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1月15日

心魔 by 冰雪双鱼(01 – 04)

设定:现代架空,都市言情,瓶邪

(一)命运的初撞

吴邪回国的那一年,H市的杏花开得特别好。  

爷爷是最喜欢杏花的,他常说,杏花最初为红色,后来渐渐转淡,越开得盛,就越淡,到最后花落时已是纯白色。爷爷说,做人也是要这样,年少时意气风发,光彩夺目,然而随着岁月和时间沉淀,在渐渐褪去最初虚幻的繁华以后,却只剩下淡然隽永。  

人生是一种修行,从浮夸贪婪到万物皆尘,每走过一步,就痛一分,却也更领悟一分。    

这些话,吴邪要长大以后,才能慢慢地体味出来,但小时候,他并不懂,他只知道爷爷就是爷爷,是这世上唯一地疼着自己的亲人。  

吴老太爷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从小就穷,特别的穷,很小的时候离开家乡,到广州去讨生活,做了一名跑船的水手。虽然当时新中国已经成立,但经济远没有复苏,老百姓还过得很艰难。

爷爷并不太愿意提当年的事情,只是说在船上搬搬货物,帮忙运输,在一些周边的国家之间来回。据说,旧社会好些船工从上船以后,就没有下船过,风里来雨里去,连死都死在船上。死的时候,尸体上没有一两肉,皮肤上都是白白结块的盐花,怎么也抠不下来,死状特别的惨。  

爷爷算是运气好的,他做了几年觉得实在太苦,就辞了工,回到了家乡H市。用一个好心人救济给他的一点钱,开始做起了生意。本以为国家形势渐好,爷爷又精明能干,吴家可以风生水起,但没想到吴邪刚满周岁,父母因为飞机失事而一起离开了人世。    

吴邪周岁时比同龄孩子更聪明些,会摇摇地走一小段路,会喊爸爸妈妈,也会喊爷爷,他很乖,父母没了,爷爷要做生意,家里没人陪他玩,他就坐在门口的小人凳子上,用面包屑喂蚂蚁吃,或者一个人在床上玩一本旧画册,然后总是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当时还不能算很富裕,但爷爷还是雇了一个忠厚的妇人照顾吴邪,兼顾奶妈和佣人的角色。这就是蒋妈,也是吴邪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起居的主要照顾人,几乎跟妈妈一样亲。小时候每当蒋妈干完了活,就把他抱在膝盖上给他讲故事听。  

蒋妈知道的故事不多,讲来讲去就是那么几个,都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吴邪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关于纺车老奶奶的故事:老奶奶在门口纺车,来了一只凶恶的大老虎讨东西吃,老奶奶实在太穷拿不出食物来,大老虎就发怒了,说如果到了晚上还是准备不出好吃的,就要把老奶奶吃掉。老奶奶非常害怕,就坐在门口哭,后来门口路过了许多好心人,教了老奶奶许多绝招。到了晚上,大老虎果然来了,可是他非但没有吃掉老奶奶,还被老奶奶设在屋子里的机关整得十分狼狈,最后差一点死掉,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这是一个惩恶扬善的传统故事,蒋妈似乎很喜欢这个故事,总是不停地给吴邪讲了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老虎有多坏,老奶奶有多可怜,每次讲到老虎被整惨时,蒋妈就哈哈大笑,因为那的确是一个非常痛快人心的故事。可是吴邪并不笑,他其实不爱听这个故事,他在动物园见过老虎,和故事里完全两样。

那是一只困在铁笼里的花斑大虎,安静地伏在充满异味的肮脏角落里,用一双几乎没有任何光芒和温度的极度淡漠的眼睛注视着笼子外面的游客。有许多游客朝他扔东西,除了乱七八糟的糖果和牛肉干,也有汽水瓶和石块,有些甚至打到了他的耳朵和尾巴。吴邪见到他锋利的爪子在毛绒绒的脚掌下一缩一伸,仿佛随时都可能扑过来把所有人撕裂。  

但是最终老虎什么也没做,它连动也没动,它的眼睛根本不去瞟满地的垃圾,他用一种漠然的神色看着这个世界,在这狭小的铁笼里,它比一只猫更加的驯服安静,它的生命似乎仅仅是一种静止的状态,只为了等待死亡尽快到来。  

吴邪对这只大老虎并不像四周许多的孩子一样,会兴奋地哇哇大叫指指点点,他看了一会儿老虎,就离开了铁笼子,当时爷爷以为他是害怕,赶紧将他抱在怀里走了开去,他就伏在爷爷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却仿佛仍然能看到那只花斑老虎淡漠空洞的眼神,他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他太小了,不知道什么叫难过,只是以后他不再喜欢去动物园,也不喜欢听蒋妈讲那个老掉牙的故事。    

吴邪在上学以前,搬了好几次家。房子一次比一次大,家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好。他的零食多了起来,每天小肚子都鼓鼓的,房子大起来了,还盖了三层楼,他的小短腿只能跑一半就累了,要蒋妈抱上楼梯去。他穿着很舒服的衣服,有了玩具。

他上学之前因为身体不好没有上幼儿园,却开始练毛笔字,爷爷还请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先生来家里教他背古诗。爷爷说,虽然现在学校会教许多外国人的东西,以前的一套都不学了,但他还是希望吴邪可以打点基础,毕竟,人是不能忘本的。

爷爷很忙很忙,可不管他有多忙,回来得多晚,每天都会来房间看看小吴邪,看着他安静的睡脸,也会检查他白天写的毛笔字。爷爷总是抚着他的头说,小邪是爷爷最大的希望,他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开很大很大的公司,将来都留给小邪。将来一定都要给小邪世上最好的东西!  

吴邪很敬畏爷爷,把他当作自己最祟拜的人,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但是说不上是不是算亲昵,因为爷爷一般来说都很严肃,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少。

但是有一次爷爷在家,吴邪无意中经过书房,通过门缝看到爷爷在教训公司里的职员。他亲眼看到爷爷铁青着脸色,拿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打掉了一个穿着笔挺西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那人捂着带血的耳朵,痛得浑身发抖,涕泪满面,却一句话也不说,连哭也不敢哭。  

这时候爷爷的脸早没有了看着自己的慈祥,脸上的煞气让吴邪做了好几天的恶梦。  

可是他谁也没有说。很奇怪,他那么小,连话也说不清楚,那天却竟然会一个人悄悄地回到房间里,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只不过那天以后,他的话更加的少了。他常常一个人在大院子里的杏花树下陪小蚂蚁玩,有时候也看书写字,他写得一手好书法,那个教他背古诗的老先生非常喜欢他,总会感慨要是早生个几百年,一定是会考中状元!  

吴邪对状元没有兴趣,蒋妈告诉他,七岁以后要去上学,学校里有许多小朋友,一起上课一起做体操,还能学歪歪扭扭的外国字,不用再写毛笔字和背古诗了。  

吴邪在电视上看过学校的样子,他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每一个小朋友都是注定要去上学读书的,他也不能例外。    

爷爷没有再娶,除了做生意,把心思都放在孙儿身上,吴邪并不讨厌爷爷,尽管他害怕看到爷爷拿枪的样子,但时间长了,那印象也就模糊起来。

爷爷平时在家的时候,会穿着银灰色的唐装,坐在杏子树下喝茶,爷爷还养了一只狗,不是名贵的品种,却是本地到处可见的小土狗。黄白相间的毛,精神抖擞的耳朵,遇到陌生人眼中会透出很警惕的光芒,但是见到爷爷和吴邪温驯得像只小白兔,它直起身时比吴邪还高,会将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吴邪有时候会骑在它的背上,他会载他一段路,但很快背不动了,因为吴邪越来越重,反而需要弯腰去摸它的脑袋。  

爷爷给狗取了名字,叫柱子,只是这只狗也仅仅只是长到爷爷的膝盖边,后来就不再长了,和生活中的大柱子相差得太远了,吴邪听蒋妈说它虽然个子不大,却凶得很,有一次爷爷在路上被三四个人围住,是柱子拼命地咬伤了那几个坏人帮爷爷逃跑的。

吴邪不太相信,因为柱子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有时候他把柱子的耳朵用绳子折成奇怪的样子它也不会生气。不过有一次他是真的看到柱子回来时脖子边和脚上的带着红红的血,那天它也不吃晚饭,蹲在狗窝边不住舔脚掌上的伤口,爷爷那天似也很累,一回来就睡了,只吩咐蒋妈请狗医来看柱子,过了好几天柱子才又恢复了。  

柱子特别粘着爷爷,每天爷爷出门,它也会跟着出去,比所有保镖还要忠心。柱子的狗屋在院子的西北角,很大,可以住一个人,有暖烘烘的稻草和棉褥子,很干净,据说每天要换,家里除了蒋妈以外,有专门侍候柱子的一个男佣人,吴邪就听那个佣人偷偷抱怨过,但是被蒋妈骂了一通后就再也不说了。  

这就是吴邪六岁以前的生活,爷爷,狗狗柱子,教古诗的老先生,还要写毛笔字,然后就是越来越大的房子,越来越漂亮的衣服,吃不完的零食,以及蒋妈因为辛苦而越来越粗糙的手掌和唠叨的不好听的故事。  

爷爷是个有点迷信的老头,喜欢讨彩头,讨吉利,听说爷爷还给H市的许多寺庙捐了钱和衣服,每年还会去慈善会和教堂帮好多人,他自己在家很少吃肉,生活简朴,大家都称爷爷为吴大善人,虽然背后都喊他的绰号“吴老狗”。  

可吴邪总是想不明白,悲天悯人的爷爷和用枪将职员耳朵打穿的爷爷,哪一个更真实?    

