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死亡是不会重逢的道别
吴邪打了个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上去关了电视机,开始在院里转悠,试图找到黎簇。或许是他运气不错,拐过一个弯,他还真看见黎簇背对着他蹲在一个角落。吴邪轻手轻脚地偷偷靠近,伸长了脖子想看那孩子在干什么。
一小簇的暖色,黎簇又在烧纸钱,不但在烧,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鉴于他身边貌似有个小鬼,吴邪猜测可能是在跟小鬼对话:“我告诉你哦,那个人快死了呢,就算不死也要变成植物人了。我不知道什么是植物人,大概就像花草树木那样的吧,都是不能活动的。以后他再也不能欺负大家了。可是,可是……他怎么不早点掉下楼呢,不然杨好你也不会死了……呜……”
说到最后,脆生生的童音里都带了哭腔,让他身后的吴邪心有不忍,刚想上前安慰他一下,结果黎簇先转身了。大眼睛红红的,像只无辜的小兔子,现在正努力转出一副凶恶的模样瞪着他。
吴邪连忙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轻声轻气地说道:“别害怕,我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就是想跟你打听点事。”
黎簇戒备地盯着他,吴邪怕会吓坏这个明显有惊弓之鸟倾向的孩子,只能站在原地,思索着如何开口。目光扫过还在闪着微弱火苗的纸钱,吴邪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你知道杨好一直没有走吗?”
黎簇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显然是不相信吴邪的话。吴邪继续举着双手,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他真的没有走哦。他一直跟着你,默默地保护你,真的。你上次在树上睡觉,不小心掉下来,就是他抓了你一把,我才能接住你。”
黎簇半信半疑地盯着吴邪,手里的纸钱被捏成一团。
吴邪尽量放柔声音,试探道:“我知道,那个人曾经对你们做过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不是他,我不会伤害你。”
黎簇没有回应这番话。
吴邪也明白并不是一番好意便能轻易得到信任,尤其是曾经受过伤害的孩子。他虽尚未想通那所谓的伤害具体是什么,但黎簇眼中的肇事者无疑是吴良——对于这一点,吴邪也心有疑虑。
除了这些孩子,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离开孤儿院的孤儿,都认为吴良是好人。
人是善变的,持之以恒地做一件事需要很大的恒心,而一个功成名就的人往往很容易迷失在虚荣里忘记自己的初心。吴良以前或许的的确确是个大好人,那现在呢?在这漫长的年岁里,他,是不是发生了不为人知的转变?也正是他的转变,才让这些孩子们对他恨之入骨。又或者,其中有误会?什么样的误会,会让一群孩子憎恨着他呢?
吴邪有心调查清楚,但看黎簇一脸防备,他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疑问,反而问道:“你和杨好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黎簇的眼睛立刻湿润了,他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算是承认。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和杨好成为朋友的吗?”吴邪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道,打算多聊点杨好的话题以消磨黎簇的戒备。
黎簇眼珠子转了转,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话题不危险,才开了口:“爸爸离开了,我就被送到了这里。一开始总是被欺负,杨好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给我东西吃,给我玩具玩,还保护我不让别人欺负我。”
黎簇断断续续地说着,吴邪也从黎簇的叙述中了解了孤儿院这一对朋友的友情。
杨好的年纪比黎簇大了几岁,以杨好为首有一个小团体,都是十来岁的孩子。黎簇出自单亲家庭,父亲死后,被送到了这个孤儿院。初来乍到,各种不习惯的他和其他的孩子相处并不好,时常从梦靥中惊醒喊着要爸爸。杨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缩在角落里被欺负的黎簇,突然就跑过去保护他,从那以后处处照顾他,渐渐两人成为了好朋友。
黎簇特别崇拜杨好,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跟着,就像是他的跟屁虫一样。十来岁的男孩子正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纪,调皮的要命。杨好也不例外,时常带着黎簇到处玩。杨好也很爱看书,不玩耍的时候就会拿着本书在看。在黎簇记忆里,杨好看书的时候很入迷,也很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甚至连他都不亲近。除非他自己放下书,否则他就会一直看下去,谁也不理。
听到这里,吴邪斟酌了一下措词说道:“黎簇,你知道你爸爸是怎么……呃,离开的?”
黎簇的眼神黯淡下来:“我也不知道,爸爸开车,然后就……”
吴邪立刻就想到了跟着吴良的那个鬼,中年,车祸。不会那个鬼就是黎簇的父亲吧?难道吴良真的做了什么伤害黎簇的事情?
吴邪尽量放柔了语气,就怕一不小心刺激到了黎簇,说道:“黎簇,杨好出事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话音刚落,黎簇的眼睛就睁大了瞪着吴邪,充满了敌意,吴邪连忙摆手:“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随便问问。”
黎簇收回目光,低下头看手里的纸钱,半晌才说道:“杨好……那天,我拉肚子了。拉了好几次,晕乎乎地躺在床上都没力气动了。第二天我就听说……”
吴邪看见有眼泪一直落下,杨好的死,对黎簇的打击相当大。
“杨好那天应该不会出去的,我病得那么严重,他肯定会很担心我,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不会一个人走掉的。他从来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玩,他不会的……”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晚上一个人出去?他是去拿什么东西,还是去见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黎簇仓惶摇头。“但我知道是吴良,肯定是吴良害死他的!”
Bingo!
吴邪早就怀疑杨好的死跟吴良有关,不然难以解释黎簇的言行和吴良的态度。是吴良把杨好推下楼吗?他有什么犯案的动机呢?如果猜测属实,为什么跟在吴良身边作祟的鬼又不是杨好?
“黎簇,你为什么觉得是吴良做的?”吴邪问了个关键问题。令他失望的是,黎簇并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答案,只是一直强调是吴良害死杨好。
“我相信你和杨好的感情很好,你生病了他不会有心情去夜游的。他肯定是有什么特别原因,才会深更半夜一个人上了教学楼楼顶。”黎簇太激动了,吴邪连忙安抚道,表明自己的立场。“你有对警察叔叔说过这些吗?”
黎簇愤愤不平地嗯了一声,不消说警察没有认真看待他的话。
吴邪摸了摸鼻子还想问些什么,黎簇已经气冲冲地说他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接着就跑远了。吴邪没办法,只能去找其他孩子,想问点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那些孩子们和之前一样,一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
吴邪忧伤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幽幽叹了口气。孩子们不愿配合,这条路还是走不通。吴邪想了想,孤儿院里比较熟悉的只有林老师了,他决定再去找他问问看。吴邪找了一圈才看见林老师在办公室里唉声叹气,似乎是被这两天的事情烦的头疼。吴邪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就问他杨好的事情。
“杨好?”林老师惊讶地问道,“吴先生怎么问起他来了?”
“嗯……我觉得杨好和吴院长的意外有关联……”吴邪心虚了一下,一个早几个月前就去世的人,怎么可能会和现在的意外有关联?想想都觉得假。可张起灵既然说了,杨好还在黎簇身边,说不定还真有什么联系。
林老师半信半疑,见吴邪坚持,也不藏着,痛痛快快地把杨好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杨好是五年前来到孤儿院的,刚送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林老师推了推眼镜,说道,“听说他父亲有暴力倾向,经常毒打他和他母亲。终于有一天,他母亲不堪忍受,和他父亲同归于尽,可怜杨好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被送到孤儿院来。大概是因为父亲从小的毒打,杨好一开始性格很胆小,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还被年纪大的孩子欺负。”
林老师唏嘘一下才继续道,“那时候是吴院长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比照顾自己亲生儿子还上心。在吴院长的努力下,杨好才渐渐走出阴影,性格变得开朗起来,也交了几个朋友。杨好人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你看,”林老师打开抽屉,抽出了几张纸递给吴邪,吴邪拿来一看,是几张试卷,姓名那栏填的正是杨好。
“那杨好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也没什么,男孩子该干的调皮事他也没少干,真要说什么……”林老师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有些时候,总觉得那孩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个人阴沉沉地看着书。”
听到这,吴邪心里一动,问道:“他看书的时候是不是很投入,很不喜欢别人打扰?”
“对,你是怎么知道的?”林老师回忆了一下,“杨好很照顾院里一个叫黎簇的孩子,简直把他当亲生弟弟看,对其他孩子也很不错。有一次杨好在看书,几个孩子上去闹他,结果杨好很阴沉地吼了他们一句,还把一个推倒了。弄得那个孩子疼得直哭,杨好也没管,自己拿了书在一旁继续看。实在是跟平时判若两人啊。”
第二十九章 深渊
根据林老师所说,杨好来孤儿院五年了,刚开始还被年纪大些的孩子欺负过,后来情况逐渐好转,成了一个好好学生,很受老师欢迎,孩子们也很喜欢他。
然而,林老师觉得杨好有时候略为古怪,似乎有很多心事,也会表现出判若两人的一面。在孤儿院作育英才这么多年了,林老师其实挺关心这些孤儿们的,他有私底下建议过杨好跟院里的医生倾诉,杨好笑着说好,事后却永远不会去做。
院里的医生跟张起灵或者八百年前是一家,也姓张,吴良出事那天正好出门购物,所以缘悭一面。就吴邪从秘书小姐八卦所得,这张医生也长得可俊了,一对似笑非笑含情目,光站着就是一幅好风景。要不是性格跟张起灵截然不同,吴邪还以为哪里跑出来一个二代张起灵。
这人稳重斯文,温和体贴,与人为善,是很多孩子们倾诉心事的对象。就差没明说出口那是她梦中情人了。真有这么完美?
