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求他 求他
第八十九章 求他
莲花瓷盘中, 金丝酥摞围的次第有序,被摆做了一只展翅雀儿。
这一幕是那般地似曾相识。
神思回到十六年前。
彼时她十三。
夏日炎炎,阳光射入屋中, 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天, 午膳之上,她与八岁的侄儿璟承刚刚读完书后共同用膳。
宫女端来这一盘金丝酥雀, 她瞧着瞧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谁取的名儿, 油腔滑调,名儿倒是带个雀儿, 可哪有半分雀儿的意思?”
不过就是一句随意调笑,胡乱找茬,但璟承惯是机灵, 笑了一下之后拾起筷子,起了身。
“姑姑且稍等。”
说着便亲为她摆了一只雀儿出来, 哄得她眉眼弯弯, “咯咯咯”地笑了个不停……
阳光依旧,思绪回来又未回来…….
长公主咏阳看到那盘金丝酥雀,蓦然怔住,几乎与此同时眼睛瞬时朦胧……
此事不过是一件琐事, 小的不能再小, 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但却是唯俩人知晓……..
接着,丫鬟再掀开的菜品她一个也未再相看, 而是缓缓地抬起头去,看向正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男人倚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 一贯的从容淡然,八面玲珑的模样。
他的眼睛好像幽深的湖水,深不见底。
让人什么也看不出来。
咏阳心口狂跳,内心之中波涛汹涌,翻了几番又几番,便是连手都不自禁地颤了起来。
与她恰恰相反,裴绍淡定自若,不时,持起席间筷子,为长公主夹了菜,且亲自斟酒,举杯相邀。
“臣敬长公主……..”
离开寺卿府后,苏少琅先是送了长公主回去。
俩人共乘一车,长公主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但苏少琅并未打断,亦是未问。
早在寺卿府,苏少琅便看出了她不对。
自那盘“金丝酥雀”打开之后,她便不再对劲,后续关于妹妹之事,此次与那裴绍相见的目的,她竟是一提未提…….
良久,苏少琅方才终于见她动了。
但并非与他说了什么,而是突然朝外扬声唤了马夫。
“回去!”
“义姐?”
咏阳按下了苏少琅抬起的手,眼中涌现泪光,只道了一句。
“少琅什么都不要问,听我的。”
苏少琅怔了一怔,亦是良久方才应了声。
待马车返回寺卿府,咏阳独自一人下了去。
她脚步极急,甚至因此微微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但没有半丝在意,直奔府门,再度叩起了那大门…….
苏少琅在车中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咏阳再出来之时,眼睛是红的,但人却是紧紧攥着手,浑身颤动,笑着的……..
妧妧自那日之后连续六日未见裴绍。
那男人以前虽然也常常都是公务繁忙,但眼下显然他好似更忙了。
至于在忙什么,原妧妧不知,现在却是知了。
她没不自量力再试图向外传消息。
夜晚,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纱帘被吹动,妧妧坐在房中,透过窗子瞧外头昏暗的天,看到了暴风骤雨前的宁静,也感到了暗潮汹涌与风暴袭来时的肆虐。
她是第六日中午再见的裴绍。
有了这几日的沉淀,妧妧终于镇静了,也有了初步的打算。
那男人还是脸色很沉,很冷漠,态度疏离。
俩人自她大婚,他把她掳来后每次相见他差不多都是如此。
妧妧想这大概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本来的面目。
他这个人十分多面,相识快一年了,又有着将近半年的近距离接触,然,她也没能看透他。
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是连性子她都没摸透。
他对她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狠厉,时而又无微不至到谁也代替不了。
能前一瞬温存,后一瞬变脸,也能前一瞬薄情,后一瞬有情。
他的阴晴不定,造就了她也是一样,对他又爱又恨,又惧又怕。
拎得清时,一刻都不想和他在一起;昏头时,又想委曲求全,只要还能再见,怎样都行。
在那场暴风雨来临之前,妧妧不打算再做什么了,但她势必要离开他。
他阻她认亲,坏她姻缘,如今又囚-禁她。
他坏透了。
她知道他差不多已万事俱备,想在大婚时发动政变夺权,以他的谋略,心机和手段,胜算应该是不小的。
但即便他能成功造反,夺了皇权,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妧妧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后宫佳丽三千,那么多女人,她就更不会去凑那热闹了。
就是因为有着那半丝怎么也磨灭不去的爱,让她异常清醒。
余生很长,她不想负了自己。
妧妧想的很清楚。
她和裴绍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她想着,他造反之后,或许她会有很多机会离开。
她有望趁机逃脱,甚至从此消失。
所以眼下,她需要绸缪……
他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她也是……..
那男人拨开珠帘进来之时,小姑娘正娇柔地坐在床榻上,模样很乖,断是让人想不到心中在想什么。
她本正准备午睡,秀发宛若绸缎,垂至细腰间,微转着头朝门口望着,眼神平静无害,怯生生的宛若麋鹿一般,还未来得及躺下。
裴绍进来后没与她说话,冷冷淡淡地看向了丫鬟,却是当着她的面儿悠悠开口,向丫鬟询问起了她这六日。
小玉一躬身,将情况说了。
她这六日都很乖。
妧妧微微攥着手。
裴绍沉声“嗯”了声,而后慢悠悠地走过来,扯了把椅子坐下倚靠在那,一言没发,冷漠地眯着她。
他的脸上尽是对她的掌控欲,占有欲,征服欲,没半点妥协、退让、迁就她的意思,强势的让人窒息。
这般与他对视片刻,妧妧朝他这边儿动了动,探身过来,有着几分主动接近之意,口中轻唤。
“大人…….”
裴绍显然是意外的,缓缓挑了下眉,但不甚明显,那股高傲之态未变,身子亦是一动未动。
但只这一次而已,待妧妧再度过来了一些,更接近了他一丝,第二声唤了他之后,他便起身坐起,一手搭在了椅臂上,另一手支在了膝上,探身过了去,侧耳听她说话。
妧妧怯生生地拉住了他的衣服一角,语气中尽是商量之意。
“我只想给家里报个平安,成么?求求你了,大人……..”
“我想了一个法子,大人能不能把秀儿也接来,若是她也突然失了踪,哥哥应该会想到是我要求的,也便间接证明我是安的……..成么大人?”
“我这几日来也憋得慌,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有些受不住了,大人……..求求你了。”
她一连说了几句,那男人薄唇轻抿,脸上的神色还是颇冷漠的,听完她的话后了然,但什么都没说。
小姑娘心口微颤。
是的,她需要秀儿,而且,她这般被他囚着,也确实很难熬。
瞧着求了两声,他没甚大反应,她便又往前凑了凑。
“大人……..”
她懂得要达成目的需用什么交换,尤其是跟裴绍这种人,如此,便凑将过来,亲近之意很是明显。
眼下这般境地,成不成,她也只能试试。
他精明如斯,她什么意思,他还能不懂?
可他并不信任苏少琅。
苏少琅本就基本确定人是在他手中,不过是没证据,且找不到罢了。
妧妧知道他心中顾虑,但那不是她该想的。
她见他没直接拒绝,心口狂跳,报了不小的希望,于是滑嫩的小手去搂住了他的脖子,人就跪在了床沿儿处,又往前凑了凑,秋眸仿若含着钩子一般似的盯着他,纤细软柔的身子眼见着就要入了他怀。
“求求你了大人,成么?”
成不成他没说,只是抬眸瞅着她,瞅了好一会儿似的,但没用妧妧第三次张口。
男人起了身。
身上的气息沁入她鼻息之中,小姑娘顿时小脸儿灼若芙蕖,一声打了颤的轻咛,心口不住起伏,接着便被他摁在了榻上。他扯开了衣衫,敞着怀儿,大手在她身前三两下,她便几近不着寸缕了。
午时阳光正浓,照在屋中的五足香炉上。
腿被笔直抬起,缕缕青烟盈盈绕绕。
他全进全出,幅度极大。
她蜷缩着,落下打颤儿的双足后便钻进了被子之中。
他起身,去了净室。
不一会儿妧妧便见他穿着好了出来,也没给她什么承诺,过多的话也没有,瞅了她几眼后就走了。
妧妧只觉得半丝力气都无了,歇息了好一会儿方才沐了浴去,回来之时,床单已被换做了新的。
她什么都没想,钻进被窝,沾了枕头,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去。
这一觉比平时午睡睡的都要长,醒来时好像已将近黄昏。
她起来吃了几口丫鬟切好的瓜果。
正当这时,毫无防备,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了颇嘈杂的脚步声,而后是开门之声,再接着妧妧就听到了“呜呜”声,仿佛是有人被封了嘴发出的声音。
她心口狂跳,意识到了什么,立马穿鞋子下了床去。
拨开珠帘,人刚走到暖阁,放眼一看,只见一少女被捆绑着,堵着嘴,适才还满眼惊慌,在看到她时,眼中骤然见喜,人正是秀儿!
“秀儿!”
妧妧立马奔了过去,拽下了她口中的堵物,纤细的玉手着急忙慌地为丫鬟解着束缚,小玉拿来剪刀,也来帮忙。
秀儿得以说话,立刻便唤了出来。
“小姐!小姐!”
她起先怕死了,直到眼下见到了小姐,所有的惧怕都烟消云散,变做了欢喜。
“小姐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妧妧也甚是激动,“老爷和夫人可好?大公子可好?”
秀儿急着答着。
“老爷夫人和大公子都惦记极了小姐,秀儿也是念极了小姐!”
小丫鬟说着没绷住,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后怕和喜悦,什么都有了。
待人被彻底解开,妧妧就抱住了她。
俩人拥了一会儿,她拉着她进了卧房,确是有千言万语欲要说。
秀儿事无巨细地将她失踪后太子府里的情况,苏家的情况,大公子封锁了消息,对外称她病了,以此维持的事情,拖延时间等等等等,统统都说给了妧妧。
“大公子与老爷夫人言,认定了小姐是被裴绍那…….”
她刚要说那“狗官”,但看了一眼房中的小玉,憋了回去,没出口。
妧妧也看了那丫鬟一眼。
小玉微一躬身,识相地退了出去。
而后,秀儿拉住小姐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了另一件事情。
“小姐,太子出狱了……”
90. 躲避 躲避
第九十章 -躲避
魏璟卿得以被放出乃其背后势力护佑下的必然结果。
只要武德帝不直接废了太子, 还肯给机会,魏璟卿翻身便是必然的。
沈韫不动声色,这大半个多月来自是放下了裴绍那边, 整颗心都在救太子之事上, 终是把人救了出来。
其与兰贵妃外里应外合,所施诡计, 将祸事转嫁祸给了三皇子之母德妃,收买了德妃的贴身宫女然雯。
那然雯伺候德妃多年, 乃德妃的陪嫁丫鬟。
按理说是断不会和德妃生出二心的。
但其二人多年前,却是结下过结。
彼时德妃争宠, 为了勾皇上多到她宫里来,看出皇上对她身边儿相貌不错的然雯多看过几眼,便给然雯送上过龙床。
但然雯那种姿色终究算不上多上乘的女人, 三五次,皇上也便腻了。
每次侍寝过后, 德妃看的很紧, 都会看着然雯喝下避子汤,只最后一次,看出皇上对然雯没多大兴致了,她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没看着她喝。
哪知然雯耍了心思, 竟是敢没喝那避子汤,且巧之不巧,正好怀上了!
