。说完后,我发现自己在笑。
第五章
定了去长沙的日子后,我了却一桩心头大事,每天除了养精蓄锐保证体力,心里头也渐渐舒坦了,连看王盟那小子也觉着顺眼。
这几天没什么事做,路线计划的制定一手由潘子包揽,我不熟悉长沙也不懂这道上的事自然没法插手,而胖子却大义凛然地说要去潘子那边帮忙——我估摸着他其实是让潘子带他去见识见识杭州,我想他是嫌我每天清心寡欲地泡着浓茶下棋生活太大爷了。
闷油瓶却耐得住寂寞,跟着我一起大爷起来。穿着拖鞋和我的T恤衫,还真有点市井生活的味道……我怎么和闷油瓶过起日子来了。
早上醒来我就能看见闷油瓶睡得安稳,在斗里他就算闭着眼睛耳朵也是竖着的,到了地上却看起来似乎还会做梦,表情里的每一颦每一个动都生机盎然。我有时看着这张脸就会忍不住发呆,心说怎么有了人情味这家伙全身上下好像连头发丝都变软了。早晨最初的时间我一般都会静静地看着这张脸小半个时辰,然后被自己的举动恶心一下,起床,抹把脸就跑到门外的早点铺买米粉。
等我回来的时候闷油瓶就已经醒了,惺忪的睡眼,有些时候看起来还有点儿不情不愿。我咬着烟拍他肩膀,叫着起床了起床了,拿热气腾腾的早点袋子去贴他的脸。真不想起床的时候,我就使劲把他肩膀往上一掰,连拖带拽给他拾掇起来。那个时候他看起来那叫一个毫无抵抗力,折腾了两下,就一脸埋我腰上揽着我背直哼哼。
我靠,居然还敢撒娇。
我脸一烧瞬间没了辙,心说他娘的连闷油瓶都撒娇了不如就忍耐下他的起床气?沿着床我就跟着坐下,他也就不再往被子里躺,揽着我腰就把微热的脸直接靠我肩膀上。他还没睡醒的时候,脸颊是温热的。我就这么绷直了身子感受这份温度,直到我手里提着的米粉从滚烫变成温吞吞,冒出松软的香气。
我是不是可以说,闷油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太需要那么戒备。可以稍微、稍微地放松一点?
这么想着我心里就一阵特不要脸的得意。嘴角压了几次都没压住,咧出一个标准的姑婆脸弧度。
但是其他时候闷油瓶真他妈咬牙切齿地惹人讨厌,他年纪大不爱玩电脑我理解,可是我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怎么可能每天支愣着脑袋仰望天空,大部分时候闷油瓶就摆出一副老人家的监护人嘴脸,面无表情地给我拔插头。玩DOTA的时候!家长!给孩子!拔插头?!家长找死啊?!
……可他不是家长,他是闷油瓶。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和他闹会死很惨。但是最终有一次我忍无可忍……
说起来真是丢人,起因还得怪胖子。他有次挤眉弄眼地给我一把盗版碟,告我什么清纯玉女百无禁忌……这不是十八禁,这叫三十八禁。我晚上想着这可真他妈棘手,怎么处置这套碟?放在一摞古本里也不是光明正大地放前堂也不是,心说这胖子真是猥琐、非常猥琐、太他妈猥琐了!……结果,我就放自己电脑里了。
我是无意识的,真的。
那个时候天刚刚黑下来,我往楼下瞟一眼,王盟在打瞌睡,闷油瓶这时候也应该才刚刚开始他的绕西湖装深沉之旅,所以我应该是安全的。嗯,安全的。
脑子里一冒这念头我就觉得不对劲,他娘的男人看个片发泄发泄怎么成了这么偷鸡摸狗的事?好歹我也是身强力壮阅人无数……好吧,老子连大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主要是闷油瓶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一定是因为这样,我才舍不得把他和这么下流的事想到一块,我才会觉得想瞒住他。
靠,以后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想闷油瓶。我松开裤子的时候咬着牙这么想。
……想起闷油瓶那张干净的睡颜,再看屏幕里那个上着浓妆的姑娘,怎么看怎么没感觉,总觉得脏,太他妈脏。
可是眼看着片儿里前戏都做一半了,这时候穿上裤子装作没事似的好像也不大可能。我叹气,就这么凑乎着做完好了,反正伺候自己又不是伺候别人,还得关心爽到没爽到。而且就算再怎么清心寡欲装大爷,也得有正常点的生理发泄吧……这么想着我就吓得一抽,好像我也太久没帮自己排解一下了,再这么下去还没老就先不举了。
……好像他娘的已经不举了。
把自己的思路聚集到下半身的时候,我心里那叫一个苍凉,两行老泪都恨不得顺流而下。他妈的谁会看片看得溜号成这样?!屏幕上那妞都已经一脸爽到的表情被吃干抹净了而我他娘的还没硬起来。
我硬着头皮把进度条拉回来,把声音也大着胆子放高了。姑娘被推到床上,接着各种“雅咩碟”就接踵而至。我顺势往电脑椅上一靠,看着姑娘的脸没精打采地进行手上作业。这种时候倒也不可能没感觉……只是感觉不对,怎么着也出不来。
啊我鼻子都要酸了。看着旁边准备好得纸抽我就恶狠狠地怂了怂,这是准备用来擦眼泪的吧。
不行。再不快点闷油瓶就回来了。我刚一想起他就觉得自己猛得一颤,接着我就加快了速度,或许是因为被闷油瓶发现的这种惊吓给了我不少刺激,好像比刚刚稍微有那么点效果了。真是的,我从没发现自己眼里闷油瓶竟然这么纯粹无垢,其实给他发现又怎么样?我难道就不能笑呵呵地拉着他嘴里说着小哥小哥来来来一起看看岛国风光?