太过完美的高富帅很容易引起同性的敌意,吴邪也听得额头黑线了,赶紧找借口结束话题,然后去了单刷医疗室副本。门口大开,吴邪敲了敲门版,张大boss就从里室走了出来。
一打个照面,吴邪就愣了一下。这个张医生,好像在哪里见过啊,是在哪里呢?
吴邪在脑海内开启人脸搜索功能的时候,完全没发现面对面的张医生已经不着痕迹地把他打量个遍,嘴角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开口道:“请问有事吗?”
“啊?啊,不好意思,走神了。”吴邪微窘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是吴邪,我听说您是这里的医生,有些问题想问你。”
张医生和善地笑了笑:“进来坐吧。”他给吴邪倒了杯水,“不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张医生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容颜秀丽,笑意绵绵,看上去特别温柔,看起来就很好相处的样子。这才是医生嘛,难怪会在这里给孩子们看病。要是换成了另一个张医生,估计孩子们都会被吓哭。
吴邪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拾起正事,斟酌地开了口:“张医生,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差不多两三年了。”张医生微笑着回答,“吴先生你可别说您,我听着别扭。”
“啊……咳,张医生,你在这里三年,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些孩子对院长吴良好像……”吴邪想了想,还是用了个比较委婉的措词,“有点误会?”
“误会?”张医生笑了,拿起桌上的圆珠笔,两指用力,圆珠笔就在他手上转了几个漂亮的圈,“吴先生这话说得真委婉,要按我的说法,应该是有些孩子对吴良存在着恶意。”
吴邪瞪大眼,只说了一个你就说不出其他话来。
张医生又笑了,说道:“我很擅长和孩子们打交道,这里的孩子,似乎有一个小团体,以杨好为首,分享着一个秘密,并对吴良存在着敌意。我尝试着跟他们沟通,他们没有一个愿意跟我说的。”
“那杨好呢?”想到林老师和黎簇的话,吴邪问道,“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张医生摊摊手:“我也观察过杨好,他的确有点不对劲,看上去像是人格分裂之类的。但杨好一向表现良好,不对劲的地方也就是有时候特别爱看书。况且我也不是专业的,我无法肯定。”张医生笑得意味深长,“这种事情,应该让专业的来。”
专业的?吴邪一秒就想到了张起灵——毕竟人家是正经八百吃这碗饭的。
吴邪立刻拿出手机就给张起灵打了电话,把杨好的情况说了一遍,张起灵则是回复他说无法凭借三言两语就断定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有什么精神病,让吴邪不由感到失望,但对方下一句话让他大吃一惊:“我现在就过来。”
那个冷冰冰一直强调离这个孤儿院远点的张医生竟然第二次主动要来这里!
“你朋友怎么说?”张医生笑着问。
“他说他要过来……”其实吴邪有点怀疑自己幻听了,他一转头就愣了。
奇了怪了,不提那个张医生奇怪的举动,眼前的这个张医生,怎么笑得那么意味深长,让他莫名觉得瘆的慌呢?他再定睛一看,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没睡好眼花了,张医生明明笑得温文又得体,哪来的意味深长。
直到张起灵来到,温文张医生脱下他的眼镜,语气轻快地说无巧不成书又遇到故人了,吴邪才惊觉自己又被耍了一把,而这张医生自己是曾经见过的,就在张氏诊所门口,自己还感慨了一大通这么多年轻人也来看心理医生!
原来这张医生叫作张海客,跟张起灵是G国某医学大学同学,当地就读的华裔不多,所以两人还算熟稔,回国后也时有联络。上次看望张起灵的时候张海客就记住了吴邪的相貌,反而吴邪印象不太深,张海客标志性的桃花眼被金丝眼镜挡住了后他就没能联想起来。
“小张公私分明,私底下的个性比较孤僻,难得会跟病人交朋友,我当然是印象深刻,刚才就认出你了。”张海客解释道,不过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吴邪听得怪别扭的。莫非张起灵有跟别人谈论过自己的事情?而且认出来了又装不知,这不是故意看他玩笑吗?
结论:这张海客的个性根本不像传言中的讨喜。
“我没跟你提过吴邪。”张起灵突然开口,看向张海客的眼神凌厉如刀。
吴邪都没察觉自己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我又不笨,猜也猜出来了。”感受到暗潮汹涌,张海客连忙转了个话题:“吴邪想了解一个孤儿的心理状况,那孩子的情况比较特殊,你看看我的报告。”
之所以会有报告,自然是因为之前警方调查坠楼意外的时候曾经要求过。张起灵目无表情地接过报告,快速地翻阅起来,张海客也在旁边补充一些重点。
报告上净是深奥的术语,张海客说的话也很拗口,吴邪听不明白,只能大概听懂张起灵并不认同张海客认为杨好有什么解离性身份障碍,更倾向于这是一种童年时承受创伤后造成的思觉失调。
至少吴邪明白了两点,一是杨好的确有严重的精神问题,二是这问题的起因这可能是童年阴影。报告上有提到杨好的童年经历,但并不详细。
杨好的童年在林老师那里吴邪已经听过了,张海客这边的报告大多和林老师说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张海客转着手上的圆珠笔,笑着提议:“或许可以从杨好的遗物上下手。”
“杨好还有遗物?”吴邪好奇地问了一句。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能有什么遗物,又在谁那里?
“就是些小玩意。”张海客耸耸肩膀,“杨好去世后,黎簇把他留下的小玩意都收了起来。在这孤儿院里,也就黎簇最宝贵那些东西了。”
吴邪听了低头思索能从黎簇手上拿到遗物的可能性,而张起灵则趁吴邪不注意,轻飘飘地给了张海客一个眼神,后者立马提议道:“现在孩子们都在上课,我带你们去他宿舍看看吧。”
“这不太好吧……”吴邪犹豫了一下,“这好像是在侵犯他人隐私啊。”
张海客扭头看张起灵,后者沉默了一下说道:“不想救吴良了?”
吴邪身子一僵,还是跟着两个张医生一起去了宿舍。不过他一路上一脸纠结,举止上也不像张医生们那样坦荡,反而偷偷摸摸做贼心虚似的,看得张海客只想笑却在张起灵的冷眼下不敢笑。
三人检查了黎簇的东西,最后找到了一个铁制的小钥匙,张海客适时提供消息,这钥匙是杨好的,并不是黎簇的。找到的地点也很诡异,是藏在一个俄罗斯套娃的最里面,张医生打破了娃娃的肚子才发现的,不知道杨好当初是怎么放进去。
已经找不到更多有用的线索,吴邪难免有点心闷,张起灵看他一眼,慢吞吞说道:“你不是有个朋友,是警察吗?”
吴邪惊奇地看着他,张起灵继续说道:“警察能查到的总比你多点。”
吴邪一想也是,连忙打电话给了王胖子,把自己的发现一股脑地都告诉胖子。趁吴邪打电话的时候,张海客凑到张起灵身边,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不自己出手,刷好感的大好时机啊。”
张起灵冷冷地看了张海客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吴邪的背影。
吴邪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死胖子,什么叫我多管闲事啊,我这是在给你提供线索好么?我这是表现了一个良好市民与警察合作的美好品质!得了得了,我不跟你开玩笑,你还是查查吧,我是真觉得这事有问题。”
吴邪又压低了声音,“说不定,杨好当初的事情还真不是意外呢?别,我真没嘲笑你办事不利的意思。是是是,这不是经手的案子,这不是你的错……死胖子你再提要求以后别想找我三叔!”
第三十章 求阴影面积
虽然嘴上抱怨,胖子当天下午就送来了杨好的资料,那时候吴邪张起灵都还在孤儿院,连同张海客试图和黎簇沟通,胖子赶来的时候给吴邪打了个眼神,示意让孩子离开。张海客也是个人精,立马就把黎簇拉走了。
胖子点了根烟,沉着脸半天不说话,吴邪都快不耐烦了,才把一个文件袋给了他。吴邪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杨好的身世比孤儿院所记录的更悲惨。
警察到场的时候,这个位于破落巷子的家里乱糟糟的,杨好的父母已经倒在血泊里,目眦尽裂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们都死在了对方充满仇恨的目光里面。
而八岁的杨好抱着膝,一个人坐在了角落里,静悄悄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去。他没有穿衣服,身上累累的伤痕和其他一些更可疑的痕迹反映出这个家庭比警察们想象的更肮脏。
杨好是母亲嫁给父亲后七个月出生的,跟他胖硕的父亲也长得一点不像。刚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挺疼爱的,随着他年纪渐长,家里的环境越穷困,父亲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越多的狐疑,和说不清的欲望。
六岁那年的某个晚上,母亲为了赌博夜不归宿,醉醺醺的父亲走到了他床边,向着这个安静熟睡的孩子伸出了手。
从那天起,残酷的痛苦和虐待如影随形,伴随着他成长。
杨好没有读书,也从不出门玩耍,如果邻居不是听见杨氏夫妇争执的吵闹声而报警,也许他会一直坐在阴影里盯着父母的尸体,一动不动,直至渴死。
几年前的社会福利系统尚处于起步阶段,政策落后,官方的单位资金不足,私营的又缺乏监督,孤儿院和福利院里面的孩子生活大多都很艰难,而遭遇过性暴力的孩子处理起来又特别麻烦,当时调查的警官出于好心,只写了个父母家暴意外留下孤儿,更多的事就基本上没多少人知道了。
“要不是当年奉命入屋的警察里有胖爷的师兄老胡在,这些事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胖子咬着烟说,表情阴沉。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调查结果确实印证了张大医生的判断。吴邪却没有多少发现线索的喜悦。杨好这短暂的一生除了黎簇外几乎都是悲惨的遭遇,难怪他死了也不愿意离开黎簇。
吴邪拿着文件袋沉默好久,试探性地问胖子:“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胖子一摊手,说道:“杨好的案子当初就不是胖爷经手,胖爷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不过我听负责那案子的同事说过,这孩子以前很爱粘着那个无良,简直把他当自己亲爹来看。奇怪的是,有一天这孩子突然疏远无良,也不知道为什么。诶,你不是说找到了个钥匙吗?怎么不找找看箱子之类的,说不定有线索呢?”