德妃发现后能饶了她?硬是逼她喝下了堕-胎-药!
即便是身为奴婢, 然雯又岂会没怨?
但尊卑分明,她到最后也只有认命的份儿。
终是一口咬定药喝了,不知为何没抵用, 且哭求着德妃原谅。
倒是自己陪嫁过来的,且也逼她堕了胎,德妃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此事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的,但兰贵妃宠冠六宫,怎么可能是只凭借一张脸?
她当年就知晓这事,不过是没把德妃放在眼里,没稀罕管。
何况那然雯肚子里怀着龙裔,是个女孩儿也便罢了,若是个男孩儿,将来保不齐能生出什么幺蛾子,当然是死了好!
此番太子出事,兰贵妃第一想到的就是那然雯,把人捉了来,道出昔年之事,承诺会保她的命,且以其宫外的哥哥一家性命相威胁,收买了她。
人有时或是就这样。
没能力报复之时忍气吞声,久而久之可能也就习惯了,但一旦得到机会,埋藏祸患便如火-药一般一触即发,何况她还被威胁。
沈韫所谋很简单,不过是效仿裴绍罢了。
他找人做了和太子府搜出的那诅咒武德帝之物相同的东西,用剪刀剪碎又烧烂,让然雯每隔几日偷偷丢掉一些。
这般四次便丢了十多日,做的极其逼真!
但到那第四次时,东窗事发,被武德帝撞了个正着。
此当然不在然雯所知的范围内。
这般鬼鬼祟祟,将什么东西烧成了灰烬丢掉,自是可疑。
更可疑的是,废物之中有没烧干净的地方,瞧着赫然像是武德帝的生辰!
当日德妃寝宫便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毫无悬念的翻出了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巫蛊之物残余。
武德帝大怒!
事情很快便从太子对皇上使用巫蛊,诅咒帝王,妄图弑父登基变为了德妃为替三皇子夺储而嫁祸太子。
太子隔三日,便被放了出来。
轮到德妃就没那么好运了,当日就被打入了冷宫。
三皇子不死也落了个永不可再入朝半步的下场。
至于那然雯,当然是只有死的份。
太子被释放,事情发生在今日午时。
秀儿自是不知具体,只知人今日出来了。
“此为大公子所言,说太子出来后便进了宫,大公子还尚未见到其人,不知太子得知小姐失踪会如何?”
妧妧微微攥上了手,没说话。
她知道魏璟卿会无碍。
六日前知道的。
也就是说,裴绍六日前就知道魏璟卿快出狱了。
这日,妧妧和秀儿接着也没再多说什么要事。
天一擦黑,妧妧便睡下了。
这一宿,她睡得还是比较踏实的。
但翌日上午,颇是没想到,裴绍来了。
这男人囚-禁她的这大半个月来还没上午来过。
是以她比较吃惊。
更吃惊的是,他冷声让她收拾收拾,竟是欲要带她出去。
妧妧怔了好一会儿,而后自然是从了。
小姑娘依旧戴着面纱,到了车前,那男人单手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抱了上去。
车中就他二人,相对而坐。
妧妧坐稳了后抬头,只看了他一眼。
那小模样无辜又无害,眼神也很纯净,瞅他的那眼,有些怯怯的,看完了就别开了视线。
她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更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
只知道马车跑起来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颇嘈杂的声音。
出于好奇,妧妧小手去微微地掀了下窗帘一角,但这般掀开后一看,她的手一颤,心口也哆嗦了下,瞬时就落了那车帘,慌张地瞅了裴绍一眼。
她看到了什么?
是魏璟卿及官兵。
魏璟卿带人直奔他二人适才出来的院落方向,去干什么显而易见。
妧妧吓得不轻,与其说是主动落了帘子不如说是手抖没拉住。
她终是又抬了眼,对上了裴绍的视线。
那男人唇角缓缓微动,而后冷声开了口。
“有趣么?苏小姐。”
妧妧没答,视线也没移开。
那厢动了动身子,朝她探将过来一丝,慢悠悠地接着道:
“本官带苏小姐玩一会儿捉迷藏,苏小姐可喜欢?苏小姐猜一猜,他能不能找到你?嗯?”
妧妧盯着他,等他说完又许久也没别开视线,但一言未发,只唇瓣微颤。
平心而论,自知道他要造反后,她是有些怕他的。
终是好一会儿,她才糯声道:
“能不带上别人么?”
裴绍好似没听懂她的意思,缓缓挑眉。
“别人是谁?”
妧妧没答,软软地只道:“我已经说了不嫁他了。”
但那男人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别人是谁?”
妧妧道:“我只是想你我二人的事,应该就你我二人快些解决,不该牵扯到别人和别的事。”
裴绍冷呵了一声,点了下头,那张俊脸上满是讥讽的笑意。
“对,本官是没想牵扯别人,就连你都没想牵扯。苏妧妧,是他把你拉进来的,可他反倒是成了好人,本官是坏人。他就好像一朵温室里的花儿,就要大难临头了都不知道,还口口声声地说要娶你护你,呵,他拿什么护你?用一张嘴么?他能明媒正娶你你就嫁他了?那你现在在哪啊太子妃?你丈夫呢?你在谁的手上呢,嗯?本官不过是动动手指而已他就下狱了。所以以后不论发生什么苏妧妧,是你和魏璟卿合起伙来逼本官的,本官品性卑劣,睚眦必报,没条件当个风光月霁的正人君子,不是个好说话的,更不是个好人,你第一天认识我?”
小姑娘眼圈红了,被他三言两语,几句话又弄哭了。
但刚抽噎了两声,那男人就冷声勒令,“憋回去。”
妧妧不屈地看了他一眼,但终还是委屈地擦了泪,抽噎两声不哭了。
她知道他终是因为她那时要嫁魏璟卿,或是还有他劫走她,求了她,她对他态度不好。
马车行了没一会儿停了。
好似是到了集市,外面有些喧嚣。
小姑娘眼中噙着泪,又好奇到了哪,小手伸出去便又要拨帘子,但刚抬起,就可怜巴巴地收了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掀开。
车上死静,谁也没说话。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外头突然传来官兵开路的声音,而后没一会儿便是百姓被撵至路边回避,再接着是烈马“得得”之声。
车外,百姓窃窃私语,人群中不知是谁道了句,“据说是太子…….”
这一声“太子”传来之后,车中的妧妧很不自禁的身子便颤了一下,有了那么一丝丝反应。
裴绍居高临下,垂眼眯着她。
就那么一个不经意地一个反应,让裴绍心中猛然间就起了一股火,冷声道:“过来。”
妧妧正仔细着外面的人说什么,突然听得裴绍说话一怔,抬了眼眸去看他。
那模样无辜的很。
裴绍瞧在眼里,不知不觉间就咬上了牙槽。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转瞬他就更火了,低沉着声音狠声道:
“我让你过来!”
妧妧自有了新的打算后,对他又大体顺从了,如此便起了身,听话地过了去。
她坐到了他旁边,俩人一高一矮。
她很纤弱,那男人在她面前便显得很魁梧。
俩人这般并排坐在一起,小姑娘看起来特别娇小。
她坐定后起先也没看他,直到感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转头抬了头去。
猝不及防,那男人正好伸手箍住她的细腰,一用力,她就入了他怀,再接着他便吻了下来,封住了她的唇。
小姑娘小脸儿烧红,没想到,“哼唧”两声,喘息连连,自是也伸手去推了他。
但那男人箍得很紧,见她反抗,停了,咬着牙,冷声道:“你活腻了?”
继而更紧了手,妧妧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结实的身前。
随着她喘息,那抹莹白也是越来越起伏不定,甚至被挤的变了模样。
裴绍吸着她的呼吸,到底又亲上了人。
声音不小。
妧妧臊得慌,车下全是人。
她不知道隔不隔音,怕风把帘子吹起来,更怕那男人来了兴致,要在这做那种事…….
魏璟卿从天牢中出来,做的第一件事是进宫。
第二件事便是想着回去见妧妧。
但他没等到回府,从皇宫中出来就被人告知了太子妃失踪一事。
魏璟卿怎么也没想到,人怫然大怒!
91. 对峙 对峙
第九十一章 -对峙
没有证据显明人是被裴绍掳走的, 但魏璟卿确定此乃裴绍作笔!他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连夜查明了裴绍名下的全部别院。
“云阁”就是这么被他查到的。
接着魏璟卿便下令,带着人搜了他的所有别院。
他名下共有二十多处宅子, 这二十多处, 有三处养着女人。
但自是没有一个是妧妧,也没有半分妧妧的痕迹。
魏璟卿气炸了, 如何能死心,接着便去了大理寺。
他到来之时裴绍将将回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魏璟卿会带人过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大理寺上上下下没人敢拦他。
魏璟卿也没叫人通报, 直接进了来,且直奔了寺卿政务书房, 自然,也未叩门。
方子澄没拦住,也没敢拦。
门“砰”地一声就被魏璟卿推了开。
他双手攥的“咯咯”直响, 冷声,朝着裴绍就一句话。
“人呢?”
裴绍正坐桌前执笔写着什么, 见他进来落了狼毫, 缓缓起身,没回答魏璟卿的话,一句话没和他说,而是朝着门口的方子澄道:“把徐润正, 廖楠怀, 林和宗和单北青都叫来。”
他口中的这几人分别是大理寺少卿,寺正以及两个寺丞。
魏璟卿的手攥的只更紧了,不知不觉间便咬上了牙。
他“呵”了一声。
方子澄自是赶紧去了。
这等待的过程中, 裴绍亦是一言未发,甚至都未看魏璟卿,只低头不紧不慢地理了一些政务要案。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那四人便陆续到了。
到后一看太子在,全都躬身拜见。
裴绍这才停了手中之事,抬了眸看向魏璟卿,不卑不亢地开了口。
“叫人过来给臣做个证明而已。”
“太子殿下向臣要什么人?”
“臣犯了什么罪?”
“可是巫蛊一案惹了殿下不悦?”
“该案情节复杂,当日殿下大婚,臣僚咸集,人太多了,到场人人皆有嫌疑,故查将起来耗时耗力,让殿下在狱中呆了半个多月,是臣该死,还愿殿下宽宏大量,饶恕臣。”
魏璟卿听得他这三问一答,“嗤”了一声转头笑了。
他果然厉害!
