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青春的秘密
吴邪第一次看岛国爱情动作片,是在小学六年级毕业的时候,而且是和小花一起看的。
原因是,小花要转学,全家都要搬到另一个城市,所以两人会有很长时间不能见面,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见面。毕竟是小学时的同学,一直到成年以后,中间会经历许多年,谁也不能有把握将来一定会还在联系。
为此,彼此都很不舍,虽然约好了QQ和电邮一定不能中断,但还是决定要在分开之前彻底地放松一下。小花就说,不如去看看爱情动作片吧,他有一个堂叔有许多这样的碟子。
吴邪吃惊地说:“你看过了吗?”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看,我偷瞄过几眼。”小花悄悄地问,“要不要看?他白天上班去了,我们家白天没人,咱们可以一起看。”
吴邪不好意思地笑,却不回答。这种东西,其实在男生中间并不算很新鲜,但是吴邪向来是个好孩子,再加上绑架事件后,他每天上下学,或者休息天里的行踪都是由司机老刘负责接送的,平时还有一个闷油瓶在身边。
两人虽然感情好,但闷油瓶性格很沉静,不爱说话,吴邪对他的心理挺复杂,既亲密又畏惧,有时候他很想和闷油瓶好好地聊聊天,但每次一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他就好像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小时候他还可以耍耍无赖,做些无厘头的事,但随着年纪渐长,尤其是上次他拼了命地将自己救出来以后,吴邪反而不能够无所顾忌地在小哥哥面前放肆了,总觉得两人间的感情反而莫名地变得客气了起来。
是因为那天最终面对发狂的柱子时,他把自己紧紧抱住所带来的强烈的保护气息,让他震撼之余,却产生了一种特别的距离,瞬间觉得他们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喂,发什么呆呀?”小花推他,“其实我早就想看了,我们太落伍了,班里的男生都看过,我看到他们还悄悄地讨论谁身材最好呢。”
“不是吧?谁说都看过?我们没看过,小哥也没看过。”自从那次被同学笑过后,吴邪就把小哥哥改成小哥,年纪大了,他觉得老叫小哥哥也挺别扭的。
“得了,他不是我们这一国的,也就你能受得了他,不会说话不会笑,比大冰块还没劲。上次竟然敢一个人去救你!哇,好歹和我说一声,真是瞧不起人!”
“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鄙视他?”吴邪不喜欢别人说小哥的不是,包括最要好的小花,“要不是他,我早死了!”
“你太夸张了,你以身相许好了。”
吴邪瞪了他一眼:“不要胡说!”
小花一笑,转道:“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就一个人看。乖乖小奶娃,是不是不好意思?”
“谁是小奶娃?去就去!反正……反正就那么回事嘛!”吴邪嘴硬地说。
“那说定了,明天上午来我家里……”
“行,明天爷爷不在,我就说来温习功课。不过我怎么跟小哥说呢?——”
“你想让他也一起看?我是无所谓啦,我还挺想看看他看片子时的表情是不是还是这么淡定?说不定他早看过了!”小花嘻嘻直笑。
“他没有看过!我保证!”吴邪喊,继尔又抓着头道,“算了,我明天一个人来,反正我也不太想和他一起看这种东西,好尴尬。”
“你又不是女生,有什么好尴尬的,是你心里有鬼!你怕他向你爷爷告密?”
“小哥不会的!你再说他不好,我就不和你做朋友。”
小花做了个鬼脸:“我懒得理你,明天见。”
“行!”
于是当天吴邪回去,装作一副很随意地样子对闷油瓶说:“明天我要去小花家玩,小哥你去不?”
果然不出他所料,闷油瓶摇头:“我不去。”
“去吧,小花初中就不和我们一个学校了,好歹大家都做了这么久的同学。”吴邪转着眼珠看着他。
“不去。”闷油瓶头也不抬。
吴邪暗笑,然后转身在电脑上的QQ里,对着小花发了一个OK的表情以及夸张的笑脸。
小花回了一个很风骚的表情,流里流气地说:“那么明天咱们就一起爽爽吧!”