然后闷油瓶会怎么样?坐下来和我一起打飞机?
——我在……想象闷油瓶打飞机的样子。
我操。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忽然想起闷油瓶在墓道里伸出两根奇长的手指……手指……
——他的手指一定很有力。
我听到自己喘息了一声,比电影里那小妞的嗓门都要高一个分贝。
——而且冰凉。
——比起滚烫的身体。他的手指一定很冷静,并且凉得让人心颤。
我的手指也一片冰凉。
“小哥……”我无力地呻吟。
小哥?为什么?
——小哥小哥小哥。
我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涨满,在不安地横冲直撞,我只觉得我想大喊,而我在溢出唇齿间的破碎话语中,只能捕捉到小哥两个字。然后我眼前就出现了他的样子,他闭着眼睛,生动的脸庞,柔化的棱角。
小哥。我唤他。
他睁开眼睛,至深至浅清溪。
——然后他笑了,眼波里横着水,婉转流光。
我窒息了。
就在那个时候,我眼前猛的一黑,电脑屏幕嘭得爆出白光然后陷入死寂,灯也灭了。我硬是被从那个****的临界点上生拉硬拽了回来……望着前方忽然消失的幻影,我一阵冷汗,怒火蹭得就冒了起来。
他娘的老子心里一半火焰一半海水啊。
接着我就听到王盟在底下乱叫:“小哥你怎么拉了总闸?!”
用愤怒已经没法解释我的心情了,简直就是又惊又吓又怒,这么冰火三重天下来老子就算有色心有色胆也他娘的没好色的力气了。我泄气地踹了一脚电脑桌,就这么在黑暗里坐着。想着下身那玩意儿还没处理就这么半硬不硬地支愣着,我也懒得管了。
这个时候就听见闷油瓶把门使劲一拧,锁发出一声变形的锐响。接着他走进来,无声无息。
我连对他吼一句滚的力气都没有。
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身后默默地站着,一想到老子裤子还松着我就一阵紧张,但我估摸着从他的角度,加上这么暗的环境,他或许也看不到。
他说:“你锁了门。”
——我下意识地为他扩句:“我从西湖边游荡回来发现你锁了门玩电脑所以我没法拔插头只好关总闸。”
……还挺合情合理。
我咬着牙摸索着抽出一支烟,把烟盒甩在身后。点火的刹那,我甚至能感受到背后的沉默忽然质地都变紧了,我才意识到我现在衣衫不整,在火光下就这么煽情又丢人的凌乱着。
然后他的手慢慢滑上我的肩膀。在我的脖颈处轻轻抚摸。
“你累了。”
他的音色真软,他的手指真的很凉。
当我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的时候,我马上就起了反应。闷油瓶的手力道刚刚好的在我的肩上轻轻揉捏,掐的我瞬间就力道一松闷哼了一声。我靠,他他妈的在为我做按摩?
闷油瓶在试图让我舒服?
换成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下半身已经开始痛了。
他手指的温度恒定,没有汗,是干燥的低温。缓缓按过我脖颈和肩膀连接处的穴位,手指轻微发力,我就觉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瘫在电脑椅上死死抓住衬衫的一角,想要掩住我身下已经胀到发痛的热度。
我喘了一声,微微吐息。
他的指尖颤了一下,接着另一只手也滑了过来,摸索我的额头,深入发间,不紧不慢地抓着。是提神的力道,却偏偏被我扭曲成了神魂颠倒。
我整个人都软了,蹭在椅背上直哼哼。他的手指伸下来摸索我的耳根,冰凉和滚烫就在我身上同时烧成了嗜人的痒。很痒,痒得我想去碰……想到这里我背后就开始起汗,我伸出手去把裤子扯上来,尽量不动声色,一边祈祷屋里的黑浓度再高一点儿。
但我想他一定没发现。因为他在全神贯注地摆弄我的耳朵,他不可能不全神贯注。因为我爽得只觉得我浑身上下只有这么一只耳朵还存在。
他倾下身来,手也探下来,慢慢蹭着我的肋骨。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清香。薄而脆的凉。我怎么受得了。
我猛烈地推开他的同时就释放了。激烈程度简直可说是惨不忍睹。闷油瓶显然没预料到我会抬手推开他,所以他踉跄了一下,跌在身后的床上。
他没说话。而我比他更惊慌。
这个时候灯闪了闪,好像预示着王盟终于在这一刻突然有了脑子学会了开总闸。接着我就听见楼下那小子一阵鬼哭狼嚎的尖笑,好像开了总闸我就会给他加工资似的。
……他妈的我非要扣到他这个月没饭钱不可!