知道为了妧妧的名声,他不会当着旁人面说此事,便叫来了他人,而后反倒打一耙,说起那巫蛊之案,言外之意却是他是来报复找茬的。
“裴绍,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臣惶恐。”
他说着缓缓地从桌前走出,踱步到了他身边,边走边道:“只是殿下刚出狱,还是谨言慎行着些比较好,免得落下话柄,遭人诟病。敢问臣到底犯了什么罪?殿下是以何名义搜查臣的别院?臣这委屈,该不该奏一笔?殿下又是怎么从大理寺出去的?德妃娘娘到底有罪无罪,这些殿下心里可都有数?”
他说到这儿,微一抬手,那少卿几人躬身退了去。
方子澄关了门,守在外头。
屋中只剩了裴绍与魏璟卿二人。
俩人眸光相对,一个幽暗不明,一个怒火熊熊。
魏璟卿微挑了眉头,“那事是你做的!”
他不是在问,是在肯定地说。
裴绍也没否认,微微侧头凑近了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冷声道:“你诱哄了我的女人,后果很严重,魏璟卿,我不是什么都能让你的。”
魏璟卿心下一凛,顿时一怔,瞳孔骤缩,那灼灼目光随着他缓缓疏离回去而变得愈发的炯炯。
裴绍视线从他处移开,抬手随意拢了下衣服,已无半分继续和他交谈之意,扬声向外。
“恭送太子回宫。”
他言一出,方子澄便进了来,朝着魏璟卿微微躬身颔首,请离之意甚明。
魏璟卿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裴绍的侧影,许久许久,方才别开视线,而后,一言不发,抬步离去。
裴绍眸光阴冷,许久后,方侧眸斜瞥,瞧了一眼那敞着的大门…….
魏璟卿没回府,从寺卿府出来直奔皇宫。
沿途,他心要炸了,脑中“轰隆,轰隆”的,仿若头顶有千万道雷鸣闪电一般,一直在响……
思绪回到十五年前,他七岁那年。
记忆中他要什么,哥哥便给他什么。
即便是哥哥心爱的小马驹。
只要他要,哥哥就会让给他。
同样是那年,在他马上就要过八岁生辰了的一日,噩耗传来,兄长葬身火海,死于宫外。
皇后免于一死,但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了,她就疯了。
彼时,他好似还不是特别的明白什么是死。
奶娘告诉他,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大哭,跑到母妃的宫中抱着母妃要哥哥。
母妃那时红着眼尾,声音发颤,低身扶住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告诉他。
“傻孩子,要什么哥哥,哥哥没了,哥哥的一切都是你的,往后你就是太子……..”
他拼命地摇头,“我不要哥哥的一切,不要当太子,我要哥哥!”
母妃将他搂在怀里。
“璟卿,长大你就懂了,母妃都是为了你。”
魏璟卿直奔兰贵妃的翊坤宫,进了门口,都未让人通报。
宫女见太子直直地闯进了,都吓了一跳,有那机灵的,赶紧去禀了兰贵妃。
兰贵妃听言,微惊,刚起了身便见儿子进来。
他目光阴冷,有些异常,何况这般无礼的架势,以前何曾有过?
兰贵妃立马让贴身宫女出去守在了外面,而后,朝着儿子,不及他先开口,她先问了出来。
“皇儿这是干什么?”
魏璟卿开门见山,脸色沉的可怕,声音也是压得极低,就一句话。
“裴绍是谁?”
兰贵妃倒抽一口冷气,心一颤,一个眼神,让屋中的嬷嬷也出了去。
而后,她拉过了魏璟卿。
“皇儿怎么突然提起他?”
魏璟卿的脸上半丝笑意都无。
“儿臣问母妃,他是谁?”
兰贵妃蹙眉,急躁地抬手盖住了儿子的嘴,而后踮起脚尖,凑到魏璟卿的耳旁,轻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魏璟卿的眸光骤然紧缩,目光直直地盯着母亲,呼吸瞬时急促了去,眼中有怒火。
“当年之事!”
他刚一开口,兰贵妃又再度捂住了儿子的嘴,声音压得更低。
“母妃都是为了你……..生在皇家,哪有什么真正的亲情?他母子二人对皇儿与母妃再好,一山也是难容二虎。他母子不死,这六宫之主就永远也不会是母妃,太子之位也永远轮不到皇儿的头上。谁的江山不是白骨堆积而成的?你以为你父皇便没有弑兄灭弟么?”
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魏璟卿一句话再说不出来。
其实很多年前他就隐隐地知道,兄长的死和母妃有关,但从未问过,亦从未深想过。
这件事情在他心中最隐蔽的角落里。
是他最不愿拿到明面上说,也是他最不愿承认的。
他很想事情就这么尘封,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提起。
甚至很希望兄长就是死于意外。
当日,回到太子府,魏璟卿便去了画室,摘下了墙上他与兄长早年的那幅画,而后将那画丢入火盆之中…….
眸光幽深,难辨晦明………
大理寺卿府
手下来报,“他入了宫,多半是都知道了。但下了令,还在四处找苏小姐。”
裴绍抬手随便地动了动手指,让人下了去,什么都没说,只唇边泛起一抹讥笑……..
92. 他的梦
第九十二章 -他的梦
裴绍是中途下车的。
送妧妧回云阁的是他的手下。
小姑娘回去后便又被关在了次院。
她此次出去方才知道, 这云阁里的护卫都是女子。
且自己是住在次院。
主院还有个女人,但那女人是给她打掩护的。
她进屋时秀儿也刚被送回。
主仆俩人互相见了,立马奔到了一起。
但姑且什么都没说, 进了卧房后方才说话。
原来她走后, 秀儿便被绑了起来,遮住眼睛也堵住了嘴, 被不知带到了哪里。
“小姐,好像是一处密道, 要么就是什么地窖,总归, 搜查声过去了许久后,才有人把秀儿带回来。”
妧妧已经了然,知道是魏璟卿带人来了。
秀儿问道:“小姐有什么打算?”
妧妧眼神示意, 秀儿小心地去了珠帘门口,朝外张望, 确定小玉不在, 方才回来。
“她去给小姐煮茶去了。”
妧妧应声,而后张口,糯糯地道:“他大婚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秀儿有些不懂, 问道:“他大婚前?大婚后有什么事么?”
丫鬟听出了关键, 但妧妧没有解释。
确切的说是那事成败前。
他有大事要做,她不会给他添乱,但不论他成功与否, 她都不会和他在一起。
妧妧虽没明说,但秀儿还是猜出了小姐的几分心思。
“小姐终是要离开他的对么?”
妧妧点了点头。
秀儿姑且没说话,咬上了唇看了小姐一会儿, 拉起小姐的手。
“小姐可能不爱听,但秀儿觉得,裴绍是爱小姐的…….他为了小姐不惜得罪太子,太子能不知道小姐是被他掳走的么?他等同于是和太子结怨了,小姐……..”
妧妧只回了一句话。
“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妧妧不觉得他爱她。
他只会占有,掠夺和掌控。
他解决事情的方式永远都是要么开条件,要么就侵占,从未有过好耐心和认真的态度。
他要造反,所以已不怕得罪魏璟卿了。
是以得罪魏璟卿不能说明什么。
但他为了毁她大婚,提前暴露给了魏璟卿,和魏璟卿结了怨。
妧妧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裴绍要造反绝不是心血来潮,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是心血来潮。
这些天,她想起了往昔给他做外室时,他常做噩梦的事。
妧妧不记得遇上过几次了。
她也问过他梦到了什么,但他从未答过。
他一个出身高贵,养尊处优,家境优渥,每天就是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贵公子,怎么会总做噩梦呢?
妧妧想不透。
这时,小玉端茶回了来。
妧妧与秀儿相视一眼,也就不说了。
丫鬟茶盘中托着茶水,笑吟吟的。
进来就给妧妧和秀儿分别倒满了。
“苏小姐,秀儿姑娘,尝尝,上好的碧螺春。”
妧妧俩人过了去。
刚自外回来,她是有些口渴的,但刚端起茶杯,便看到茶盘中还有几片树叶。
秀儿也看到了,先她一步问出了口。
小丫鬟拾起叶子,朝着小玉,好奇地问道:“小玉姐姐摘这树叶做什么?”
小玉望将过去笑道:“看着形状不错,便摘了,前阵子看见大人一时兴起以叶为笛,吹了首曲儿,奴婢好奇的很,就想试试这是怎么吹出来的,但研究了好久也没看出门道,没弄明白,惭愧至极。”
她的话妧妧听得一半,心口便蓦地一颤。
以叶为笛,这幕她可是见过。
不过不是裴绍,是魏璟卿。
且魏璟卿彼时笑着与她言,是与他已故的兄长,前皇太子魏璟承学的。
妧妧脑中骤乱,又想起了魏璟卿画房中的那副魏璟承的画。
虽然年仅九岁,但那魏璟承眼神相貌与裴绍神似,实在是太像了。
她心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裴绍会不会就是魏璟承?
但这想法仅一瞬,又立马让她否定了去。
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魏璟承早在十五年前,九岁的时候便死了。
想来裴绍是魏璟承的表弟,与魏璟卿同岁,会以叶为笛倒也没什么奇怪,极有可能也是同魏璟承学的。
当晚裴绍没来,而后又四日的一个下午,那厢到了。
他眼眸仿佛夜空一般,深邃晦暗,对她的态度依旧,疏离又强势,同样是当着她的面问着小玉她这四日的事,那股掌控欲铺面而来。
而后也和每次所差无几,扯了椅子过来,就坐在了她床边儿,倚靠在那眯着她。
瞧着也无话与她说。
上次分别,还是他在车上强迫她,强吻她那次。
妧妧累了,决定顺从了,但也只是不想和他硬碰硬了,自是不会多主动讨好他。
总归她和他也没话说。
那男人大概是呆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没宿在此,而后不紧不慢地起身,人就走了。
走后,妧妧方才发现,俩人全程竟是一句话都没说……..
关系已经僵到这地步了。
裴绍从云阁走后去了兵部尚书张显之那。
俩人品茶下棋,张显之压低声音说道:“裴大人猜测他们接着会怎么做?”
裴绍唇角微动,“他们会给武德帝下药。”
张显之手一滞,看着裴绍,了然。
“对,下药,眼下唯有铤而走险,让武德帝尽快归天,太子继承大统,方才能调动禁军,调动李晋,嘶,这个李晋,是最难搞的。”
裴绍持杯喝茶,“李晋油盐不进,夹在中间也算有利有弊,恰到好处,有他的牵制,我们方才有时间等待。”
张显之道:“武德帝还能有多长时间?”