闷油瓶,是爷爷送给吴邪的六岁生日礼物。  

闷油瓶当然不会真的是一只放油的瓶子,那是一个人的绰号。  

这个绰号是吴邪长大以后在心里偷偷给取的,这是闷油瓶本人都不知道的。  

他初见闷油瓶,也是一个小男孩,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眉宇间仍然是一片稚嫩,由爷爷牵着手走了进来。  

爷爷将他领到了吴邪面前,“小邪,从今天开始,爷爷让这位小哥哥一直陪着你读书写字好不好?”  

吴邪没有吭声,自从闷油瓶一进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被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吸引了过去,连爷爷的话都没有听清。

他太小了,描述不清自己当时的感觉,只是傻愣愣地盯着闷油瓶,从头发一直看到脚上。这位小哥哥一定很久没有剪头发了,直直地黑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额头和耳朵,头发上还有许多尘土,只露出很淡的眉梢和一双阴暗不定的漆黑眼睛。  

这双眼睛也在看着吴邪,但又似乎没有看他,目光几乎是透过了他,漠然地落在屋内的某一处。眼眸中间是明亮的,被灯光反射出像星光一样的色彩,可是却也冰冷透骨。  

他的脸色很白,是那种略带营养不良的没有血色的苍白,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带着一丝倔强和轻视,仿佛嘴唇里的牙齿也咬得很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说话。  

他穿了一件半旧的大得一点也不合身的黑色条纹运动衫,黑色的裤子,裤脚一直拖到了地上,遮住了大半个鞋面,露出一双脏兮兮的球鞋。球鞋可能原本是白色的,但此时沾满了泥巴,泥巴是干的,应该是穿了很久了,右脚的鞋头还破了一个洞,隐隐可以看到露出半个大脚趾,看来他并没有穿袜子。  

“这是孤儿院里的一名孩子,很聪明很乖,只是性子内向,不太爱说话。我见这孩子可怜,恰好小邪也可以有个伴,就把他带来了,以后他就住在家里,和小邪是一样的。”爷爷对蒋妈说,蒋妈虽然是佣人,但因为爷爷没有娶妻,所以在家里,蒋妈更像个女主人人,爷爷这几句话也说得很客气,但还是一种吩咐的语气。  

蒋妈有些错愕,但并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爷爷就弯下腰,笑咪咪地对吴邪说:“小邪,怎么样?以后就多了一个哥哥陪你玩,你也不会寂寞了。”  

吴邪仍然是没有回答,他和男孩对视了半分钟后,突然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小少爷!怎么了?慢点——”蒋妈在身后喊,吴邪没有理她,还是迈着小短腿蹭蹭蹭地跑进了房间里。  

不一会儿,他又跑了出来,只是手臂上抱着一双崭新的蓝白相间的球鞋。  

“小少爷,你把鞋子拿出干什么?这可是昨天刚刚新买的!现在就要穿吗?”蒋妈有些惊讶。  

吴邪却摇了摇头,径直地把鞋子抱到小男孩面前,看到对方漆黑的眸子终于有一点点地聚光到了自己的脸,也有了一丝探究的味道。  

吴邪立刻蹲下身子,很小心地将手上这双漂亮的簇新的鞋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小男孩的脚边。  

他抑起头,眨着眼睛,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哥哥,这双鞋子送给你,你喜欢吗?”  

小男孩的视线从他的笑脸移到了脚边那双干干净净蓝白相间的鞋子,眼中闪过一丝光,那是一个普通男孩子对好东西的本能地渴求的光芒,但很快,他将这份光芒掩盖了起来,又变得平静而冷漠,甚至将破了洞的脚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不要!”他吐出两个字。  

他的声音没有吴邪的轻软,带着略微的童音,使听上去有点沉,虽然润润的,却也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只是这两个字却说得又重又冷,实在有点伤人。吴邪立刻怔住了,蹲在地上只是仰头看着他,小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新鞋子的鞋带,他先前从来没有向一个同龄的孩子表达过好感,更加没送过东西,第一次就被拒绝得如此干脆,显得很无措。  

蒋妈在一边看不下去,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这可是小少爷最喜欢的一双新鞋子,上个月才买的,一直舍不得穿,说要是等上学了才穿。现在他给你穿,你却不要——”  

然而爷爷挥手打断了蒋妈的话,他虽然也似乎是不悦,但仍然脸色和蔼地摸了摸吴邪的头,笑道:“小邪真是个懂礼貌的乖孩子,是爷爷的好孙子,爷爷没白疼你!”他说着,又转头对着小男孩微笑道,“这是小邪的一翻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见外了。先前不是说好了,这就是你的家吗?来,快收起来,我还会另给小邪买一双的。”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眼神变得复杂了些,但还没有说话,只是又重新去看着吴邪,看着他泪汪汪突受打击的大眼睛,透着固执地非要让他接受的神色。小男孩似乎是懂得了他眼里的意思,但神情更是倔强,他嘴唇动了动,可是还是不说话,两人仍然默默地对视着。

正在僵持着,突然只见爷爷身后串出一条黄色的竖着耳朵的狗,正是柱子,它摇头摆尾地探出脑袋,大概看着鞋子漂亮,就朝着吴邪手中的鞋子凑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一刻,小男孩突然脸上的倔意一松,忙弯下腰,飞快地一把把鞋子拿了起来,像吴邪刚才一样,紧紧地把鞋子抱在怀里,没有让柱子湿漉漉的鼻子碰到,同时用很有敌意的神情看着柱子。  

吴邪一下子笑开了,爷爷也笑了,吴邪伸手小手臂搂住狗狗的脖子,对着小男孩介绍说:“小哥哥,你别怕,这是柱子,它一点也不凶,是大家的好朋友!柱子,对小哥哥摇摇尾巴,他和我一样都疼柱子的哦!”  

吴邪虽然才六岁,但很早就开始学习写字背诗,所以口齿清楚,说话也很有逻辑。他长得讨喜,漂亮的白净脸蛋,透着健康的粉红,笑起来尤其是好看,柱子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立刻乖乖地摇了摇尾巴,并且用鼻子去碰小男孩手以示友好,但小男孩还是很用力地往后退了一步,仍然死死地抱着手中的新鞋子,看来他一时之间仍然是不太喜欢柱子。  

“好了都认识了,来,爷爷给你们介绍一下。小邪,这位小哥哥以前是住在孤儿院的,今年七岁。他父母双亡,从小就在孤儿院里长大。大家都叫他阿坤。我已经替他登记了户口,将来就和你一样姓吴,记住了吗?”  

吴邪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小邪记住了!小邪会对小哥哥好的!”  

爷爷满意地笑了笑,又对着那个叫阿坤的小男孩说:“这是我孙子,我先前和你提过的,他比你小一岁,是个可爱善良的孩子,他叫吴邪,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你们两个一起长大,要相亲相爱,你要好好保护他,知道吗?”  

阿坤还没说话,吴邪就挺身地拍了拍胸脯:“小邪会保护小哥哥,不让小哥哥被别人欺负!”  

这下子蒋妈也笑了,阿坤的眼睛闪了闪,他的目光在吴邪比自己瘦弱得多的身子停了停,似乎也在表示怀疑,不过他并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来,然后,他眼神稍稍柔和了些,伸出右手放在了比自己小半个头的吴邪的柔软的黑发上面。  

吴邪一愣,只见阿坤黑葡萄般看不到底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自己,然后感到头上有一只凉凉的柔软的手轻轻按了一下,又马上放开了。  

“吴邪——”他轻轻重复,这次声音不冷也不重,带着淡淡的友好,同时又抱紧了一下手中的鞋子,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吴邪笑得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月亮。  

爷爷开心地说,“这才对!算是正式见过面了吧?蒋妈,你带阿坤去洗个澡,换套干净的衣服,先暂时穿小邪的,今天太赶来不及,我明天给他带新的来,先凑合穿吧……来,小邪让爷爷抱!今天是小邪六岁的生日,阿坤你洗完澡后我们一起来吃蛋糕!好香的蛋糕啊……我都已经闻到香味了!过了六岁就是大人喽,要上学读书,听爷爷和蒋妈妈的话!……”  

“知道啦!小哥哥快洗澡……快来和小邪一起吃蛋糕……蛋糕可好吃啦!”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七岁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吴邪无论多久都能想起来。想起闷油瓶带着深切的孤独又带着渴望温暖的眼睛,想着他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将手按在自己头上的柔软的凉意,虽然只是很无意的动作,但就像带着某种仪式一样,宣告了一种主权。  

他想,在未来的许多许多年里,他和闷油瓶之间总是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关系里,就类似被这种仪式所桎梏住一样,他就在闷油瓶的手心里,永远都挣脱不出来!

(二)恶梦

“孩子,你看着我!你看清楚了吗……我是你的妈妈!亲生妈妈!”

“……”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怜的孩子,受了六年的苦!受了六年的骗!”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孩子,你不认我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可是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每个字都要记住!……”  

“……”  

“别走!孩子!你听着!你姓张,全名叫张起灵!你不要相信吴老狗的鬼话!他是个杀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害死了我们全家!你爸爸已经死在了牢里,现在妈妈要去和他谈判,拿回我们应有的一切!如果妈妈再也不回来,那就是被他害死了!你一定要记住!他是我们张家的大仇人!吴家有今天的财力和势力,全是我们张家用命换给他的!孩子!你要记住我的话,你长大以后不管用尽什么方法,都要要替父母报仇!……”  

“……你是谁?我不会相信你的!”  