我意识到我现在浑身上下的凌乱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而且从脸上的热度来看,我他妈的还久违的面色红润有光泽,一脸的色情相。
……还好我把裤子提上来了。大脑当机的那几秒,我心里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
闷油瓶坐在床上看着我的样子就一愣,许久没说话,我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底染着一点儿我的影子,也因此他的眼睛才变浑浊了。
“我……”我一惊,嗓子怎么哑成这样,“对不起,我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就锁了门。”
他的眼神一沉,我的影子也就跟着跌进了他眼眸的深渊。他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就往门外走。
“小哥!”我急忙叫他,脸也跟着变红,“那个……谢谢。”
他站住了,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石膏脸。等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加一句:“……很舒服。”他娘的自断舌头的心都有了。
结果他像是等到了想要的结果似的慢吞吞就走了,我心惊胆战地往过看,丫往浴室去了。我狠狠地骂了一声,随手就赶紧抽纸巾,心里仍旧是一半火焰一半海水。
自那以后,我就觉得闷油瓶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每天中午我抽着烟甩着锅做糙饭的时候,他还是会进来帮忙,只是有意无意地斜眼瞟我的次数越来越多。要换作以前我一定会屁颠屁颠地为我增加了的存在感而欢呼雀跃,可是现在,我莫名其妙抢了天花板的生意,看着他扫过来的视线我只觉得心虚。
当硬生生躲过和他的视线接触的时候,我会对自己咬牙。吴邪你心虚什么。
心虚他捏了捏你的肩你就起反应?
我靠。光是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我的脸可以摊煎饼了,其实我应该谢谢他的,如果不是他进来我估计现在脸红就是因为不举了……等等,他妈的之前的不举还不是他拉闸害的,不然我早就……早就什么?早就想着他的脸打飞机成功了?
我对天望了望,心想我是不是真的命里缺姑娘,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想着想着灶台上煮开的水就发出一声溢出的细鸣,我想也没想就徒手去拿锅。接着就听到闷油瓶在我背后“啧”了一声,一把打掉我的手。
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对不起啊小哥,在想事情就走神了。”
他叹息,“吴邪——”他说着就忽然一扬手,我一愣,就看到背后的那一锅水被他打翻了。淋漓的滚烫。
热气冲上我震惊的脸,没来得及武装恐慌、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我就捉住他那只烫的通红的手,被表皮的温度吓得一颤:“小,小哥你……”
冰凉的手指散出不正常的热气。丝丝地发出皮肤起泡的呻吟。他的眼睛却凝成冰。
“有些事情,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走神。”
我呆住。因为我确实听到了“我不在的时候”这样的假设。然后接着很久以前压在心底的火就开始往上冒,我把嘴里的烟恶狠狠地扔掉,竭尽全力表现出我的不屑和挑衅。
“你他妈的就为了这个?”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眼神微滞。
“要走就别他妈拐弯抹角的,以为你淋个开水老子就会原谅你吗?不,我告诉你张起灵。你想都别想把这算作有天你会离开的预告。”
我不会感激你的,永远不会。
他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受伤的手,许久后才开口:“你不明白伤害。我展示给你看。”
我,展示给你看。就好像说着“给你看我胸口的麒麟”“给你看我的刀”他说“我展示伤害给你看。”
“伤害我吧。”
伤害我。
我忽然想起在西湖边微醺又偏凉的早晨,我心里激起的那一声怒吼。是的,和闷油瓶一样。请别介意,请肆意伤害我们。因为我恰巧不懂伤害是什么模样。这是毒瘾,这是不可自拔,这是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这是……他妈的,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我最想做的事。
无法回避渴望。无法回避恐惧。
“我不想让他再消失。”
那么拜托了,就让我跟着他。既然我们都想体无完肤,那么,一切都来得正好。
“我明白了,我会和你们一起下地。”
“吴邪?!”他震惊,继而愤怒。
我笑着看他眼里突如其来的波澜。他娘的,你现在知道大爷我的性格了?