吴邪看向一旁的小钥匙,开口道:“我觉得,大概黎簇会知道在哪里?”毕竟在这里,杨好最在乎的就是黎簇了,最有可能知晓这是什么钥匙的也只有黎簇。
“胖爷还有事,这事就拜托小天真你了。拿出你忽悠肥羊的口舌,把小鬼头们忽悠到有问必答。”胖子离开前这样说道,被吴邪狠狠踹了一脚。
吴邪再去找黎簇时,已经是晚餐时间,黎簇正在食堂吃饭。但他显然没什么胃口,摆在眼前的菜肴都没用过几口。旁边张海客还坐在那,苦口婆心地劝他多吃点,然并卵,黎簇低着头鸟都不鸟他。
“哟,你们来了。”张海客招招手,“你那个胖得不像个警察的朋友走了。”
“他说还有事,就先走了。”吴邪在黎簇面前坐下,张起灵则是坐在了他身旁。
吴邪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小钥匙:“黎簇,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黎簇的反应出乎吴邪的意料,他猛地站起来,伸出双手就要去抢:“还给我!”
吴邪还没反应过来,眼看钥匙就要被黎簇抢走,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抢先拿走了钥匙。是张起灵。
黎簇立马又扑向了张起灵,动作大到整个人都要扑倒桌上,打翻了桌上的菜肴。张起灵一只手就制住了黎簇,张海客堆起微笑,对周围惊讶的目光进行安抚:“没事,黎簇有点激动,没什么大事。”
“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就还给你。”张起灵冷冰冰地说道,黎簇咬着唇停止挣扎,眼巴巴地看着张起灵手里的小钥匙,眼泪就掉了出来:“你说话算数?”
张起灵点点头。
黎簇擦掉眼睛,说道:“你们跟我来。”
黎簇带着三人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吴邪发现这棵树正好是之前黎簇在上面睡觉的那棵大榕树。
“我和杨好在这树下埋了一个盒子,藏着大家的秘密。这个钥匙就是那个盒子的。”
“秘密?”吴邪眼睛一亮,黎簇反而神情黯淡,嗫嚅着说:“杨好说,把不好的秘密埋起来,就不用藏在心里不开心。我们说好了,除非到了我们能一起离开的那天,不然就永远不会打开它。”
“我们不看你的秘密。”张起灵突然道。“我们只是要查出杨好死亡的真相。”吴邪一听,才醒觉黎簇在顾虑什么,连忙也开口安抚。
张海客已经自觉去借了把花匠用的小铲子,开始动土了。
箱子埋得并不深,大概三十厘米的厚度就绽露边角,约莫比A3纸略大一点,10厘米厚,也就是个其貌不扬的长方形盒子。张海客拍了拍上面沾着的尘土,把小钥匙插进去一扭,便打开了。
上面放着一张对折的卡纸,张海客正要伸手,就被旁边的黎簇抓住了手臂。
“这是我的……”黎簇不安道,他明显很不希望暴露自己的秘密,但为了调查杨好的事而不得不强忍情绪。
吴邪没有为难他,直接就把对折的卡纸递给他。
卡纸下面放着的是几盒录像带。
这就是杨好的秘密。
吴邪有点为难地看着录像带,说道:“我家没有录像机……”
张海客接口道:“我办公室就有,你可以先去看看。”
三人让黎簇回去,张海客又劝了几句让他好好吃饭,三人才回到了张海客的办公室。吴邪迫不及待地播放了录像带。
一开始都是灰白色条纹,好一会儿才出现了地面瓷砖。这瓷砖的花纹让吴邪一愣,觉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画面晃动着,似乎拍摄的人很紧张,并没有拿好,也或许是因为拍摄的人正在前进。那人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扇门前,画面慢慢往上游移,所拍摄的门板,以及牌匾又让吴邪楞了一下。
画面中所看见的,是吴良的办公室。
吴邪这才想起,刚才见到的瓷砖花纹,正是这所孤儿院走廊的。
依照录像带中的内容,拍摄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吴良的办公室有什么事?
像是为了给吴邪解惑,一只手出现在画面中。那只手不大,看得出不是成年人的手,应该是十几岁大男孩的手。那只手轻轻扭开门把,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就着那条细缝,吴邪见到了令人气愤非常的一幕。
那个吴良,正把一个孩子压在办公室中的小桌上肆意蹂躏。
录像带的画质并不好,但依然能看出那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他的四肢被牢牢地绑在小桌的四个角上,吴良在他身上的肆意妄为,让他脸色煞白,一脸痛苦。嘴上很明显贴着一块胶带,让他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吴良的大手不住在男孩身上游走,肥胖的脸庞涨得通红,下身快速地耸动,显然示乐在其中。
或许是无意,也或许是有所感应,吴良突然抬起头,直至地看向了门的方向。紧接着画面剧烈的抖了一下,又只能看见快速变化的瓷砖,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最后,不管是画面还是声音,一下子都没有了,录像带已经播到了最后。
吴邪面无血色地换了拎一个录像带,继续看着。
画面里受虐的孩子变成了另一个小女孩,看上去比之前的男孩还要小。
这样的记录一共有十三段,录像带终于播到了最后,屏幕上只有滋滋起伏的灰白条纹。
吴邪怔怔地盯着屏幕,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吴良这个所谓的慈善家表面光鲜人人赞道,内里竟是个这么龌龊的人渣,以欺凌虐待幼儿为乐。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孩子们的秘密是什么,他们的缄默不语,他们对吴良的仇恨也有了解释。杨好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可怕的事情了,或者是在警局的经历让他明白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对的,他偷偷地收集了证据,藏在了箱子里,也许就是为了某一天能大白于天下。
第三十一章 罪恶
“原来还有这种事,”张海客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没想到院长还有这种癖好。”
吴邪看着桌上另外几个录像带:“难道这些录像带,都是吴良……”说不出那几个字眼,吴邪挑了个婉约的词,“罪证吗?”
“大概是。”
“那杨好的坠楼,”吴邪满头冷汗,“难道是吴良为了杀人灭口?”
“或许。”张起灵拿起一个录像带,“为了掩盖罪行,人往往会犯下更多的罪行。”
虽然录像带的内容令人作呕,但吴邪还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为了辨认受害者甚至不敢快进。
牵涉的孩子数目不少,张海客在这家孤儿院工作两年多,绝大部分他都能喊出名字,认不出来的大概已经不在这里生活了。受害者名单上没有黎簇。
“既然杨好有证据,为什么他一开始不报警?”吴邪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就让那个吴良……简直禽兽!”
“大概是觉得报警没什么用吧。”张海客也拿起了一个录像带,“毕竟他年纪还小,并没有法律知识。不过,你们不奇怪吗,杨好一个孤儿,是拿什么东西拍下这些罪证的?”
吴邪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回答道:“应该是拿DV之类的吧。”
“他一个孤儿,哪来的DV机?”张海客反问道。
吴邪一愣。是啊,他一个孤儿哪里的DV机?杨好家里的条件也不好,应该不会买这些东西才对。那是谁给他的?而且,他们也没在杨好的遗物中发现任何可以拍摄的东西。
“黎簇。”张起灵突然出声道,“他或许知道。”
“对!”吴邪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黎簇!”
“等等等等,”张海客连忙拉住吴邪,在张起灵若无其事飘过来的眼神中又立马放手,指着录像带说道,“这些怎么办,这可都是罪证。”
吴邪一拧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狠狠道:“我现在就把这些统统送去警局!”手脚利落地收拾好录像带,吴邪咬牙切齿地说道,“吴良那个禽兽,一定要他付出应得的惩罚!”
两个张医生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些证据太重要了,吴邪把录像带送到警察局,亲自交到了值夜班的胖子手上。胖子也拍着胸膛保证一定会亲自跟进,不会让吴良有机会逃脱罪名。
所谓特事特办,胖子这回也雷厉风行起来。录像带被送去检验真伪了,一旦确定没有经过加工就向法院申请吴良的逮捕令——纵然吴良依然昏迷不醒,警方也没法真的把他带走。杨好堕楼的案子会重新调查。
同时,胖子带着大批警察回到孤儿院作地毯式搜查,寻找吴良犯罪的证据,一干职员(包括张医生和林老师)都被带走问话。至于那些怀疑受害的孩子们,则获安排跟儿童心理学家、社会福利主任轮流辅导。
黎簇不在名单上,所以吴邪和张起灵要见他比见其他孩子容易多了。
在胖子安排的小房间里,黎簇又是兴奋又是惊恐地看着面前两个年长的男人。他知道那些警察会来是因为他交出了杨好的秘密,但他无法确定这么做对孩子们到底是好是坏。
在这种情况下专业的心理医生当然懂得该如何解除受惊的孩子的心防,但张起灵大概认为黎簇对吴邪的亲切信赖比心理医生的技巧更有用,也可能是因为他懒吧,他只是没有什么表情地站在一旁。
吴邪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率先安慰了黎簇几句,等黎簇冷静了一些,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把黎簇的事情说出去,才问他,吴良是不是曾经伤害过他。
黎簇摇头。吴邪也松了一口气。
黎簇接下来的话却让吴邪愕然:“杨好在保护我,不让他揍我。可是他经常打别人,大家都被他打过。”
“打?”