吴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回头却恰好看到闷油瓶也抬头正瞟着他的电脑,QQ对话框上是最大化的窗口,上面的对话他应该全部都看到了。只见他微微扬了一下眉毛,又看向吴邪,嘴角是一丝了然的弧度,仿佛他什么都知道。
吴邪不由得尴尬起来,离了座位,猛地扑到他身上,将他按倒在床上,无赖地说:“笑什么笑?看到什么了?说!干嘛笑我?不许笑!”
闷油瓶平躺在床上淡淡地说:“我什么也没说,你想到什么了?”
“可恶!”吴邪故意用力地捏他的肩膀,“要不然你一起去好了,说不定我真的会做坏事!”
闷油瓶却轻轻地将他推开,起身站在床边,很不屑地回了一句:“不去。就解雨臣能带你做出什么坏事来?”
吴邪爬到床头看着他的眼睛:“他会欺负我,你帮不帮我?”
“那你别去好了。”
“在家里没劲死了,爷爷也不在,多无聊啊。”
闷油瓶没有再回答他,又坐到书桌前开始翻书,吴邪也习惯于他的沉默,就跑到电脑前打游戏去了。
次日,司机老刘将吴邪送到小花家就开走了,等下吴邪要回家时给他打个电话就行。现在吴邪已经是小大人了,而且个子慢慢长高,不太会碰到太危险的事。爷爷虽然把他当宝贝,但不会太过于约束他,从小自由自在地成长反而对他好,现在环境又太平,基本上吴邪和别的孩子没有太多的差别。
小花早就在家里等着他,果然他家人都不在。小花住在一间二层楼的旧公寓里,四周倒是安静。他把窗户都关上,窗帘也拉严,将电脑打开,又跑到屋外去听,果然什么也听不到,这才放下心来。于是两人将门关得严严的,小花这才拿出一张光碟来,放进了光驱里。片刻后,电脑屏幕上就映出了影像。
一开始吴邪还挺兴奋挺好奇的,在最初的十分钟里,当女主角慢慢地诱惑地将衣服一件一件脱光时,吴邪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盯着看。小花坐在他旁边的小沙发上,也有些不自在。两个人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看着电脑,谁也没有说话。
后来当屏幕里的一男一女渐渐地进入状态,各种各样的动作和声音传出来时,吴邪不由得开始渐渐口干舌燥起来,就算冰可乐也无法让他平静,他很小心地挪了一下身子,感到腿边的西装短裤被汗水弄湿了,沙发下的棉垫着垫着特别的热,让他十分的不自在。
可是在过了半个多小时后,当屏幕上的一男一女已经‘做’了二十几分钟,并且还不断换着姿势和花样,一点也没要停下来时,吴邪开始觉得有点烦了,也不像最初那样想看不敢看,他盯着电脑屏幕,现在是女上男下的姿势,那女人的身材很好,如果穿着衣服裙子一定会很漂亮,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吴邪见她浑身汗珠在男人身上哼哼时,却觉得挺丑的。
他下意识地偷偷地瞟了一眼小花,果然小花也懒洋洋地倚在沙发背上,脸上的神情比刚才放松多了,似乎也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吴邪就又喝了一大口可乐,再看向电脑时幸好里面的两个人终于结束了,一起都跑进了浴室里洗澡。本以为完了,没想到在洗着洗着在浴缸里又开始了。
吴邪忍不住看了一下时间,都四十多分钟了,这张碟大概是九十多分钟,这两个人不会还要继续五十分钟吧?这可真是标准的‘动作片’啊,不知道演员拍的时候会不会累得慌,他都看得视觉疲劳了,原来所谓的在男同学中间传来传去火爆无比的‘好东西’,也不过如此。
他张大嘴,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听到旁边小花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两人都一愣,相互一望,随即都笑了起来。
“关了吧。”吴邪说,“不好看,还不如看狮子王。”
小花点点头,走过去将电脑关了,回头问:“你也觉得不好看?”
“也不是。一开始还可以,不过老是这样,又没情节,太没意思了。”
小花表示同意,然后还是难为情地笑了笑,悄悄说:“其实一开始我还是挺有感觉的,不过现在看着有点恶心。”
“我还好,就是……说不出来,没有想象中的好。”吴邪喝完最后一口可乐,走到窗边将窗帘打开,让阳光洒进来,懊恼地说,“昨天小哥还看到我们QQ上的对话了,他心里一定在笑话我呢!真不值得!”