裴绍回道:“他生性多疑,没那么快信任兰贵妃母子,何况还有一场好戏,我一定会让他看到。”
张显之不知是什么好戏,但他不会问,只微微点头。
那日三月二十六日暴露后。
裴绍最先拉拢的就是张显之。
他夜访此人,就与他说了一句话。
“跟我干场大的。”
张显之几乎是想都未想,就点了头。
此人今年三十岁,世家出身。
裴绍和他之间的线,是他死去的舅舅——原沐王府世子沐骁。
舅舅死时只有三十三岁。
彼时张显之十五,魏璟承九岁。
昔年,张显之的射技与御马术同先皇太子魏璟承一样,都是沐王府世子沐骁所授。
是以俩人可谓同师,往昔交情甚好,走的也甚近,说是挚友也不足为过了。
三月二十六日那天,张显之答应后,裴绍笑着问了他一句。
“为什么这么信我?”
张显之回之以笑,但却什么都没说。
俩人唯目光交涉,彼此对望。
没有语言,但却胜过语言。
当夜,寺卿府
他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进入了梦境,然不时便突然蹙眉,额间顷刻便是一层汗珠。
梦中,黑暗渐渐变成红色,城门之下,火光一片,箭簇遥遥飞来,哀声遍野,大火弥漫,数万将士惨死,仿若人间地狱。
无数的人相继倒下。
身后外敌,身前城门紧闭,舅舅沐骁一身铠甲,万箭穿心,仍屹立不倒,死死地盯着那扇如何也不被打开的城门。
城墙之上,那人负手在后,目光阴鸷,不分敌我,不顾皇后太子皆在城门之外,狠声下令放箭。
千里之外,房中被围的水榭不通,屋内浓烟滚滚,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用纤细的双手托起他,将他推出那火红的地狱…….
清丽的容颜,朦胧的双眼与软柔的声音在他的眼前耳边久久回荡。
“好好活着……..”
93. 当年事 当年事
第九十三章 当年事
清丽的容颜, 朦胧的双眼与软柔的声音在他的眼前耳边久久回荡。
“好好活着……..”
“母后……..”
无声痛哭,他死死地攥的双手,眸中皆是火光, 指甲已然陷入了肉中, 掐出了鲜血。
母亲的那张脸渐渐地竟是变成了苏妧妧的模样。
少女托着他的脸庞,缓缓落泪, 声音哽咽,口中喃喃…….
“好好活着……..”
裴绍骤然从梦中惊醒。
男人呼吸极重, 喘息良久,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流下。
半晌, 他喉结滑动两下,渐渐平稳过来,起身进了净室, 兜头浇了几盆水,方彻底冷静下来。
这梦盈盈绕绕, 他每隔一阵子便会梦到一次, 整整十五年。
但最近几次竟是还梦到了那苏妧妧!
翌日下午,苏少琅刚从太子府出来,返回车上,坐在那俯身揉着太阳穴许久许久。
小厮在一旁与他说话, 问所行去向, 他也久久未答。
直到小厮问到第三遍,他方才张了口。
“长公主府。”
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让人感觉得到他十分痛苦。
苏少琅是觉得极难极难。
太子出狱六日有余, 每天都在找妹妹的下落。
其实同他一样,俩人心中都明镜一般,知道人就在裴绍手中。
但迫于妹妹名声, 太子没明着大肆地找。
但裴绍在和他玩猫捉老鼠,总能提前一步知道太子的动向,把太子耍的团团转,六日毫无结果。
今日,苏少琅再被叫去。
魏璟卿的态度显然是变了,冷声给他三日时间,否则将不顾妧妧名声。
便是把京城掀过来,他也要把人找回来。
便是如此,苏少琅方才愁苦的很。
长公主处他并非没去,然长公主不让他问。
苏少琅惦记妹妹,被夹在中间当真进退两难。
行了良久,马车终是到了长公主府上。
苏少琅下了车后便急匆匆地奔将进去。
长公主正好在府。
人一来,实则咏阳便知道他来做什么。
苏少琅显得极为急躁,奔至咏阳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义姐,不论如何,他囚着妧妧,妧妧不见天日,我这个做哥哥的……..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即便太子不下最后通牒,我与父母心中亦是夜夜难安。妧妧已经嫁了太子,名义上已经成了太子妃,他如此相囚,不肯放人,又把妧妧当做什么?一旦太子真的不顾及妧妧名声,妧妧来日又如何能抬得起头?裴绍到底想怎样?”
听他提及此事,长公主便转过了身去,不愿多说之意甚是明显。
实则,十多年来,长公主对他还真没有这般过。
苏少琅很急。
长公主闭了下眼睛,终是转过身来。
“关于囚了妧妧之事是他该死,本宫并非没劝,并非没说他。但他很偏执,对妧妧就更是如此。他不答应,就是不肯放人,不是谁能劝得动的。待事情结了,本宫与沐二郡主也饶不了他,会替妧妧好好教训他,但眼下,不是本宫不帮你,本宫真的是无能为力,大事在即,旁的现在都应姑且放放,他欠妧妧的,本宫会让他加倍偿还!”
苏少琅接着也便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长公主没有具体与他言裴绍要干什么。
但苏少琅极其聪明,他猜到了一些。
裴绍掳走妧妧,藏了妧妧,和太子是不会好了。
它日太子一旦登基,裴绍乃至裴家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所以,长公主口中的大事,怕是裴绍欲要造反。
他人不知,但眼下裴绍与太子二人自己知道。
俩人等同于是摊牌对峙了。
既然知道裴绍要造反,太子以及其党羽为何不禀明皇上,揭发裴绍?
原因怕是有二。
第一,没证据。
第二,怕是太子一方有把柄握在裴绍手中。
一旦任何一方给武德帝知道心思,另一方就会鱼死网破,两败俱伤,都落不得好。
长公主为人很随和。
她与每个皇子公主关系都不错,原对太子也是很好,但此事她显然毅然决然地站在了裴绍一方。
这很奇怪。
毕竟,太子是她侄儿,裴绍是个外人。
倘若裴绍真的要造反,成了,等同于是臣子篡位,江山易主。
长公主身为皇室,怎么可能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所以,原因怕是只有一个。
便是,裴绍非裴绍,他,是已故的魏璟承!
苏少琅的心在颤动。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此事。
他虽然入京年头不长,入官场的时间更短,但有些事情,他还是早就知晓的,何况武德帝从来不掩饰对裴绍的喜爱,更是时常提及已故的大皇子与正宫皇后。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晓,武德帝喜欢裴绍是因为已故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如何死的?
皇后又是如何生病的?
这不算是秘密。
苏少琅知晓,十五年前,将近十岁的大皇子同沐皇后去过一次云南,但这般一去,大皇子便再也没能回来。
彼时老滇宁王世子,也就是沐皇后的亲哥哥,大皇子的亲舅舅沐骁名头极为响亮,素有八方战神的美誉。
其手握众兵大权,武德帝登基之时便是他为其开辟出的血路,民间还隐隐地有其功高盖主的传闻。
大皇子魏璟承含着金汤勺出生,外戚势力极强。
恁时首辅沈韫还不是首辅,乃是正二品两广总督。
相传沐骁护送妹妹与外甥归回之时在两广之地遇上外敌入侵。
沐骁与五万将士奋起抵抗,终究敌不过敌军十万,以身殉国。
而皇太子魏璟承与皇后被敌军围困,太子死于一场汹汹大火之中,皇后意外地活了下来。
然兄长万箭穿心而死,又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活活烧死在大火之中,以及沐家五万精兵全军覆没,血流成河,醒来后,沐皇后就疯了。
这事最后是被沈韫带兵赶去,平息下来的。
那沐王府世子沐骁被追封了护国大将军的美名。
然战神陨落,皇太子逝世,沐皇后生病,成了武德帝永远的痛……..
此事不是秘密,可谓略微打听便能知晓。
自那日裴绍宴请了长公主后,长公主便极为反常。
苏少琅便有这些许猜测,但又有极多的困惑。
他大胆地想,那裴绍会不会就是皇太子魏璟承。
如若是,长公主的站队方才合理。
但如若要是,又太过匪夷所思。
苏少琅不知道。
但事到如今,话都已经说到了这儿,他问了出来。
“他是他么?”
长公主那边显然一怔,而后,顿时眼睛示意了贴身侍女,让她出去瞧望。
长公主唇瓣颤了两下,没答出话。
苏少琅又问道:“当年之事,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对么?”
长公主好像要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最后拉了义弟过来。
“总归,少琅知道妧妧无碍便好。”
苏少琅:“义姐不愿告诉我真相么?”
长公主眼中有些朦胧。
苏少琅道:“我知道昔年义姐是因为思念亡侄,方才收养了我,知道自己是借着大皇子方才有了今日,如若没有义姐的收养,我可能早死了,别提还能读书,高中,与妹妹父母相认,便是沦落为奴,再也回不了京城都是极有可能的,十几年了,义姐不信我的为人?”
长公主被他说的眼圈微红,“少琅,我信你。”
她说着叹息一声,又过了良久,终是开了口。
“是,事情不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这从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94. 弥天大谎 弥天大谎
第九十四章 -弥天大谎
“……..一场沈韫与陆绮儿设下的弥天大谎。”
苏少琅背脊发凉, 听长公主说了下去。
原来二十二年前,沈韫与陆绮儿本是一对偷偷相恋的璧人。
皇上选秀,陆家献出嫡女陆绮儿。
陆绮儿容貌昳丽, 是个罕见的美人, 中选是必然。
彼时陆绮儿的父亲不过是个正五品翰林大学士。
后续陆绮儿中选,颇得皇上宠爱, 家族一度水涨船高,威望也渐渐起了来。
哥哥陆鸿年更是混的风生水起。
那时, 陆绮儿仿若一个天真无邪的仙女,像个小白兔一样, 纯真无害,也深得沐皇后的喜欢。
沐皇后待她不薄。
其更是极为幸运,第一个月侍寝, 便怀了皇嗣,后续诞下二皇子魏璟卿。
而后七年间, 沐皇后与大皇子魏璟承对她母子的好是有目共睹, 更是长公主亲眼所见的。
怎么说呢?
便是不会游泳的魏璟卿溺水,魏璟承能第一个冲上去救弟弟。
但谁又能想到,这会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
长公主表述到此,微微哽咽。
“义姐。”
苏少琅急忙为她递了帕子。
她试了试泪, 心疼侄儿, 缓了一会儿,方才再度张口,接着讲了下去。
七年弹指一瞬。
事情发生在十五年前。
老滇宁王突然遭逢暗杀, 心口中箭,性命危在旦夕,生死难料。
沐皇后思父心切, 带着将近十岁的魏璟承回了趟云南。
然,谁也没料到,这是一条不归路。
事情确实不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且出入极大。
沐骁护送妹妹与外甥归回之时,的确是在两广之地遇上了外敌入侵。
但此外敌能来,并非偶然,乃沈韫与其勾结的结果。
沈韫却大言不惭,一口咬定,说外敌乃沐骁勾结而来,沐骁意图谋反,以此为由,拒绝打开城门,且不分敌我,不断地让人放箭,放火。
沐骁与五万滇宁军被拦截在城门之外,身后是蛮族十万大军,身前是城门紧闭的自己人。
然,此时还哪里有什么自己人?