黎簇握拳挥了挥手臂,示范了什么叫做打,还强调了几遍被打了很痛之类的。
这孩子,其实并不知道吴良和杨好他们的事?只是以为吴良有虐待癖,喜欢把孩子们打得死去活来?
吴邪自然不会给他解释真相,又问他知不知道杨好的DV是哪里来的。黎簇点头,说DV机是吴良以前买给杨好的,和黎簇说过。杨好死后就不见了。
吴良给买的?吴良怎么会给杨好买DV机?杨好有没有遭受过吴良的欺辱?
吴邪思索了一下,问黎簇道:“杨好以前……也被打过吗?”
黎簇点点头:“听说他以前不打小孩的,是这几年才开始的。”
“谁跟你说的?”
“一个姐姐。”黎簇回忆道,“有一次她被打了,哭得很伤心。说以前他都不会做这种事,他就像大家的爸爸一样,对大家非常好。”
吴邪一愣,心想莫非吴良是晚节不保?
吴邪想起那些成年人在吴良病房外的哭泣,还有孤儿院里那些照片笑得异常灿烂的孩子们,这些似乎都不像是作假。难道吴良一开始的确是真心实意地对待孩子们,后来和孩子们相处太久变态了以至于有了恋童癖?
“他们被打了,就没有告诉别人吗?”吴邪试探地问道,“难道老师们没教过你们,被坏人欺负要找警察叔叔?”
黎簇使劲摇头:“有个小姐姐说过要找警察叔叔,但是大点的哥哥姐姐不肯,他们说太丢脸了,不能说。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黎簇抓着头发困惑地说道,“有几个哥哥姐姐还说过受不了,跑出去了,但是没几天,就被警察叔叔送回来了。几次后就没人跑了。”
吴邪再问了些话,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才让黎簇回去。黎簇一离开吴邪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晚节不保的吴良,逃跑却被送回来的孩子们,年纪小小却已经觉得羞耻丢脸的孩子们。那些送孩子回来的警察,是不知情,还是收了吴良的贿赂?
不是吴邪想得黑暗,而是觉得吴良肯定怕那些孩子们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才贿赂了警察,强制性把孩子们送回来,好一直控制他们。
“小哥,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吴邪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对孩子们下手,还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还能更禽兽点吗?”
张起灵拍了拍的肩膀,算是安慰。
吴邪揉了揉脸,又拍了两下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因为新闻网络日益发达,这种丑闻越来越多,但是吴邪没有想过自己会亲身参与。当亲自参与其中,才能体会到那种想痛骂想狠揍的欲望都不能的憋屈感。他和那些孩子无亲无故尚且愤怒如此,那孩子们的亲人又该有多愤怒?怕是变成鬼都要和那些混蛋同归于尽吧。
想到这,吴邪突然一个激灵,抓着张起灵说道:“小哥!你说吴良的那个鬼……会不会是那些孩子中某个人的父亲?”
张起灵闻言淡淡一扬眉:“你不是不信鬼神?”
“……这时候就不要在意这些了嘛。”吴邪想起自己之前的不信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毕竟我之前都没遇见过,不信鬼神也是正常的嘛……诶,不说这些。小哥,你有没有办法和跟着吴良的那只鬼沟通沟通?或者和杨好沟通一下?我现在觉得吴良的坠楼是杨好和那个大叔鬼为了报仇串通好的。”毕竟杨好很可能就是吴良推下楼的。
“我不是天师。”张起灵这样说道,“我能做的事,只有看见而已。况且杨好已经没有意识了。”
“什么意思?”
“杨好只是一缕残魂,不放心黎簇才留在他身边。他只记得要保护黎簇,对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有反应。”张起灵停顿了一下,看了吴邪一眼才继续说道,“跟着吴良的那个不同。他很清醒,而且充满仇恨。你之前一再意图帮助吴良,差点引起了他的不满。”
听到这里吴邪差点吓得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说……那个……”吞下一口唾沫,吴邪害怕地压低声音,“鬼大叔想过干掉我?”想起现在还在加护病房的吴良,吴邪打心里发毛。
“吴良被鬼缠上,是他自己的因果。插手的人很容易遭受无妄之灾。”
“那我会有危险?是不是以后都不能上高楼啊?”吴邪颤抖问。
张起灵虽然抱臂不语,但那眼神儿怎么看都写着“谁让你一路作死”。吴邪缩了缩头,说道:“你又不讲清楚,我当然不晓得有啥危险。”顿了顿,想去张起灵曾经阻止过自己调查,是自己没听入耳,连忙道:“是我糊涂了,以后小哥你的话我一定理解执行,不理解也执行!”
张大医生性格冷淡是冷淡了点,但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吴邪心里很清楚这一点。看张起灵的态度,他也不是很害怕了。再怎么说,自己帮忙揭穿了吴良的丑事,黎簇的父亲应该不会再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吧?
张起灵没跟他较真,真要出什么事,他拦不住下定决心的吴邪,便也能护着他的。当年如此,现在也如此。
第三十二章 尘归尘
两人再说了几句,胖子就推门进来了,那张胖胖的脸上难掩愤怒。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一眼,开口道:“胖子你吃火药了?
胖子呸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胖爷我从警这么多年,啥龌龊事都见过,这么没人性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胖子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在吴邪询问的时候又以不能泄露案件为由拒绝回答。
实上吴邪也不适特别想知道,能让胖子这么愤怒的,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想必在吴良那查到了更多的罪证,吴良的罪行最后总能知道,也不急问胖子现在找到了什么线索。
胖子又骂了几句才停下来,问吴邪道:“那个叫黎簇的小鬼有说什么了吗?”
“黎簇还小,有些事根本说不清,”吴邪把黎簇所说的内容告诉胖子,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吴良还有贿赂的罪行,王大警官可要仔细调查,还孩子们一个公道。”
胖子又骂了几句,手机突然响了,他刚接通还没开口,就被对方的大嗓门吓到了:“队长!队长出事了!”
“呸,你才出事了呢!有什么情况快说,吴良醒了而且逃跑了?”胖子一手搭在了门把上就准备随时走人了。
“不,不是!是闹鬼了啊!”对方的嗓门很大,连吴邪都听见了,“吴良的房间闹鬼了!”
胖子整个人都傻眼了,吴邪简直是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家三叔不在,你节哀。”
胖子狠瞪了吴邪一眼,直接一把抓着他一路拖上车,嚷嚷着吴三省一定给你护身的东西你也去看看,呼啸着往医院开去。到达吴良的病房时,无神论的吴邪觉得自己的三观终于彻底被刷新了。
吴良的病房内,灯泡一闪一闪这种经典灵异镜头就不说了,怎么都打不开门也不说了,就算几人一起踹开门,还没走进去就被一股大力推出来然后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也不说,就说病床上的吴良。吴良本身就还没醒,现在他脸色苍白的跟鬼一样,整个人汗涔涔的,喘得厉害。
“谁把他的气管给拔掉了!”胖子吼道,后面有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就、就是里面那个鬼……”
胖子骂了声娘,狠狠锤了一下玻璃,骂道:“胖爷我不知道你是什么鬼,这人已经归警察管了,胖爷我劝你知趣点,别杀他!你要是有什么冤屈,胖爷一定给你查明白了!”这一番话说得好,都赶得上包青天了,然而给他的回应是枕头突然飞起,砸到了玻璃上。
里面那只鬼摆明了是不合作的态度。
吴良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一根根被拔掉,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他身上出现了一道血痕,紧接着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一道道血痕出现在吴良的身上,很快就血流满身,染红了吴良的病服和床铺。
吴邪瞪大眼,废了好大得劲才没有吓得叫出声来。
这鬼和吴良什么仇什么怨,竟然……活像要把他千刀万剐似的。胖子也吓到了,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诡异的画面。
“他已经等不及了。”吴邪突然听见了张起灵的声音,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张起灵来到了他的身后。
“小哥你的意思是……?”
“吴良活不过今晚。”张起灵淡淡地说道,“那个鬼不会放过他。”
吴邪还没开口,胖子就把吴邪挤到了一边,一双眼紧紧盯着张起灵:“小哥你是天师?”
“不是。”张起灵否认道,“我只能看见。”
“那……”胖子看了看已经遍体鳞伤的吴良,“你能不能阻止里面的那位好兄弟?虽然吴良不是个东西,但他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而不是……”
“很麻烦。”张起灵拒绝道,“我不是天师。鬼都有怨念,被缠上无法脱身。”
“那跟好兄弟沟通一下,有啥冤屈和咱说说?”胖子不报希望地说道,没想到张起灵竟然点头,还开门进去了。门被砰地关上,胖子吴邪和几个警官挤在窗户前看,张起灵背对着他们,他们看不见什么,倒是吴良身上的伤口没有再添加了。
“这小哥真的不是天师?”胖子问吴邪,“我咋觉得那鬼已经被制服了呢?”