小花将碟子拿出来,往他手里一塞,笑道:“要不然你带回去给他看看?把他拉下水得了。”
“不是吧?被我爷爷看到就死定了!算了,这种东西网上也能下的。”
“小心病毒!”
“我说说而已。”吴邪转了话题,“对了,你这次走了,还回不回来?”
小花耸耸肩:“不知道,但是就算回来,也不可能上学了,我估计以我们家的情况,我最多只能到高中毕业,大学是不用想了,哪里来的钱?”
“那你要做什么?现在高中毕业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要不然……”吴邪突然想到,“你来找我啊,我让爷爷给你安排,我们家公司很大的,我给你个经理当当。”
小花咄之以鼻:“我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要你帮忙?别瞧不起我,我一定会闯出一翻大事业来的!”
“好哇,那我等着你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吴邪的功课在学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虽然小学才毕业,但成语已经说得很顺,小花只是笑,然后用力点点头:“那你等着我吧,将来,我们还是要一起当好朋友,再在一起看动作片!”
“不要了,这么难看!”
“不会的,听说长大了就会喜欢看,我小堂叔每天都要看,而且——”小花指指下身,挤着眼睛笑,“我偷看到他关在房里弄这个,那表情别提多享受了!我刚才也有点硬硬的,你呢?”
“我……”吴邪满脸通红,但还是承认道,“有一点,不过很快就没了。”
“嘻嘻。”小花朝他做了个鬼脸,问,“别说这个了,要不要出去踢球?”
“当然去!走!”吴邪精神一振,两人抱着球都跑出去了。
吴邪一直到傍晚,才由司机老刘接着回家。他走进客厅和房间,却找不到闷油瓶,蒋妈告诉他闷油瓶在院子里,他就又跑出后院里,果然看到闷油瓶坐在杏子树下正全神贯注地做一个帆船模型。
杏花早就谢了,杏子也都已经熟了,绿油油的叶子长得特别的好,亭亭如盖,把阳光都遮得阴凉阴凉的。
闷油瓶席地而坐,背靠着树干。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短裤,白色的球鞋。他的皮肤向来都很白,衬着蓝白相间的衣服裤子特别的干净,他微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挺直挺直的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透明的汗珠,但他仿佛并不觉得,全神贯注地做着手中的小帆船,这是学校里劳技课的作业,也是闷油瓶唯一的爱好,他有一双特别修长灵活的手,可以做出许多漂亮的模型来,包括十分复杂的火箭和战舰。
柱子很安顺地趴在闷油瓶的脚边打盹,它金黄色的顺滑的毛和夕阳的颜色映衬着,听到吴邪的脚步声,它抬起头,亲热而安静地摇了摇尾巴。
闷油瓶也转过了头,看见他,淡淡朝他笑了笑。
这一瞬间,吴邪心里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想到刚才在小花家,他看过的那部爱情动作片,男人和女人脱光了衣服,满身是汗水,在床上交缠,他们的嘴里发着夸张的呻吟,用各种奇怪姿势的动作来取悦屏幕前的观众,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扭曲的,如野兽一般的丑陋,而在电脑前的自己,竟然在一时之间,还看得脸红心跳,甚至下身还有了奇怪的感觉。
此时此刻,穿着白衣蓝裤,皮肤干干净净,做着白色的帆船模型,有着淡淡笑容的闷油瓶,却像一面特别纯净的镜子一般,把他照得无比丑陋。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好低级好龌龊!
“吴邪?”闷油瓶喊了他一声。
他回过神,勉强回了他一个笑容,然后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闷油瓶看了看他,不再多说,又低头开始做手里的帆船。
吴邪抱着膝看着他粘着帆船白色的风帆。
“小哥,你做这个干什么?”他问,“我们毕业了,又没署假作业,不用做这些的。”
闷油瓶却不答,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片帆粘好,然后才回过头,将帆船放到吴邪的手心里。
“咦?”吴邪捧着掌心中精致又小巧的帆船,“给我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深深地看着他。
“好好的送我东西干什么?今天不是我生日。”吴邪不解地说。
“不要吗?”