“孩子!我是你妈妈呀!今天,可能是我们母子最后一天见面了!我和你爸爸的仇你要记在心里!你长大后要杀光吴家人!毁了吴家所有的一切!为我们报仇!——报仇!!”  

轰隆!  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将他的耳膜都要震碎。

他大口喘着气,努力地想甩掉胳膊,想甩掉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如鬼魅一样的女人的抓咬,可是越挣扎却被拉得越紧,身体像被什么制住一样,怎么都无法逃开。在逐渐漆黑的四周,只能看到如利箭般的闪电如闪着白光的利刃一般一刀一刀地往身体里刺!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真的是黑的,但并不是漆黑,耳边仍然是隆隆的声音,一道一道电光从半拉着窗帘的玻璃窗外闪进来,照得整洁而空旷的房间里不时闪过惨白般的颜色。  

他大口喘着气,瞪着这陌生而空荡荡的四周,有限的脑容量还不能完全消化梦中与现实的联系,只是感到额头,脖子,以及手心,全部都是湿透的汗珠。  

可是,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从旁边伸了过来,短小的胳膊很艰难地抱住了他的肩,小手掌轻轻地拍在了他汗湿的肩头。  

“小哥哥,不怕不怕!只是打雷,不怕的!”  

稚嫩含糊的声音,尽管柔嫩如水,但还是让他吃惊不小,本能地身体向后一缩,甩开这只小手,瞪大着眼睛在黑夜中注视着躺在身边的小人儿,只见他穿了一件浅色的看不清花纹的睡衣,右手刚刚被自己甩了,搭在胸口上,似乎也刚刚醒,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睁开,但声音中仍然含着浓重的睡意。  

是吴邪!是白天刚刚认识的送给他一双新鞋子比他小一岁的那个吴家的孩子!  

他自作主张地喊他小哥哥,自作主张地送他鞋子给他吃蛋糕,就像很久以前的老朋友一样,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这是在孤儿院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孤儿院有许多十岁以下的孩子,彼此之间的关系有点像狼群,他们无时不刻都在抢夺食物和衣服,谁稍稍迟一点就会受冻挨饿。  

可是吴邪却会主动将吃的穿的给他,这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  

而此刻,他记得很清楚,睡觉前,他被安排到了一个独立的睡房,他明明是一个人睡下的,为什么身边会多出这么一个人来?  

“小哥哥——”吴邪也渐渐地醒过来,他虽然才六岁,可是他一点也不怕雷声。据说小孩子都是怕雷声的,蒋妈就告诉他许多雷公公打坏小孩的故事。可是他不怕,他不是坏小孩。  

“小哥哥不怕,雷公公只打坏人!”他睁着眼睛,微微仰起身,重新将右手手臂放到了旁边这个比自己高的男孩子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就像蒋妈妈常常做的那样,在闪电忽闪忽闪的光芒中,在隆隆的雷声中,绽开一个甜甜的笑脸,“小邪在这里,小哥哥不怕!”

哗——窗外,大雨突然倾盆而下,雨点中含着小冰雹劈里啪啦地打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巨大的砰砰声音。

随着大雨的来袭,这个白天才刚刚来到吴家的叫阿坤的孩子似乎猛然清醒了过来,完全没有多作思考,就在吴邪再一次轻拍他的肩膀时,他本能地将双手往前一推,那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他的手上用了全力,一把就狠狠地推开了吴邪。

吴邪没有防备,他躺在床上,被对方在胸口上猛力地地推离了床。阿坤虽然是个孩子,但力量却大得惊人,吴邪的小身子就完全随着这一股子力被推了开去,身子飞出了床,一下子就跌倒在地板上,床离墙璧很近,吴邪的脑袋微后一仰,砰地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脑袋撞到墙上的声音竟然出奇的响,比雷声和冰雹声还要响,那声音震得阿坤的心颤了颤,同一瞬间,他的脑袋也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是一种本能,他不喜欢有人睡在他身边,也不喜欢有人碰到,在他有意识以来,从来都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不喜欢任何一个人接近他!可是这个吴邪,为什么要躺在他身边,为什么要离他这么近,为什么要碰他?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感觉,柔软的掌心,柔软的安慰声,他一点也不习惯!这是一种受到威胁的危险信号!  

此时,跌在地上的吴邪在被撞的最初眩晕过去后,脑袋上的巨痛感觉开始恢复,他呆呆地抬起头,在闪电惨白的光芒中,看到了床上坐着的人也同样有一张苍白惊恐的脸,那小小的黑眼睛里所流露出的除了迷茫和震惊,也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冷酷。

吴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家里每一个人,包括狗狗柱子都向来会很温柔地看着他,于是他无法控制地立刻大哭了起来!他也刚醒,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打雷了,小哥哥推了自己一把,然后就是摔倒了,头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哇!爷爷!爷爷!蒋妈妈!小邪好疼——疼——”他语无伦次地大哭着,坐在墙角上,两只手徒劳地垂在半空中,似乎想去碰脑袋,但是又不敢碰,只是害怕地哭着。  

哭声很快引来了门外的凌乱的脚步声,很快,门被大力地打开了,啪地一声,室内的灯光如白昼,爷爷几乎是冲了进来,一眼见到坐在墙角哇哇大哭的吴邪,跑过去将他抱了起来。  

蒋妈也吓得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坐在床上呆呆地面无表情的阿坤,想也不想就上去大骂了一句:“你作死啊!大半夜的为什么要吓唬小少爷?”  

这一声骂似乎将阿坤喊回了神,他漆黑的眼眸转了转,收回了呆愣的神色,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去看向被爷爷抱在怀里的吴邪,吴邪仍然是哭个不停,整张小脸都哭得痛红,眼泪布满了整张脸,紧紧闭着眼睛脸上都是泪水,他的小手颤微微地伸出后脑,想去碰又不敢碰。  

爷爷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他忙拔开吴邪的头发,立刻在后脑略右边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肿起的大包,他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吴邪疼得全身剧烈地打了个颤,几乎哭厥过去。  

蒋妈也看到了,吓得也傻了,发抖着双手,带着哭音道:“小少爷,小少爷怎么了?小少爷要不要紧?”  

爷爷并不答她,只是铁青着脸色,凛冽地扫射了一眼仍然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的阿坤。那眼神似乎会杀人似的,连蒋妈都直打寒颤。可是阿坤被他这么一瞪,刚刚那丝慌乱的神色反而没了,竟然又恢复了倔强与淡漠,他略仰了一下下巴,毫无惧色地说了一句:“我没让他睡在我旁边!”  

蒋妈一听立刻气坏了,忍不住伸出手就拍向他脑袋:“错事嘴巴还这么坏!”  

阿坤并没有躲开,似乎打算硬挨这一下,但是蒋妈的手还是被爷爷拉住了:“别浪费时间!蒋妈,你先去叫车,我要把小邪送医院去!”  

蒋妈这才意识到此时不是教训人的时候,忙转身冲出门外打电话去了。

这里吴邪的哭声微微小了些,爷爷紧紧地抱着他,然后冷冷地与阿坤对视了片刻,才说:“你应该记得,我把你带到家里来先前和你说了什么,你又答应我什么?我是让你来陪着小邪,来保护他的!可你现在都做了什么?你根本做不到我所说的,所以你留在这里完全没有必要!”  

他说着,转身将门打开了一些,往外一指:“我吴家不会白养一个没用的人!你走吧!”  

他说完后,阿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同时又去看吴邪,吴邪正抽泣着泪眼朦胧地回望着他,可怜兮兮的一抽一抽地哭。他默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就静静地下了床,穿上白天那套不合身的运动衫,又想找鞋子。但刚刚睡前那双鞋子已经被蒋妈扔到垃圾筒里了,床边只有吴邪送的那双新鞋子,本来打算明天穿的。可是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光着脚走向了门口。  

他走得并不快,但很稳,一点也没有犹豫的样子,可是就在他跨出门的时候,他听到吴邪泣声地喊了一声:“小哥哥,你去哪里?”  

他的双脚微微一顿,但是并没有回头,就像没有听到似的,仍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蒋妈在楼下打电话叫来了车子,在暴雨中,她打开大门,却见阿坤一个人走了出来,他赤着脚,衣服已经在院子里被淋得湿透了。蒋妈愣了愣,虽然仍然是生气,却一时之间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声:“你去哪里啊,这大下雨的……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让他走!”吴老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手抱着吴邪一手撑着伞,“我们吴家不欢迎不守信用的人!”

蒋妈并没有听懂,张了张嘴,但不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阿坤瘦小的身影走出大铁门,在暴雨如注的街上,车子等着的司机也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又瘦又小的小孩淋得浑身湿透,狂风几乎要将他吹倒,但他还是咬着牙很努力地保持身体平衡,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大门口。  

“小邪,你忍点疼,我们上车!爷爷带你去医院!”吴爷爷抱着吴邪钻进车子,蒋妈从另一边也上了车,砰地把车门关上了。 

“去医院!”  

司机答应一声,踩动了油门。此时吴邪已经不哭了,他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雨下得很大,雨刷疯狂摆动着,外面有朦胧的路灯,所以可以勉强看见一些景物。随着车子缓缓的开动,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黑色的小身影从车边掠过。  

一道闪电惨白地劈过,轰隆,又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小哥哥——哇!——小哥哥!”  

