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0年11月19日

局 by 冰雪双鱼(一部14 – 15)

第十四章 胖子的遭遇

吴邪最终没有坐火车,因为以陈文锦现在这个情况,就算坐火车也会引起许多人注意。他给杭州的伙计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开着车直接来北京接。然后又让王盟订了一间酒店大套房,暂时住了下来。

幸好陈文锦虽然神志不清,但并不吵闹,只是会不断嘿嘿地傻笑。吴邪先买了一件宽大的女式睡袍,先让她套上,又拿剪刀将她的头发剪到肩膀左右,才花钱雇了一个老实的酒店女服务生,将她收拾干净了,修整了一下头发,就露出那张漂亮又年轻的脸来。

说到底,其实吴邪对陈文锦并不熟悉,要说是真人,他只在蛇沼那边见过一次,当时对方又是乔装又是涂满了淤泥,他也是结合照片上的相貌才认出来的,只记得她容颜美丽,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当时她身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香味,此时的香味更是浓了许多,那张脸却仍然吹弹得破,十分动人。

吴邪又给了那位女服务生一些钱,请她帮忙买了一些全套的内外衣服,当陈文锦穿着看似普通的白色连衣裙时,连那名女服务生都忍不住啧啧称美,吴邪发现就连王盟的眼睛都直了,这陈文锦似乎比照片上更美了些,或许应该说,照片上的陈文锦显得有些土气,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矜持庄重味道,而眼前的陈文锦,却明显娇艳了许多。

吴邪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不由得想到三叔。如果此时此刻,三叔回来了,那两鬓微斑一身沧桑的样子,见到这位曾经热恋的女友,两人却形同父女,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他把那个女服务生打发走了,王盟买了饭菜来,陈文锦用手抓着吃,已是饿坏了,吴邪却是一点也没有胃口。他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看着她,想着回杭州要怎么地安顿她,又想自己如此听闷油瓶的话,连原因也不问地就回了杭州,总归是有点郁闷,难不成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仍然回到自己过去的生活里?

那也是不可能的,他的生命,注定总会因为闷油瓶而改变。闷油瓶现在回来了,他又怎么能回到平静的从前。

何况,那张红桃A的死亡之期还未有解决,他不相信那个所谓的‘老爷子’仅仅是吃了一顿饭,吓吓他们如此简单。

他下意识地又给胖子所在的巴乃阿贵家打电话,仍然是嘟嘟的盲音,现在已经是天黑了,难道阿贵还没有发现电话机坏了吗?

杭州的伙计到次日上午就把车开到了,吴邪和王盟带着陈文锦上了车,陈文锦双目呆滞,任由他们摆弄,让她吃就吃,让她躺就躺,吴邪曾经试着想套她一些话出来,即使胡言乱语也好,但她却只是傻笑和发呆,只会发着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并不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吴邪的伙计纵然好奇,但谁也没有多问,这次他们开来的是一辆大房车,一应设备都是俱全的,从北京到杭州,纵然走高速,从中午出发,最快也要次日凌晨了。

吴邪昨晚没有睡好,此时在车子有规律的摇晃中,也抵不住困意,还没等吃晚饭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朦胧地感到面前似乎有个影子在晃动,他本能地一阵警觉,用力睁开了眼睛,却见车内灯光柔和,眼前站着的,却是王盟。

“老板,你醒了,再过半小时就到了。”

“我睡了这么久?”吴邪也有些惊讶,看看表,这一觉足足倒睡了八九个小时。

“是啊,不知道怎么的特别想睡觉。”王盟也长长打了个哈欠。

吴邪下意识地去看对面的沙发,才发现陈文锦也睡着,她的头发经过剪短,仅仅才到肩膀,那香味时浓时淡,不时飘进鼻子里来,他这才恍然地说:“我倒忘了禁婆的味道会让人想睡觉。”

王盟睁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知道他是没听懂‘禁婆’的意思,还是被吓住了,吴邪拍了拍他:“没事,我朋友身上这种香味会让人想睡觉,没什么要紧的。”

“哦。”

吴邪揉了揉眼睛,此时也不困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听到外面有个伙计在喊:“小三爷,我们已经过嘉兴了,等一下是回您家里去还是回旧屋?”

旧屋就是吴邪做事的旧洋楼,伙计们都称为旧屋,吴邪看了看表,都三点多了,便说:“回家去,你们也好好歇一歇,今天我不做事,你们照旧就行。”

“是,小三爷。”

这样又开了大半个小时,车速缓了下来,吴邪知道是下了高速,便让王盟收拾东西,自己则过去把陈文锦摇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朝着吴邪傻笑起来,一道口水流了下来。

吴邪叹口气,把她从车座沙发上拉起来,给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衣角,陈文锦就傻傻地盯着他看,就像认识他似的,又像什么想不起来。

车子停下来,王盟先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吴邪先将陈文锦送下去,自己也跳了下来。一闻到杭州温润而熟悉的空气,他心中一暖,那原本忐忑的心情也安定了许多。到底还是自己家里好。

他看到自己所住的小区就在眼前,就让大家都回去了,也对王盟说:“你累了,你也回去吧。”

“老板,我送你进去吧。陈……陈小姐也需要帮忙。”

“没关系,她又不闹事,我还搞不定她?你一来一回的,又浪费时间,天都亮了。回去睡觉吧,好好想想我和你说的话,尽快给我答复。”

“好吧,那我走了,你小心点。”王盟看了看靠在他肩头陈文锦,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吴邪就拉着陈文锦,走进了小区里。他所住的是一个中等规模,杭州到处可见的居民小区,这些年来他来一直住在这里,并没有换过。所以物业什么的很一般。他不是不能换好地方,只不过他一个人,怎么住都一样,反正也大多数时候不在家。

吴邪住在顶楼,一开始他还有点担心陈文锦不可合作爬楼梯,这深更半夜的,要是闹起来,引来邻居就不好了。不过幸好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开头一小段楼梯他只是扯了几把,之后陈文锦就跟着他一起走了上去。

中间还是休息了几次,主要是陈文锦体力跟不上,她又瘦又弱,这六楼的楼梯无法一口气爬上去,到了最后一层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动了,吴邪只好把她抱到了屋门口才放下。

可是他一掏出防盗门的钥匙插进锁孔里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防盗门竟然是虚掩的。

吴邪眼神一沉,自然而然地下了戒备,他悄然地把陈文锦拉到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将防盗门打开,推了一把里面那层的屋门,但这门却是好好关着的。就像主人某天回家,打开门进去,却忘了关防盗门一样。

吴邪下意识地悄悄地将屋门钥匙插进了锁孔里,轻轻一转头,卡啪一声,屋门开了。

这一声并不响,但在这寂静的黑夜里,还是特别的刺耳,如果里面有人,除非睡得死沉,不然一定听得见。

他用身体紧紧地护着陈文锦,小心翼翼地把门开去,门无声地慢慢地向里面滑动,但是,只滑了45度角却停了下来,吴邪稍稍用力,却怎么也推不开去,就像门背后有个人死死地顶住了门一样。

吴邪当然知道自己门后面是绝没有什么大物件的,他清楚记得走的那天,还特意看了一下屋内的情况,很整洁很正常,所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门后面有人。

但他最拿不准的是,现在屋子里有几个人?对方要是身手好些,一个人就很难应付,何况现在身后还有个痴痴傻傻的女人。

但到了这个份上,他如果关了门转身就跑,也说不过去,对方既然能抵住门,摆明了已经知道他回来,就算他回头跑,也不一定跑得了。

所以吴邪反而镇静了下来,再试着推了一把,仍然推不开,只是仅仅有种很粗重的呼吸声,对方似乎也不怕被他发现,那呼吸声大得就像打呼噜一样。

吴邪皱了皱眉,他突然觉得有点不靠谱,危险的感觉渐退,好奇的感觉更浓。伸出手,他熟悉地摸上门右边靠墙的电灯开关,很轻易地就摸到了,然后一咬牙,就把开关按了下去。

啪,屋子里顿时大亮。

在见到屋子里的情形一瞬间,吴邪直皱起了眉,原本他走时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客厅,此时就像狗窝一样,衣服堆得满地都是,还有许多的垃圾食品,牛肉干,面包到处可见,泡面碎末满地都是,幸好都不是泡过的,看来这家伙实在懒得要命,连煮都懒得煮,就这么干吃着,屋角还堆着一大堆的矿泉水瓶。

吴邪简直气晕了,也不顾危险不危险,对方到底是普通的家贼还是道上的敌人,一下子就冲进了屋子,转了几圈,一眼看到门背后果然有一个人,还是蜷着的,身形又圆又肥,整个人几乎是拱着,只露出肥厚的背和屁股,发着沉闷的呼吸声

“你他娘的——”吴邪冲上去就狠狠地朝着这人的屁股踹了一脚,“装什么死!谁让你把我屋子里弄成这样子的?”

这些年来,吴邪也不是以前那种柔弱的小身板,手脚颇练了些力气,这一踢又是愤怒之下踢出,所以力道很大,对方纵然身体肥硕,也经不起他狠狠地一脚,整个人顿时被他踢得向前一趴,头一下子重重地撞到了门板上,那门立刻碰地一声牢牢地关上了,陈文锦被关在了门外。

不过此刻吴邪也顾不上陈文锦,因为他突然看清了地上这个人的脸,不由失声地叫了起来:“胖子!”

真的是胖子!尽管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胡子也长得有一寸来厚,胖子大概是个络缌胡子,此时几天不修整,整张脸就像个黑面神,连脸都看不到了,他似乎一点防备也没有,被吴邪一踢,又加上头重重一撞,才惊醒了过来,睁开绿豆般的小眼睛,那眼睛里竟然布满了血丝。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他娘的是撬门进来的?”吴邪朝他大喊。

胖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来了,茫然地喊了他一声:“天真?”

“废话,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发生什么事了?”

“天真!”胖子确认了一下,突然一下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伸出又粗又厚的手臂,一把将他紧紧地抱住了,“天真!你总算回来了!”