“不是我他娘的没了你就不会躲避生活中的各种伤害,活不下去吗,那正好啊。”我重新叼了根烟在嘴里,眯着眼睛一脸的心满意足:“来来,让爷看看你的手——”
“我说小哥,你也太实诚了吧,死猪才不怕开水烫啊。”我眉毛扭得都快变成麻花了,一脸谄媚的笑在嘴角边儿上晃呀晃,可是闷油瓶的脸还是一副阴沉模样,似乎刚才的事对他打击不小。
我莫非刺激到小哥的自尊了?!想到这儿,我恨不得跪在地上扇自己几巴掌。比你能打的都不敢在小哥面前嚣张,吴邪你咬着根烟装什么大爷?!
不过就算他一直阴着脸我也不会反悔的,再不捉住他这家伙又得给我布桩悬案了。
于是我也就倔着一张脸从抽屉里掏出红花油,他别扭,把手往后一撤:“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抓住他给他使劲一抹,他的脸就轻微颤了颤,看来是烫得很严重了。我抬起眼瞪他:“你自己来?”
“……”
我于是嘴一咧开始给他上药,仔细一看烫了还真不只手背,小半个手臂上都有暗红色皱皮。我看着心惊肉跳,用指尖一点一点摸,又忍不住把脸凑上去给他吹吹。
结果他大爷的居然把老子的头给推开了!我听到自己颈椎咔嚓一声就差给他推个九十度直角。我愤怒地抬起头来张口就骂小哥你是嫌弃我还是怎地——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正别过头去,耳根处一抹红。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开水灌耳朵里了?
我凑上去想看清楚,结果刚接近了一半儿突然感觉情况很微妙——
他现在坐在藤椅上,我单膝跪在他两腿间,一手牵着他的手臂,从我的角度看上去他的脖颈和形状美好的锁骨尽收眼底啊……等等,这姿势,好像有点惹人误会啊?
刚说惹人误会,专爱颠倒是非黑白的家伙就到了。黑眼镜站我店门口不知看了多久,这个时候终于轻咳一声拍了拍手:“小三爷,打住,还有外人在!”说着就特别意味深长地指了指睡死过去的王盟。
……他娘的说得自己不是外人似的。
我叹了口气就站起来,结果被闷油瓶的腿一半就差点坐他身上——这下把我心肝儿吓得,结果黑眼镜在门口一脸没买票就看电影的表情笑得花枝乱颤。
“有话快说,你来干什么?”我瓮声瓮气地问他。
“我是来给小三爷提个醒。”他故作神秘,把那句话呷在闪亮的太阳下,呷在吐息间升起的烟雾里。他吸了一口烟,劣质的焦油味,腻得发苦。“你们明天,是要去长沙吧?”
我一愣。只是他还没等我问什么,就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门口逆着光,他指尖嵌着亮,在空气里清脆地敲了敲——是女旦式的翘指。
“我来提醒你,小心解雨臣。”
不是花儿。不是小花。不是花儿爷。而是——解雨臣。
第六章
我们坐上潘子的面包车时,我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黑眼镜的那句话。他提醒我的内容其实没让我多惊讶:在知道山西有个斗的情况下,小花和他自己突然紧随阿宁出现在杭州,不可能是因为小花口中欢呼的那句“吴邪我想死你了亲爱的。”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使用的称呼。解雨臣,这个称呼可以意味很多事。
“黑眼镜和小花有争执。”
“黑眼镜生气了。”
……以及“黑眼镜认为,小花在做的事很危险。”
至于这个危险是对小花自己,还是对于我们而言,意味太不清。我想着就瞟了眼闷油瓶,或许是因为我的神情太凝重,这家伙居然放弃了和车顶的如胶似漆低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
接着我就听到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耳边:“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他妈的丫居然以为大爷我在害怕?!老子的关心……呸,都被狗吃了!
我冲他恶狠狠地甩了一记眼刀,就转过身去和胖子有说有笑了。要不是他救过我几条命,我会担心他?!想着想着我就来气,和胖子说话的时候嘴上也跟着没口德起来。
“哟你看大街上那妞长得真像历史图册,远古史那篇。”
“诶诶胖子快看!你儿子!就在那儿嘛,屠夫手里准备宰的那只!”
“前面那个等公交的,小伙子这么年轻就抖腿,这腿抖得都能风力发电了。”
我和胖子一气乱侃,加上潘子在前面偶尔吐出几句长沙话骂人,整个车里就一片活色生香。我正调笑在兴头上,就感觉脖子一扭视线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
——他妈的这是拿我脖子练拧头功啊?都两次了!
闷油瓶用手揽住我的头冲他一掰,我一个没稳住就直接摔他肩膀上。他就势往下一按,我整个人就一歪,头枕他腿上了。他还嫌不够,伸长胳膊把我腿也搬上了车座,于是我就彻底陷入休克模式——闷油瓶把手按在我脖子大动脉上我能不吓得半死吗。
他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看我:“你太吵了。睡觉。”
我委委屈屈地捂着脑袋在他腿上乱蹭:“胖子也说话来着!”闷油瓶腿上的肌肉一紧,接着他的魔爪就伸过来抓住我头发让我别乱动。
胖子在后面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天真你就从了吧,夫为妻纲你知道不?”