突然之间,吴邪惊天动地哭了起来,在爷爷怀里使劲地挣扎蹬腿,“小哥哥!——爷爷,小哥哥怕打雷!——哇——”  

“小邪乖,不要哭!小心伤口!”  

“呜——雷公公不要打小哥哥!小哥哥不是坏人!——”  

吴邪却根本没有理会,只是在车里死命地挣扎哭喊,一边哭一边用手去拉车窗门,他不知道扶在在哪里,只是用小手拼命地拍着窗户,他哭的时候力气惊人,吴爷爷和蒋妈两人因为怕弄疼他,反而差一点抱不住他。  

终于,吴爷爷只好妥协了。  

“老刘,把车倒回去吧,开到刚才那个男孩旁边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司机答应一声,忙把车子倒着开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爷爷打开了车门,车灯亮亮地照着雨里一个呆呆站立的小身影。  

他没有再走,他的脸竟然朝着车子,全身就像从水里涝上来一样。冰冷的雨水渗透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正抑止不住地发着抖。  

黑暗的雨夜,冰冷与恐惧终于打败了他。  

“吴爷爷,我……我会保护吴邪!不管他做什么我都绝不欺负他!我知道错了。”他抖抖索索像风雨中的稻草人一样,哀求道,“你别赶我走!我不要回孤儿院!我不回去!”  

爷爷叹了口气,皱着眉并没有说话。  

“吴爷爷,我说过的话我都会做到!我一定做到!”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在雨声中越来越低,越来越软弱,“我不欺负吴邪!我会保护他!——我不欺负他,我会做到——”  

他还没有说完就倒在了地上。  

“小哥哥被雷公公打倒了!”吴邪又大哭了起来,“小哥哥死了!雷公公是坏人!”  

吴老狗忙把他放到了蒋妈的怀里,自己拿了一把伞,钻出车子,将阿坤抱了起来,抱上车子放到座位上,顿时整个车后座被他身上的冷湿变成了一片冰凉。  

“去医院,别再耽误了!”吴老狗关上车门说。  

吴邪此时也不哭了,忙抽泣着爬过去扑在阿坤的身上,用小手不住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哥哥死了——呜……小哥哥太可怜了!”  

“他没事,只是冷晕过去了。”蒋妈安慰着,“来,小邪到蒋妈妈这边来,沾了水要着凉的。头还疼吗!唉,这么大的包,下手真重!这孩子虽然可怜,却是个狠心的人!……”  

吴邪并没有听懂,只是虽然头仍然很疼,但是他还是很伤心,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小伙伴,一下子就被雷公公劈死了!他一点也不希望小哥哥死啊!    

吴邪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做了全面的脑部检查,幸好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并没有大碍。而且他的意识一直很清醒,并没有眩晕也没有说胡话。头上撞起的地方很小心地被包了起来,只要不碰,也渐渐地不疼了。最让他开心的是,小哥哥又活过来了,果然好人是不会被劈死的。只是发了好高的高烧,一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在医院又休养了一天才把烧退了。  

阿坤醒了以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吴邪好一会儿,又对着他头上用纱布包着的伤口发呆了好久,坐在床沿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他的头。

“疼吗?”他问。  

吴邪点点头,眼泪汪汪:“疼!”  

他学着那天晚上吴邪的动作,在他的小肩膀上拍了拍:“不怕。”  

“是!小邪不怕!”吴邪很勇敢地说。  

阿坤就朝他微微一笑,吴邪一呆,随即欢快地也笑了起来,从病床上跳起来,然后一头栽进他的怀里,用力地抱住了他。  

阿坤本能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想把他推开,但是吴邪把他抱得很紧,嘴里咕咕哝哝地不停地说:“小哥哥,是小邪的好朋友!小邪喜欢小哥哥!我们要一直做好朋友,再也不分开!”  

他的手不由得软了一下,从吴邪的肩膀垂下去,落在了他的背上,也抱住了他。七岁的孩子,没法将一个六岁的孩子全部抱起来,他们的拥抱更像互相依偎紧贴,吴邪的身体温暖而柔软,是他与别的孩子凶狠的打斗中体会不出来的。    

在医院这两天里,吴爷爷和蒋妈都曾经找阿坤谈过话,蒋妈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我不懂你这个孩子,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小少爷是个好孩子。他从小没了爸爸妈妈,也没有兄弟姐妹,一天到晚都是一个人。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小少爷了……坤少爷,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小少爷很喜欢你,他把你当亲哥哥,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他把所有好吃好玩的东西都给你,半夜里悄悄跑到你房间跟你睡,都是因为喜欢你!做人最重要的是不要忘本,你一定也要对他好,不要忘记吴家的恩情,不然老天爷真的会生气的!”  

阿坤听了以后,他低下了头,半天没有言语,过了许久,才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不知是顺从还是真诚,蒋妈也没有办法,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有没有用,只好走了开去。  

然后,有一天吴邪睡午觉时,阿坤被吴爷爷叫到了医院僻静的花园角落里。

“我不知道我留你是对是错。”吴爷爷吸了一口烟,他的脸上也满是烦恼,“六年前,是我在路边捡到的你,因为你和小邪差不多大,我一时心软,把你送到了孤儿院。没想到,这一晃就是六年了。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不用我说。孤儿院条件虽然不算好,但你在那里打架滋事,又孤僻冷漠,让赵院长很头疼。他几次跟我提出来说把你送掉,我想来想去,还是把你带回了家,可以给我孙子作伴。来之前,我和你保证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他低着头,一直一声不吭,看着脚上吴邪送的那双新球鞋。  

“阿坤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你以为我真的请不起一个保镖,一个玩伴吗?我给你这样一个机会,让你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学本事,可以不愁吃不愁穿,我也不求你回报什么,只希望你可以让小邪开开心心的。但是你今天都做了什么?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想清楚了没有?你是留还是不留?就给我一句话,其他什么也不用说!”  

“——我留!”他轻声说。  

吴爷爷喷出一口烟:“再说一遍!”  

“我留下来!”他仰起头,眼神艰定,“我会好好地保护吴邪!我会一直陪着他,只要他不讨厌我,我一刻都不会离开他!”  

吴老狗的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好吧,不过你说过的话一定要算话!男子汉大丈夫,我就把小邪交给你了,你们好好读书,一起长大,我会待你和他一样的。”  

“是!”他郑重地点头。  

一个星期后,吴邪和阿坤一起出了院,他们终于一起回到了家。  

爷爷没有再责备阿坤,他看上支和蔼多了,而且阿坤真的变了,虽然一样沉默不爱说话,但他的眼神不再倔强拒于人于千里之外,他变得平和而没有攻击性。吴邪说话的时候,他会认真地听,吴邪写毛笔字或画画的时候,他会坐在旁边陪着看,有时候翻着满是图画的书也会看得入迷,渐渐地露出孩子的本性来。  

到了晚上,他会抱着自己的被子毯子到吴邪的房间里来,在床边打个地铺。他并不多说什么,就像理所当然似的。吴邪很小就是一个人自己睡了,他并不爱和蒋妈或爷爷睡觉,但是他很喜欢和小哥哥一起睡。

有时候早上醒来,他们两个会一起睡在地铺上,半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吴邪会爬下床和他一起睡。后来蒋妈怕他们着凉,就给他们换了一个大房间,然后在房里搭了两张床。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住到了同一个房间里。

这个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初中毕业,到了高一时才因为一件事情而分开。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在吴邪记忆里的,童年和少年的时间过得很快,迷迷糊糊的就过去了。他也曾经因为烦人的考试和升级的压力而希望快点长大。但等到真正长大以后,他才发现,原来他这一生中最向往的却是最初简单的相伴,他甚至想,如果可以,永远永远都留在通往学校的那条上学的路上,在朝阳和夕阳中间平凡更替,拖下长长的,两个人的影子。

(三)绑架   

吴邪在小学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小花,他是吴邪学生时期以至到成年后最重要的朋友。  

小花的本名叫作解雨臣,是吴邪小学六年来不变的同桌,按学校的规定,应该是由男女混搭着坐,但吴邪是例外,全班只有他是和男生坐,而且一坐就是六年。  

这倒并非是对吴邪的特殊照顾,而是老师安排时出现的一个大乌龙。  

因为在排座位的那天,小花穿了着粉红色的衬衫白色的长裤,头发长长的遮住耳朵,他仰着粉嫩粉嫩的脸坐在教室里,几乎把身边的女生都比了下去。  

迷糊的班主任老师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把他排到了女生堆里,然后按着高矮给他们排了位置。  

小学时的吴邪长得很瘦小,个子一直都没有串高,一直到六年级都坐在前三排。小花也很瘦小,老师就把他们安排到了一桌。小花表现得十分淡定,大概是习惯被当成女生了,竟然一声也不吭,吴邪当时只顾着郁闷长得比较高的闷油瓶没法和自己坐到一起,也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个可爱的‘女同学’。

一直到几天以后,吴邪上厕所时无意中看到小花站着在嘘嘘,这才真相大白。为此老师也哭笑不得,自我解嘲地说谁让这孩子长得跟朵花儿似乎好看呢,结果,小花这个绰号也就传开了。  

吴邪很快就和小花成了好朋友。其实小花是个很正常的男孩子,爱玩爱笑爱搞恶作剧,他长得好看,嘴巴又甜,老师同学都很喜欢他,但他却只跟吴邪一个人最好。因为他说,吴邪不像其他人那么精明,吴邪总是那么善良那么乐于助人,就算被他小小地捉弄了也总是很好脾气,是最好相处的人。  

但是很久以后,小花回忆起学生时代,总是对吴邪说:“你这个人真该坏一点,精明一点。可是十几年不变,真不知道是你被保护得太好了,还是注定要被别人吃得死死的。我现在是对你甘败下风,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亏不亏啊?”  