吴邪被他如此一个熊抱,感到自己的骨头都要挤碎了,他本想推开骂娘,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的,听着胖子那带着激动又怆痛的呼声,再感觉他几乎是如同要支撑着自己一样的几乎压垮的拥抱,不由得心里一软,本能地也伸手拥抱住了他,勉强圈抱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怎么了?”

胖子并没有回答,他仍然无声地抱着吴邪,手臂却松了些,想是也在渐渐恢复理智,吴邪就静静地等了一儿,才感到那压在肩上沉重的感觉没有了,整个身体也一松,胖子已经放开了他,他默然地看着他,那眼中的血丝更浓。

“你来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有必要撬门吗?你有要紧事找我吗?”吴邪见他已经冷静了些,忙关切地问。

几年不见,胖子还和以前一样的胖,但没有那种肥肥厚厚肥肉乱抖的现象,他比以前更黑了些,身上的肥肉却似乎少了许多,相比之下,却是结实无比。果然天天干体力活,就算练不出好身材,也能练出好肌肉来。

吴邪见他只是看着自己,神情怪异,便开玩笑道:“怎么?几年不见不认识我了?我说你都快比上施瓦星格了,瞧这一身肉,不错嘛!果然生命在于运动,你这一身神膘被你养得给天蓬元帅长脸了!”

要是在以前,胖子一定会加倍地调侃回他,可此刻,却仍然是不说话,只是颓然地长叹了口气,重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吴邪见此,也不好开玩笑了,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搭着他的肩,轻声问:“到底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回来,也不通知我去接你。”

“天真。”终于胖子开了口,抬起头,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打给你有什么用,反正我就是想来找你,你不在,我就自个儿进来了,这屋子还他娘的算安静,住着也挺好。”

“你要喜欢,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了。我之前还想着怎么劝你回来呢,现在倒给我省事了。怎么?不要阿贵家呆下去了?我说你这几年来,也给人家添太多麻烦了。”

胖子笑了起来,笑得极苦,“天真。”他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沉重,“阿贵死了。”

“什么?”

“不只阿贵,他全家,包括他的大女儿大女婿还有小孙女,都死了!”

吴邪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胖子坐在地上,点上一根烟,过了很长时间,才对吴邪说了事情的始末。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云彩死后,胖子就留在了阿贵家,阿贵因为老伴早就过世了,所以大女儿虽然出嫁,却并没有搬出去,仍然陪着父亲过活。云彩死了,除了胖子,最悲伤的就是云彩的家人了。胖子曾经想要去找张鬼影报仇,但是找遍了也找不到。

这巴乃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却全是茫茫大山,即使知道这个张鬼影仍然就在村子里,可是一来胖子毕竟对地形不熟,二来这张鬼影神出鬼没,再加上他所养的猞猁队以及排击炮,胖子如果单干,是十分危险的。

阿贵阻止了胖子的报仇行为,他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当年他在魔湖附近碰到张鬼影,一时被他骇住,又为利所驱(张鬼影也不是平凡人物,他虽然不是真正的张起灵,但是曾经也是一名倒斗的好手,自然留有许多的好东西),阿贵便答应为他掩护,并且根据他的指示弄来了许多现代武器,而外界的消息,也都是阿贵提供的。

阿贵是村子里的大忙人,几乎人人都认识他,他要去见张鬼影,必然有许多不便之处,他就让小女儿云彩做了这个传话人,而大女儿完全蒙在鼓里,是根本不知道的。

阿贵老泪纵横,说是自己害了女儿,如果胖子要报仇,就把他给杀了,不要再去找张鬼影了,因为谁也斗不过张鬼影。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后半生为曾经的错误来赎罪。而此刻的胖子,也早已心灰意冷,虽然报仇之心未灭,可是他也不想再麻烦吴邪和小花,小哥又不见了,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不但报不了仇,说不定把命也搭上,于是就把这个想头暂时押了下去。

深山的生活,平淡而规律,几年下来,胖子复仇之心渐灭,对云彩的思念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淡了下来。有时候他一个人半夜里醒来,对着屋顶抽烟,想想茫茫的未来。他的手多年没有摸枪,都已经收疏了,虽然并不甘心一辈子留在这里,但是一想到又要重新过上以前那种倒斗刺激的生活,虽然兴奋,却未免总能够想起那些悲伤的往事,犹豫间,总是耽搁了下来。

要说胖子的生活中,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就是和阿贵的小外孙女玩了。四岁大的孩子,漂亮得晃眼,又爱笑,又爱玩。阿贵说这个小孙女和云彩小时候很像,意外地和胖子很亲,胖子也爱背着她满山的跑,小女孩就搂着他肥肥的脖颈一个劲甜甜地叫他:“胖老板叔叔”,把胖子的心都融化了。

这样的生活,平淡也好,蠢蠢欲动也好,总是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波澜地过着,出去也好,留下来也好,不过是一时失眠时的臆想,平时农活很忙,到了晚上喝点小酒,哼哼小曲,讲讲笑话,过得倒也舒畅,要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临空击下,胖子想,他一辈子都会待在巴乃的。

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巴乃天气潮湿多雨,纵然住了多年,从来生长在北方的胖子也总是不适应。因为下农活要在田梗里泡着水一整天,他的腿长满了湿气,总是痒得难受,他只好用当地的草药土方搅烂了敷在腿上,才能抑制住,可惜治标不治本,隔一段时间总要去山里采药材。

这一天他照例背了个竹蒌,就像普通的苗族壮年一样,用布包着头,拿了一把锋利的镰刀,紧了紧裤腰带,就一个人上了山。

此时天已经黑了,山上更是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乌云遍地,似乎又要下雨。草药中有一味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所以胖子一路砍着长刺的杂草与树枝,渐渐地走到了山林的深处。

再过去一点,就是当初他和吴邪被张鬼影袭击的山洞了。自然,里面早没人了,胖子不知道进去了多少次,所以纵然仍然恨得咬牙痒痒,可是也只是很随意地瞥了几眼,打算仍然爬上去采草药。

但是,他仅仅就是这么匆匆地一瞥,却意外地发现山洞里似乎亮着一点极为微弱的灯光。

他一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今夜没有月亮,山中又十分的黑,除非他已经熟悉了路,不然的话是寸步难行的,所以这一点微弱的光显得特别的刺眼,发光的位置的的确确是在那个废旧的山洞里。

胖子的心顿时狂跳起来,那原本早就被掩埋在内心深处严严实实的火气在瞬间就升腾了起来,他激动地用力地握紧了拳头,不住地打着自己的大腿腿骨,才能控制出不立刻冲扑过去。他知道,不管这洞里是谁,此时此刻,绝不能打草惊蛇。

胖子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以前最大的弱点不过只是明器,但经过这几年的田园生活,他对于金钱的欲望也淡了许多,所以此时的他,反而是最冷静最难以击破的。即使面对此生最大的仇人,他也能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俯下了身,紧紧地盯着那一盏似远似近的灯光。

以他的经验,此时他的位置与那山洞大概只有几百米左右,但由于杂草从生,再加上山路凹凸不平,所以感觉仍然十分的远,即使他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也足以让对方发现异常而从容逃走。虽然,对方并不一定会逃走。

可是胖子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如果对方真的是张鬼影的话,他几年来的寻觅总算有了结果,就算是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能再让这个小子再逃走了。

想着,胖子反而将自己俯得更低,几乎与地面平行了。他把身上碍身的东西都悄然解了下来,但仍然手握镰刀,用一种几乎是匍匐前进的姿势慢慢地一点点朝灯光处滑动。他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所以那灯光一直稳稳地亮着,就像指引着他前进。

然而,就在胖子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看到洞口的沿璧时,突然,灯光猛地熄灭了。

他暗自一惊,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又一想是绝不可能的,因为他真的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比一条蛇的滑动还要安静。别看他体形硕大,但这几天却并没有把身手落下,他的性格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潜意识里终究是留恋以前的岁月,所以还是坚持锻炼的。

因此他百分之百能确定,如果对方发现了自己,一定不是自己的动作惊动了他,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对方有在黑暗中视若白昼的能力。

但是胖子很快就否定了,因为他记得,那一次和吴邪一起,与张鬼影在这洞里打交道时,对方是亮着烛火的,没有人能够真正在黑暗中视物,除非是特异功能。除非……

胖子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张起灵,在他心里,如果这个世上一定要有人成为“神”的话,那就非小哥莫属了,小哥的夜视能力很好,以前在斗里,大家灭了手电,他仍然可以看到墓道前方的模糊轮廓,但墓道里的空间是平直的,而且没有任何的阻碍物,虽然黑,却可以一眼望到底。

而此刻却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乱石碎草,真的能在黑暗中见到这半人高的茂密草丛里有东西藏着,那他娘的就不是人了。

张鬼影虽然像个鬼似的,但他一定是人!没有排击炮和猞猁队,他也不一定很厉害。

于是胖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并不慌乱。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凭着自己的直觉与对地形的熟悉,紧紧地盯着洞口,只见那灯光熄了以后,传来了一阵轻微而凌乱的脚步声,随之就恍惚地闪出两个人影来。

“两个?”吴邪一愣,“不是张鬼影吗?”

胖子摇了摇头,声音很沉重:“是那个家伙!我当然能认得出来,就他那种不人不鬼的体形,像个吊死鬼似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另一个人是谁?他朋友?还是阿贵?”吴邪猜着。

胖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抬头望着吴邪,那眼神,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可置信的光芒。

“是——”他几乎是困难地,一字一字地开了口,“是小哥,张,起,灵!”

说完后,他盯着吴邪,却发现吴邪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惊愕激动的表情,虽然也有些吃惊,但那种程度,几乎连当时的自己都比不上。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吴邪与张起灵的关系,虽然从来没有说破过,但那种愿意为对方同生共死的感情,早已无需用言语表达。尤其是当张起灵替代吴邪走进青铜门的时候,他完全就可以肯定身边的这对好友绝不是友情那么简单。

吴邪自从张起灵走后,一直都是“孤独”的,虽然胖子并不在他身边,但偶然两人也会通电话,他当然知道吴邪从来都没有过女人,也根本不谈恋爱。这一切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可是此刻,为什么吴邪如此平静?