我挺起脖子刚想骂人,在头上的手就盖下来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唔唔了几下就没力气了,重新摔回去哼了一声就把两腿一伸,忽然发现闷油瓶的腿还是挺有可枕性的,不就是睡觉吗,老子吃喝拉撒睡,样样在行。
况且闷油瓶搭在我脖颈上的手刀,此刻也变软,变柔和了。指尖微微摩挲我耳根处,我就打了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来,幸亏闷油瓶捂着我的嘴……他妈的他也该松手了吧?!
刚想到这儿,我就感觉他的手劲一松,冰凉的手指却没移开,而是在我的嘴唇处缓缓游移。我用余光看他,发现闷油瓶根本没注意我,而是继续仰着脑袋思想放空。
可是他天杀的大拇指就不能别那么色情么。
一个按在我嘴角上又揉又摁,一个在我脖子里清浅地点着,他娘的这又痒又舒服得让人想不下流都难啊,我被按着按着忍不住就想流泪,他妈的明明老子这么难熬,施虐者还一脸禁欲相无辜地继续惨无人道,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把我推向思想猥琐的深渊。
我不能喊停,不能开口说“小哥你都快让我起反应了”……
意识到时我浑身一凉。闷油瓶让我起反应了。不是因为这些温软揉捏,而是因为对方是闷油瓶。
最初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只是太久没碰过姑娘,才会因为一点儿触碰而起反应。可现在他妈的他只是毫无暗示性地动了动手,我就变成了这样。不是在电脑前因为色情电影和黑暗的刺激、不是因为一场太久没有又戛然而止的自慰,而是在一个根本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开始因为一个人,而感到心跳、出汗和没来由的喘息。
他妈的。我捂住脸咬牙,想让自己快点沉入睡眠。但随着那些手指的节奏,我根本做不到。
于是直到长沙的那段漫长旅程,我都尽量躲着闷油瓶和他的爪子。但是等到了三叔以前的地界,那些诡异的臆想就随着潘子的一声“大家小心点。”而呼啸着奔到国境线那一边了。我下意识地往闷油瓶旁边挤了挤,他就自然而然地伸手揽我脖子,一边两根奇长的手指就遮上了我的脸。我正要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潘子小声说:“对,小三爷,你就靠在这小哥身上,尽量别露脸。”
他在后视镜里冲坐在最后的胖子施了个眼色,胖子就一脸了然的表情忽然身子一侧往我们这一排挤。那个瞬间他胸都直接拍我脑门上,打破了我所有对姑娘胸脯的幻想——有胸真是太油腻了。
他和潘子两个人加起来体重都抵一头牛了,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某种匪夷所思地灵活度交换了座位,期间车一直行驶平稳,他俩不知谁的手始终稳稳把着方向盘,还优哉游哉地超了好几辆车。
潘子这个时候往回挤过来,一脸悠闲地表情跨到最后一排。
我转头看他,他做了个手势比了比身后。透过黑色的玻璃望过去,我恍惚间发现似乎长时间以来跟在我们身后的车就一直是那么几辆。
我轻声问潘子:“是盘口的人?”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说前面马上就到他们的地盘了,我和他都不算是生面孔,尽量别把自己亮出来。说着我感觉手上一重,低头就看到潘子给我塞了把匕首。这时候闷油瓶遮在我脸上的手指轻轻夹住我的脸捏了捏,我低声回他一句放心。
我微微转头又看了看后面,几辆车贴得很近,我眯着眼睛盯着我们正后方的那一辆,隐约觉得驾驶座上的小子有些熟悉,我在长沙认识的人不多,三叔过去的伙计也就见过四五个,却发现其中哪个也和背后这个人对不上号。这人不是长沙盘口的?那我在哪里见过?杭州、济南、西沙或者……北京?!
电光火石的瞬间我被一个想法击中,我面无表情地回过身子,语调竭尽全力的平稳:“跟在后面的,是小花的人。”
“喝,这他妈倒巧了,敢情是集体放年假来的?”胖子在前面哟喝着“解家的少主子可真闲,胖爷爷我倒过的斗比他吃过的盐还多,想和老子玩玩?!你们坐稳了!”
说着他恶狠狠地一打方向盘,我们的夺命飞车就开始了。
因为带着管制刀具,我们走的是二级路,期间兜兜转转地已经换了好几辆面包车,潘子制定的点儿都很好,接应的人也都靠谱。在进了长沙的边缘后和胖子换座位也是提前订好的,可是潘子就不能稍微再转转脑子偶然发现一下胖子是个不会按理出牌的货吗?!
我们的车突然扭了九十度直冲着路边的荒野而去的时候,我就差把匕首插前面胖子的后脑勺上了。我恶狠狠地把刀按在座位的置物袋里,转头就大骂胖子你脑子是用甲醛泡过的吧!