“是挺亏的!”吴邪笑叹道,“大概我就是个傻子吧,上半辈子吃足了苦头,就等着下半辈子好好享受了。”  

“得了吧,你也别谦虚,傻到是不傻的,不然也活不到现在,说不定小学那次绑架案里你就死了!”    

绑架案——吴邪的思绪再一次飘远了,那是他小学时代最惊心动魄的一件事情。  

或许那时候他就该知道,闷油瓶虽然只是比自己大了一岁,虽然也不过是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但他所爆发出来惊人的勇气和智慧,是被他沉默外表所掩盖下的真正实力。 

一开始,闷油瓶的同桌是个头发短短眼睛大大的女孩,很是可爱,后来成了班上的体育委员,是个和同学们特别合得来的女生,但是她只和闷油瓶坐了三个月就要求老师换位置,理由说吴坤同学实在太闷了,一整天下来几乎从不说话,而且完全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闷油瓶又换了好几个同桌,有男的也有女的,但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他的过于孤僻和沉默让同龄的孩子们根本无法忍受。尽管他长得一点也不比吴邪和小花逊色,老师和同学都很想亲近他,但结果可想而知。  

于是闷油瓶在三年级以后,他就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他的本事在于,尽管不和同学们往来,但他的成绩一直都过得去,从来都不会拖班级的后腿。而且更令人钦佩的是,他能把握好一个“度”,就是让自己成为整个班里“不好也不坏”的人。他的成绩一直都保持着中上的水平,而且一定是比吴邪要低一些。

吴邪因为上学前已经打过底子,因此小学课程对他而言很轻松,只是他玩兴大,有几次会考得不太好。但闷油瓶就像能看穿他似的,他八十,闷油瓶就考七十五,他考八十五,闷油瓶就考八十。永远不越过,但也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再加上他向来不爱说话,也不会讨老师欢心,所以他在班里的存在感就相对比较低。  

只有吴邪知道,这才是小哥哥的厉害之处,也只有吴邪最清楚,每次在家里做作业遇到难题时,抄的都是小哥哥的答案,在所有人都没有把这名叫作吴坤的同学放在心上,虽然长得不错但性格古怪的时候,吴邪却仍然是最重视他的一个。  

可是吴邪天生爱玩,又交了小花这么一个好朋友,有时候也难免会觉得小哥哥有点无聊。他在四五年级的时候,爷爷经常出差到外地谈生意,在家里几乎没人管他,小花又是一个玲笼剔透的人,两人天天坐在一起上课,几乎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小花很少谈他的家庭,吴邪只知道他家庭情况不太好,还是个单亲家庭,可偏偏和叔叔伯伯一起住,一家子十几个人,还有好几个妹妹,所以他穿的衣服都不但旧,而且比较中性化,都是男女都能穿 。他个子长得快,有些衣服来不及穿旧就穿不上了,还可以留给妹妹们穿。吴邪有时候会从家里拿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他,但小花很硬气,从来都不要。  

“吴坤同学,一起来玩吧!”有时候大家出去玩,活泼外向的小花也会这样邀请。  

但是闷油瓶只是摇了一下头,然后远远地坐在公园的一角看书或写作业,球踢到他身边,他会反扔回去,身法非常好,扔得很准,只有吴邪知道,有时候闷油瓶晚上做完作业,会在家里附近的空篮球场打球,有时候他们两人一起打,但大多数闷油瓶都是一个人打。  

但吴邪更喜欢踢足球,又热闹又刺激,还能和好多同学在一起,闷油瓶于是就会坐在一旁等他。  

“这真是个怪人!”小花说,“不喜欢玩干嘛老跟着你,让他先回去好了。”  

“就是。”其他同学也说,“吴邪,你又不是小孩子,还怕你跑丢吗?”  

“你们不要这么说,我们向来都是一起回去的。”  

吴邪有丝尴尬,跑过去把书包放在石凳上,又从里面拿出蒋妈准备的牛肉干和饮料,放到石桌上:“小哥哥,你饿了就吃东西,我和同学去那边踢球,不会跑远的。”  

闷油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五点以前要回家。”  

“知道啦。小哥哥你干嘛这么听爷爷的话,他不在家,司机老刘请假,难得这么自由我们可以自己回家,让我玩一会儿又不要紧,蒋妈妈那里我会搞定!”  

然而闷油瓶的脸上是毫不妥协的神色。  

吴邪也没有办法:“好吧好吧,我去那边草坪上玩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此时几个同学走过来,其中一个大笑道:“小哥哥!哈哈!吴邪你多大了,你还在吃奶吗?”  

“这有什么,我向来都是这么叫的。”吴邪被他笑得不太高兴,“有什么不对吗?”  

“你又不是女生,叫得这么恶心!”另一个男生也做个鬼脸,“小哥哥,小哥哥!哈哈,你们感情真好!男生爱男生,现在很流行,你们可真是时髦!”  

“你……”  

吴邪的脸顿时涨红了,不到十岁的年纪,虽然不懂得情爱,但却是很敏感的时候,平时电视电脑里也看得多了,光是想象就让人很难堪。但他还未说话,却见闷油瓶已经站了起来,冷冷地说:“你说什么?”  

“开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本来就是你们两个太——”那男同学被他的气势一震,嘀咕了一句。  

“吴邪。”闷油瓶没有理他,“我们回去。”  

“可是……”  

“吴邪!你们在磨蹭什么?”远处小花抛着足球喊,“快过来,就等你们几个了!”  

“来了来了!”几个男同学忙跑过去了。  

吴邪只好回头说:“小哥——”他硬生生地把最后一个‘哥’字咽了下去,“我去玩一会儿,大家都讲好了,不然就缺人了。我五点前一定回来!”  

闷油瓶就转头拿起书包:“我跟你过去。”  

“不用了。”吴邪阻止他,微红着脸,“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的……他们说得也没错,我不是小孩子,我,我不用整天有人跟着,你回去吧。”  

“……”  

“我走了,我保证保证一定按时回家!……”他原地立正敬了个礼,又掩饰地嘻笑了一下,就转身飞奔走了。  

那一刻,他甚至还在想,等爷爷回来,他要和爷爷说,不要再让小哥哥一时不刻地保护自己了。同学们说得没有错,一个男生整天跟着一个男生,像什么话呀!难道以后他们上中学,上大学,也整天跟着自己吗?他们都是平等的,小哥哥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又不是真的佣人和保镖!    

在吴邪跑开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看到闷油瓶眼中闪过的复杂的神色。他们现在是四年级,吴邪十岁,闷油瓶十一岁。因为吴邪个子矮,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点。闷油瓶性子沉静,个子又高,真的就像一个哥哥,他是吴邪最值得信赖的一个人,但是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再聪明再成熟,也就是一个孩子!这一点,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单年时孤儿院的生活,让他懂得许多生存的道理,比如察眼观色以及忍耐——  就像现在,他从吴邪尴尬的言行中,明显感到了来自对方刻意的疏远。这是年纪渐长所带来的正常现象,随着朋友越来越多,原本重要的人就会变得不重要。  

吴邪在同学中很有人缘,他有许多的朋友,他已渐渐不再需要他。  

可是他却并没有朋友……如果连吴邪都不再重视他,那么他还要在吴家熬几年才能等到羽翼丰满?    

片刻后,闷油瓶在夕阳下整理好书包,背在身上,还是走到了吴邪踢球的草坪前。草坪在公园的旁边,正对着大马路。并不是正式的踢球的场所,但是孩子们淘气,难得有这么一片好地方,下课了就经常来玩。附近居民也拿他们没办法,每当放学时候,都躲得远远的,以防被球踢到。  

“吴邪。”他把吴邪的书包放在路边,对着草坪上满头大汗的人喊,“我先回去了,书包我放在这里,你等下自己回家。”  

“什么……啊?……好的好的!你回去吧!”吴邪大声应着,他是后卫,不怎么重要,大多数时候就是跟着一起乱跑起哄,此时只是回头应了一声,突然看见前锋小花又轻松地进了一个球,不由得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跑过去使劲地和小花拥抱成一团,“小花你太棒了!”  

闷油瓶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走向了马路。  

马路边拐过弯有个公车车站,他等一下只要坐两站就可以到家。或许吴邪说得对,他们不是小孩子了,又离家近,没有必要一刻不停地形影不离。  

一辆黑色的桥车从马路对面冲过来,与他擦肩而过,扬起好大一片灰尘,实在让人心生厌恶。  

他回头看了一眼,轿车是全黑的,连窗帘都拉黑了,没看清楚车子里的人,车子就飞扬而过。  

四周安静地可怕,没有一个人,公车站就在前面,但闷油瓶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说不清楚。因为马路已经拐了弯,所以他看不到那个小公园和草坪了,也看不到在草坪上踢球的吴邪,连笑闹声都听不清楚。  

他真的要一个人回去吗?蒋妈肯定是要骂的,但这不要紧,他只是在考虑,他想,他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突然,远方的拐弯处好像听到了隐隐几声喊叫,听不清楚,又好像没有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走了几步,又放慢了脚步,声音没有了,他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同学的笑声。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了,因为拐角处突然跑过来几个孩子,解雨臣是第一个。  

“吴坤!你还没有走!”解雨臣脸色都是灰色的,他像见到一个大救星似的飞也般地跑了过来,不住地喘气,“快!快!……吴邪他……他……”  

“吴邪他怎么了!”他使劲地一把抓住解雨臣的胳膊,“他人呢?”