攻城,沐王府乃至皇太子都将背负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的罪名,不攻便只能如此一面杀敌,一面再被自己人杀死。
简言之,沈韫只给了他们两条路。
清白的死与背负谋反罪名的死。
腹背受敌,沐骁与五万滇宁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实的感受到了什么是人间地狱。
然事情已经至此,沐骁又如何参不透?
将近十年了,他声望愈发地高涨。
民间不乏有传言,说其功高盖主。
即便他再本分,再忠心,也抵不过帝王的猜忌,抵不过那句外戚势力过大。
皇太子越是长大,武德帝便越怕,越是非池中之物,武德帝便愈忌惮。
他怕有朝一日,他沐骁谋反,拥护皇太子登基上位,挟幼主令诸侯,夺他江山!
沈韫便是胆子再大,没有武德帝的授意,他也断断不敢做出屠杀国舅之事!
所以,让他死的不是别人,是武德帝啊!
五万滇宁军全军覆没,沐骁站在城门之下,万箭穿心仍屹立不倒,紧紧地盯着那如何也不被打开的城门,嘶声力竭。
“我沐骁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黎明百姓,从未负过武德帝一丝一毫,更没负过你沈韫。今日武德帝恩将仇报,意欲亡我,我认死,但皇后和太子是他的发妻和长子,你打开城门,让他们回家…….”
然城楼之上的男人负手在后,唇角轻动,轻描淡写。
“呵,杀的就是你三人,别急,一个也跑不了……..”
沐骁活活战死。
当夜,暴雨袭来,天漏了一般,闪电雷鸣不止不休。
这场暴雨也砸向了京城。
皇宫之中,被留在宫里,沐皇后的陪嫁丫鬟茉熙姑姑也便是在这日发现了一桩关于陆绮儿的惊天秘密!
原来那陆绮儿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纯洁无害,且竟是非处子之身入宫,与那两广总督沈韫有染,更有甚,二皇子并非龙裔!
其与那沈韫合谋,意欲残害忠良及沐皇后太子母子,更是要将他们的孩子推上那当朝储贰之位,妄图撬夺魏家江山!
便是老滇宁王遭逢暗杀都是他们的计谋。
那一夜乌云密布,雷雨滂沱,暗无天日,长夜难明,茉熙姑姑逃将出去,又被人抓回,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足足被人插了十七刀后丢入井底,终是死不瞑目。
但她仍在逃亡周旋之际,咬破手指,在帕子上写下了“陆绮儿与沈韫有染,二皇子非龙裔”这一消息的关键字眼,将帕子夹在了石缝之中,渴望老天有眼,此事终有一日能得以昭雪。
或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陆绮儿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她对茉熙姑姑犯下的滔天罪行,皆被彼时只有十岁的小宫女紫绡看得一清二楚。
那紫绡曾受过茉熙姑姑的一饭之恩,一心想要报答,一直跟在姑姑身后好几日,如此阴差阳错,目睹了这一切。
她悲痛地蜷缩在假山之中,瑟瑟发抖,失声痛哭,一动亦是不敢动。
终是待平静了,她拿到了茉熙姑姑夹在石缝之中的帕子,后几经周折,耗时六年方才将东西送到了靖-国公府上,亲手交给了沐二郡主,诉说了茉熙姑姑当年之事………
“沐皇后与璟承在乱军之中被沐骁将军的十几个亲信救走,但终是被沈韫的数万兵力围困在玉梅坡。沈韫一场大火,妄图毁尸灭迹,制造成敌军所施的一场意外。沐骁将军彼时最后仅剩的两名亲信终是在绝境之下挖了地道救人,璟承换下衣服到一具和他年龄相仿的死尸身上,以此偷梁换柱活下,被带回了沐王府外公处。沐皇后为了璟承能成功逃脱,沈韫不起疑心,亦是为了哥哥不白死,报了必死决心,留了下来,最后,或是彼时只有十五岁的武安侯家世子,现在的兵部尚书张显之的及时赶到,救了沐皇后一命。沈韫发现沐皇后醒来后疯了,加之十五岁的张显之对她寸步不离,护的极紧,让他一度没有机会再动手,便姑且留了沐皇后的性命,直到确定其真的疯了,这事方才作罢。得知璟承的死,沐皇后的疯癫,皇上一度悲痛欲绝,直接追封了沐骁将军为护国大将军,永远怀念他已故的长子,但,也升了沈韫的官……..”
苏少琅听得背脊发凉,甚至汗都从额际上渗了出来。
长公主接着道:
“事情便是这样,所以,他是一定会回来为沐骁将军,为五万滇宁军,为死去的自己复仇的,也一定会为沐王府及沐皇后雪耻。这么多年来,他的变化很大,性子已经和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小少年完全不同了。人很偏执,听不进去劝,谁的话他都不听,本宫与沐二郡主拿他没有办法。便说囚-禁妧妧之事,本宫与沐二郡主不知他做的不对么?但没有办法说服他放人,这桩心事了了,或许他能好些………但有一点好处,少琅放心便是,妧妧和他在一起势必会很安全,否则,沈韫与那兰贵妃无所不用其极,若知他那么在意妧妧,以之相威胁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少琅听后久久都没缓过神来,心中震惊无比,但他终于明白了。
男人终是叹息一声。
为裴绍肩上所负,为他年少时的经历,也为自己的妹妹。
既是事情是这样,长公主关于妹妹之事,所言自是有道理的。
眼下看来,风雨即将来临……..
裴绍怕是已万事俱备,唯在等待滇宁军的到来。
这边,裴绍不知长公主将他那过去之事,讲给了苏少琅。
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
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是变得很偏执,很阴狠,甚至病娇。
但他也没想改。
他坐在寺卿府的书房之中,把玩着杯盖,手下不时进来禀道:
“大人,太子还在找苏小姐,且已经对苏侍郎下了最后通牒,言如若三日内找不到人,将不顾及苏小姐的名声,会直接禀明皇上贵妃,派兵在京城之中大肆搜查。”
裴绍“嗤”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那就让他见一面,缓一缓,正好,本官也想让她看看他的真面目。”
手下应声去了。
隔了两日的一个中午,妧妧刚午睡醒来,丫鬟小玉便过了来。
让秀儿帮她梳妆,穿衣,大人要让她出去一趟。
妧妧一听便明白,怕是魏璟卿的人又来搜查了。
小姑娘已经从容不迫不为之所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被丫鬟带好帷帽,同秀儿在几个女杀手的护送下,出了去。
这次没有裴绍,但有秀儿相陪,秀儿也戴了面纱。
马车还是去了集上,然行至郊区,突然有人劫车!
妧妧心微颤,但也只有一瞬而已便就平复了下来,相比之下秀儿极其慌张,扶住她。
“小姐!”
妧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一会儿马车便转了方向,后面是裴绍的女杀手在后追缉的声音。
马车左转右转,小姑娘只会因为偶尔颠簸而蹙一下眉头,除此之外,什么特别的反应都没有,镇静的秀儿都觉得可怕。
终是不知拐了多久,马车停了下。
她被请进一间屋中,等了不过须臾,外头脚步声十分急促,再接着她见到了魏璟卿。
“妧妧!”
魏璟卿进门便直奔她而来。
“妧妧你可好?孤惦记极了你。”
他神情很激动,看得出见到她很欢喜。
但妧妧颇淡然。
她如此样子,魏璟卿很紧张。
“妧妧可是怪孤没护好你?都是孤的错,孤日后定好好补偿妧妧。”
他说着便要去握小姑娘的手,但妧妧略微向后闪躲了一下。
“不是殿下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应该走的,不应该高攀殿下,铸成大所。现在让一切恢复成原样吧,殿下可对外称妧妧死了,怎么说都可以,只不有损殿下名声就好,妧妧怎样都行,此事妧妧真心觉得有愧于殿下。”
“妧妧…….”
她这般一说,魏璟卿显然更慌了。
他心中极是难受。
妧妧其实也颇急。
不知为何,在她心中,裴绍一旦发起疯来,谁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何况他有备而来,不论是云南沐王府亦或是靖国公家都有兵权,且他还有五军都督与兵部侍郎的相助。
魏璟卿虽贵为太子,但实则并没有实权。
舅舅虽官大,也无兵权。
裴绍既是要篡位,妧妧想他的目标应该不是魏璟卿,所以她心中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天真的想法,想让魏璟卿跑掉算了。
但这想法只在脑中灵机一闪也便罢了。
人家是太子,怎会像她一样就知道跑?
除此之外,她自是也不会泄露裴绍的秘密。
然这时,万万没想到,那魏璟卿竟是塞进她手中一包药,而后语声变得急促了起来。
“妧妧,事到如今,孤也不瞒你,你知道他意欲何为?他要造反,要夺权篡位!你知道何为造反?一旦开始,便是开战,必将生灵涂炭,死伤无数,遭殃的是黎明百姓。他师出无名,只为自己的野心,一己私利,便如此掀战,乃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更是辜负了父皇对他的信任。妧妧,你听孤的,把这包药给他服下,孤让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你还是孤的太子妃,来日孤继承大统,后位非妧妧莫属,孤,是真的爱你,绝不可能放弃你,失去你。只有他死,我们才能有未来,一切才能恢复成原样,他只能死!”
魏璟卿的话仿佛是刚说完,外头便传来了他部下的声音。
“殿下,人追上来了。”
魏璟卿听罢,眸光复又落到了妧妧的小脸儿上。
小姑娘怔住,显然是没想到他适才的一番话,更没想到他会让她做这样的事。
若是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魏璟卿发誓,他断不会将她拉进来。
但,不错,眼下唯独裴绍死了,事情才能被制止。
而她,也只有她,能轻而易举地杀了裴绍。
“妧妧,五日内,动手,事成之后,孤接你回家。”
短短一会儿,外头已经第三次催促,魏璟卿不得不走。
他走后,妧妧仍呆立在原地,手中机械地攥着魏璟卿给她的那包药粉,人完全傻了。
直到脚步声渐进,有人推门进来且唤了她,妧妧方才回过神儿。
她第一反应,攥住了手中的东西。
女杀手与秀儿相继奔将进来,看她一切无碍,都松了口气,但也不免相问。
妧妧简单地答了几句,有些魂不守舍。
后续,她又被带回了云阁。
一下午,她都没怎么说话,只杀手问她什么她答什么。
到了晚上,裴绍来了。
那男人站在门口,当着她的面,很从容自然地朝着女杀手问话。
所问问题,诸如,“谁劫走的?”“说了什么?”