吴邪想了想,犹豫地回答道:“小哥是心理医生,大概鬼被他的嘴炮折服了?”说我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方,冷漠寡言的张医生怎么会嘴炮这项技能?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张起灵才从病房中出来,一群人赶紧围了上去。张起灵环视了一圈,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缓缓开了口。
从张起灵口中,众人得知那个所谓“好兄弟”其实是黎簇的父亲。
黎簇出自单亲家庭,母亲早死,两父子相依为命,感情很好。黎簇的父亲车祸身亡后,因为放不下儿子,便一路跟随他来到孤儿院。吴邪猜想,黎簇的父亲应该是目睹了吴良对那些孩子所做的一切,在担心吴良对他儿子下手的情况下才会先下手为强,缠上了吴良。
在生的时候他权势地位都比不上吴良,不可能让吴良屈服,但死后成鬼的他有种族优势(吴邪想到这里不免无语),要吓一个人类还是很容易的,随随便便在吴良颈后吹口气就够他受了。
吴良行事虽然丧心病狂,本质上却不是什么勇敢的人,很快就被吓得精神衰弱,也不知找了多少神棍僧道,最后走投无路,才会来向吴邪求救。
事实跟吴邪想象的相去不远。从黎簇的父亲出现以后,吴良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一闭上眼,他就会被血色淹没,甚至他会做梦。梦中,他和那些被他侵犯的孩子们对调了身体,他被压在身下,看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在对他施暴。而他被锁在那具小小的身体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那些被他侵犯的孩子们是绝望。他痛得要命,拼命大喊大叫想醒来。就算是白天他也过得提心吊胆。从天而降的花盆,走在楼梯上背上莫名传来一股推力,都让他变得越来越恐慌。他都觉得是自己以前作孽太多,现在来报应了。而现在,报应的确来了,他被推下了楼,在阎王殿门口徘徊。
“那吴良真的是死定了?”吴邪半晌才问,“一点生存的机会都没有?”
张起灵点头,指了指血流不止正被急救的吴良:“他已经收手,但是吴良这样也活不下去了。”
吴邪和胖子对望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种人渣,他不想,也没有能力去救了。
本来就还没脱离危险期的吴良被鬼这么一通折腾,正如张起灵所言的并没有撑过去,当晚就传出了他死亡的消息。而他死后,就吴邪提交的证据和孩子们的口供,孤儿院的种种令人发指的事情都被揭露出来。录像带是杨好拍摄的,里面的“男主角”只有吴良一个,然而事实上还有不少人面兽心的势力人士都曾经用这些孩子发泄兽欲。吴良一方面以此赚取收入,另一方面也在黑白两道的包庇下隐瞒罪恶。
事情越闹越大,令人哗然,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回响。愤怒的市民包围了市政厅,怒吼着要将一干人等绳之以法。舆论推动下,那些所谓的势力人士和被吴良贿赂的人员很快纷纷下马,院中的职工们也被逮捕。
杨好死亡的案子重新开展了调查。杨好会不顾照顾生病的黎簇自个儿出去,很可能是吴良找他。吴良约杨好的原因应该是为了一逞性欲,可是怎么又会去了天台呢?从楼高来看,其实顶楼堕下和天台堕下的分别不大,黑夜里也没有目击证人证明杨好是从天台掉下去的。警方判断是顶楼是因为上面有人活动的痕迹。
而据张起灵的说法,他从黎簇父亲那里得到了答案。杨好一直在偷拍吴良的罪证,直到那次被吴良发现。杨好自知吴良不会放过他,所以先把录像带藏好,再把钥匙藏到娃娃里。他知道这个孤儿院里只有黎簇会收拾他的遗物,埋着录像带的地方也只有他和黎簇知道。
他知道他们力单势薄,现在根本不是吴良的对手。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这所孤儿院,会有能力反抗吴良,到那时,他的录像带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于是他告诉黎簇,等到以后,有了合适的时候,就把那个箱子挖出来,把里面的东西交给可以信任的人。
那些都是证据,就算吴良杀人灭口毁了DV,以后依旧有证物让他伏法。不出杨好所料,吴良怕事情败露,杀了他,并且毁了所找到的DV和录像带,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却没想到杨好早已藏好了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这虽然是证词,但很明显并不能提交给法庭,警方只好另找借口,说杨好的证据让吴良有了杀人借口,让这案子不了了之。而那晚医院的闹鬼事件,也在胖子的再三耳提面命下,在场的人全部缄口不言。
即便是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呢?
第三十三章 黎杨的秘密
淫窟孤儿院的丑闻曝光后,主谋身死,帮凶落马,社会大众依然不依不饶地讨论着背后所隐含的腐败堕落价值观和风气、社会福利制度的漏洞等,各种社会学儿童心理学等专家在镜头面前发表悲天悯人的伟论。
此外,不少关注的目光也移到了那些受害的孤儿身上。或是出自真心,或是刻意做慈善秀,很多人主动接触当局表示要收养这些经历不幸的孩子。吴邪也是其中一个。
所谓的收养,是经由官方程序将毫无血缘亲属联系的双方缔结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法律关系,无论是收养抑或被收养的一方都要有足够的准备去承担这种责任。
孩子们固然要经过专家的评估,肯定他们已经愿意去接受新的父母,提出收养的一方更要经过重重检测,衡量他们是否有充足心理准备和稳定经济能力去为孩子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万一爆出什么“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丑闻,即便是H市首长也不得不提早退休了。
虽然婚姻状况并不是收养白纸黑字的要求之一,但无可否认年轻的单身人士在一般人眼里不会有足够的责任感去承担这份义务。更何况吴邪的年龄并不达标,虽然他很想收养黎簇,最后还是吴邪二叔吴二白出面,收养了黎簇。但是吴二白一个人活习惯了,并不太想要个小拖油瓶,于是直接把黎簇甩给了吴邪。原本说好的养子变成了弟弟,吴邪也不在意,反正以他的年纪当黎簇的爸爸嫌小,当个大哥哥正好。
当日黎簇答应协助调查,条件就是吴邪帮忙查出杨好死亡的真相。虽然最后并没有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是吴良杀害杨好,吴良也并没有被惩之于法,但对认定吴良是凶手的黎簇来说,吴良偿命这样的结局已经够好了,所以比起被陌生人收养,能留在吴邪身边,他还是挺高兴的,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里带着自己的全副家当正式入驻了吴邪家中。
吴邪的房子是家人给买的,三房两厅,在寸金尺土的杭州市市值非常可观,容纳一个成人加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客房被改装成了黎簇的房间,添置了书桌书架电脑等等。安顿好以后,吴邪在楼外楼订了一大桌子菜,请了胖子和张起灵,权当庆祝黎簇新生的开始。
“小鸭梨,吴叔叔如果对你不够好就告诉胖哥,胖哥给你出气!”胖子灌下一大口二窝头,笑嘻嘻地拍胸口保证。就像给吴邪起什么“小天真”的外号,这个嘴贱的警察喜欢喊黎簇“小鸭梨”,喊的次数多了吴邪有时候也会顺口这么呼唤,把黎簇气得跳脚。
“什么吴叔叔胖哥的,你这辈分怎么乱七八糟。”吴邪虽然故作怒色,还是掩饰不了脸上的笑意,拳头撞了撞胖子的肩头,“收养黎簇的是我二叔,名义上他是我的堂弟,怎么可以叫我叔叔。就你那样,才像是他的叔叔。”
黎簇已经是记事的年纪,心里还念着自己父母,吴邪就没让他改口喊吴二白爸爸,好在吴二白也不在意。对他来说,要不是吴邪年龄不达标不能收养,黎簇就该喊他二爷爷而不是爸爸了。
“胖爷我年轻貌美身强力壮,至于同志你啊,再惹出什么事情就未老先衰了。”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
黎簇早就看透吴叔叔和胖子叔叔斗嘴时候的二货属性了,不理会他俩的对话,扭头去看一旁默默夹醋鱼的张叔叔。犹豫了又犹豫,还是伸筷给张起灵夹了一块鱼肉。
张起灵顿住,淡漠的视线对上了黎簇满是渴求的目光。
黎簇嗫嚅地喊了一句“张叔叔。”
张起灵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一直有分神注意黎簇情况的吴邪心里一动,但也没有当场多说什么。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顾及有小孩子在场,三人也没怎么喝酒,大多都在逗弄小黎簇,希望他能多笑笑。
等他们走出楼外楼时,竟然发现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从开着空调温暖的室内进入寒冷的室外,黎簇不由打了个寒颤:“好冷……”
一旁的吴邪听见了,解下了自己的围巾,蹲下身围在黎簇已经围了一条围巾的脖子上。吴邪捏了捏黎簇的小脸蛋,想起了以前看到的一句话,笑道:“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懂得,周围人的温暖,是多么的珍贵①。怎么样,不冷了吧?”
黎簇还没说话,旁边的胖子就笑了:“我说小天真,你什么时候变成文艺青年了哈哈哈哈。”
当天,是以吴邪狠狠踹了胖子一脚告终。
黎簇在吴邪家适应得不错,白天跟着吴邪去店里帮忙,晚上吴邪回家给他做饭。等寒假过去后,便会正式入读吴邪替他申请的学校。然而,父亲和杨好的惨死加上孤儿院可怕的回忆带来的伤痛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黎簇总是半夜惊醒,也不愿与除了吴邪外的外人交流。张起灵是熟人,又清楚黎簇的情况,吴邪便请他给黎簇做情绪治疗。
张起灵一口答应,还免了吴邪送黎簇去张氏诊所的麻烦,每周有三天晚上会过来吴邪家蹭饭,然后给黎簇做单对单的辅导。时间长了,黎簇的情绪稳定下来,吴邪也放心不少。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吴邪打扫黎簇的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幅对折的画。画的笔触简陋,构图也很朴素,只是简单地画着私家车上一个小孩对驾驶座上的成年男人玩闹而已。
吴邪把画放回去了,心里却总觉得不对劲。他后来思索了很久,才想起为什么觉得那副对折的画有点眼熟——那不就是黎簇放在时间囊里面的秘密吗?两父子相处玩闹的情景,为什么会是黎簇的秘密呢?