“天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怀疑地问。

吴邪本来在听到“张起灵”三个字时呆了一呆,既而不知是发呆还是沉思,一直都不说话,突然听到胖子这一问,才略略一惊,回过神来,忙用力抚了一下脸,勉强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不是在听你讲吗?你别他娘的废话了,后来到底怎么样?阿贵怎么死的?你那天晚上……和小哥说话了吗?有没有被他发现?你快讲!其他的事等说完再讨论好不好?”

他提起阿贵,胖子神色一暗,自嘲地笑了起来:“还能怎么样,我可没有你吴小三爷这么镇静,他娘的当时我简直是傻得像死了一样。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可能!小哥不是在长白山替你守门吗?难不成这种张起灵是批量生产的,今天是他们的聚会日?当年不是全国海选吗?虽然我不知道那张鬼影长啥样,可另一个‘小哥’那简直是一模一样,他娘的都可以参加模仿秀了!”

“你别废话了!后来到底怎么样?”

“后来?”胖子冷笑,“我胖爷当然不会就此罢休,我见他们两个根本没发现我,只不过似乎是谈完了,‘小哥’准备走,而那个姓张的,似乎是送他出来。两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别提多恶心了。我刚想跟上去,前面那个‘小哥’突然不知道怎么的停了一下脚步,他娘的不知道竟然哪里飞来一颗小石子,准准确确地打在了胖爷的膝关节上,疼得我差点没晕过去。”

吴邪一阵紧张:“他看见你了?”

“谁知道,等我清醒过来,那两个鬼影子早就不见了,要不是我膝盖疼得像锯掉一样,我还以为做了一场梦呢。”

“天真,喂,你又发什么呆?你到底听进去了没?”

“我听到了,说下去!”

“他娘的你根本不相信是不是?你当胖爷我产生幻觉说梦话是不是?你当时是没看到,不然你一定扑上去抱住……”

“你有完没完?有必要纠缠这种事情吗?反正就一个和小哥很像的人和张鬼影暗中联系,不就是这么回事?你到底要说几遍?我又不是白痴听不懂!”吴邪声音也大起来了。

胖子伸出双手:“好好!我不和你废话,我就告诉你接下来的事,看你到底信不信我。”

后来的事,也不过就是一天以后。那天胖子也不采草药了,回去后左思右想想不通,次日天一明,就又跑到山上去找,当然找不到张鬼影,可是洞口却明显有刚刚来过人的痕迹,还有火把照明的残留。

他满山跑了一圈,自然什么也找不到,垂头丧气地回来,已经是傍晚了,村子里一如既往。阿贵的大女儿正在做饭,女婿还没有回来,阿贵坐在吊脚楼的楼梯边逗小外孙女玩。

“去哪儿了?等你开饭呢。”阿贵说。

胖子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他已经答应阿贵再也不管这事,不想再给这个饱经磨难的普通人增添烦恼了。

当下他也只是笑了笑,一下子抱起小外孙女向天空抛了抛,让她坐在自己肩头,进屋吃饭了。

村子里人习惯早睡,吃晚饭,胖子也无心调侃,早早进了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着要再上山探一探,但知道一定徒劳无功。

张鬼影如果发现洞内有人来过,一定会提高警惕,说不定反而被他逮个正着。

空气又闷又热,胖子气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来,拿了烟打开门,来到了屋顶,看着黑沉沉的村子。

突然,他拿着烟蒂的手一抖,因为他突然发现,就不在不远处,隔着两三座吊脚楼的一块小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没错,的的确确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绝不是张鬼影,因为这个人肩膀一点也不塌,相反挺拔修长,匀称的身形,十分的养眼。胖子和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认识,眼前的人却一看就不知道是村子里的人。

他终究是和张起灵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虽然没有吴邪上心,但无疑中,对于好友的体形,还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何况像张起灵这么完美的身材并不多见。

只见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块小空地上,脸进着他的方向,似乎还微微仰着头,正在看他。

胖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笔直地站着,在黑暗中与那人对视。两个相距很远,所以根本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视线交流。

那人一直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几乎就像一尊石像。

就在胖子实在有点忍耐不住的时候,那人突然挥了一下手,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胖子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跳了起来,然后像疯了一般地冲下楼,就朝那人狂奔过去。

胖子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几乎是短短的半分钟时间,他就跑到了那人所站的小空地上,但是,四周一片空空如也,只有吊脚楼黑沉沉的影光,哪里有半分人影!

他简直以为自己是中邪了,昨天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难道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会在黑夜里产生幻觉吗?他对张起灵又没什么想头,也不可能思念成狂啊?

不过胖子是个实在人,他立即就否定了幻觉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人。

他就在原地呆了一呆,就似乎隐隐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吊脚楼边有个人影一闪,他马上又拔腿狂追了过去。

就这样追追停停,胖子几乎跟着那人影跑到了临近魔湖的那片林子,再跑进去是不可能了。他只有一个人,穿着人字拖和背心,要进入这片死亡之林,就等于送死。所以他还是停了下来。

那人影,也照例不见了。

胖子简直气坏了,他开始破口大骂,此时也不怕被人发现,他骂得又大声又难听,凡是他能想到所有骂人的词汇,中西合璧的全部用上了。从玉皇大帝的奶奶到耶酥上帝的私生女,什么难听他骂什么,他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张起灵,这样子玩人,已经把他惹火了。

何况他潜意识里,也认为那人根本不是张起灵,所以也无所谓客气了。

幸好这个地方离村子已经非常远,所以他这么骂人,倒也没有惊动别人。

就这么足足骂了大半个小时,那黑影却再也没有现身过。四周连个小动物也没有出现,就像所有的生物都当他是神经病发作的傻瓜一样,欣赏着他五年来都没落下从不重复的骂人字眼。

胖子累了,声音也哑了,他喘着气,气恼得浑身怒火没有地方发,开始狂踢狂打着树枝,一些小树都被他硬生生地推倒,发着枝杆拗断的卡拉卡拉声。

但胖子很快就停了下来。倒不是他体力不支,而是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虽然这里离村子不远,但他发出的声音绝对不小,又骂人又打树,多多少少总会引起一些注意,不可能寂静到如此地步。

就像全世界的人都跑去看演唱会了,谁也懒得理他。这不正常!绝不正常!

一想到此,胖子本能地一回身,朝村子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不要紧,惊得他张大了嘴,只见黑沉沉的天空中,一股浓烟升起,那烟实在太浓,所以夹在里面火红的火光反而看不真切。

那个方向,正是阿贵家里的方向!

胖子想也不想,立刻狂奔地往回赶。跑了一段路,就渐渐地听到了嘈杂声,有许多人拿着水盆都往出事点跑,而空气中则充满了汽油燃烧的特有的难闻气味。广西潮湿多余,如果仅仅靠着干柴或者易燃物,是很难烧起来的,因为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散发着潮味的,即使烧起来了,也很快会扑灭,除非用特别的燃料才行。

村子里的人绝不会干这种缺德事,何况这里连辆私家车也没有,更没有公共汽车,哪里来的汽油?

胖子越跑,离家越近,心就越沉。他已经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邻居,一个个骂骂咧咧又哭哭泣泣的,他随手拉着一个熟人,问哪里着了火,那人一看到,就又哭又笑,说胖老板幸好你跑出来了,阿贵家现在都一片火海了,所有人都跑不进去,也不见人跑出来,大家都束手无策,浇了水只把火燃得更旺。

胖子一把推开他,又往前跑,此时好多人都把前方围了起来,胖子左挤右挤,总算挤出一条路来,来到了最前排,他的眼睛和鼻子都被熏得涕泪横流,睁也睁不开,但还是用尽了全力保持视线清楚,拔开人群,来到了最前排。

阿贵家的房子一共有三个大吊脚楼,一间是阿贵住的,一间是阿贵女儿住的,还有一间就是类似旅店形式的,现在只有胖子住在那里。阿贵家是村子里的有钱人,所以吊脚楼也造得特别有气派,特别的大,三间楼呈品字形建在一块超大的空地上,为了显示不一样的地方,与邻居之间都颇有一段距离。

也幸亏这段距离,所以这火并没有漫开去,因为四围的地全是湿的,而树木早就被砍掉了,那火就像一个火罩子似的,只是牢牢地罩着这三间楼,听着从里面传来不断劈里啪拉的木头断裂声,和一些家用电器爆炸的声音。

空气中的汽油味已经淡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焦臭味,想来已烧得差不多了,可是那原本二层楼的高大楼房,此时也全部都被烧塌了,矮小得连一层楼也不如。胖子被好几个壮汉死死地拉住,才没有让他冲进去救人。

因为就算小孩子也看得出来,这火根本救不了,冲进去,别说救人,连骨头渣都不会找到。

火,一直烧到了天亮,这才渐渐地熄灭了。原本气派豪华的三间大吊脚楼,此时全部成了一堆黑乎乎的焦碳,几截没有烧透的房柱子横七竖八的压在废墟上,所有的东西都烧得一片黑臭,辩不出形状。

胖子挣脱了拉他的人,然后神情呆滞地一步步来到一堆最大的焦木面前。这是阿贵睡的主楼,他蹲下身,突然使臂用力地一抬,将一截半人粗的焦木抗到了一边。

那段焦木还发着热气,与胖子手臂的皮肤一碰,皮肤咄地一声,冒起了一股烟。那些村民们这才意识过来,忙着泼水降温,帮着胖子将压在上面的房梁柱子全部都移走了。

接下来就是清理工作,其实这么做,大家也都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因为谁都知道,不可能会有生存者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会像胖子一样,意外地跑了出来。但结果终究让所有人失望了。

因为在一片焦碳中,找出了四具尸体,二男二女,男的其中一个带着手表,那手表是阿贵的,舶来品,在村子里是唯一的一只。而另一个男的,自然就是阿贵的女婿了。那两个女的,大一点的尸体项圈上还戴着一个金色的项圈,黄金燃点高,所以没有被烧毁。

那正是阿贵大女儿平时所载的金项圈,而另一具女尸,则身量未足,被火一烧,就更小了,简直缩得像个小婴儿差不多,衣服皮肉都没有了,几乎烧得只剩下了骨头。村子里的老人家,都转过头去悄悄地抹眼泪。

胖子双膝一软,在这四具辩不出样貌,焦黑得像四截木炭般的尸体前跪了下来,这一刻,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他的悔恨,如果当时他不跑,至少,他能看到是谁放的火,至少能够救出一二个人来。阿贵或许做过错事,但是他们家都是质朴的好人。何况,他是云彩的阿爸。

他曾经抱着云彩的尸体,郑重地承诺过,一定会为她好好照顾阿爸和姐姐的。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成,在这里住了五年,和阿贵就像一家人似的,但在最要紧的关头,在生死关头,他却像个傻子似的被一个似人似鬼的影子耍得团团转,现在想来,那人,一定是为了引开他才放的火。真的是那人放的吗?