“刚才有一辆小轿车,下来一个男人,突然把吴邪抓走了!我们都来不及……”  

闷油瓶大喊:“什么?你们不是在一起踢球吗?”  

“本来是的……”另一个男生抹着汗说,“可是你一走……吴邪踢了一会儿也不要踢了。然后他就到路边拿起书包。那辆车子好像等在附近,吴邪一过去他们就冲了出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还是去告诉老师……”  

“是不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是的!”小花用力点头,“全黑的,里面有两个男人,车门打开时我看到!可惜没看清,就放体育馆方向开走了……”  

他话未说完,闷油瓶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喂,你去哪里?”小花大喊。  

“不许报警!”闷油瓶只是甩给他四个字就已经没影了。  

“哇!”一个男生眼睛都瞪大了,“他跑得好快!可上次四百米他成绩还不如我呢,怎么回事啊?”  

“就算他会飞又怎么样,难道他能追得上车子吗?现在怎么办?”另一个手足无措地问。  

小花稍稍平静了一下说:“他肯定追不上的。你们去叫同学在这儿等着,不许报警!我去把吴坤叫回来,等我回来再通知吴家!”  

然后他也跑了过去。    

小花延着马路也一路飞奔,朝着体育馆的方向跑,他平时体育成绩不错,可是却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跑了十多分钟,直到马路尽头分叉成三条路,才看到吴坤呆呆地站在路口处。  

三岔路口车辆还是很多的,但是很明显那辆车早就开走了,车子又很普通,大家都行色匆匆,谁也不可能会在意。  

“没……没有追上是吧?那车开得好快,光是跑,肯定追不上的。”小花大口地喘着气,“还是回去先……通知吴爷爷吧。”  

闷油瓶并没有理他,他只是盯着地上,地上有一条很淡很模糊的五颜六色的印记。这条印记几乎淡得看不清楚了,但是越往来时的路就越清楚。  

小花刚才只顾跑,这回也看到了,惊讶地说:“这是什么?”  

“吴邪的书包一定是被车门卡了一下,里面的颜料盒掉了出来,被轮子压扁了。”他轻声说,往回走了几步,“可是,到这儿也看不清楚了,不知道那辆车往哪个方向去——”  

小花听出他向来冷静的语气中也有些许懊恼,不由得安慰他:“不是你的错。我跟你一起回吴家,我会替你作证。”  

他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感激的神情,只是说:“吴爷爷不在家,去新加坡谈生意了。”  

“可是吴家总有人吧?我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吴邪多危险啊!”  

闷油瓶不回答,他眼睛转了转,然后看到了附近有个公共电话亭,就走了过去。  

小花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走进电话亭,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公用电话卡,插了进去。  那时候,手机还不是很普遍,所以他们身上都随着带着电话卡,马路边也很多这样的自动电话亭,小花见他熟练地拔了一个号码,不一会儿就接通了。  

“吴爷爷,我是阿坤,吴邪放学的时候被几个陌生人抓走了,我……”他停了一下,低声说,“是一辆全黑色的轿车,窗帘是拉上的,车号是XXXXXX……我只看了一眼,可能没记全……恩,我知道,是!……我记住了。”  

他放下电话,看见小花吃惊的神情:“你太牛了!看了一眼你也记得车牌号?”  

他没理会:“爷爷说,这件事他会处理。你去和同学们说,那些人……和吴家认识的,只是一场误会,让他们千万不要说出去!这事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  

“好!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这事我一定办好!不过,你不要瞒着我,吴邪的事你一定要和我说。”  

闷油瓶只是点了一下头,独自朝着回家的方向走了。  

他的耳边,犹响着刚才电话里吴老狗严厉的声音:“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给我打电话了……为什么你没有和小邪在一起?……你不必解释!……你先回去,不要声张,让蒋妈不用担心,我会坐最快的班机回来,明天凌晨到!在我到之前,谁都胡说八道,擅自行动,绝对不能报警!照我说的去做!……”    

夜已经深了。  

蒋妈的一顿臭骂以及吃不到晚饭的惩罚作为一天的终结,但并没有让闷油瓶放在心上,他一个人关在房里,在床上翻来翻去,不时地看着时钟,觉得时间过得出奇的慢。  

时钟终于指到了十二点上面,四周已经一片寂静。他将门打开一条缝侧耳听了听,确定整幢屋子的人都已经睡下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今天晚上只有一弯很浅的细月,屋子里十分的黑,不过他的脚步仍然很快,他记忆力一向很好,过目不忘,屋子里的陈设对他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出了屋子,他并不急着走向大门,反而朝着花园的方向跑去,很快就跑到了东北角,那儿有一片阴影,正是大黄狗柱子所住的狗窝。他很快地蹲下身去,嘴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口哨声。

随着他的呼唤,很快,柱子的脑袋从狗窝里串了出来。它已经不再年轻了,一年前就已经退休,吴爷爷现在的身份在商界日益提高,也不便带着它到处跑。但是柱子还是很机灵,很快就从狗窝里爬了出来,甩了一下脖子,两只耳朵高高地竖了起来。  

闷油瓶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在它耳边小声说:“跟我去救吴邪。”  

柱子低低地呜了一声,似乎是在答应。  

他就起身往外快步走,柱子立刻也跟着他一起跑向了大门口。  

一人一狗很快就跑到了大铁门前,他仰头看了看,确定位置后,立刻一跃,攀上了铁门里的钢条,十分灵活地翻了过去。等他落到地上时,柱子也从另一侧翻了出来。  

他们没有再耽搁,一起就往空旷的马路上跑去。  

半个小时后,他们一起跑到了吴邪被绑的那条马路上。此时街上空无一人,有几盏路灯还坏了,只能看到林荫道两边高高的香樟树被风吹得哗哗地响。  

闷油瓶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手电来,朝马路上照了照。还好并没有人打扫过,吴邪被压翻的颜料痕迹还在。他朝柱子招了招手,指了指地上,柱子立刻凑上去用鼻子闻个不停。  

“顺着气味找,一切都靠你了。”他低声说。  

柱子一边嗅一边在原地打了个转,然后一下子就往前串了过去,他紧紧地跟了上去。

(四)生死突变

吴邪缩在一间小小的四方水泥屋子里,腿上的绳子绑得他发麻,他想试着动一下,但根本无法动弹。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焦急,不时地望向墙上唯一的一扇小窗,星光黯淡,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这间屋子是一个小套间,外面还有一间,绑架他的那两个男人就在外面,他们正在悄声地谈话,声音很低听不清楚,吴邪拼命地坚起耳朵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在电视里看过许多绑架案,在他印象中,那些绑匪都穷凶极恶,长得面目狰狞,有些人还拿袜子罩在头上,或者戴一张十分可怕的面具,会拿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毒打人质。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到‘人质’这个地步,一想到电视里那些可怕的场景,他就害怕得要命,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虽然到现在为止,仅仅是把他绑了起来,甚至还喂了他点水,完全没有虐待他过。  

可是……接下来会怎么办呢?他还能见到爷爷吗?还有小哥哥……他好后悔,不该为了不让同学们笑话去疏远小哥哥。现在自己弄成这样,小哥哥一定急坏了,但愿爷爷千万不要骂他,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只是,他还有机会替小哥哥在爷爷面前说好话吗?他会不会死啊?那些坏人会怎么对待他?打死他还是毒死他?或者干脆活活烧死他……  

“汪汪汪!汪汪!”猛地,窗外黑夜里一阵阵急促的狗吠声,声音震耳欲聋,很明显是用尽了全力在叫,而且就在附近。  

是柱子!  

吴邪猛地打了个激凛,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一下子清醒了,躺在地上的身体本能地想一跃而起,可是却忘了手脚被绑,身体没力气,尽管用尽全力地一蹦,但仅仅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最多只是直着脖子将头仰了起来。  

柱子!他全身一万个细胞都认出那是大黄狗柱子的声音!柱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爷爷回来了?还是小哥哥——  

不容他细想了,就听到门外那两个男人也惊恐起来,只听到其中一个低声道:“妈的,什么死狗在那儿乱叫!老子出去看看,你看着这里,别走开!”  

“狗叫而已,别管了!”  

“烦死了!老子一枪崩了它!”  