联想到黎簇父亲的死因,吴邪隐隐有了个猜测。从黎簇父亲的表现上来看,就算这个猜测属实,他也没有怪过他儿子。
张起灵也告诉吴邪,黎簇知道他有点通灵能力,曾经央求过他帮他再见父亲一面,张起灵答曰自己不是天师,没有让别人见到鬼的能力,拒绝了。而事实上,在吴邪收养了黎簇一个月后,黎簇的父亲大概是放心了,终于完全离开这个世界。另一方面,杨好则一直陪着黎簇,大概永远不会离开了。
吴邪认为,孤儿院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成了吴良的猎物,黎簇侥幸独善其身,除了因为他入住的时间尚短外,杨好的保护也是重要的因素。吴邪并不担心有个鬼一直跟着黎簇,杨好没有恶意,也没有害过谁。吴邪很为这对孤儿院孩子的友情感动,几番遭遇不幸的杨好也许把黎簇当作一个纯洁的自己,所以处处保护他。
张起灵却告诉吴邪,杨好这个孩子并不简单,而且童年的经验使他这个人阴暗面很重,吴良这么多年都是个好人,从杨好进入孤儿院那年以后才渐渐出现恋童等行为,最后泥足深陷。杨好夹在吴良和其他孩子中间,虽说是在保护孩子,谁知道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吴邪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至少杨好对黎簇的好是真心的。但他突然想到,吴良对黎簇起了色心,黎簇爸爸就用鬼吓他最后还杀了他。那杨好呢?杨好会做什么?
那天晚上,黎簇的生病,是巧合吗?天台的痕迹,是谁准备的?吴良没有挖出时间囊,不知道他收集了自己的犯罪证据,所以没有什么动机要突然杀死杨好,相反,杨好就——吴邪不敢想下去了,这一切都已经无法证实。他开始担心杨好的鬼魂留在黎簇身边不好。
张起灵摇头,说杨好除了对黎簇的保护,已经没有什么个人意识,他不会对黎簇不利,也不会对其他人有反应。张起灵说出来,只是为了提醒吴邪,免得万一他一无所知而出事。
想起了黎簇父亲的报复,吴良血淋淋的身体一度出现在眼前,吴邪忍不住害怕地吞吞口水:“小哥,你……你一直看得见,难道都不怕吗?”吴邪现在特后悔,当初为什么就听了长辈的教诲,多年来一直做个唯物主义者呢。要是他打小就跟着三叔学习,说不定现在也是个令妖魔鬼怪谈之色变的大天师呢。
吴邪幻想了一下自己手持桃木剑的神棍模样,打了个抖,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张起灵淡淡地回复说习惯了,吴邪顿时对他投以敬佩的目光,让他心里颇为受用,破天荒地继续说道:“只要你当看不见,就不会有事。”
吴邪眼睛亮亮的,虚心请教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张起灵的意思来说,徘徊于人世间的鬼魂都是有牵挂的,飘飘荡荡只为了了却牵挂。如果被他们发现你能看见,为了让你帮忙,一定会纠缠不清。而只要当做没看见,不插手他们的事,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
吴邪又一次庆幸自己还没踩中黎簇父亲的地雷,逃过了一劫。
“对了小哥,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
张起灵沉默一下,反问道:“你呢?”
“因为二叔收养了黎簇,我们要回长沙老家,把他的名字记入族谱。”吴邪耸耸肩,“我已经买好车票了,后天就走。小哥,你呢?你老家在哪里?你不回去么?”
“广西。”张起灵似乎并不怎么想讨论这个,他转移了话题,“回去之后记得让黎簇继续吃药。上次的药应该已经吃完了,我明天再带点过来。你们回去多久?”
“大概要等正月初十才回来吧。”吴邪笑了笑,给张起灵倒了杯茶,“小哥,今年多谢你了,你帮了我很多忙。等过了年回来,你一定要来我家,我请你吃饭。”
张起灵也笑了:“我一定会来。”他顿了顿,又说道,“明年我还要给黎簇复诊,我一定来。”
① :出自《熔炉》: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懂得,周围人的温暖,是多么的珍贵。
第三十四章 原来只有我是单身狗,汪!
被点燃的烟花往夜空猛冲而上,啪一声炸成绚丽五彩的光芒散开,在众人的喧哗声中逐渐消亡,余下灰色的烟尘徐徐落下。
“这个猛啊!阿黎好样的!”亲戚家几个刚上初中的小孩拍着掌,与黎簇一起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你们几个,烧完了就过来吃饺子啊!”远房二婶从二楼探头而出,喊着他们。
“还有鞭炮没放呢!”
“表哥说烧完了再给我们买!”
“阿黎还不会把烟花插牛粪呢!”
小孩们七嘴八舌地应道。
穿着红色棉衣的黎簇有些窘迫地拨了拨发上沾着的一点红色纸碎,他才刚来了吴邪老家两天,不太吃得消这些淳朴亲戚们的热情。
眼里却有着明显的、纯粹的喜悦。
吴邪依在门边,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也带着笑意。
黎簇的状态比刚收养的时候好多了,吴邪看在眼里,除了欣慰,也非常感激张起灵的援助。张医生话不多,却能三言两语轻轻巧巧地得到病人的信任,在和风细雨的交谈中舒缓心头的重担。
张起灵现在在干什么呢?听上回的口吻,应该没有回老家,应该在杭州过春节吧?
吴邪摸了摸下巴,掏出手机,从微信里翻到了张起灵的名字。十二点刚过的时候,吴邪已经给列表上所有好友群发了新年问好的讯息,大部分也都回了例行公事般的恭贺语句。胖子不太擅长玩新潮型号的手机,没有回。
张起灵简单地回了句:吴邪,新年快乐。
从内容到标点都毫无新意,起码得来个萌萌哒的表符啊。
吴邪一边嫌弃着,一边低头打字,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
他回的是:小哥,新年快乐O(∩_∩)O~~新的一年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远在意大利阿尔贝罗贝洛的张大医生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异样,眼里的温柔却与吴邪如出一辙。
看得周围的群众毛骨悚然,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风流相桃花眼的青年轻声咳了咳:“族长,会议还没结束呢,谈恋爱也要看场合注意影响啊。”
话音刚落,明显的倒抽凉气声,好几个都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张起灵立刻收起眼中的温柔,面无表情地看了地上的那几个:“开完了?”
似乎感受到了张起灵的冰冷,刚刚爬起来的几人连忙点头,一人搓着手讪笑道:“开完了开完了,张族长要是有空,不如让我当个导游,带您去好好游玩一下意大利。”
可惜张起灵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站起身推门走人了。门一关上,会议室立马炸开了锅,好几个人围着桃花眼的青年:“张,你家族长恋爱了?”语气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认识张起灵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那个人总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冷清冷面似乎除了他的族人就什么都不在乎,现在他竟然恋爱了?这不科学啊!
青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整理起眼前的文件,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们猜?”说完拿起文件也离开了,留下了会议室里的人们面面相觑。
这年头竟然连张起灵都恋爱了,他们还要做单身狗吗?
张起灵早就没影了,桃花眼的青年抱着文件,抬头看了看窗外碧蓝的天空。
不用猜,他家族长一定是回到有吴邪的那片土地了。
想起张起灵的温柔,青年狠狠打了个寒颤。
那个表情,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了?族长,很期待那天的来临吧?只不过……
青年文艺地叹了口气,不怎么文艺地想到,他家的那个母老虎若是知道了,八成会直接去砍死吴邪吧?真是一团乱啊一团乱啊。
青年突然又想,连族长的春天都来了,他要不要也去找个伴呢?
远在长沙吴邪并不知自己的一条短信导致一群人大跌眼镜,他还在兴致勃勃地给熟人们发短信祝福,连楠素都发了一条。在远房二婶家吃完饺子后,吴邪收到了楠素发来的彩信。
他和戚霖的自拍,楠素搂着戚霖笑得异常得瑟,附送三个字:羡慕么?
吴邪暗地里靠了一声,噼里啪啦地回了一句:麻麻问我为什么举起了火把。
楠素发来一条笑呵呵的表情,回道:羡慕的话,你也去找一个啊。
吴邪拿着手机,作为单身狗的他受到了成吨的伤害,不禁开始考虑新的一年找个对象的可能性。
“小邪你还在那干嘛呢?”吴妈妈在不远处喊道,“快回来守岁了。”
“来了。”吴邪应了一声,牵着黎簇回家,“妈,你有煮宵夜吗?刚才二婶家的饺子我都没吃到几个。”
“有有有,多大的人了,就记得吃。”
吴邪笑嘻嘻地帮忙把宵夜端上桌,一边往黎簇碗里塞吃的,一边猛吃,还能咬字清楚地和家人海阔天空地聊天。吴家奶奶年纪大了,早早歇下了;吴一穷吴二白呷着小酒在一旁说些男人间的趣事;吴家妈妈则和吴邪一样时不时往黎簇碗里夹菜,又轻轻呵斥了几句吴邪吃相难看;黎簇很努力地一直在吃吃吃,可碗里的宵夜不但没有减少还一直有叠高的趋势。
除了未到场的吴三省,这似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除夕夜,一切,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年后,吴邪带黎簇回到杭州,拿着崭新的户口簿忙里忙出替他办理入学事宜。他给黎簇找的是一所普通的小区平民中学,虽然学生成绩称不上出类拔萃,校风还算是有口皆碑的,距离吴邪家也不远,吴邪仔细评比了大量学校后才敲定的这一所,希望黎簇能在这里结识到新的朋友。
黎簇对于离开吴邪去上学并不是很感兴趣,吴邪也明白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就不想改变的心情,跟张起灵就这事谈了好几次。在张叔叔和吴哥哥的开解下,寒假过后,黎簇还是不情不愿地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说实话吴邪也松了口气,虽然他有心照顾好小鸭梨,但从一个无牵无挂的单身青年变成终日围着一个小屁孩打转的父亲角色,他也承受了不少压力。如今黎簇去上学,他也能稍微空闲下来一点,偶尔还能约朋友出去喝两杯之类的。
等一切步入正途,闲坐在铺子里的吴邪才想起来,打搬家那回一起吃过饭后,胖子似乎特别忙,过年的时候也无声无息的,前前后后算起来,自己差不多有两个月没见过胖子了。
张望了一下外边,大街上也没几个游客,肯定也不会有生意了。吴邪便干脆给胖子拨了个电话,问问他的近况,顺便也约他出来叙叙旧。
铃声响了半天,吴邪打了个呵欠,正想放弃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接通的声音。
“小天真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去你的!”吴邪顿时醒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老子乖乖小市民一个,什么时候惹过麻烦了?”