胖子不敢想,也没心情去想,他也没有像上次云彩死的时候抱着她的尸体嚎叫,他反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跪在四具尸体前,几个小时后,他郑重地嗑了三个响头,就站了起来。

很快,他和村民们找了一块最好的风水宝地,把尸体都安葬好了。

等一切安顿好后,他问附近的邻居,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可是不如他所料的,谁也讲不出所以然来。阿贵家本来就是独门独户,等到邻居们闻到汽油味从睡梦中醒来,阿贵家已经烧得像一片火海了。

胖子之后又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将整个巴乃的村子,山间,甚至是魔湖一带,全部搜了个遍,却再也没有让他看到那个酷似张起灵的黑影,而张鬼影,也不见了。

是一种彻彻底底不见,胖子知道,张鬼影,绝对已经离开了广西。

胖子讲完了他所经历的事情。然后,他狠狠地掐灭了手中已烧到指尖的烟蒂灭了,对着吴邪哑声说:“我想了很久,我很冷静,我大致能猜出,为什么阿贵全家会被灭口,一定是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他要重出江湖了,他要灭了所有知道他的人!当年他杀了云彩,现在又杀了阿贵,对他来说,这太容易了。”

吴邪没有接他的话,却突然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杀你?难道他不想灭你的口吗?你比阿贵难对付的多。”

“这些我不管,我现在就是要找到他!就算挖地三尺,把天空炸出一个洞来,我也要找到他!”胖子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戾气,“我这辈子不把他碎尸万段,我王胖子就妄世为人!”

吴邪默然不语。

“对了,还有一个!就是‘小哥’的复制品,那个帮凶!我也要杀了他!”

吴邪陡然一惊,手中的烟落在地上:“你说什么?”

“我说我那个把我引开的帮凶,我也要杀了他!他也是帮凶!”胖子斩钉戴铁地说。

吴邪脸色一变:“他,他不是救了你吗?”

“他救了我吗?他救我为什么不救阿贵全家?我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个帮凶!”胖子咬牙切齿地道,“天真,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帮你什么?”吴邪喃喃地问。

“帮我找人!你人脉广,伙计多,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全世界每个角落都打听!我就不相信那个吊死鬼会隐身,就算躲到古墓,我胖爷也要从阎罗王里把他给拽出来!我要让他们两个在阿贵的墓前嗑头嗑到死,让他们给小囡囡披麻带孝!”

吴邪急得喊:“胖子你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胖子陡然大吼,他站起身,“如果换作你,你碰到这样的事情,一个在你身边像亲人一样的老老少少全部死于一旦,连个全尸都没有,你能冷静吗?对了,天真,我再请你帮个忙,我要把我北京原来堂口的伙计都**起来,我有钱,我原来银行里有许多存款,多少钱都没关系!我要回北京,恢复以前的一切!”

吴邪打了个寒颤:“你要重操旧业?”

“没错,他们既然不让我安安份份过日子,那我就给他们瞧瞧,谁也别想过安稳日子!”

尽管吴邪想过无数遍胖子从巴乃回来,重拾信心的一幕,虽然他内心私下里,也希望胖子可以回来,恢复往日的雄风。但绝不是在这么一种狂怒,偏激,又决绝的状态下。

但此刻的胖子,已经被仇恨之火烧到了极致,此时此刻,说任何安慰的话,只会让他更加的暴怒,所以吴邪迅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立刻用力地按住了他,有力地说:“你听我说,胖子,我帮你!我一定帮你!我就算把这儿一切扔了,我也一定陪你到底!所以你相信我,消息方面,我会全力打听。而你要做的,就是把心境好好地冷静下来。那人有多厉害,你比我清楚,如果你不冷静下来,别说给阿贵报仇,陪了命就太得不偿失了!我们来日方长,复仇的有的是机会,那种人,死有余辜,就当是为民除害,咱们一起干掉他!”

胖子眼睛一亮,郑重地点了点头,“天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站在胖爷我这边的!”

“废话,咱们俩,谁跟谁啊。”吴邪笑了笑,“来,你先休息几天,等我安排好一切,我陪你去北京,好吗?”

“好是好,不过你要快点,我他娘的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吴邪勉强地点点头,此时天早就亮了,屋内狼藉的一片更是清晰,胖子此时心里一宽,总算也恢复了些许理智,朝着吴邪死皮赖脸地说:“你看你不在家,我把你家弄得多有人情味。”

吴邪瞪了他一眼,刚想说话,猛然看到了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半秒钟后,他就直跳了起来:“文锦姨!”

然后他也不顾胖子莫名的神情,一下子就打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文锦——”

说真的,吴邪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此时他进屋已经过了三四个小时,陈文锦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一个人在楼道里,很有可能就会跑下去,三四个小时,足以让她跑得无影无踪。

不过他立刻就松了口气,因为他的鼻尖很快就闻到了一股香味,而眼睛也看到陈文锦竟然还缩在墙角,上半身靠在墙璧上,呼呼地睡得正香。

吴邪松了一大口气,忙过去把她摇醒,把她拉进了屋子,关好了门,陈文锦一见满地的食物立刻又像恶狼一样的扑了上去。

从汽车上开始,她连一口水也没喝过,此时吴邪都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她是谁啊?”旁边的胖子突然问了一句,“你刚才叫她什么?”

吴邪也奇了,“你不认识她是谁吗?她是陈文锦啊,你在蛇沼见过她的,你不记得了?她现在神志不清,已经疯了。”

“大姐头!”胖子叫了一声,三步二步地冲上去,仔仔细细地盯着陈文锦满是食物碎渣的脸,“我靠,我说看得这几分眼熟,原来真的是她!说真的,我不太记得了,当时她全身都是泥,不过那身材,是真没话说。”

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禁欲太久,情绪转得真快,前一秒还在痛心疾首,这一刻就露出色眯眯表情,伸出大手就往陈文锦的腰里捏了一把。

陈文锦“敖”地叫了一声,整个人串了起来,往后退到了沙发上,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惊恐地盯着胖子。

“你干什么?”吴邪一把把胖子拉开,“你被色鬼上身了,刚刚那副复仇圣斗士的德性哪里去了?”

可是胖子却似乎意犹未尽地拈了拈食指:“好滑,不错,身材似乎比以前好很多了,丰满了些,难道磒玉后面有全套健身器材吗?”

“你混蛋!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把你拖出去!你懂不懂尊重别人?”吴邪怒道。

“我不说我不说。”胖子收起笑容,又看了一眼陈文锦,后者仍然发着抖惊恐无比,胖子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就对吴邪懒洋泮地说,“我困了,我去睡会儿,你自己招待这位大美女吧。”

他说完就旁若无人地进了房间,吴邪莫名其妙,但也拿他没办法,想着他大概受了刺激,人也不正常起来了,这么多年来,过着和尚的生活,遇见个女人难免会失控点,看来这几天还得带他去消消火。

“文锦姨。”他试图着说,“你带你去客房好不好?你先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再给你安排。”

陈文锦慢慢地眸子转向他,又变得茫然无焦距起来,然后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吴邪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进了客房,总算还挺干净,他把陈文锦按躺在床上,这才出去了。

吴邪仅仅把客厅的沙发稍稍收拾了一下,然后就躺着试着再睡会儿,但他在车上睡了很久,所以反而睡不着了。一闭眼,就出现许多混乱的场景,以及许多人的脸。张起灵首当其中,固执地占着最明显的位置,可是从来没有这一次,让吴邪如此的猜不透他。

一想到胖子的话,他又忍不住打冷战,他想着还是晚几天再和胖子说小哥已经出现的事,现在胖子还一直以为那是个模仿秀,要让他知道是个真人,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吴邪仅仅是休息了一小会儿,就又站了起来。他给王盟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旧屋里,然后自己也出了门,开车直奔做事的旧洋楼。

王盟比他早到,看样子也没睡,精神倒还好。吴邪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便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盟没有吭声,就在吴邪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突然点了一下头:“老板,我试试。”

“好。”吴邪微微一笑,“你别怕,我会把你留在身边,不让你做危险的事。不过事先,你还是得先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

“是,老板,您说吧,别太难。”

吴邪看着他敦厚的脸,向沙发后一靠,说:“眼下就有个绝佳的机会。”

“什么事?”王盟又开始紧张,“是不是要下斗。”

“不下斗。我算过了手头的钱,如果不下斗,这么多伙计的生计,还能维持半年呢。”王盟不解。

吴邪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子:“你听我说,王盟。我过几天,要去一趟北京,而且说不定会去一段时间。这里的事情,我会安排好,大家还是照平时的来,该做什么做什么,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轻易地下斗。而你,不用跟我去,就留下来,帮我留意着他们。要是有什么大事,或者他们私自做的决定,就马上告诉我。”

“什么?”王盟吃惊地说,“你让我管着他们?”

“不是让你管,你就还在那边的铺子里,每天来转转,就说帮我收收文件什么的。他们对你没防备,我也不会说出来。每半个月收账的日子到来,我会事先打电话过来,让他们把账本给你,你看看捡重点的给我用网络给我传过来,顺便也可以看看你的眼力。”

“是,老板。”

“你放心吧,他们不敢为难你,你是我的人,谁都知道,就算是小伙计又怎么样,他们都会给你面子的。有什么问题,直接打电话给。”

“好的,老板,我知道,我是皇帝旁边的小太监,虽然没什么权势,可连丞相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吴邪失笑:“少胡说八道,老婆还没娶呢,就想当太监?古装电视剧看多了是不是?”