砰地一声,是关门声,估计其中一个出去了。  

片刻后,柱子的叫声更加的凶狠大声,它应该已经到了附近,说不定是在门口了,可能正在和那个坏男人周旋,因为叫声中不时有一些低吼声,那是它看到危险时特有的声音。  

吴邪又是担心又是惊奇,心中顿时又充满了希望,可是他也柱子是一条狗,再厉害也只能引开一个人,如果他想逃出去还是很难的。  

“吴邪!吴邪!你抬头往上看!吴邪!……”一个熟悉的声音轻促地在头顶上响起,在阵阵的狗吠声里,显得特别的微弱。  

但吴邪还是感觉到了,而且第一声就听到了,他抬起头,竟然意外地在小窗户边看到了一个人影的上半身。

“小哥哥!”他吃惊得差点大叫,但是还是拼命地忍了下来,只是用力地朝着窗户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几分钟后,墙上的那一扇小窗的玻璃竟然卡擦一声,被闷油瓶很完整地撬掉了。  

然后人影闪开了,他把玻璃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平地上,不一会儿,他又出现在窗边,这一次,是用极为伶俐的身手从窗户上跳了下来。  

吴邪又是激动又是后悔,他此时强烈地后悔平时在和小哥哥一起上格斗课时自己总是在一边看书或玩闹,所以在被抓时毫无反抗能力,不然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闷油瓶已经快速地跑到他面前,他左手拿着一只小手电,用手掌拢着,小心地不让光散发开去,然后仔细地照了照吴邪的脸,确定他没什么事,就用右手把他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一下子又蒙住了他的嘴。  

“别吵!”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柱子快挡不住了,我们马上从窗户爬出去。”  

吴邪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见闷油瓶已经快速地将自己手脚上的绳子扯了开去,他马上拉住闷油瓶的手,咬牙站了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迈了一步,就踉跄了一下。  

“你……”闷油瓶呆了一下,“你怎么了?”  

“他们,他们给我喝了一点水,我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吴邪忍着全身无力的感觉,“小哥哥,你快跑吧!外间有人,我无论如何爬不出去的!你快跑,把柱子带走!不能让它受伤!你快叫爷爷来救我!”  

“我就是来带你走的,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回去?”闷油瓶坚决摇头。  

屋外柱子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时强时弱,吴邪急得满头大汗,闷油瓶却毫不犹豫地猛地转身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快步地走到窗下面,对着他说:“我托着你,你踩着我肩膀,伸手尽量攀住窗沿,我把你送出去!”  

“……好吧……”  

吴邪也不再多说,感到自己的双脚被闷油瓶一托托到他的肩上。虽然平时闷油瓶的力气比自己要大,可是毕竟是孩子,他两只脚踩上去,明显地感到下面的身子沉了沉,但马上又慢慢地挺了起来。  

他咬着牙,知道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就用尽全力慢慢地伸出手,沿着墙使劲地往上伸,幸好屋子不高,他很快就碰到了窗沿。  

“我……我抓住了……”他吃力着说。  

“小心。”  

底下闷油瓶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抱住了他的腿,用左手用力地抱紧,右手则托着他的脚底,把他硬生生地托上了去。    

此时吴邪的上半个身子整于倾出了窗外,只要稍稍再用力一下,就可以翻出去,这间是平房,所以肯定不会摔死,他心中一喜,回头刚想说行了,却见里屋的门被猛地打开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男人在门口大叫,“臭小鬼!原来想跑!哼!”  

吴邪被他吼得腿一软,眼看着就要往后栽倒,可就在此时,他感到脚底一阵大力传来,原来闷油瓶竟然无视于那个男人,仍然用力一托,几乎是用尽全力将他整个人都扔出了窗外,他只来得及看到那大个子男人冲过来,一把按住了闷油瓶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扭了过去。  

扑通,吴邪掉在了地上,那是一片草地,上面还铺着一层外套,是闷油瓶临时脱下来的,所以他并没有受伤,可是他的力气也已经到了极限了,隐隐地听到墙内似乎传来了几声沉重的摔打声音,他忍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小哥哥!”他哭道,“你快跑出来!坏人!你要是敢打小哥哥!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  

而此时屋子里,闷油瓶也的确被那大汉拎住摔了好几下,本来以他的机灵程度,虽然打不过,但至少躲得过,可是因为一开始失了先机,就被对方抓了个正着,肩膀和手臂处被狠狠地扭住,又狠命地被扔在水泥地上,又用脚大力地踢了他几下,他只好先保住脑集散,咬牙承受住了。  

可是那男人的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踢了他几脚,见他只是个小孩且已经无力反抗,就吐了一口口水:“妈的!让肥羊跑了!臭小子,老子没功夫跟你耗……老三!老三!你他妈的连只狗都斗不过!肥羊跑了!就在墙根下,还不快去抓回来!”  

他不再理会闷油瓶,看了一眼小窗户,确定以自己的体形没法爬出去,就抬脚就往外走,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喊着同伴。闷油瓶一见他要走,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使劲地往后拖。那男人差点被他拖得摔倒,不由得恼羞成怒,回头又是一顿猛踢。  

这回闷油瓶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动挨打,只是手上一用劲,将他的右腿使劲地往旁边一扯,他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那男人料不及,竟然被他扯得脚一弯,跌倒在地上。他刚想爬起来,闷油瓶整个人却已经扑了上来,用身体死死地压在他的手臂和大腿上,然后举起右拳狠命地打向了他的鼻梁骨!  

那男人立刻发出一声惨叫,鼻血喷涌而出,闷油瓶的第二拳再一次重重地招呼到了他眼睛边的眉骨上,一时之间,脸上最脆的两块骨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拳头打伤了,直让这个男人疼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差点痛死过去。但他毕竟是个穷凶极恶的人,再加上又是成年人,所以当闷油瓶第三拳再下来时,他终于暴跳了起来,伸出巨掌啪地甩向了他的脑袋。  

“死杂种!你以为老子真斗不过你!……你爷爷的!让你尝尝老子的滋味!”  

闷油瓶被他狠打了一记,也跌倒在了地上,可是他脸上却毫无畏色,也不抹嘴边的血迹,愤怒地瞪着眼前比自己高大好几倍的魁梧身影,一声不吭又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妈的——”那男人恶笑了起来,在他眼里这个小孩毕竟是个小孩,像这种破绽百出不要命的扑法,只会自投罗网,根本毫无章法可言。

男人很自然地往旁边侧了侧,躲开了闷油瓶的扑咬。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闷油瓶突然整个人停住了,没有再扑上来,出乎意料地迅速转了个方向,朝着门口就没命地跑去。男人一惊,一把伸出手去抓:“想跑!没门——”  

就在他的手刚刚要碰到闷油瓶的肩膀时,闷油瓶已经猛地一矮身,整个人向下一蹲,又急速地用尽全力,回头狠狠地用脑袋撞到他的小腹上。这一撞,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那男人终于大叫一声,整个人向后跌去,上身碰到了墙壁,脑袋也砰地一声撞到了墙上。  

这一撞可不得了,他只是翻了一下白眼,就瘫坐到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闷油瓶连多看他一眼也没有,仍然回身往门外跑,但是此时此刻门外却又冲进另一个男人,很轻易地一把就抓住了他。  

“往哪儿跑!——啊!!”  

惨叫声从那男人嘴里猛地发出,手上自然一松,闷油瓶趁机挣脱了开去,那男人手忙脚乱地去捂屁股,原来柱子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啊呜一口狠咬住了他的大屁股上。  

闷油瓶没有敢再做停留,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他很快就绕到了屋边,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吴邪,原来吴邪并没有力气跑多远,仅仅只是距离了几百米,又摔倒在了地上。  

“吴邪!”  

他跑过去将吴邪扶了起来,吴邪满脸是泥,手上也擦破了皮,他哭着说:“小哥哥!我真没用!我想找人救你和柱子,可这附近都没有人……你受伤了!”  

他并不多言,只是摇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二话不说,又一把将吴邪背了起来,吃力地向马路边跑。  

这是一处废旧的待拆迁居民区,几乎都已经搬空了,好多地方都拆得七零八落,满地的碎石。幸好这间水泥房附近有一块空地,那辆车子就停在那儿。之前柱子凭着轮胎里残留的颜料气息追到这里就不知道怎么找了。他急中生智,让柱子大叫,引起注意,把绑架吴邪的坏人引出来,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落脚处。  

只是虽然离大路不是很远,但此刻他受了伤,再加上又背着一个吴邪,脚步明显慢了许多。再加上路很难走,地上都是拆屋落下的碎石,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好几次差一点腿软摔倒。  

“小哥哥……”吴邪用手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哽咽地说,“没关系的,你慢点……别摔着……别再受伤了!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分开回家了!”  

“没事……柱子在挡着……我们能跑出去!”他咬着牙说。  

但吴邪却并不乐观,柱子毕竟只是一条不算很高大的狗,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两个凶狠的坏人?小哥哥也受了伤,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任性在同学那儿死要面子……    

果然,不到一会儿,闷油瓶跑得越来越慢,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站住!你们跑不掉了!给我站住!”  

闷油瓶不理会,仍然背着吴邪跑。  

此时离大马路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天又黑,那只小手电也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掉了,所以跑得非常慢,身后的人终于追了上来。  

“小哥哥,你放我下来!你快跑!……你叫爷爷来,不然谁都逃不掉了!”  

闷油瓶却打断了他,“我不会扔下你的!”可是当他讲完这句话时,却真的停了下来。  

吴邪在闷油瓶的背上抬起头来,朦胧的星光下,他看到前面不知何时已经拦了一个人,他手上正举着一个东西,那是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离得他们太近了,直指着闷油瓶的脑袋。  

“小兄弟!你太勇敢了!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小孩!不过——”那男人嘿嘿笑着,“讲义气也不能不要命!你年纪太小了,再怎么勇敢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是把乖乖把人放下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闷油瓶没有作声,吴邪一时之间也不害怕了,竟然镇静了下来,还问了一句:“柱子呢?……那条狗呢?”  

“狗!呸!”那男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尼股,“早被我崩了!死狗!”  