“别人不清楚,胖爷我还不知道你那招鬼体质吗?去年又是绑架又是孤儿院的,净惹事儿让胖爷给你擦屁股了。”胖子的语气愉悦,无论他最近在忙着的是什么事似乎都没给他造成什么压力。“胖爷想想啊,你这是小鸭梨不听管教还是有黑路古董过手?”
“一阵子不见,胖子你瞎扯的本事见涨啊。黎簇听话得很,最近上学去了,天天回家做作业呢。”
“行啊小天真,当奶爸还会哄孩子做作业!”
“最近你忙什么呢?给你留言好几次了都没回,什么时候喊上张小哥出来叙叙?”
“别介,胖爷要陪媳妇儿,可没空给你俩狗男男当电灯泡,”
“媳妇儿?”前半句太令人惊讶,吴邪没心思吐槽后半句的“狗男男”,追问道:“你什么时候骗了个媳妇儿?”
胖子呸了他一声。“什么骗?!这叫娶,明媒正娶的娶!”
“娶?”吴邪更惊讶了,跟胖子认识了好几年,他一直不知道胖子居然已经结婚了,还以为对方是单身狗共和国的同志呢,没想到人家是个卧底,早就悄悄脱团了。
“好你个王胖子,保密工作做的可真好啊。”吴邪来了兴趣,说道,“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骗人家小姑娘的?”
“都说了胖爷没有骗,”王胖子呸了几声,“像胖爷这么有安全感的男人,多得是妹子喜欢。”
吴邪一下子笑了:“安全感在哪里?你的安全感是用你的体重来衡量的吗?那还真的是安全感满满啊。”
王胖子顿时回击道:“那是,就你那小身板,会有哪个妹子愿意嫁给你?看胖爷我,实打实的肉,压都能把欺负小姑娘的小混蛋们压死。”
吴邪似乎听见了胖子在拍自己肚皮的声音,不由笑了几声:“行了胖子,什么时候把嫂子介绍给我认识认识?诶,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竟然也不给我张请帖请我吃顿喜酒。”
“胖爷我结婚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王胖子嚷嚷道,“怎么请你吃喜酒?”
“好几年?”吴邪惊讶地提高了声音,“你竟然结婚都好几年了?”
吴邪实实在在是吃了一惊。在他看来,王胖子的生活就跟普通单身汉没啥区别,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老婆,甚至有些时候和他鬼混到半夜也没见他给谁打过电话报平安。他还以为是最近结的婚,没想到已经好几年了?
第三十五章 同志如旧衣
“嘿,我说小天真,你这么惊讶干嘛?”王胖子似乎不乐意了,“胖爷我结婚几年有什么好惊讶的?”
“不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单身汉,有点惊讶。”吴邪摸了摸鼻子,“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过嫂子?”难不成两人感情不好?可是听胖子的声音,好像提到嫂子很开心啊?
“嘿,你个单身狗就不懂了吧?老婆如珍宝,同志如衣服。自己的老婆那是心尖上的人,”王胖子的声音得意洋洋地让吴邪咬牙,“自然要藏得好好的,自己一个人独享。况且我老婆可是天边的云彩啊,哼,那可是十足十的大美人,又聪明又能干,怎么可以让尔等凡夫俗子见到,万一你起了邪念怎么办?”
吴邪真想喷王胖子一脸,秀恩爱分得快啊!
两人一如既往地胡扯了几句后,吴邪发现已经快到黎簇放学的时候了,也就不再和胖子扯皮,还被胖子嗤笑了几声说他是奶爸,被吴邪骂了回去。
吴邪一直以为这是一通很普通的电话煲,王胖子的老婆从老家来看他,他高兴到整日围着老婆转而已。他把重心都放在了黎簇身上。作为一个单身汉,基本都靠外卖解决伙食的吴邪现在有空就拿着菜谱研究菜肴,力求给黎簇补充营养。
当然了,大部分都失败了,于是他经常带着黎簇回爸妈家蹭饭。张起灵现在是一周来一次,基本都是在周末。按照他的话来说,黎簇因为孤儿院的阴影,有轻微的自闭症,应该带他多出去走走,多交些朋友。
于是周末的时候,吴邪经常和张起灵一起带着黎簇去各种地方转悠。卖场,景点,动物园,几乎把西湖区每个好玩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在两人的努力下,黎簇的笑容越来越多,整个人都变得开朗多了,甚至还会跟吴邪说些上学时候的事,说他交到了什么新朋友。
就在吴邪致力做个好哥哥的时候,几天后,有两个警察找上门来,告诉他,胖子失踪了。
“怎么可能?”吴邪吃惊得声音的调子都变了。
警员王月半无故缺勤三天,电话一直打不通,长官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个友好的同事们有点担心他出事,便找上他家里,里面空空如也,电量耗尽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客厅地板上。邻居反映这些天胖子的家里很安静,并没有传出什么奇怪的声响,小区保安也表示好几天没有看见胖子出入。
经调查后确认,王胖子没有出入境记录,没有乘搭铁路型公共交通工具,没有提款或消费记录,甚至住宅大厦的闭路电视都没有拍到他离开的身影。直到此刻为止,他已经失踪五天四夜,却好像投入大海的水珠般消弭无影,不知去向。
重新启动充电后的手机后,警方发现王胖子在失去踪影前最后联络的一个人,是他的好友吴邪。
于是,立志当个好好市民的吴邪,再一次被警察找上门来。
“当时是你主动联络王月半?”
“是……是的。”双方已经坐下五分钟了,吴邪还未能消化掉这个震撼的消息。胖子虽然个性算不上稳重,好歹还有身为一个警员的责任感,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玩失踪?难道也是被绑架了?“他是不是工作上得罪了什么人?”
“吴先生你冷静一下,王月半是一名优秀的警员,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的。我们也会尽全力搜寻。”中年警员安慰他。“这起失踪案尚在调查中,下什么结论都言之尚早。所以我们希望得到你的协助,尽快找到王月半的下落。”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您尽管问吧。”
“谢谢你的合作。当时你们谈了什么?”
吴邪仔细回想了一下,恐怕遗漏任何重要的细节。“胖子接电话的速度比往常慢,不过说话的时候跟平时一样嘻嘻哈哈的,我当时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我们挺长时间没有见面,所以聊了聊彼此的近况,还约好有空要出来吃个饭。”
对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吴邪的话。“他有没有提到自己有什么困扰?或者打算要去做什么?”
吴邪摇头。“他的语调很轻快,一点都不像有什么烦恼的样子。如果要说最奇怪的事,”他的眉头紧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提到自己已经结婚几年了,忙着陪媳妇所以不想出来玩。那时我以为是他老婆来看他了,乐不思蜀,所以才重色轻友。虽然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结过婚,也不知道他身边有这样一个妹——”
“等一下,”吴邪话还未说完,对方就忍不住打断道,“你刚才说,他提到了他老婆?”
吴邪愣了愣,对方的神情似乎很惊讶,好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对啊,他说他要陪自己的媳妇。”
警察的脸色立刻变得很古怪。吴邪虽是个好好市民,但作为一个商人,还自诩奸商,吴邪还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他见对方的神色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连忙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他是在骗我?我也觉得他像个单身汉,他说要陪老婆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
警察迟疑地看了吴邪一眼,才开口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老婆已经死了很多年吗?”
“什么?”吴邪吃惊地瞪大眼,差点拍案而起:“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可、可是胖子他……?难道他这段时间认识了新妹子并且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吴邪感觉这不太可能吧?如果是最近结的婚,依照两人的交情,胖子怎么都会跟他吹嘘一番的。况且……胖子明明说过,他结婚的时候两人还不认识。
“没有。”警察否认道,“胖子今年就没回老家,一直在杭州值班,也没见他请婚假。”
“可、可是,”吴邪结结巴巴地说道,“胖子的确是这么对我说的。还有,他还称他老婆是天边的云彩……”
“他就一点都没对你说过他家的事?”警察看吴邪一个劲地摇头,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他好早前就结婚了,但是几年前他老婆突然死了,就死在家里。而他钟情,虽然嘴上花的很,但老婆死后他就再也没找过其他女人。而他老婆,”警察看着吴邪,神色严肃地说道,“名字就叫做云彩。”
吴邪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为那句天边的云彩只是胖子在夸耀自己的老婆的话,没想到还暗藏着名字?几年前就死掉的人,他现在一直陪着,还陪到了无故离奇失踪?