“当然不是。”吴邪将小帆船合在手心里,笑道,“很不错。要不然,我也送还你一样东西吧?这叫礼尚往来。”
闷油瓶却仰天躺在草坪上,用手枕着头看着金色的晚霞,“我想送就送,不用还礼。”
吴邪仍然是坐着,转头看着他,闷油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空,把视线也转回到他的脸上,然后落在他额间的汗珠上。
“去踢球了?”他淡淡地问。
“恩……我……”吴邪脸上一阵发烫。
闷油瓶却没有再问下去,重新看向天空。
吴邪也就不再说话,他看到有片树叶落下来,落在了闷油瓶的白球鞋上面,他捡过来,把树叶插在小帆船的船头。
“小哥。”他说,“你现在送我一艘船,长大后,我请你坐船去全世界旅行,就咱们两个人,好不好?”
闷油瓶眼睛闪了一下,却说:“两个人?没有别人?”
吴邪一怔,忽然觉得这也是一个问题,万一小花要去,他总不能说不让去。
“如果小花也要去的话……也好,人多热闹点。”他有些勉强地说。
“船太小了,坐不下。”闷油瓶从草坪上一跃而起,拍掉身上的草屑,又去摸摸柱子的脑袋,“走,吃饭了。”
吴邪忙也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泥土,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吃饭吃饭!”
柱子摇着尾巴欢快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跑进屋子里去了。
其实吴邪也和闷油瓶看过那种片子,而且比小花还要劲爆得多。那一年,他们刚上初二。
冬天来临时,吴邪在某一个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发现自己一个人走在白雾迷漫的森林,辩不清方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并不是很害怕,心里也空落落的,似乎是想找什么东西,找什么人,但却说不清楚,只是全身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类似痒痒的,热热的,这些迷雾就像顽皮的小孩一样,把他包裹着,让他感到说不出的燥动。
突然,远处似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时响时弱,时长时短,有男人也有女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喊声,断断续续的,好像在喘气,又像在呻吟……
吴邪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过去了,他感到燥热感越来越重,从头发到脚趾都像不安份地要跳跃起来,全身的细胞叫嚣着想冲出包围。于是他慢慢地加快了脚步,跑了起来,不断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奔去。那声音仍然时断时续,越来越清晰,果然是一男一女在呻吟,如醉了一般,让人暇想连篇。
猛地吴邪的脚步停了下来,在他面前,浓雾渐渐散去,他竟然看到了!有一对男女正滚落在草丛中,他们都没有穿衣服,四肢交缠,他们所在做的,赫然就是他看过的那些禁忌片中的画面!
吴邪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往下身冲去,在眼前这对看不清面容但动作却异常清晰的实体演习里,竟然没有了看片子里感到的恶心与丑陋,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蠢蠢欲动的兴奋。他明显地感到身体的某一部分,两腿之间的东西和平时完全两样了,精神抖擞地站得笔直,急于想要找某个地方放置。
“来吧!过来吧!”草丛中那个被压在身下的女人突然探出头来,她的脸仍然是模糊,但如水蛇一般的身形却全然展开,做出一翻极度诱惑的姿势,她用她那如水一般幼滑的声音召唤着吴邪,雪白的手臂向他招着:“过来……想要吗……过来吧!”
吴邪咽了一口口水,他的身体难受得几乎想爆发,面对着女人极致的动作和诱惑,他忍不住艰难地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每走一步,身体就更难受一分,像一只被吹得胀鼓鼓的汽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突然——那女人身上的男人一下子回过头来,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大吼。他的脸骤然变形,扭曲,变成了一个恐怖的魔鬼,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朝吴邪扑了过来。
“啊!”吴邪大叫,身子重重一震,整个都瘫软了下来。
“吴邪,吴邪!醒醒,吴邪!……”
有人在摇他,轻声而有力地唤他,把他惊慌散乱的意识一点点地唤了回来,他挣扎着抬起沉重的头,睁开了眼睛。
是闷油瓶的脸。
房间里灯光并不亮,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温润的光芒照在闷油瓶干净的脸庞上,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吴邪的肩膀。
“吴邪?醒了吗?”