妧妧便就在屋中,但他不直接问她,却是听第三人转述。
小姑娘低头笑了一下。
俩人真的是已经生疏至极,僵到一定程度了。
女手下按实说。
“是太子魏璟卿。”
“苏小姐说他要她离开大人,苏小姐和他明说了,是她做错了,最开始就错了,想要结束这场闹剧,一切恢复成原样。”
妧妧便是如此与她言的,可谓没说谎,但自是有所隐瞒。
那男人听罢许久,微微挑了下眉头,“哦”了一声,走了。
但他只是出了妧妧的房间而已,并未离开云阁。
到了外边,裴绍便叫来了今日护送的女杀手之一,声音凛然,甚至有着几分的狠意。
“碰哪了?”
女手下躬身答道:“哪也没碰到,苏小姐有闪躲。”
听护卫如此说,那男人方才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回她的卧房。
但第二日,他又来了。
小姑娘和他还是相顾无言,没话说。
继而第三日,第四日,他都过了来。
如此频率,是他囚禁她后没有过的。
到了第五次,他开了口,让她给他倒水。
五日来,或许已经不是五日了,俩人多少日没正面说话,妧妧已经记不清了,但他今日第一次和她正面交流竟然是让她做这样一件事。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了魏璟卿与她说了他要造反,也知道魏璟卿给了她一包毒药,此时,他在给她机会。
妧妧当时便笑了出来。
她觉得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是以,她也便说了出来,很轻松的状态。
“裴绍,镜子破了果然就再难重圆了,即便将它强行圆了起来也是有着不可磨灭的裂痕的,对不对?你真是太小瞧我了,我会毒死你么?我希望你死么?我……..”
她说到这最后一个“我”时,声音有些微微的哽咽,没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轻松的状态。
但在心里,她却是说了出来。
她想说,她就是自己喝了也不会给他喝…….
说来荒唐,魏璟卿想利用她除掉裴绍,她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些意外。
但裴绍试探她会不会真的毒死他,却让她很难过。
心又死了一次。
95. 血帕 血帕
第九十五章 -血帕
兰贵妃与沈韫合谋的结果不出裴绍所料, 他们将孤注一掷,毒死武德帝,直接拥护太子登基, 调动禁军, 除了裴绍极其羽党。
这是他们最具胜算,稳赢的一招。
伴君如伴虎, 帝王的心思最难猜测。
沈韫十五年前杀害国舅沐骁与其麾下精兵五万,确实乃武德帝授意, 但武德帝没有明言让他除掉皇太子魏璟承,更不可能让他杀了那个女人。
然刀剑无眼, “恰逢”外敌入侵,凡事也就不是他沈韫“能”控制的了。
本来沈韫当然是想借此机会永绝后患,但没想到半路杀来个张显之。
张显之家世显赫, 且也是带兵来的,人虽不多, 不足为惧, 但这人的身份不可小觑。他不分昼夜,不眠不休,带兵亲自护在沐皇后门外,不容任何人靠近。
沈韫一度确实没机会下手。
后来沐皇后人醒了, 因为看见儿子活活烧死, 彻底崩溃,人疯了。
此于沈韫而言到是没有比之再好了。
沐骁与五万滇宁军全军覆没,是武德帝的目的, 但痛失长子,这么多年来,尤其是近几年, 他似乎有后悔之意。
所以,沈韫不能赌他知道皇长子没死,且裴绍就是魏璟承后会怎样。
是暴怒,以欺君之罪处置于他,甚至连坐整个沐王府与靖国公家还是会因为失而复得而从此珍视?
两者皆有可能,即便第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但沈韫不能赌。
况且那裴绍和他笑提兰贵妃多次,什么意思很分明。
他知道了。
不过是抓不到证据。
是以,两方皆心知肚明,眼下是相互牵制,唯看谁能先发制人,打的是一场明仗。
兰贵妃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讨好,终是重得圣心。
武德帝对她还是偏爱的紧,自然也得说是兰贵妃天生丽质,的的确确是个罕见的尤物,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取代的。
沈韫给她的毒杀武德帝之物分三次服用,不易被查出。
她第一次重获恩宠,侍寝当夜便将毒-药掺在了酒水里,亲喂了他。
至于那装酒的杯盏也第一时候就被兰贵妃的人换走处理掉了。
翌日,兰贵妃回了寝宫就派亲信给沈韫传了信儿。
她丹唇微扬,淡淡一笑便是百媚丛生。
武德帝活不过七日。
但正放下心来,高枕无忧,返回卧房,想再休息一会儿,不想刚坐到床榻之上,随手动了下玉枕,枕下竟是压着一张仿若带着血的帕子!
兰贵妃一声娇呼,心一颤,手也是一抖,整个人吓得不轻,花容失色,顿时喊了人来!
贴身宫女素英正在外头吩咐她人事宜,听到后立马奔了过来。
“娘娘,怎么了?!”
兰贵妃大怒,“放肆!这是什么脏东西,竟然被放在了本宫的床上,是谁干的!还不快拿走!”
素英打眼一见也是吓坏了,赶紧应声,过去捡了起来,拿到手中,这般离近了一看,瞧着果然是一张血帕子。
帕子折叠成了方形,里头恍若有字。
素英自是打了开,而后一看,手顿时一颤,“啊”的一声,吓得一下便把那帕子扔在了地上。
宫女如此失态,实属初次。
兰贵妃捂着胸口,正厌恶又恶心,还没缓过来,突然见她这般,更是来了火,极其没好气儿,“你干什么!!”
素英颤声道:“娘娘,娘娘…….”
她说着喘息连连,赶紧捡起了那帕子,跑到兰贵妃身边,颤着双手给她看那帕子上的血字。
其上简简单单的赫然正是:“兰贵妃与沈韫有染,二皇子非龙裔。”两句话。
兰贵妃瞳孔猛然一缩,脸色瞬时煞白,冷汗自俏额渗下。
她一把夺过那帕子,团起欲要撕掉,但一双纤纤素手如何有气力撕烂帕子。
这般一折腾,她人倒是冷静了不少,朝着宫女勒令道:“还不快生火烧了它!”
“是是!”
素英马上去取了火盆来。
这等待的过程中,兰贵妃心口狂跳,紧紧地攥着那帕子,目光游离不定,浑身颤动,脑中自是一下子便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
沐皇后的陪嫁丫鬟,茉熙姑姑来给她送东西,阴差阳错偷听到了她与亲信的对话。
但这秘密唯她与沈韫还有素英三人知道,便是她哥哥陆鸿年也不知璟卿非龙裔之事,轮到璟卿自己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茉熙姑姑是听到了,但兰贵妃是看着她被杀,断气了的,那事儿绝不可能有第四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是?
这般想了没一会儿,素英便匆匆地取来了火盆。
刚一拿来,兰贵妃像是仍烫手的山芋一样,一把将那帕子丢入了火中。
然看着那帕子渐渐被焚烧之时,俩人又几近是同一时候,注意到了帕子的右下角绣着的一支浅淡的茉莉花……
心口同时“砰”地一声。
主仆俩人瞬时对上了视线。
那茉莉花是茉熙姑姑帕子上的标志。
她几乎每块帕子上的右下角都会绣一支茉莉。
因为昔年兰贵妃与沐皇后走的极近。
那茉熙姑姑是沐皇后的陪嫁,俩人情同姐妹一般,感情超过普通主仆,是以,兰贵妃也会不少地注意茉熙姑姑,因此方知此事。
俩人顿时皆是毛骨悚然。
兰贵妃冷白着脸,紧紧地攥着拳头,狠声道:“谁干的?!今日谁进过本宫的房间?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
素英立马领命,待将那帕子烧成了灰烬,她亲去处理了去,而后便查起了今日与昨晚进过贵妃房间的宫女。
最后便也只是她与两个一等宫女。
那两个一等宫女也皆是多年的亲信,都绝不可能有问题。
此事便好像有鬼了一般。
兰贵妃害怕的很,再难安。
她无法轻易出宫,尤其此危机时刻,便让素英连夜出了躺宫,去找沈韫,亲说此事。
沈府
沈韫本沉着冷然地见了兰贵妃派来的宫女。
然万万没想到宫女颤声地说了这样一件事。
饶是再见过大世面,再身经百战的他也是惊住。
“你说什么!”
当年茉熙姑姑偷听到了兰贵妃与贴身宫女说话之事,沈韫后来知道,自然也知道人已经永远的闭了嘴,那么这事儿便没有第四人知道,可如今!
帕子上绣着茉莉花,显然是谁在以茉熙姑姑的名义揭发他们。
是谁?
没用太纠结,沈韫眼睛缓缓地转了几下,心一颤。
不好,是裴绍!
寺卿府
裴绍在书房之中,悠闲地倚靠在软椅上,听着手下禀着宫里宫外的事情,唇角轻轻缓缓地扬起,低笑了声。
最有趣的事情,要开始了。
素英从沈府回来,带回沈韫的话。
他让兰贵妃今晚加大剂量,一次性解决武德帝,事情有变,时间紧迫,他们等不了了!
兰贵妃比沈韫怕。
此时当然知道事情多棘手。
翌日,从皇上下朝后,她便一直让人盯着皇上的去向。
武德帝在书房处理政务,一直到中午。
那边刚歇下来,兰贵妃便去了。
她娇滴滴,含情脉脉,又千娇百媚地很轻松就把那男人哄的开怀大笑,答应了去她宫中用膳。
兰贵妃让人煮了好酒,提前将药混入了酒中。
此番极险极险,但沈韫自会收买太医作假,胜算也大。
皇上一薨,则意味着大势去了,识时务者不可能不顺风倒,拥护太子,将错就错!
兰贵妃亦是孤注一掷。
她引着男人入了坐,娇媚地与他说笑着,玉手持着酒壶,很自然,从容地为他斟满了一杯酒,放到了身前。
这边一面与皇上聊天,一面叫人以此掀开银盘的盖子。
宫女那边开启着菜品,兰贵妃这边便拾箸为武德帝夹起了菜。
“臣妾特意为皇上选的,都是皇上爱吃的。”
武德帝展颜,“爱妃最是懂朕。”
兰贵妃道:“臣妾日日满心满脑地都是皇上,自然懂皇上。”
武德帝朗声笑起。
俩人气氛很轻松,轻松之中夹杂着一股子缠缠绵绵的暧昧,本来应是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
但岂料,那菜品掀着掀着,不知掀到了第几道菜,那掀盖子的宫女突然失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她手一软,刚掀起的银盘盖子“啪”地一下就掉了下去。
这一声实在是太突如其来,屋中所有人都是万万没想到。
武德帝顿时大怒,然还未来得及发火,视线转过去的瞬间,很自然地先看到了那道刚被掀起的菜。
菜是什么看不到,因为其上盖着一张帕子。
帕子上用血赫然写着两句话。
“兰贵妃与沈韫有染,二皇子非龙裔。”
且帕子右下角同样是一支茉莉花。
和昨日兰贵妃收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武德帝的眼睛顿时定在了那帕子上,目光碎裂。
兰贵妃脸色陡然煞白,人顿时傻了去!