“你!——”  

“吴邪!”闷油瓶立刻开了口,“别听他胡说,他骗你的,别上他的当!”  

“哈哈,死到临头还挺冷静的嘛!”那男人又走了几步,“喂,我说你还是把小肥羊放下来吧,不然的话,子弹不长眼,我可不知道会不会穿过你的脑袋钻进他的身体里去,到时候,啧啧,就可惜了。”  

“你有胆就杀了我们。”闷油瓶冷冷地说,“你别想利用吴邪拿到一分钱!”  

“大爷我是要钱!但是事情总有意外,你们太不听话了,我自然先要了命再说!”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就抬了下头:“这样吧,我和吴邪交换,你放他走,你绑架我,一样能拿到钱。”  

“哈哈哈哈!”那男人又发出一阵大笑,竟然直接一伸手用枪头抵住了他的额头,“小子,你算个屁呀!我打听过了,你不过是吴老狗收养的一条狗而已!对,就跟那条狗一样!你不值钱!你可比吴小肥羊差远了!要是真让你们调了包,吴老狗理都不会来理你,我可是亏到姥姥家了!”  

吴邪气得大喊:“你少胡说!不管是谁被绑架,我爷爷都会来救的!他是我哥哥!他很重要!”  

“哥哥?佣人还差不多!”那男人并不跟吴邪多说,用手扣了一下板机,对着闷油瓶歪着头说,“怎么样?清醒了没?不用我提醒,你比我心里更清楚!我看也别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了,我敬你是条汉子,放你一码!你马上把小肥羊放下来,我给你两分钟时间跑出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大家出身都不好,就当卖个人情,怎么样?”  

“……”  

“小哥哥……你走吧……我们打不过他的!跑一个是一个!”  

闷油瓶又沉默了片刻,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然后终于慢慢地退后了几步,弯下腰,将吴邪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想通了?所以说嘛,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那男人仍然用枪指着他,嘴上笑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亲兄弟都明算账,别说是假兄弟了!快跑吧,两分钟,我从现在开始计时,你跑得快点,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闷油瓶垂着眼睛,他仍然蹲在地上,回头看了看吴邪,吴邪泪汪汪地回看着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吴邪。”他问,“你真的不用我救吗?”  

吴邪看着他,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吴邪,如果我现在跑了,他可能拿了爷爷的钱又把你弄死了,你怕不怕?”  

“……我……我是男孩子,我不怕!……”吴邪抖抖索索地说。  

闷油瓶不再说话,却仍然是不跑,反而干脆在地上在吴邪旁边坐了下来。  

“喂……”那男人也傻了眼,“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跑不跑?只有一分钟了!我说过你不值钱,为免麻烦,我会先干掉你的!”  

他抱着膝平静地说,“你不用多说,我既然来救了,我不会扔下吴邪一个人跑的。”  

“臭小子!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杀你就像杀一条狗!”他抬起了枪。  

闷油瓶还来不及反应,吴邪却急得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杀他!”他大喊着一字一顿地道,“你听着!你敢杀他的话,如果我能活下来,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让、你、偿、命!”  

吴邪说这句话的时候,尽管眼中还带着泪,但刚刚那种胆小怯弱的神情却一扫而光,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勇敢坚定,竟然还带着仇恨的戾气,即使是在黑夜中,也竟然让对面的男人愣了愣。    

这一愣,却让他再也无法回过神来。  

因为几乎在同时,从他身后的乱石堆里突然跃出一个黄色的影子,几乎如利箭一般地伴随着低低的吼声,用两只锋利有力的前爪死死地抓住了男人的肩膀。  

竟然是大黄狗柱子!  

柱子这一扑力量惊人,那男人又没防备,妈呀一声,手中的枪落地,一下子被扑到了在地上。他的肩上瞬间涌出了鲜血,他也算反应快的,双肩狠命一甩,将柱子的前爪甩开,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过了身,正想爬起来,但是他的动作哪有狗快?

仅仅是将上身仰起,柱子又猛扑了上来,它的四肢爪子犹如铁勾一样,一下子就刺进了男人身体的皮肤里,在惨叫身上,柱子狂吼着,通红着眼睛,张开大口,一口就咬向男人的喉咙……  

“柱子!”吴邪本能地大叫,“停!”  

他这一喊并没有让失控的大黄狗停住动作,不过总算是主人声嘶力竭的阻止声让它将头偏了一偏,那锋利闪着白光的牙齿已经深深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紧接着,咄地一声,柱子甩了一下头,竟然连着衣服带皮肉活生生地撕下一大片。  

男人惨叫着,眼睛一翻痛晕了过去。  

柱子四肢还是劳劳地压在他身上,嘴上血淋淋的,全身的毛都直立着,血红的眼睛犹如黑夜中的恶狼一般,发着凶残的光芒。  

吴邪吓得刚刚的勇气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他从小和柱子一起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它这么可怕的样子,记忆中这只永远对着自己蹭着脖子当小马骑的温驯小土狗一瞬间竟然会变得如此的凶残陌生。  

比起刚刚男人举枪威胁,竟然还没有这一刻让他极端的恐惧。如果此时柱子仍然狂性大发,转头咬他们,就也死定了。  

他身子发软地往地上倒去,闷油瓶一把抱住他,也回头警觉戒备地瞪着柱子,他也害怕极了,即使他的警惕心够高,但都是对人,也从来没有想到平日里这么乖这么听话的柱子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用力地抱着吴邪,用身体和手臂护着他,用尽全身心地镇静地着眼前不明的危险,他知道这个敌人比刚才更加难上千万倍!  

如此僵持了一刻钟左右,柱子似乎终于开始清醒,全身坚立的毛渐渐地倒下去,它嘴里不住地发出凶残的低吼声也停了下来,然后,它慢慢地把爪子收了起来,从那男人皮肤里一个一个拔出来,带出了些许的血丝。但它并没有再大的动作,只是舔了舔脚掌,就慢慢离开了那男人的身体,转过身,朝着吴邪和闷油瓶温驯的摇了摇尾巴,眼中刚刚通红的颜色也褪去了。  

可是吴邪还是害怕得话也说不出来,柱子似乎有点疑惑小主人怎么没像平时那样摸着它的头赞它乖,它侧了侧头,向前走了几步,吴邪立刻缩了一下,它似乎发现自己不怎么受欢迎,就停了下来,然后就安静地将四肢一跪,在地上趴了下来,摇着柔软的尾巴,耳朵也垂了下来,低下头慢慢舔着爪子上的血迹。  

过了很久,它一直很乖地趴着,到后来竟然还闭着眼睡着了,就像平时伏在吴邪脚下一样晒太阳一样。  

天色渐渐地亮了,四周也开始清晰了起来,旁边的两人这才敢放松下来,吴邪仍然被闷油瓶紧紧地抱着,他的脸色苍白,从昨天开始,又惊又吓,身上又没有力气,早就脱力了,已不知不觉地靠在闷油瓶的怀里,晕了过去。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爷爷凌晨就回来,他们毫发无伤,算是虚惊一场。爷爷说那是生意上的对手,是他太过于忽略,他向吴邪郑重地道了歉,说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爷爷还大大地表扬了柱子,给他买了许多五花肉,又请兽医给柱子全身做了检查,确保无碍才放心。至于闷油瓶,他却没有受到表扬,因为如果他不临时离开吴邪独自回家,或许事情不会那么严重。所以爷爷只让他今后小心,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闷油瓶却自愿要求受罚,他在医院回来后,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并且向爷爷保证以后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爷爷并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吴邪觉得不公平,他觉得柱子该受罚,小哥哥应该奖励才对,怎么能反过来?柱子咬人虽然是天性,可是实在太可怕了,将来一定不能带着它出去,一定要好好训练它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至于小哥,为什么拼了命保护自己还要受罚呢。  

他替闷油瓶说好话,但爷爷却说:“小邪,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无论怎么弥补,都不能掩盖住他曾经因为做错而有可能造成的损失。这一次算是你们运气,没有出大事。万一你因此而有个三长两短,阿坤就有主要责任!当初我把他带到家里来,本来就是来帮你的。我本想给你安排个成年人,又怕你不接受。不然,我这几年一直陪养阿坤是为了什么呢?爷爷都是为你好呀!”  

“小哥哥不是佣人!也不是保镖!”吴邪不由地用上了那个绑架他的男人的话,“爷爷,他是我哥哥!他是我们吴家人!如果这次换成他绑架了,难道你不救他吗?这样是不对的,爷爷!”  

爷爷却摇头说:“小邪,你要记住,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所做的一切,也不代表他所想的。阿坤拼命救你,你可以说是他对你好,也可以说是如果他不救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你只要记住自己应该做什么就够了,至于别人的想法,我们都是在赌博,如果你觉得这一把一定会赢,那么你离倾家荡产已经不远了!”  

“……爷爷,我不懂,不是在说小哥哥的事吗?干嘛说大道理?”  

“你以后会懂的,记住爷爷的话,做一个怎么输都能安排好退路的赌徒,千万不要把一切都压在你认为可以必赢的筹码上!……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上学呢。”  

吴邪满腹狐疑地回到了房间,打开灯,他发现闷油瓶已经在地铺上睡着了。他悄悄地脱了鞋子,在闷油瓶背后挨着躺下,侧过身,伸出手,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  

“小哥哥,”他小小声地说,“虽然爷爷说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是我绝对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责任,你是真的对我很好!……我们以后也要这么好,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