王盟也嘿嘿笑了起来。

“对了,还有那个……女人的事。我会给她租一间高档小区的公寓房,同时配备两个专业的医生和四个24小时服务的特别看刻。那女人没危险,有这么多人看着,不会有大碍,你每天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马上告诉我。”

王盟一愣,马上又忍不住问:“老板,你,不带她去医院吗?”

吴邪叹气着摇摇头:“她又没危险性,何必呢?精神病医院那种地方,就是坐牢。她已经受了一辈子苦了,还是让她舒舒服服地过了。”

“老板,你待她真好。”

“好了,就这些,有没有问题?”

王盟一挺背脊:“没问题,老板!”

“这才像话,你也不小了,别老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于是吴邪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先给陈文锦找了一家物业十分安全的高档小区房,同时为她配备了专业的医生和看护。陈文锦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就乖乖地过去了。走的时候,吴邪嘱咐她了几句,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至于胖子,吴邪带他去洗了头发,洗了桑拿,还带他去夜总会嗨了一把。胖子本来就是个爱玩的,这几年来在巴乃,从来没有再接触如此现代化的娱乐场所,总算放松了些,不过比起以前,他的话还是少了许多,笑话也不讲了,有时候勉强说一两个,也没以前那么好笑了。

吴邪考虑着到了北京后再把自己所发生的事告诉胖子,反正暂时都没有和他提及。

等到一切安排好后,吴邪给小花打了个电话,“小花,我和胖子明天要来北京,你给我们安排个住处,因为胖子有点事,我可能要住得时间长一点,麻烦你了。”

电话那端的小花很快就答应:“行,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我也认为你该来北京,因为事情已经开始了。”

“什么叫已开始了?”

小花的声音很平静:“吴邪,今天凌晨,在环城河里,发现了黑老六的尸体。”

第十五章  不算意外的意外

小花虽然向解子扬要了联系方式,但并没有急着打电话给他,次日他就去了公司处理事物,他这段时间不太回公司,解家人已经有些微辞,不过幸好公司里有许多年轻的干将,也有多年来一直培育起来的精英,所以还算让人放心。

这些年来,解家和吴家一样,一直都在试图从根本处洗牌,由于解家人多,利益不均一,所以无法做到像吴家一样撤底,但解夫人一直坚持让儿子走从商的正路子,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当年要是你爷爷像狗五一样什么都不管就好了”,不过当她知道儿子又和吴邪有联系,并且吴邪又开始走老路,还着实叹息了一阵。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小花遵从母亲,渐渐地将家族中仍然坚持老本行的那一派削弱打压,努力培养新的人才,尤其是看重商业方面。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虽然都是小花信得过的人,但让他们做生意赚大钱可以,打起架来却不怎么在行。

所以小花平时跟在身边的人,有一部分是以前的解九爷的旧部下,另一部分就是在解家自己保安公司挑出来的精英。这段时间小花屡屡受挫,除了因为他一直在干预霍家的事之外,和他身边可信任的人比较少也是有关系的。

解家的生意做的是日用百货,所销售的品牌产品已经占了市份份额的百分之四十,在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名气,而霍家做得是传统工艺品生意,都以国外客户或华人客户为主,有自己的一条早就打通好的海外销售流水线。

也正因为如此,两家的生意虽然关系不大,但销售渠道却是互补的,彼此需要发展,在国内外市场互相提携,需要一起合作,才能打通国内到国外的统一销售线路。这几乎是铁打不动的合作关系,让解霍两家家人私底下仍是满意的,只不过随着秀秀的继承家业,引起了霍家内部的激烈矛盾,而小花偏偏干涉其中,就未免引起霍家人的不快。

以霍家人的观念来看,生意归生意,私事归私事。霍仙姑在的时候,或者还把解家当成兄弟来看,但随着老一辈人的相继去世,年轻一辈的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和义气,有的,就是个合作关系。小花名不正言不顺,却非要干涉霍家内部利益的划分,爆发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表面上仍然一团合气的解霍两家,内部矛盾不断,小花一回到公司,秘书就告诉他,有几个叔伯辈的长辈们一早就在等着他了,他不动声色地点头,让秘书把他们带来,自己则进了办公室。

片刻后,就有两个男人被领了进来,一个约六七十岁年纪,瘦瘦高高的,满头银丝,瘦削的脸庞略长,留着一撇山牙胡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另一个则是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油光满面,一脸酒色。

两人都是一脸的阴色,一进办公室,不等小花开口,就挥手让秘书出去,然后就关上了门。

小花倚在真皮沙发扶手边,手里转着手机,抬头微微一笑:“大伯父,今天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不去打高尔夫球?二姑父,对了,晚上新区有一家夜总会要新开,您不养养精神,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那中年人脸色一变,似乎想说话,但瘦高老者阻止了他:“雨臣,你不用编排我们。我们到底都是解家人,心里都是惦记着公司的。你这段时间会不会太忙了,忘了做正事了?”

“怎么会呢?大伯父你多虑了。”小花用眼睛斜了一桌上的电脑屏幕,“我刚刚都查了一遍,各部门运作很正常,老客户合作愉快,新客户也多了不少,好几家分店又要开了,有什么问题吗?”

中年人哼了一声:“我们说的不是这个,你身为解家当家的,这么大一个公司,我们都放任了你来管,可你看看,这一个月你在自己公司的时间多,还是去霍家多?不是我说,雨臣,再亲厚的朋友,终究是外人。帮忙是应该的,如果过了,就没有必要了。”

小花将手机合在掌心里:“二姑父,你倒说说,我怎么过了?”

中年人转头向老者哼着:“看吧,他还要咱们来提醒呢,到底是年轻人,什么东西都不在乎。这么大的产业,压根儿都不放在心上。”

老者向他摇摇头,仍然肃穆地对小花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明说。雨臣,霍家的确是块肥肉,不该放掉。可是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霍家现在起的是内讧,无论是霍家少爷继承,还是霍小姐继承,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怪大伯父封建,霍家虽然向来由女子当家,可女人嘛,怎么说都不如男人。这外头做生意抛头露面的事情,我觉得让霍家两位少爷来管理更靠谱一些。秀秀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女婿,不如交给正统的霍家人,对我们来说,还好控制一点。”

谁知那中年人却皮笑肉不笑了起来:“大哥,你真是老古董了,我知道雨臣怎么想的。霍家那丫头,迟到都是解家的人,她不嫁雨臣嫁谁啊?所以呢,雨臣帮她,原本也没什么。不过我以为,有些事情总要名正言顺,你们现在毕竟还没有结婚,容易被人抓着辨子,反而损了解家的名声,你自己好好想想,凡事有点分寸,对大家都好。”

“话这么说也有道理。”瘦长老者也微微一笑,“雨臣啊,你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总该考虑考虑。弟妹身体不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儿子,你早点让她抱孙子,她也省了一笔心事。你成了名正言顺霍家的女婿,咱们哥俩,以及还有其他的解家人,一颗心也就放了,一家人的事总好管。可你现在这个样子,吃了亏还要打着牙齿往肚子里咽,又是何必呢?”

小花静静地听着,脸上笑容不变,等到对面两人的话告了一个段落,他才懒懒地直起身:“你们讲完了吗?现在由我讲了,好吗?”

老者嘴角一沉:“你说吧,我们也听听你的理由,看你有理还是我们有理?”

“好吧。那你们听好了。”小花望向他们斯条慢理地说,“大伯父,您不用拿解家的名声来压我,您放心,年底百分之五的分红,我一分也不少您的,您的烟钱酒钱茶钱听戏的钱,我另外给你算,年年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至于您,二姑父,我和秀秀的事,真是劳烦您费心了,我真的很感谢您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虽然二姑姑已经去世了好几年,难得您还留在解家。您正值壮年,却一个人过,还真是委屈了。放心,北京市所有的高级娱乐会所,我都会帮您打个招呼,让您全年VIP享受里面的至尊服务。只要您自己不做出有损解家名声的肮脏事情,您在解家一辈子,我就养您一辈子!”

“你……你什么意思?你,你把我们当成什么?当成要饭的?好好地和你说话,你什么态度?我告诉你,解雨臣,今天我和大哥来,是为了整个解家,整个公司好!你现在把好心当驴肝肺,简直是太目无尊长了。”中年人脸色又红又紫,推着旁边的老者,“大哥,你看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我怎么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了?”小花冷冷一笑,“解家人有一半都是长辈,我像供佛一样供着你们,每一年给你们的分例,都是最好的。你们求的不过也是这些不是吗?难道你们还想来发挥余热,来管理公司的事务吗?我想你们也吃不消吧?不如大家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各取所需不好吗?我这儿的事,就不劳两位长辈费心了!”

老者也冷笑:“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管不了这公司了,大家都有份的,年轻人,解家并不全是你的!我们对你客气点,你不要真以为忘了自己是谁了!”

小花却笑容一收,一股寒气从他全身升腾起来,他微微倾身,一字一顿地道:“大伯父,我想你搞错了吧?解家是解家,公司是公司!是完全两回事!解家的老壳子,早被你们捣腾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公司有今天成就是我自己拼出来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们觊觎公司的业务很久了,现在趁这事刚好可以钻进来!不过你最好能明白,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那些狗腿子,谁也别想来干预公司任何的领域!一旦被我知道你们利用公司来中饱私囊,做见不得人的生意,那下场,就不是直接打死那么简单!我的意思,不用多说,你懂的吗?”

那老者隐忍的脸色不由得也怒得发白,旁边的中年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解雨臣,你翅膀硬了!就要单飞了吗?也不想想当年你七岁时能做上解家小九爷,在道上呼风唤雨,做得跟小皇帝似的,是谁拥护你上去的?你母亲是怎么求我们保你的?这么些年来,你都忘了吧?现在好意思对我们耍起威风来了!”