胖子还不服,嘴里叫着走革命道路就是不走寻常路,我心说一会儿你看潘子怎么修理你,结果发现耳朵后面传来一阵特别过瘾的欢呼……
……疯了。他妈的倒斗的都是疯子。
面包车又不是越野车,在烂泥地里跑不出六十迈。幸亏我们刚刚转得太突然,后面几辆车一下子没刹住,直接撞一起了。我们慢慢悠悠地往前冲,后面的人一时还真追不上来。胖子特得意,叫嚣着这就叫“求生技能”……绝境之中,什么阿汤哥都没他能死里逃生。
我苦笑:“是啊,干咱们这一行,三分不要命,七分不要脸,咱胖爷缺了那不要命的三分,做起事儿来就得十分不要脸。”
“小孙子你怎么说话呢!”胖子在前面嚷嚷。我听到旁边一声轻笑,转过头,就发现闷油瓶的侧脸顺着光,那么亮。他箍在我颊面上的拇指紧了紧,我心里一乱,甩过头结巴着问潘子现在该怎么办。
“用不着怎么办。”潘子懒懒地往后一躺指了指前面“这胖子真他妈走运,抄得还是近道,不然还得绕着公路走半小时。只是这车废了,回头胖子你得赔我一辆。”
我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前面的砖瓦房在光晕下变成一个点,散着惨白的光。
我们几个下了车,再次整了整不合身的旧西服,让自己显得寒酸一点。潘子开始抓乱自己的头发,照了照车玻璃嫌自己还不够寒碜,就刨了两把土直接扑自己脸上。然后他转头冲着我叫:“小三爷,快点儿打扮打扮啊。”
我正下了狠心准备抓一把土,就被旁边的闷油瓶提溜起来,他两手蹭着灰,二话不说就拍我脸上。嫌抹得不匀称,还捧起我的脸用大拇指使劲蹭了几下。
胖子还记恨着我刚刚损他,这时候逮着机会就使劲挤兑我:“小哥这姿势,就差上嘴舔你脸了,天真你快回应下啊。”
以前我还能趁着闷油瓶没发火和胖子对两句嘴,现在一听这个,我的脸都恨不得和脚下的红泥比比谁的颜色正了,抬起头发现闷油瓶也正盯着我,再仔细一看,他的视线微低,正盯着我的嘴唇。
我一下就愣了。怎么这闷油瓶还把胖子的话当真了?我下意识地就往他唇上瞟,浅淡的唇形随着呼吸起伏,一看还真挺松软可口。脑子发疯地想让自己赶紧转移视线,我却听到自己吞了一口口水。接着闷油瓶就把手扣合在我下巴上……
“嘴上很脏。”他大力地抹了我唇边两下,然后转身就朝潘子去了。
你们合起来整我呢吧。我愤恨地擦了擦嘴唇,小跑着跟了过去。
我们找到的这间砖瓦房是三叔的店面里最偏远也是最重要的一间,别看表面上这么破旧,其实里头都堪比三叔的老窝了。我小的时候来过一次,明明只是两个小院拢起来的一小片空地,东西却多,杂,也诡异。记得在这里玩有些东西是老爸三令五申不许我碰的,那个时候,年轻的三叔在我爸背后抽着烟对我挤眉弄眼,我就吃吃地笑。
老不正经的东西。我骂了一声。
我们走到后门处,胖子看了潘子一眼,对方冲他点点头,他抖了抖肥膘过去敲门。出来的是一个面目普通穿着油腻厨师服的中年人,但以我多年的经验,长得越没特点下手越黑。他一看胖子就一笑:
“你们可来了,再不来我们小金爷可真要发愁了。”
“这不耽误了点儿事嘛。”胖子挠着头笑,说着就招呼我们往里走。我隐约记得潘子说过他有一个老关系能把我们伪装成厨师送进去,其实这样做也没多大用处,又不是说我们能彬彬有礼地做一桌饭什么也不偷再被请出来慢走。
我们进去之后面对的是一个狭小的后院,堆满了白菜土豆萝卜之类,铁笼里还有七八口乳猪。
“哟喝,这么大阵仗!”胖子在后面惊叹。
“可不是。”那中年人跨过食材往里走“我们小金爷今儿宴的是豪客,这不才把你们几位叫来帮个手。我一个人怎么杀得了八口猪!”