经历了去年各种稀奇古怪光怪陆离的事情,吴邪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胖子的老婆和他玩人鬼情未了,最后把胖子一起勾走了吧……
警察又问了半句,反复追问当时聊电话的细节,却再没找出什么线索,终于告别回警局了,还告诉吴邪有需要的时候可能会再找他协助调查。吴邪握着茶杯努力理清自己的头绪。
自己和胖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自从打算领养黎簇,他把大部分精力都转到他身上,而胖子可怜黎簇,以二叔名义收养的时候帮了大忙,说明那时候胖子还是好好的。那胖子什么时候不再出现了?
吴邪皱着眉仔细地想了想,确定是黎簇正式搬入吴家小居的时候,胖子来一起吃了顿饭,还给黎簇送了一个漂亮的书包。打那以后到现在整整两个月,他跟黎簇回老家过了个年,回来黎簇又上学好些日子,他都没再出现。
吴邪站起身,烦躁地在铺子里转圈圈。
以前他和胖子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当胖子遇上什么不能处理的灵异事件他还会找上吴邪求他三叔出手。他俩最长的一次不见似乎是某次胖子忙着什么案子,也就半个月没见而已。自打发生了绑架案后,胖子怕他落下什么心理阴影,有段时间来的就更勤快了。
手握成圈,吴邪捶了几下额头。
最近真是昏头了,怎么就没发现胖子那么久没来过了呢?
胖子又是怎么失踪的呢?跟自己通话的时候,胖子还是好好的?还是说那时候他已经处于一种危险的状况而自己不知道?
没有任何迹象说明胖子离开了房间,可他就是失踪了,就像……
吴邪承认,去年的经历,已经让他这个无神论者彻底动摇,遇上些奇怪的事情,已经往好兄弟的方面想象了。
紧接着,他想到了张起灵。
第三十六章 最美的云彩
张起灵张小哥说过自己不是天师,但经历过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后,吴邪早就认定了张起灵就是个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手,窝在一条小巷里当个邋遢诊所的小医生,真实本领可比三叔的装神弄鬼靠谱得多。胖子失踪的事,警方一筹莫展,张起灵或者能找出什么线索。
如非必要,吴邪并不想又一次把张起灵卷进什么麻烦里面,之前劳烦他的事情就已经过多了。就拿孤儿院的事来说,张起灵直接间接不知道帮了他多少。黎簇现在能开开心心去上学就亏了他的开导。但胖子又是他的好友,吴邪十分担心,心想人情债也是债,债多了不愁,以后总有机会报答的,咬咬牙,还是去了张氏诊所。
阴湿的春雨绵绵,吴邪给张起灵发了短信,确认他这个下午并没有预约后,驾着小金杯来到张氏诊所。诊所跟吴邪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落魄的好像随时会倒闭。心里怀着千头万绪,吴邪忘了带伞,只好停好车后,以手遮头猛冲向诊所大门。
几点雨丝落在皮肤上,冰凉的寒意渗入毛孔,吴邪打了个寒颤,心里不禁骂娘,这么一点雨咋跟冰水似的。
来开门的张起灵依然是那张没啥表情的脸,带吴邪进去坐下,给他递了毛巾,又倒了杯热茶。
吴邪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抬手以毛巾擦脸擦头发,一点点的潮湿很快抹干,可脸颊上的寒意却久久不退,他拍了拍脸皮,又捏了捏自己的颊肉,试图弄出些血气。
坐在旁边的张起灵忽地倾身过来,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吴邪的酒窝处。吴邪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张起灵已经坐了回去,神态自若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小哥你……”
“下次要记得带伞,容易生病。”张起灵叮嘱道。
吴邪隐隐觉得自己有脸红的趋势,为了避免尴尬,连忙提起正事:“小哥,我有一事相求。”
张起灵没有解释自己的动作只是为了替吴邪驱赶阴气,简单道:“说。”
吴邪捧着茶杯犹豫了一下,他突然发觉自从认识了张起灵,自己好像经常一有事就来找他,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大概是见吴邪没出声,张起灵略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他怎么还不说?
吴邪连忙低下头,细细地把胖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等吴邪说完,张起灵一点反应都没有,吴邪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哥,你怎么看?”
“警方会处理的。”张起灵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淡淡地说道。
“可是,”吴邪有点急了,“这事感觉很奇怪啊?”
胖子是他的好朋友,他失踪地那么离奇实在是令人担心。而且失踪前他还说过要陪媳妇,可是他媳妇都去世好几年了。万一胖子不是失踪,而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或是想不开了怎么办?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没事。”
吴邪敏锐地察觉到张起灵似乎并不怎么开心,缩了缩脖子,低声嘀咕道:“你怎么知道?”
张起灵没回答,反而是端起了茶杯小口地抿起茶水来。
吴邪捧着茶杯小心地偷瞄张起灵,心想难道自己一直来麻烦他,他终于不耐烦了?不打算帮忙了?也是,他的确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可是三叔也不见人影很久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张起灵见吴邪那小心翼翼不好意思又无助的神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对于吴邪那么关心别人有点小小的吃味,可他很确定胖子一定没事,毕竟是那人告诉他的。只不过,这些现在都不能告诉吴邪。
现在,还不到时候。
张起灵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取过放置在一旁的大衣:“走吧。”
“走?”吴邪显然没理解张起灵的意思,他下意识接口道,“去哪里?”心里暗想,难道小哥已经不耐烦到要赶他走了?
“去胖子家。”张起灵黑亮的眸子瞥向吴邪,“不是要我帮忙?”
“哦,哦!”吴邪这才反应过来,明白张起灵是答应了,连忙站起来,忍不住绽开一个笑容,“小哥,谢谢你!”
张医生果然是个大好人,被他麻烦了这么多次都不嫌烦!
不知不觉又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张起灵已经穿上了厚实的大衣,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吴邪一眼:“不用客气。”
反正,他以后会慢慢讨回来的。
张起灵愿意帮忙,已经视他为世外高人的吴邪顿时觉得胖子平安无事的机会大了很多,然而等他坐上车启动了车子,他突然就僵住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起灵转头看他,黑亮的眸子在无声地询问:怎么还不开车?
吴邪顿时很想掩面。他到现在才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胖子的家在哪里。
说也奇怪,他和胖子认识了那么多年,胖子上门来闹的次数不知道有多少次,有时候胖子在他家喝高了,会直接在他家睡下。而他却一次都没有去过胖子家,甚至没听过胖子说过自己的地址。
吴邪后知后觉地想,以他和胖子的交情来说,这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吧?是自己这么巧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胖子家,抑或是胖子有意无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张起灵还在旁边等着,暂时没空细细回想每个交往的细节(说实话也记不清),吴邪犹豫了一下,踏下油门。
“你想知道头儿家的地址?”警局走廊里,一身制服的郭清眉头皱成了川字,吴邪对他的脸有些印象,是胖子手下其中一个年轻警察。“你们不是朋友吗?你不知道他家在哪里?”
“额,我们真的是好朋友——”
警员挥手打断他的话。“抱歉吴先生,我相信您跟头儿是‘好朋友’,”他重音强调最后三字:“但我没有权限公开他的个人资料,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
“我明白你们有你们的规条,但胖子是在他的家里失踪的。作为他的好朋友,我可能会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和我们一起去他家看看。”
郭清依然摇头。“请您相信警方的侦查能力,我们已经做了地毯式搜查,如果有线索早就被找到了。”
吴邪还想多说什么,张起灵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稍等,然后拉着郭清进了旁边一个房间。
吴邪很好奇他们在讨论什么,但两人交谈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吴邪贴着门壁竖直了耳朵也听不清。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无奈踱步去买了杯罐头咖啡,时不时焦急地瞄一眼手表。
过了十多分钟,密谈的两个人终于出来了,走在前面推门而出的是郭清。他的脸有些苍白,似乎受了点刺激,也没向吴邪打招呼就匆匆而去了。走在后面的张起灵倒是一如往常的淡定,也不管吴邪机关枪似的连番追问,简单地说了句“上车再说”便抬步而出。吴邪连忙跟上。
张起灵没有爽约,一回到车里,他便将郭清透露的事情一一告诉吴邪,至于郭清为什么肯说出这么多案情,张起灵只是淡淡说“医生总有一两个人情可以用”,吴邪暂时也没有心力去分辨真伪。
原来胖子虽然只失踪了五天,但是这一个月来他上班的时候都表现的有点不正常。他原本是个精力十足、幽默又爱扯皮的人,这一个月来他却很少说话,经常神情恍惚。不少同事都认为他脸色非常差劲,眼睛下的黑眼圈简直可以cos熊猫,别人喊他都要喊好几次才有回应。部分同事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让他请假去医院看看,他又说不用。
还有一点,胖子是个很有职业精神的人,上班天天早到,晚上义务加班,这一个月却屡屡迟到早退,似乎家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他迫不及待想回去一样。
胖子该不会真的是赶回去陪老婆云彩吧?可是云彩都死了好几年了啊,难道又回魂要来玩个人鬼情未了?
吴邪越想越惊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别担心。”张起灵突然说道,他转过头看着吴邪,“胖子不会有事的。”
吴邪眨眨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起灵眼神专注,直直地看着他,他似乎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吴邪一瞬间觉得,只要是这个人说出的话,就一定没有错,不管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都能办到。他有着不可思议的,令人安心的魅力。
奇怪,他的心跳,怎么突然变快了?
吴邪匆忙撇过头,装模作样地启动车,拼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哥,你刚才跟那个郭清说了那么久,他就只说了胖子的反常?”
“不,他还说了云彩的事。”张起灵淡淡地抛出一句,惊得吴邪差点踩下了刹车,他不由叫出声:“云彩?”他急忙问道,“郭清都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