“威风!”小花大笑,盯着那中年人鄙夷地说,“你少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我就是有资格对你耍威风!怎么样?因为我姓解,你姓解吗?二姑姑现在都去投胎了,你们又没孩子,这几年捞得也不少了,有点骨气的,就滚出解家!别在这儿对我耍威风!我叫你一声二姑父,是看在我死去的二姑姑面子上,我要是把你扔到大马路上放出话去,我打保票,这道上谁也不敢收留你!看你还能不能再安份点!”

“不要吵了!”那老者厉声地道,把中年人往旁边一拉,不让他发作,又转头对着小花怒道,“雨臣,我们不过是来劝你几句,你有必要扯这些陈年往事吗?难道我们说错了吗?你还年轻,提点你还不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怪他人瓦上霜!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自己这里的事情一大堆,去管霍家的家事干什么?等你有一天做了霍家的女婿,再来对我们大吼大叫也不迟!要不然,你这么下去,小心两头管不住,到时候被扔到大马路上的,不是我们,是你自己!——我们走!”

他怒气冲冲地用力地拉着中年人,打开门大步迈了出去。别看他精瘦精瘦的,那力道却仍然很足,外面的职员吓得一声也不敢吭,就看着这一瘦一胖的,各自铁青着脸,也不下电梯,直接走向了楼梯口,脚带风声地下楼去了。

小花的办公室仍然大开着,他仍然是倚在真皮沙发旁边,侧着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按着手机,五彩缤纷的屏幕,映着他俊秀的脸庞,两条如远山般的黛眉下面,一双如点漆般的黑眸却透着倔强而孤独的光芒。只见他胡乱地在手机上乱按了一阵,才转到信息发送那一栏,按下一个号码,发出了一条信息:到我这里来一下。

十五分钟后,就听到房门轻轻地叩响了几声,小花转头,看到了黑瞎子倚在门边上,微笑地看着自己,“花爷,有何吩咐啊?”

“你不是就在外面吗?怎么进来得这么迟?”

“谁说的?我出去偷懒泡妹子了。”黑瞎子走进屋,将门合上,“发生什么事了?花爷心情不好吗?”

“你别装蒜了,全公司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黑瞎子一摊手,笑道,“我只知道,自己想什么,做什么,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反正说了不懂,不如吃吃睡睡,乐一乐,闹一闹,那些老家伙总会比你先进棺材的,你范不着为这些比你先死的人生气。”

“我可是第一次听你也会劝人,真是俗气。”小花撇撇嘴。

黑瞎子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站着:“你信不信,这可是我第一次劝人,果然很失败。”

“为什么?我没有说你失败!”

黑瞎子耸耸肩:“可你没有笑。”

小花失笑:“胡说八道!”

黑瞎子摸着下巴看着他的笑容:“看来还是有点成效的,说吧,花爷,找我干什么?帮你去做了那两个老家伙。”

“算了,他们表面上也没错,是我自己烦,我会留心不让他们钻空子的。”小花坐到椅子上,正色道,“找你,有另一件事。坐吧。”

黑瞎子却仍然是不坐,只是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一杯冷咖啡喝了一大口。

小花皱了皱眉:“这是我的。”

“是吗?我有点渴。”黑瞎子暖昧地一笑,“这不是花爷刚刚喝过的吧?”

“不好意思,我一口也没喝,好像还是好几天前放在这里,我想我的秘书忘记来换了。”小花笑眯眯地,“黑爷要是喝了肚子不舒服,可千万别忍着,医药费我来付!”

黑瞎子哈哈大笑:“没事,味道不错,正好给我通通肠胃。”

“别闹了,说正经的。”小花拿出手机迅速地又按了几下,发了一条短信出去,才抬头说,“我刚刚给解子扬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明天下午三点整和解连环一起去春晖路的那个小公园。”

“哦,那我需要做什么?”

“到时候我会带我母亲去,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父亲,我母亲一认就知道,如果他们不是,就麻烦黑爷用最快的手法将解连环给我抓起来!因为到时候我不会带其他人,毕竟关系到我的家事。”

黑瞎子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好,又何必劳烦她,谢家人不是挺多的吗?就像刚刚走的那两个,大家一起集体认一认不更好?”

“那两个都是远亲,你不要看我伯父姑父叫得很亲热,都是堂辈的,我父亲是独子,而且走得早,我们这一系的都所剩无几了。而且万一真的是我父亲,我也不想太多人知道。”小花淡淡一笑,“不然你以为我六七岁真的能顺利坐上这个位置了吗?实在是没有人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了。要是让我自己选,不如跟二爷爷唱戏,跟吴邪秀秀一起玩玩闹闹……吴邪小时候还以为我是女孩子,还说要娶我,那样的日子,可比坐这个位置要快活多了。”

黑瞎子饶有兴趣:“看不出来,小三爷小时候也挺可爱的。”

“可惜啊,现在见异思迁了,心心念念只记着一个哑巴张,哪时还记得我这个当年的小姑娘呢?”小花笑着。

“你现在还不死心?”

“有什么死不死心的。大家都是男人,能弄出个什么结果来,你不觉得很怪吗?”

“怎么会呢?哑巴和小三爷的事情我在蛇沼的时候多少知道一点,当年哑巴钻进陨玉里一去不返,小三爷一个人等在陨玉下面,宁可饿死累死,也不愿听劝离开。要不是他执着,哑巴早死了。所以感情是了不起的东西,男的女的都一样。”

“是啊,男的女的都一样。”小花笑得有点苦,“感情是了不起的东西,搀了利益进去,就没意思了。”

然后,他蹙起眉,似乎想到了一些事情,黑瞎子也不再说话,抱着双臂等了好一会儿,小花才似乎回过神,对他说:“刚和你说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你出去吧,我要做事了。”

黑瞎子点头,站了起来。

“对了,我今天晚上要去解宅看我妈,不回我屋子了。你要没地方可去,就回那里吧。”停了停,小花又似笑非笑地说,“不过,不许调戏我家佣人!”

“你怎么不把你母亲接到你那儿去住?”

“你说错了,是我硬要搬出去,我不想和那些人住在一起。那大宅子是我爷爷买的,住着几十口人呢,我妈嫁进来就住那里,住惯了,是不会离开的。”

黑瞎子不再问,走了出去。

小花将身子往沙发里一陷,眼睛看向电脑屏幕,思絮却无法集中起来。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来,往嘴里小口小口抿着所剩的冰凉的咖啡,过了好一会儿,才惊觉地看着手里已经被自己喝得差不多了的咖啡杯,顿时不自在起来,将杯子放到桌上,看着杯沿还留有自己的唇形水渍出神,不由得陷入了另一种沉思里。

解夫人是苏州人,和吴邪母亲一样,她也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姑娘。只不过因为性格原因,她不像吴邪母亲柔中带刚,有自己的主见(盗八中提到吴邪母亲有一阵子和吴一穷闹离婚,差点把吴邪给烦死),相反的是,解夫人是个标标准准的小家碧玉。她家道殷实,在当地也算是望族。解九爷之所以将她纳为自己儿媳妇,也是看中了她的家世,可以为自己将来的子孙延绵福泽。

解连环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也就是小花的姐姐,只可惜到三岁时就夭折了,解夫人在怀小花的时候,解九爷已经去世,解连环全面开始接手‘考古队’调包计划,因此鲜少能顾到妻儿。但是小花出生时,解连环很高兴,大概是因为看到是个男孩子,终于感到解家有后了。可又怕小花像姐姐一样发生意外,便从小就把她当女孩儿养着,又寄养给了二月红学戏。

解连环虽然四处奔波,但他只要一回到家,就会带着小花去玩,只是小花实在太小了,所以对他的印象仍然是很淡。在五岁的时候,解连环与吴三省一起西沙考古,就一去不复返,幸好当时已经改革开放,老一辈的势力渐微,以及在二月红和霍仙姑的帮助调停中,经过家族一年的纷争,终于还是让六岁的小花坐上了解小九爷的位置。

解夫人在丧夫的悲痛之余,原本指望老一辈人可以帮着母子两个来管理解家,谁知道小花十二岁时二月红也去世了,二爷家分崩离析,都各自移民到国外,霍家自己内部纷争也不断,其他几家也都渐渐断了联系。病痛孱弱的解夫人与十二岁的小花只好开始了艰巨的家族求生之路。

那段日子,对小花来说是黑暗而漫长的,正如他对吴邪所说的,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青春期。”但是,如果小花却也懂得,最苦最累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在风光的背后,母亲为自己所受的委屈与忍耐,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解夫人性格中柔弱占了大多数,这几年来,为了儿子一直苦苦撑着。而今小花已经独立成人,可以独挡一面,她就病倒了。医生说,没有具体的病,只不过长期劳累所致的虚弱,只要好好调养就行了。小花本来想把母亲清清静静地搬出去两人一起住,但母亲却说,一家子终究是一家子,现在什么苦都熬过来了,正是享受团圆的日子,家里也还有几个堂辈的姑伯母,年纪差不多,正好可以聊聊,反而能解闷。

小花却知道母亲说的都是场面话,那些姑母伯母虽然称不上什么坏人,但一个个虚伪得要命。母亲之所以坚持留在解家大宅里,不过是想要等父亲回来罢了。

因为母亲一直固执地认为,父亲并没有死,仅仅是出去“做大事”了,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即使是死了,也会把骨灰带回来,不会这样没交待的。

“我最了解你爹,我认识他以后,他每一件事情都做得有始有终,考虑也得很周全。他虽然从来都不会告诉我他在做什么,但他一直都很尊重我,也最疼爱你。他怎么会把我们娘儿俩丢下一声不吭地就离开呢?我相信他只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终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的。”

晚饭桌上,小花回了家,其他亲戚们自然都识趣地走了开去,只留下他们娘儿俩说梯已话,很少谈论父亲的母亲,不知道为何,却突然提起了父亲,满是病容的脸,也充满了自信。小花拿着筷子帮母亲去了鱼刺,把鱼肉放到她碗里,看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要是以前,他一定还能应付几句,可现在,他想到的,却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比自己大的同父异母哥哥解子扬。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母亲知道父亲在外面,不仅仅是‘做大事’,而且连家都另设了一个,不知道会怎么想。

“妈,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来,吃多点,把身子养好了,才能长命百岁。”他柔声地按住母亲的手背。

“活那么久干什么?”解夫人慈祥地笑,“你都这么大了,又不要我抱你。”

小花笑着轻轻搂着母亲:“妈,那让我来抱你好了!”