“皇上!”
96.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第九十六章 -他回来了
兰贵妃立刻朝着宫女怒道:“还不快拿开, 这是什么东西!是谁干的!”
“是是是!”
几个宫女都傻了,慌张的要命,连连应声, 浑身冷汗, 手忙脚乱地赶紧欲要端下那道菜。
然武德帝如何能允?
男人的脸顷刻便落了下去,凛声赫然制止。
“慢着!”
他这一声下去, 屋中人皆是吓得直哆嗦,尤其兰贵妃与素英, 魂飞魄散了一般。
“皇上…….”
武德帝双眸如鹰如电,极为犀利, 转向兰贵妃,直直地看向那女人,眸中含火, “这是怎么回事!”
兰贵妃呼吸骤紧,人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转瞬就梨花带雨了起来, 娇声哭着,连连解释道:“臣妾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如此血口喷人,诋毁臣妾,居心为何?”
“诋毁?”
武德帝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之上, 大怒而起。
“奸夫的名字都有了, 是诋毁?嗯?!”
他一把捏住了兰贵妃的脸,眼中能喷出火焰一般。
“朕早听人说过你和沈韫未入宫前就认识,彼时不过是听听就算了, 如今深想,璟卿八个月早产,和这帕子上的揭发, 你告诉朕这只是巧合?”
“皇上,臣妾冤枉!”
兰贵妃浑身战栗,丹唇不住哆嗦,伤心欲绝了般地泪如雨下,大哭了起来。
“不过是一张帕子上写着两句话,分明是有人妄图离间臣妾与皇上多年的感情,其杀人诛心,陷害臣妾,居心叵测,怎能这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委屈,臣妾冤枉!皇上!”
她这边哭喊着,话音刚落,外边便有御前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过来。
其正是武德帝的近侍徐公公最得意的徒儿。
徐公公也正因眼下之事震惊无措,这般看到他,知道有事,赶紧迎了出去。
屋中兰贵妃仍在嘶声力竭地解释,喊冤,不住哭泣。
小太监一脸焦急,附在徐公公耳旁诉说。
听后老太监便差一点没昏过去,脸色惨白惨白的。
他立马回了去,来到武德帝身边。
武德帝当然看出了有事。
徐公公额上一层汗珠,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帝王,附在其耳旁将小太监转述的话和皇上说了一遍。
武德帝听后瞳孔猛然一缩,一脚踢开了那女人,快步奔出,让人也拉上了她。
他随着那小太监出去,身后跟着一行人,沿途一路指引一般,每隔一段路,地上便铺着一张血帕,周围路上站着宫女太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没人敢动,看到皇上与贵妃的身影,全都低下了头去跪下,浑身瑟瑟发抖。
御前的人跟在帝王身后,心都要烧熟了,每看到一张,便赶紧捡起。
那血帕铺就的开始间隔极远,极远,没有几张,但越是邻近目的地,血帕便越是多了起来,直直地把人朝着某地领去,直到一处废弃寝宫的一口枯井前。
武德帝呼吸愈发粗粝,头上青筋暴起,已经怒到极致。
待到了那口井旁,厉声让人将其上的巨石搬开。
两个太监一起用力,推动岩石,而后往里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具尸首。
尸首已然化作白骨。
井边亦是铺满血帕。
武德帝早便注意到,那每张帕子的右下角皆绣着一支茉莉花。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来。
便是那十五年前,突然失踪的沐皇后的陪嫁丫鬟茉熙姑姑。
事情到此,已经显而易,是昔年茉熙姑姑知道了她的丑闻,被她杀人灭口,如今遭第三人揭发!
武德帝咬着牙,目眦欲裂,勃然大怒,转身一把就将抓起的帕子甩在了兰贵妃的脸上。
“你这个贱人!”
兰贵妃当时便被打入了冷宫。
他甚至没听她解释!
接着武德帝便让人大肆搜查了她的寝宫。
将兰贵妃那贴身宫女素英关入慎刑司,严刑拷打逼问其交代一切。
如此酷刑之下,哪里有人受得了。
素英终是和盘托出。
如此事情普天之下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忍受,何况是帝王,武德帝心中怒火汹汹,是任如何也消不下去的。
但终究地皇家丑闻,他当然不会大肆宣扬,狠声即刻让人清理了血帕,调查那揭发者身份,且立马调了禁军首领李晋来,下令秘杀太子,擒杀沈韫!
此事乃意外中的意外。
从昨日血帕出现开始。
沈韫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即便老谋深算如他也惊慌棘手,淡然不得了。
他当然没料到,裴绍还有这张底牌!
但他如何能乖乖受死?
他做好了部署安排,而后隔着李晋喊话了武德帝,言手中有关于云南沐王府的惊天秘密。
那李晋不敢小觑,把话传了回来。
武德帝一听“沐王府”三个字,眸光骤紧。
大殿之上
李晋绑了沈韫上殿。
沈韫跪将下去,抬眸,开门见山。
“他,回来了。”
武德帝的心骤然下沉,眸光阴鸷,声音阴冷,“他是谁?!”
李晋正候在殿外,等在帝王传唤。
一个太监来到其身边。
“李将军,张显之张大人在前边,想和李将军说两句话。”
李晋一抬头,便看到了远处的一个人影,那男人一身官服,长身玉立,正朝他这边看着,见他望将过来,微微一笑,点了下头,人正是武安侯之子兵部尚书张显之。
李晋和他关系不错。
因为,昔年,他喜欢张显之表姨母家表姐,还是张显之为其搭的红线,李晋甚是感激。
关系虽远了些,但严格的算,张显之还得唤李晋一声表姐夫。
见张显之唤他,李晋便过了去。
俩人言笑晏晏,起先随意聊了几句,尽是家常。
而后张显之便问了里头之事。
李晋只道人是首辅沈韫,旁的都没透露。
他只奉命拿人,实则过于详细的事,他也不清楚。
张显之只笑笑,没再就此事说什么,但引着他进了自己等候的宴堂。
“瞧着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李将军进来喝口水不打紧。”
李晋看了眼那大殿,离着不远,想张显之被安排等在此处,显然是在等见圣人,于是也没多想,便随着张显之进了去。
俩人坐下,张显之为其斟了茶,笑着问他。
“李将军还记得大皇子么?”
李晋当然记得大皇子,但没想到张显之会提及这个已经故了十五年的人,听到有意外,也有不少的感叹。
大皇子魏璟承是个文武双全的天之骄子,九岁便已非池中之物,其人极其聪明,不论是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且青出于蓝,李晋武将出身,昔年与大皇子有过不少的接触,也教过他一些东西。
但天妒英才。
一个将将十岁的小少年,还是个孩子,大皇子的死,任谁来说都是可惜和心痛的。
李晋点了头,问道:“张大人怎地提起这个?”
张显之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着他说着问着,喝了他递过去的茶,笑了下,没多说什么。
“突然想起而已。”
他这话说完,李晋微怔,然怔过之后,不时突然粗眉一皱,感觉身体有些异常。
这异样甚奇,似乎是手脚不那么灵活起来,有些脱力之感似的。
但起先他没大在意,感觉也只是一丝丝,然半盏茶下来,一面与张显之说话,一面他却是愈发地觉得没了力气,甚至额上开始渗出汗珠。
李晋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抬眸紧紧地盯住了张显之,甚慌。
“张大人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张显之眉眼如画,沉着冷静,与适才无二,持杯,悠闲地抿茶,淡淡地展颜而笑,“不过是少许绕指柔,仅能脱力四个时辰。”
“你!”
李晋大惊,果然如此,“你什么意思?!”
他说着便骤然意欲起身,然还哪里站得起来。
张显之笑,“什么意思,过了今日也就真相大白了。大势已去,李将军不要再挣扎了。眼下这偌大的皇宫已皆被五军都督带兵团团围住,整个京城都在靖-国公的兵力的控制之下。滇宁军已兵临城下,即将杀进皇宫。禁军没了李将军发号施令,等同于一盘散沙,皆憋在城中,已无用武之地。李将军守卫武德帝一十九年,当真辛苦了,这次就做一个局外人,同本官安安静静地看戏可好?”
“…….!!!”
李晋眼睛猩红,骤然睁圆。
“你们,要造反!是谁?”
李晋刚问完,心口一颤,恍然知觉明白了。
能调来滇宁军的还能是谁?
“是裴绍?!”
张显之依然如故镇静,只淡淡地笑,“是皇太子,魏璟承。”
李晋瞳孔骤缩,蓦然哽住。
“………!!”
京师城南,金秋十月。
尘土飞扬,“滇宁”旗帜随风飘荡在行军之中,五万滇宁大军浩浩荡荡,迤逦而来。
裴绍一身战甲,御马前行。
他昨夜出发,等待一宿,亲将大军接来。
领军前来的副将是老滇宁王的心腹爱将,年龄不大,尚不过而立之年。
大军之中的将士大多年龄不过三十五岁,远远地瞧望过去,铠甲之下,一张张朴实的脸,尚带着稚气的大有人在。
马蹄“嘚嘚”,雷声贯耳。
裴绍夹紧马背,单手紧握缰绳,眸光深邃,直奔那道火红的城门……..
为了跨过这道门,他们等了十五年。
十五年,让曾经的少年长成男人,先辈化作白骨。
十五年的噩梦…….
十五年的离别…….
十五年的等待…….
今天,他回来了……
男人凛冽的眼眸之中仿佛映出了当年的厮杀与火光,接着便带人直直地冲了进去。
偌大的京城,大街之上早已空无一人,肃杀之气充斥在天地之间…….
皇宫之中,大殿之上,沈韫的话仿是刚说完,武德帝尚未从惊惧之中还神,便听一声“轰隆”巨响,而后便有护卫匆匆奔来。
“皇上,不好了!皇宫已被包围,李将军不知去向,裴绍带着滇宁军,冲进来了!”
“放肆!”
武德帝脸色铁青,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尚难以置信,然外头嘈杂声渐起,已然短兵相接,一片混乱,确是打了起来!
武德帝大惊,立时喊道:“来人,护驾!”
然还哪来的人来?
他这一话声刚落,大殿的门便“砰”地一声被人冲开。
众兵拥着一人直直进来。
那人一身铠甲,伟岸瘦削,生的极其俊美,于武德帝而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人正是裴绍。
武德帝额上冷汗渗出,瞳孔猛然一缩,眼睛忽地就落到了他冷冽的俊脸上,待见他持起长剑直直地朝他而来,没有半丝犹豫地抬起,抵在他的脖颈之下时,人恍惚一下子就镇静了。
裴绍眸光氤氲晦暗,微一挑眉,仿若轻描淡写。
“父皇,你该退位了,儿臣如你所愿,来取你的江山了。”
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武德帝心中五味,眼睛浑浊,艰难地唤出了口。
“璟…….承…….”