“再怎么豪的客一顿吃半扇猪肉也得噎死啊。”
“据说,今天要来一百多人。”中年人转头笑,没注意到我们几个都变了脸色。
那人口中的小金爷是当年三叔一个不起眼的买家,不像其他人那么狂,人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几年间暗地里私藏了不少好货。这些年收藏热兴起,他一出手身价就翻了三四倍,一下子实力大增,三叔都不敢小觑。现在三叔失踪,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他就放话说三叔早把这块地皮连货都卖给了他,想来别的大主户或许都嫌这地鸟不拉屎,偏他有点慧眼早就盯上了这块卖相难看的肥肉。
潘子说这人做事极果断,不到一周这地方就被彻底换了血,三叔用过的人不论新老一概不留。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混进来才能稍微容易一些。如果他阴得不是三叔的家当,我还想和他认识认识。
我们顺着货物堆积出的走道进了一间偏房,旧式的灶台上正咝咝地烧着水。那中年人指示着我们几个洗菜的洗菜,淘米的淘米,潘子一边磨刀一边转头和这厨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前几年我也来过这里,记得这里的老板好像不姓金啊。”
那厨子就笑:“是,我们小金爷是今年才收了这里的。一开始我们还替金爷抱不平咧,这破地方连我们睡着都嫌咯得慌。可是小金爷哪和我们这些人一般眼界,他说以前那三老狗是臭虫,臭虫就爱把好东西往脏地方藏。”
潘子的刀擦出一声尖啸,把那中年人吓了一跳。潘子笑眯眯地说抱歉:“手滑了。”他停了停,从西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给那厨子点上:“那这里头还真有好东西?”
“诶,你别说,还真有。”那厨子很受用,眯起眼睛吸一口烟“这里头可大着咧,那吴老三的当当,全在这里收着。”
“那你们还不搬?”
“你这人还真实诚,那些东西哪是说搬就搬的,我们金爷连挪都不让挪一下哩!”厨子说得兴起,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好东西全在那头的地下室里,原封不动的!像小金爷这样的人,是做大事的,哪像咱们看见这些就手痒啊。这不,今天就把财神爷给请来了吗。今天要请的人,就是要下这批货的人啊。”
那中年人说累了,吸完了烟把烟头随手一扔,对潘子笑:“这刀算磨好了,咱先杀一口试试,走,我来帮忙?”
潘子眉开眼笑,说:“好。”
接着下一秒,手起刀落,厨子的左手就没了。那中年人和我一样没反应过来,闷油瓶已经迅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厨子发出的尖叫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一时间我看到血液才开始缓慢地往下流。潘子的笑容还没落下,另一种笑就已经爬在他的嘴角上了。
“这都多久没动过刀子杀过人了。”潘子冲那中年人笑了笑“你得让我好好感受下,谢谢啊。”
那中年人发出唔唔的叫声,已经开始翻白眼了,闷油瓶发力劈了下他脖子,送了他一程——那厨子晕过去了。
“我操他妈的!”潘子恶狠狠地啐了口,“下次见着了老子就宰了你,敢骂三爷!”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一眼,走过来拍我肩膀:“快走。”
我们用一种很紧凑但尽量不引人注意的速度往那厨子提到过的地下室走去。那地方算是个杂物仓库,所以离厨房并不远,但我们还是遇到了不少人。只是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恨不得脑门上都刻纹身的家伙都不正眼瞧我们几个,因为我们手里正无害地抱着几颗大白菜,胖子一脸庄严的姑婆相怀里还揽着一大盒鸡蛋。
平房前理所当然地坐着几个壮汉,我们不动声色地从他们身边掠过去,几个人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们顺着那平房绕到后面,潘子指了指墙根上的一排通风口示意我们这下面就是那地下室。我蹲下身望那口子里看了看,里面黑洞洞地,隐约能看清楚放着几排简易支架,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箱子。
潘子直起身子绷着脸沉默一刻,转头对胖子说:“你下不去,就守着外面。不过应该不会有人突然到后面来。我们三个进去。”
我震惊的看着那个通风口,心说如果你能把我塞进去我叫你爷爷。结果扭头,我就看到闷油瓶在一旁扭了扭手臂,某个骨节咔得一响,似乎这是一场漫不经心的粉身碎骨。
我怎么忘了我们随身带着百宝闷油瓶呢。
缩骨的过程极其痛苦,在这里我不想多赘述。事实上我也没忍心看着,就一直别着头。那咔咔咔的声音越来越急,我每听一次耳朵就吃痛地一颤。等最后那个男人的身形和营养不良的女人一般娇小的时候,我已经认不出他了。他只是淡淡地冲潘子点点头,就缩身一闪,滑进了那个通风口。
轻巧的落地声。接着我听到他舒展骨骼的声响,缓缓地松了口气。他踩着两个箱子把脸露出来,眼睛缓慢地扫视着通风口周围的砖块。突然眉头一皱,他伸出那两根发丘中郎将的手指,迅雷般抽出一块砖头。
我那时只能模糊地想,这个人是一种传奇。
接着的清理工作就快了许多,大家的老本行就是打洞,很快我们就清理出了一块可以容人侧身躺着滚进去的空间。我看了看那个洞的高度,稍微计算了一下,就对潘子说这洞不能再扩了,再大这房子有可能垮。
于是我们只能一个一个躺着挪进去,闷油瓶在里面接着我们。
第一个下去的是我,我比潘子手脚笨,得让他在后面护着我点。结果我挪着挪着还是滑了一下,直接就摔进闷油瓶伸出的手臂里。
如果我是个姑娘我就会脸红着感谢老天爷了,因为现在这个姿势太像我老妈看的韩剧了——这不是公主抱是啥?!