“哎哟哟,你是个男孩子呢,听说在公司里,你凶得要命,在我这里,怎么长不大似的。”

“有人向你告状我很凶吗?妈,你是了解你儿子的,我可从来都不仗势欺人。只是有些人就是不识相,吃的喝的捞了一大笔,还好意思来指手划脚,越过自己的本份,不给他们点眼色,都忘了谁是正宗解家人了。”小花仍然微笑。

解夫人指指他的额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好歹也是长辈,何况,不过是劝你少管闲事,也没说错。”

“秀秀的事情,算闲事吗?”

“我只知道,她一天不进解家的门,就是别人家的姑娘,怨不得别人说闲话。你也不小了,别和秀秀这么磨下去,喜欢人家么,就娶了她。不喜欢么,就说清楚,别耽误人家。”

“谁说我耽误她了?我又没有阻止她去谈恋爱。何况,她也不见得喜欢我,她只是把我当哥哥罢了。”

“我说你在生意上是最老道的,怎么碰到这种事情,就这么不开窍?秀秀这么漂亮,条件又好,现在二十多岁了,换了别人,恋爱都谈了几百场了。可是这孩子从小到大,一个男朋友都没有交过,还不是因为你?难不成你让人家女孩子先开口?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小花撒娇着打断她:“妈,我一回来,你老跟我讲这个,害得我每次都忘记要和你说正经事。”

“难道这事不正经吗?”

“可我的更正经啊。”小花认真地说,“比这正经一百倍。”

“到底什么事?”

“妈,我好久没陪您出去走走了,我明天下午特地抽了半天的空,陪你出去踏踏青,好吗?”

解夫人一愣,似乎有点不相信:“你说真的?”

“真的。”

“是不是闯祸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小时候你一闯祸,就对我特别好,拍我马屁,就怕我打你骂你。”

“我记性不好,你疼我都来不及,从来没有打我骂我过。在我心里,没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这嘴甜得——”

“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就交给我,我带你出去好好散散心!”

“行行行,我儿子说什么都行。”

于是次日午睡后,小花带着解夫人来到了春晖路。

“怎么到这里来了?”解夫人感慨地看着这条已经翻新的老路。

“妈,你怎么忘了?小时候你带着我经常来这里散步的。我记得这里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公园,你就坐在里面的小池塘边看我玩,有一次我还不小心摔进了水里,把你吓得不轻。”

“你还说呢,当时差一点我自己都跳下去了。”

“呵呵,可是这是我记忆里,最好玩的地方了。”

解夫人抚了一下儿子的头发,长叹了口气,小花忙说:“走,咱们再去看看,现在四周扩建了不少地方,那小池塘也变成大人工湖,我保证你认不出来了。”他说着,就扶着解夫人走到了公园的大门。

恰是下午最安静的时候,游人几乎没有,解夫人精神很好,小花扶着她走了大半个湖。

“妈,累了没?”

“还行,就是膝盖有点酸。”

“妈,我带你去那边坐坐。那儿新造了个亭子,坐在里面,能看到整个湖的风景。”

“也好。”解夫人微笑。

小花于是不动声色地扶着母亲走向那个在湖边被绿荫半遮挡着的一个六角凉亭。那亭中已隐隐有两个人影。果然解连环和解子扬已经到了。由于凉亭比较大,他们只占了一个角落,小花看了一眼母亲,发现她并不觉得异样,大概觉得不过是两个休息的路人。

一直到渐渐走近,可以看到解连环和解子扬一站一坐,解子扬站着转头看到他们,小花却仿佛装作不认识似的,解子扬看看他旁边的解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有吭声。

母子两个一起走到了亭子面前,解连环却仍看向那片湖面,似乎没有回过头来的意思,只留给他们一个蓝色旧褂子的背影。然而,解夫人突然也不说话,怔怔地望着这个背影,连脚也没有再迈开,就站在亭子外面,那双原本疲累的眼睛倒也微微地发出光来。

小花紧张地看着母亲,又去看解连环,解连环似乎也意识到有人在盯着他,因此便缓缓地转过身来,他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又出现在小花的眼里。尽管是第二次见面,小花却对这张脸仍然有说不出的距离感。因为吴邪的关系,他也接触过几张吴家的照片,实在无法想象被一直当作吴三省的人,会和自己的父亲联在一起。

解连环的目光只是在小花身上稍做停留,就被他旁边的解夫人吸引了过去。他似乎也愣了一下,二十多年没见,纵然是熟人,总难免有些容貌上的差异,尤其是这些年来,解夫人历经忧患,饱经风霜,已显老态,除了体形仍然娇小,与年轻时几乎是完全两样了,所以解连环不知道是没认出来还是真的不认识,他的眼神仍然有些疑惑,与解夫人对视着。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谁也不先开口,比起解连环的平静来,解夫人却明显激动了起来,小花感到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那指尖的力道出奇的大,那向来苍白文雅的脸庞,也泛起了微红,只见她嘴唇抖索着,似乎想说话,但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解连环也似乎被她的表情弄得不自在起来,不由得又仔细地看着他,渐渐的,表情也起了变化,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鼻翼动了动,然后就张开嘴,从喉咙底里沙哑地,试探地,吐出了两个字:“阿岚?”

小花的母亲闺名叫“钟云岚”,嫁到解家后,她的本名很少被提及,一般都以解夫人称之。

在乍听到这几十年来没有被称呼过的名字,连小花都听得愣了愣,但解夫人却显得更加的激动了,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放开了儿子的手,伸出双手,快速地向前踉跄地走了两步,走到了台阶边,而同时,解连环也大步地走了过了,停在了最后一个台阶上,距离解夫人只是一步之遥,然后伸出双手就紧紧地握住了解夫人的手。

“连……”解夫人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便怎么也无法喊下去,倾刻间泪如雨下。

“阿岚!”解连环也哽咽地又喊了一声,又走下一层台阶,几乎与解夫人两个身体快贴住了,但似乎在小辈面前表现太过亲热不好意思,所以两个人只是握紧双手相对无言。

解夫人握紧着解连环的手,流着泪半天才颤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是,我回来了。”解连环低低地回头,抬手用袖子把妻子的泪水擦掉,然后深深地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花,又重复道:“我回来了,我回到你和儿子身边了。你们……受苦了。”

“不苦……回来,就好……我和儿子都很好……”解夫人泣不成声。

小花无言地站在他们旁边,这个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分辩不出吴三省和解连环,但是一定难不到身为枕边人的解夫人。所以,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解连环。

他不知道这一刻心情算不算高兴,毕竟对父亲的感情不深,所以也无所谓得与失,倒是看到母亲许久没有开心到哭,不由得也眼睛也有些发酸。他用尽了办法,一直都想让母亲可以快乐一点,但是效果却不大,而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却似乎很轻易地就做到了这一点。

在这个世间,有什么能比爱情,更加能控制人的情绪呢?

小花想起来还有另一个人也在,于是转头下意识地去看向还站在亭子里的解子扬,解子扬也目睹了这场看似平静却激动万分的重逢场面,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仅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三个,然后调开了目光,连身体都侧了过去,去看那空无一物的平静的湖水。

小花突然觉得他的侧影好孤单。在这样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对他而言,是一种怎样尴尬而刺心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繁述。在片刻后,解连环和解夫人平静下来,解夫人将儿子叫过来,小花遵从母命也与解连环相认,“爸爸”两个字喊出口的时候,难免很不自然,解连环倒也不多说什么,虽然此刻也明知小花把自己叫到这里来,是来“认人”的,但既然误会已消除,就无需多言。只是对小花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对解夫人说,把儿子教是很好,他很宽心。

不过幸好,解连环并没有解子扬忘记,简单的相认后,就喊着把解子扬叫了过来,并且对解夫人做了介绍。解夫人在乍听之下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接受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人回来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解子扬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阿姨’,解夫人有些不习惯,清咳了一下,就笑着对小花说,多了一个哥哥了。

此时已经快傍晚了,小花就提议去吃晚饭,边吃边聊。他拿出手机先在附近一家高档酒店订了包间,又飞速地发了个短信给黑瞎子,知道他一定还在附近,就让他可以撤了,黑瞎子回了一个“很好,和家人多聚聚。”,小花微微一笑,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在晚饭桌上,解连环略讲了一些这些年来他的经历。他之前一直躲在吴三省的地下室里,后来事情结束后,他就逃到了国外,意外地碰到了解子扬。他与解夫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把自己回来的事保密。虽然往事已矣,但是难免仍然有一些江湖敌友,解连环不想再牵扯到往事,只想平静清淡地生活。解夫人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但解家人多嘴杂,所以还是需要另找一个住处。

最后,解夫人对小花说,天津那边还有几间老宅,就说她身体不好,想去天津休养一段时间,可以与丈夫过上平静的生活。而且天津离北京也近,小花有空去看看他们也不算麻烦。小花自然是点头答应,别说有老宅,就算没老宅再买一间也没什么。他答应着母亲会很快将那边的屋子收拾好,几天内就让父母搬过去。而现在,暂时解连环仍然住在外面酒店里。

此时,解连环突然指了指解子扬对小花说:“给你哥哥安排份工作吧,就在解家的企业里,有没有问题?”

小花一愣,解子扬像是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是很惊讶,解夫人在一边已经点头称是:“子扬也是解家的子孙,理应进公司的。儿子啊,你给他安排个好点的职位,最好可以和你一起做事。”

小花并不直接回答,却问解子扬:“我记得吴邪是学建筑的,你和他是同学,也是学建筑的吗?”

“不,我是学工商管理的。”解子扬回答。

此时,解连环插嘴道:“不用给他安排好职位,让他先熟悉起来,从低做起。”

“从低做起?”小花沉吟着,“那只有客户部和销售部。”

解夫人皱眉:“不好,总不能让他去跑业务?”