这一声中有激动,有心酸,有惧怕,或是亦有悔恨。
俩人眸光相对。
一个极其冷漠,一个渐渐朦胧。
良久良久,武德帝缓缓地闭上了眼……..
97. 追妻(一)追来 追妻(一)
第九十七章 -追妻(一)
沈韫趁着滇宁军冲进来的混乱空隙, 挣脱束缚,带着他事先备好的人,背水一战, 救出那冷宫中的陆绮儿, 意欲带其逃出生天。
然滇宁军找的就是他二人,化作灰也认得, 如何能逃。
俩人皆死于乱箭之下。
皇宫大内厮杀一片,裴绍军令, 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日之内,政权更迭, 整个皇朝变了天。
宫中如是,宫外亦如是。
将士声震云天,号角连连, 阵阵呐喊不时传来。
大街小巷,没半个百姓的身影, 士兵不断穿梭, 擒拿羽党。
官员人人自危。
沈府、陆府与太子府早皆被控制,逃窜反抗者当即见血。
强权上位,裴绍区区用了四夜三日便结束了这场蓄意十五年,一招致命的谋反。
长殿之中, 群臣瑟瑟发抖, 俯首满地。
士兵林立,将大殿团团相围。
靖国公,五军都督, 张显之与滇宁军少将护在其旁。
裴绍于上,负手而立,淡然俯视众人, 只一句话。
“谁有异议?”
其下拜服之人头都不敢抬起。
终是几位当朝阁老,站了出来。
“先皇亲信奸佞,残害忠良,铸成大错,有失民心,理应退位。大皇子涅槃重生,铲除奸佞,为忠良沉冤昭雪,乃众望所归,民心所向。我等恭贺大皇子涅槃回朝,拥护大皇子即刻继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阁老此话一出,殿中众人顿时附声而起。
“我等恭贺大皇子涅槃回朝。”
“拥护大皇子即刻继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云天,久久未停。
千里之外,云阁。
妧妧紧握着手,一直立在窗前,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小脸儿微白,神情紧张,半晌一动未动。
秀儿唤她几次,她一次也未听到,耳边唯时而传来的众军呐喊与击鼓之声。
每听到一声,她都心颤一下。
如此足足魂不守舍三日。
直到第四日黄昏,门外响起开锁声,继而传来丫鬟匆匆的脚步声,她才恍惚猛然回神儿一般,一下子转将过来,朝着那门口相望,唇瓣微颤,说不出话,也问不出话,唯直直地盯着那丫鬟。
丫鬟朝她点了头,“苏小姐,结束了。”
妧妧眼中顿时涌出了泪来,但什么都没说。
小姑娘只柔柔弱弱地转回了身去,低头拭了拭泪,应了一声。
当晚京城之中依未解禁。
第二日有兵来到了云阁。
为首的是方子澄,奉裴绍之命,接妧妧入宫。
方子澄对她依然如故,往昔都是如此,如今就更是了,笑吟吟地对妧妧十分客气。
小姑娘没什么笑模样,话也不多,可谓基本没有。
她身边的人更多了。
除了那两个女杀手和小玉以外,裴绍那厢又加派了寺卿府的下人,以及十多个宫女护着她。
正午时分,人正好被送入宫中。
她姑且被安置在了重华宫。
宫女太监三十几人前前后后围着,照顾,一个个极其小心翼翼,便是姑且不知这姑娘是谁,但乃新帝接进宫的第一个女人,谁都知道将不是普通人。
裴绍会极忙妧妧当然知道。
他忙着铲除异党,稳固皇权。
所以,即便是被接入宫中,妧妧也是三日后方见其人。
再相见,那男人已然变了身份,变了称呼。
他一到,众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那肃穆之感同往昔又不一样了。
妧妧没拜,只望向他。
他玄衣纁裳,负手立在那,居高临下地眯她两眼,对她和上次见面的态度无甚大变化。
俩人最近一次见面还处于不欢而散。
他试探她会不会毒死他。
她对他接连三问,他一问也没答。
就在那冷却的气氛下,有人找他,他就走了。
而后是今天。
妧妧先开了口。
“我还不能有自由么?”
那男人起先没答。
但听她说了话,他动了脚步,坐了下,离着她不近。
小姑娘问过后,别开了视线。
半晌听他不说话,复又看向人。
那厢拨了拨手上的扳指,微一挑眉,竟是“啊”了一声。
妧妧忍着心中的气焰,强压下火,尽量去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
“那到底什么时候,我能自由?”
他轻描淡写,“那要看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
妧妧紧了下攥着的手,内心突然冷笑了。
以她对他仅有的了解,仅有的看透。
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只想征服她。
或是还想她能取悦他,对他像以前一样。
想这几个月来俩人之间什么矛盾都没发生过。
想她还是他的那个小外室。
甚至可能想她能跟他认错?
妧妧知道,只要她肯服软,肯认了,肯重新取悦他,他就能待她像从前。
甚至她的家族能因她飞黄腾达。
她可能还能成为他的宠妃,从此宠冠六宫?
她都知道。
但她就是低不下这个头。
她到底有什么错呢?
或许她要是不爱他,一切也就无所谓了。
但就是因为那如何也磨灭不去的爱,让她跟他低不下头。
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错了?
他除了逼她就是强迫她威胁她,到头来,还得她低头认错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妧妧没多说,什么都没多说。
她和这男人已经没话说了。
终,她只提出了一件事。
“我想念父母和家人,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想回家待几日。”
不是相求,也不是商量,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但不出意料,他同意了。
武德帝被囚于佛山,后宫被遣。
宫中与京城皆是半月后方恢复了平静,解除了限制。
血洗过后的皇朝乃至京城,处处浸透着一股庄严和肃穆。
人人都很仔细,生怕是被新帝当做开刀那个。
妧妧提出回家后的又五日,裴绍方才派人送了她。
与家人这一别已经两个月有余。
妧妧再度回来,恍如隔世了一般。
这两个月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但回到了家,小姑娘就欢腾了。
关于裴绍篡位之事,她没听人说太多。
身边儿始终有裴绍的人。
妄议帝王乃大不敬。
那男人现在也不是能随便议论的了。
即便是一家人,说起话来也得避讳。
兄长苏少琅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何况她家差点便成了太子党,更应避嫌。
是以妧妧几乎没听说什么。
但她知道兰贵妃与沈韫有染,魏璟卿非龙裔之事。
亦知道,沈家与陆家皆无好下场。
还知道据说太子魏璟卿坠崖,凶多吉少。
魏璟卿之事,妧妧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就更是什么都没说。
过多之事,家中避讳,妧妧懂得。
她也没多想知道。
回家的第三日,她见到了长公主。
而后在见到长公主的第二日下午,小姑娘便不见了。
她的不见,起先并没有引人注意。
毕竟她的身边儿一直跟着裴绍的人,也没人想到她能跑了。
但妧妧蓄意已久,且决心已定,万事做的皆很完美。
她去长公主府上,回来之际以怀旧为由,将两个女杀手与裴绍的护卫皆带到了池榆巷苏家老宅。
而后几碗掺了蒙汗药的酒水便让她脱了身。
她与秀儿将人绑了起来,锁在屋里,给家中去了留宿长公主府的消息后,便同秀儿跑了。
三日后,是裴绍将宫人从各个宫中搜出来的奇珍异宝皆给她留起来,存放到了她的宫中,瞧着几个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蛮有趣,想着哄人高兴,命人装了几个小宝盒,给她提前送了去。
这宝盒一送,苏府与长公主府皆没人,方才发现人没了。
苏少琅,长公主,苏氏夫妇顿时全慌了神儿,疯一般地开始找人!
最后人没找到,但找到了一封书信。
信是写给她父母与兄长的。
其上所言不多,只是报平安,让家人勿挂念,说了离开,却也没说去哪,亦是没说归期。
通篇信上只字未提裴绍。
不到半个时辰,裴绍便带着人“杀”了过来!
他断断是没什么好态度的,看过信后就更是,心中滕然就起了一股火,抬手便给了护卫之首一巴掌,狠声道:“你是废物?”
周围人一下便皆是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后,裴绍便动了兵,派人追出了城去。
然已经过了三日,人早已音讯全无,没了任何的蛛丝马迹,着实难寻,便是出没出城其实都是未知。
但那男人哪管那些,下了死令。
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个女人找回来!
妧妧信中虽没提裴绍,但苏少琅,苏氏夫妇与长公主都知道,她是因为裴绍,方才不辞而别。
至于裴绍怎么想,谁又能参透?
众人唯知道他没间断地向外派人,在京城四散的各个方向一直找人。
足足三个月。
终是在这一年的岁尾,探到了她的消息。
人走的不远,落脚在了京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
那男人得知,当夜便“杀”了去!
妧妧是走的不远。
她也没想在此呆一辈子。
她的想法很简单,不过是躲避裴绍罢了。
否则怎样?和他耗一辈子?
换个地方继续被他囚着?
他已经得到了天下,能呼风唤雨了,以后后宫佳丽三千,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过个一年半载,有了新欢,他也就不记得她了。
倒时候,她再与家人团聚,或是来日再去江南,总归只要离开他,怎么都好。
是以,她与秀儿只是落脚在了附近。
她手上的钱财不多,暂时租了个小宅子,买了两个本分的丫头伺候,平日里绣绣花,看看书,再便是领着街坊的几个小童读书,一边挣一点小钱,一边也算是乐趣,总归已经习惯,且还蛮欢喜。
转眼俩人便在小镇上生活了三个月。
这日进了腊月,眼见着年终岁尾,小镇上虽不比京城繁华,也透着喜气,热热闹闹的。
她的小学堂一共收了左邻右舍,前街后街共十几个小童,男孩女孩皆有。
冬日严严,屋中有淡淡的果味香气,小童们正端坐在桌前,摇头晃脑,阵阵读书声自窗间传出。
小姑娘笑颜如花,手持干净书卷,缓缓走在堂上,很是温柔的时而给孩童纠正字词。
然,就在这时。
猝不及防,外头突然响起了嘈杂之声。
嘈杂中夹杂着士兵的呵斥。
而后还没待她过多的反应,秀儿便惨白着脸,匆忙跌撞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
小姑娘紧攥着手,柔柔弱弱地立在那,笑容早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慌张与惧怕。
丫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妧妧便看到了一行士兵将她的宅子从里到外团团围住,而后接着她便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生的很高,一袭大氅,金冠束发,被人簇拥着而来,正是裴绍!
他目光冷漠,身上那股贵气与肃穆的气息仿若融到了骨子里,让他无论何时,在哪,都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他推门进来,眼睛便直直地落到了她的身上,而后薄唇只微微开启,语声中带着几分的狠意。
“苏先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