我尴尬地咧了下嘴,不对,现在就算不是个大姑娘也得脸红。
他环抱着我的手略微一松,我就顺着他滑了下来。结果我离他这么近嘴唇也贴在了他鼻尖上。他一愣,搭在我肩上的手居然还紧了一紧。
在我之后,潘子也很快就移进了半个身子,就在平衡即将被打破,潘子快掉下来的刹那,闷油瓶扬起手顶了一下潘子的肩,潘子顺势保持着这个力道往下一跳,轻轻落地,姿势利落极了。我翻了个白眼,原来这才是标准动作啊,怎么他妈的闷油瓶就没给我肩膀来一下子!
我们下来后仔细听了听,正门那里的人没动静,显然没发现我们在这的动作。我们把几块砖尽量堆了堆暂时虚掩住了开出的口子,这样如果不是仔细看应该是看不大出来的。我们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等到能看清的时候,我们都缓缓地倒抽一口冷气。
这简直是个装备库啊。
质地上乘的登山装备、军用帐篷和睡袋胡乱地堆在一起。而另外几个架子上则大部分是冷烟火和信号弹。我们翻了几个箱子,却只有些泥刀和匕首,正有点泄气时,闷油瓶却“嗯”了一声,走回我们那个通风口下面,低头看着靠墙垒在一起的七八个狭长的匣子。
打开第一个匣子的瞬间我就愣了,眼前摆着的赫然是一把95式。潘子在我背后低叫了一声:“三爷这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闷油瓶就一把压住我的头让我蹲下来。他自己也半跪在地上用架子掩住身体。潘子蹲在我前面,整个背部的肌肉都僵硬得看得出纹理。
有人下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我们斜对面的楼梯上拐下来两个人。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显然不是上面的看守。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样子,另一个人身旁跟着一条安静的黑背犬。再仔细看,我浑身都震了一下:那人是二叔!
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副书生模样,斯斯文文地带着一副银边眼镜。他现在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隔着太多的杂物和架子,他并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二爷不必客气,进来看吧。”那书生开口。
我二叔扫视了一眼,慢慢摇了摇头:“太脏了。”他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专注着力道,让人听了发冷。
“也是。三爷和二爷的性子可不像,竟爱往黑里钻。”那男人笑了。
为什么二叔会在这里?我大气不敢出,脑子却转得飞快,想起那厨子说的,我皱了眉:难道二叔就是要下这批货的客户?
这又是为什么?除了三叔以外,家里应该没有人再和下地扯上关系了啊!
这个时候那黑背忽然扬起脖子来,隔着层层货物和我对上了眼,我瞬间就觉得背后一凉。那黑背像是极通人性,不经意似的扯了扯二叔的裤脚。于是二叔的视线转过来,望向我们这边。
我的心脏猛得一抽。
他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又转了过去,冲那个应该是金爷的人说:“不用看了,反正就是那么些东西,到时候如果少了,你知道后果。”
“可不。”金爷指了指楼上,“二爷带着的一百单八将可等着吃空我这破宅子呢。”
“我不相信你。”二叔拍了拍身旁的黑背,“我会把他留在这。不必管他,就让他在这房子里,糟蹋了东西算我的。他不认生人,只认吴家人。”他顿了顿“他吃的肉很特别。你们就别喂了。饿上三天不会有事。”
金爷显然没想到二叔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只得支支吾吾地应下来。
二叔最后拍了拍那只黑背,对金爷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要走了。在走之前他转头瞟了我们这面一眼。
“金爷。”
“二爷?”
“我从来没把吴三省当我弟弟。”我觉得二叔现在在黑暗里正微笑着“过去的事儿我不管,我和你,只是做生意。”
“……那是。”金爷许久才挤出这么一句,语调很尴尬。
“所以如果货物不全,生意上的事可不谈什么面子。”二叔真的轻轻笑出了声“到时候只是别被那些嚼舌根的人说一句什么‘我是为吴三省报仇’才好。”
金爷忍不住了:“二爷,我给您担保,少一件货,我亲自赔您一个人头!”
二叔的声音很淡“那就好。除了报仇,吴家人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去做。您明白吗?”
他们走后许久我们都静静地没有动。直到那只黑背慢慢踱着步子走到我身边,轻轻舔我的手。他只认吴家人。已经很久、太久没有人对我说过“吴家”了。
二叔现在把一个“吴家”安在我身上。
“这些本来是三爷给自己准备的,现在三爷走了,二爷挑起了担子。”
——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不管面对的是何种危险。这关乎吴家,所以三叔和二叔才会拼尽全力。
“而二爷现在,把这些武器和狗给了你。”
——而如今,应该是我。随时随地,奋不顾身。
潘子转过身来,眼睛痛红:“二爷是让你替他,替他……他把希望……”他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
——吴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