“没关系,阿姨。”解子扬却不以为然,笑着对小花说,“我自己选一个,就客户部。我说话不太灵光,这几年在国外虽然把口吃矫正了,但做业务销售终究吃不消,但是接待客户可以应付。”

解连环点头:“子扬脾气好,做这个最合适。”

小花也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安排你进客户部,给你做个副主管怎么样?也不用做接待,就是先把公司的业务及运营情况熟悉起来。客户部的刘主管是公司里客户工作经验丰富的老员工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多请教。”

“好的。”

小花见母亲仍然微皱着眉,毕竟解子扬身份特别,如果太过压低,母亲脸上不好看,仿佛显得不大度,难免会有闲言,就补充道:“我拔一批集团客户给你,你试试看能不能管理。如果一切OK,过半年我就把你升上来。”

“不急,我明天能来上班吗?”

“能。对了,你在我家还有辆车子呢。”

解子扬也想了起来:“我差点忘了,我过几天会自己去拿。”

“我和佣人打个招呼,如果我不在,你自己去车库就可以。”

解夫人在一边听得好奇:“你们之前认识?怎么认识的?”

小花回答:“我们打了一架,就认识了。”说完后,两兄弟相视而笑。

四人吃完饭,都快九点了,解夫人身体不好,不能太晚,虽然她舍不得与丈夫分开,可解连环也劝她早点回去休息。小花在酒店里订了一星期的套房,让他们两个暂时住了下来,自己则带着恋恋不舍的母亲回了家。

母亲虽然很兴奋,但毕竟是累了,再加上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回去后吃了药,反而很快睡下了。小花悄然退出房间,但并没有回自己房间,只是对母亲的贴身佣人说,解宅离公司太远,他还是回自己那儿去,次日会打电话来的。

然后他就独自开着车,开回了自己市区的住处。时间已经深夜了,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在车库停好车,也不急于进屋,反而踱到了花园里,在温暖的声控灯下,他看到有个人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双手枕着头,椅子微微摇啊摇的,很闲适的样子。

“这么快就散了?”黑瞎子微笑开言。

“哪里快,都十二点了。”小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拿起小桌上喝了一杯的清茶闻了闻,放回桌子,“你倒会享受,这茶叶还是前几天吴邪带给我的顶尖的雨前茶,怎么给你倒腾出来尝鲜的?”

“我没有。”黑瞎子举着双手做委屈状,“是你随随便便地放在茶柜里,我随随便便地拿了出来而已。”

“无所谓,在你薪水里扣。”

“花爷不带这么耍人吧?这茶扣掉,我还有钱拿吗?要不要倒贴?”

“你拿什么倒贴?”

黑瞎子嘻嘻地凑上去:“我这个人够不够?”

小花一把推开他:“白送我也不要。”

两人玩笑了一阵,小花就起身:“我也去拿个杯子,刚喝了点酒,有点渴了。”

黑瞎子不回答,却将自己杯里的半杯茶倒了,又拿着茶壶倒满了一杯,递给小花。

小花犹豫了一下,不由得想起昨天的那个两人一起喝过的半杯咖啡,但都是男人,如果此时拒绝喝,倒显得做作,于是也就很随意地拿过来,转了转杯子,将没有水渍的那个杯沿对着自己喝了下去。

吴邪拿来的果然是好茶,清香满口,然后谁也没有再说话,小花默然地一边沉思一边喝茶,回忆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不知怎么的,向来习惯独立思考的话,此时却很想问一问身边的人,刚刚那一幕黑瞎子也是看到的,不知他做有何感想?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不知怎么的,当他在夜色中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身边那个向来都不正经,迷一般的男人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何时,竟然把太多的信任毫不犹疑地扔给了这个男人,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从小到大,除了秀秀和母亲,他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今天刚认的父亲与亲哥哥。他是怎么了?

他烦燥起来,将手中的杯子一放,就想站起来:“我……”

他想说,我进去休息了,但是还未说完,黑瞎子突然也开了口:“花爷,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明白,可不可以请教一下?”

小花闻言又不由得坐了下来:“什么事?”

“那天解子扬来找你,拿了一样什么东西给你,让你如此轻易地就跟他走了?”

“没什么东西,一个玩物而已。”他淡淡地回答。

“哦,是吗?”黑瞎子也没有追问。

又过了片刻,小花低下了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转向旁边递了过去,“就是这个。”

月光混和着灯光,小花的脸朦胧而柔和,与刚刚似有可无的冷淡不同,他似乎又变得好相处了起来。

黑瞎子从他手中拿过来一看,是一个做工精巧但是明显已经很旧了的“竹哨子”。

“这是我小时候父亲给我做的玩具。”小花静静地开口解释,“我房里也有一个,不过已经坏了,不能用了。父亲给我做了好几个,我都没留下来。所以一看这个,我就知道是他。”

“那也不一定,这种竹哨子现在虽然没了,但以前到处可见的。”

小花摇了摇头:“我父亲做的和别人不同,他的蔑片特别的薄,比卖的还要薄三分之一,现在天太黑看不到,在灯光下就可以看见了。所以吹出来的音,也比别的竹哨要好听。”

他说着,从黑瞎子手里拿过小竹哨,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几下,声音果然清冽,他稍稍试了一下,就吹了一句曲调出来。

黑瞎子一愣,他当然也玩过这种小哨子,但都是为了传递信息或者喊人用的,大不了可以用来长长短短地做区别,却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吹出调子来,这需要用多难的气息控制才能做到?

他并不懂曲调,只知道小花这简单的几段曲子,吹得仍然十分的优扬动人,应该是古典曲子里的一部分。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葡萄藤还很稀疏,抬头可见月明风清,花香馥郁,清风怡人,小花坐在自己旁边略矮的小椅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吹出这些寂寞而好听的曲子来。

黑瞎子悄然地将右手轻握成拳,控制住自己的有所动作,因为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用力地抱住这个肩膀削瘦的青年,把从他唇际流出来的音符都吞没进自己的亲吻里。

他被这个想法几乎是震住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冲动感觉,三十年来,他向来游戏人间,也见过无数的风月,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以及内心那种深深埋藏的对生命的怀疑,让他从来都不会太深入地去想些什么。反正,一切都是过客,天大的事情,谁也敌不过命运。

可是这一刻他却莫名的害怕了,害怕到心脏微微的发疼,从来没有觉得坐在自己膝边这个身形削瘦的青年,会如此的让人产生不确定感。这一刻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天小花真的会突然灰飞烟灭,那自己会不会也在同一刻崩溃而绝望。

“花爷。”他开了口,声音十分艰涩。

小花停了哨声,转头看他:“恩?”他的眼睛显得异常清澈而明亮。

黑瞎子觉得自己有许多的话要说,有许多的动作要做,可却又怕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亵渎了眼前这个朦胧得近乎不真实的人。

半天,才仅仅是说了二个字:“好听。”

小花笑了起来:“这哪里好听?我硬吹出来的,这哨子有好多音吹不出来。”

“那……下次,你给我吹首完整的。”

小花一笑:“看我心情喽。”

“晚了,回去睡吧。”

“几点了?”

黑瞎子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不由得也暗惊:“快四点了!”

这时间会不会太快了,怎么好像两人才仅仅坐了一会儿时间。

小花一下子站了起来,精神奕奕地说:“去跑步怎么样?”

“跑步?”

“没错,四点了,可以晨跑了,你等一下,我去洗个澡换套衣服。”

“你一晚上没睡。”黑瞎子略略皱眉。

小花不在意地扬扬头:“那算什么,我平时也不太睡得着,精神好着呢,你别废话了,等我。”

黑瞎子也站起秋,笑着耸耸肩:“行,等你。”

小花就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就跑进屋子了,半个小时后,他穿了一套白色的棉质运动服,头发上还有未干的水珠,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他面前,“走吧,看你一副不锻炼的样子,一定跑不过我。”

“花爷别小看人!”黑瞎子一扬下巴,“跑不过你,怎么保护你?”

小花也不废话:“我们从这里出发,一起跑到护城河,我往东跑,你往西西,谁先跑到就算谁赢。”

“赢了怎么样?”黑瞎子饶有兴趣地问。

“不知道,暂时没想到,到时候再说。你比不比?”

“比,当然比!不能给花爷小看了是不是?不然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小花咄了一声,就转身跑了出去。

黑瞎子一直看到他白色运动服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慢悠悠地也跟了出去,然而他并没有像小花说的那样往西边的马路跑,反而在离小花大概五百米处,一直轻松地跟着他,只远远地看着他,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小花似乎并没有查觉,他跑得很快,精神果然很好,看来心情也是不错的。

两人就这么一直一前一后地跑着,离环城河还是挺远的,所以一直跑到了一个多小时,小花到后来慢慢地脚步慢了下来,黑瞎子也自然地把脚步放慢,想着他一夜没睡,还逞强要来个消耗体力的长跑比赛,不由得叹气着摇了摇头。这么要强的性子,真是让人担心。

幸好护城河已经就在眼前了,小花的脚步又快了起来,黑瞎子也也没有再保持慢速,而是快步地跟上去,天色渐亮,晨练的人已经很多,他很轻易地追上了小花,却发现小花的脚步已经很慢了,几乎停了下来。

“嗨!”他一搭他的肩膀。

小花转过头,却朝他摆了一下手:“你看,河边围了很多人。”

黑瞎子一路上只看他,根本没有注意周围,被他一说,也望过去,果然护城河边黑压压地围了许多路人,还有好几辆警车停着。

“我听刚刚跑过的几个人说,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应该是溺死的,泡得都肿了。”

“是吗?去看看。”

小花点头,和他一起跑过去,此时人群已经自觉地散开,原来尸体已经被捞起来,抬在担架上往警车上抬,行人害怕,都跑开了,两人反而看清了尸体,虽然仅仅只是几眼,却还是马上就认了出来。

因为这尸体长得实在太有特色了。

“是黑老六!”小花低声地道。

黑瞎子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放在他肩上轻轻按了按。

小花转头,担忧地皱起眉:“他们开始了。”

他却给了他一个安定的微笑,“那又怎样?”

小花也笑了起来,“是的,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