“小,小哥——”他喉咙干得要命,也哑得要命,“我……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幸好,是个梦……”
闷油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话,同时将眼光往他身上看了看,被子大都被踢到了床下。
吴邪终于已经大半清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床边的闹钟,凌晨两点多,瞬间又想到刚才梦中的情景,不由得全身一紧,咬着牙说:“我,我……刚才是不是在梦里说了什么?”
闷油瓶把目光转到他脸上,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你只是在不断地呻吟和喘气。”
吴邪愣愣地张了张嘴,但到底没好意思细问下去,讪讪地道:“是,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被恶鬼追,不好意思小哥,把你吵醒了。”
然而闷油瓶却只是扯住了他身上的被子:“起来。”
“啊?什么?”
“起来。”闷油瓶拉他,“这床不能睡了。”
吴邪刚想问为什么,突然感到裤档似乎有点异样,他慌忙一低头,掀开被子,然后整个脸就腾的一下子红了。
他的短裤竟然已经湿透了,床单上也有一大片粘粘的痕渍。
他差点惊叫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尿床了。做为一个初二生,竟然尿床简直太丢脸了。但五秒钟后,他立刻发现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根本不是尿。
天哪,不会是,不会是——生理课老师说的那个男生的什么吧……天哪,这可怎么办?
“小哥,我……我……不是,我只是尿床……并不是那个……”他结结巴巴地说。
然而闷油瓶却并不听他说,硬将他拉了起来,把被子踢到一边。
吴邪手足无措地站在地板上,他慌里慌张地又想去拿起踢到一边被子,盖在那张湿透的床单上。
闷油瓶似乎也有点发愣,虽然向来镇静,但也难免尴尬,只好当作没看见,把床单和被子卷成一团扔堆在床上,自己仍躺在了地铺上,却给吴邪留出一大片空位来,然后背对着他轻声说:“没有换的被子和床单了,先睡我旁边。”
“哦……好的。”
吴邪头也不敢抬,根本不敢去瞧他,急急忙忙地跑洗手间了。
他走进洗手间,他忙脱掉脏裤子,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腿间此时已经焉头焉脑的小麻雀,想捶一拳,又怕疼,只好作罢,匆匆地洗干净,换了短裤,这才蹑手蹑脚地出来。他们房间里有洗手间,所以幸好没有惊动到别人。他看到床头灯还是没有关,闷油瓶仍然保持着和刚才一样躺着,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吴邪仍然是低着头红着脸,把灯光了,在黑暗中小心地躺到了闷油瓶身边。小时候他们的确是经常挤在一起的,可是上学以后,尤其是初中后,地铺不大,被子也不大,两人挤在一起不舒服,所以吴邪都是睡在自己床上了。而此时他却不得不又和闷油瓶睡在一起,本来也没什么,但刚刚发生过这样的事,让他再也无法肆无忌殚地放松身体,尽量往旁边缩,中间空出一截空隙来。
他也翻了个身,与闷油瓶背对背而躺,此时已经全无睡意,脑中闪过刚才梦中的香艳情形,只是再也没有那种兴奋的感觉,反而觉得很丢脸!即使生理老师说过这是正常现象,男生在青春期都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可是他也不愿意是在如此一种情况下,还当着闷油瓶的面。
他觉得很懊恼,自己太没出息了,怎么竟然没控制住,弄出丑态来。不知道小哥会怎么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一起吃一起睡,但是他们性格都很爱干净,蒋妈又把家里弄得一尘不染,所以在彼此间的形象向来都很好,现在却一下子全毁了!
吴邪很懊恼,但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再也不敢睡,怕又把闷油瓶的床单弄脏了,只好默默地背着代数公式以及课文,挨过这剩下的漫漫长夜。
天刚亮,吴邪就起来了,很快,闷油瓶也起来了,他们都不怎么说话,吴邪只顾忙东忙西地理书包,闷油瓶本来就不爱说话,这是一个比往日更沉默的早晨。
后来蒋妈进来收拾房间,这才有了一点生气。可是当蒋妈掀开吴邪的被子时,他又难为情地想钻地洞。本来还侥幸地希望蒋妈以为他只是尿床而已,可是蒋妈是个过来人,一看就知道了,竟然笑了起来。
“小少爷昨天晚上做大人了!”她开心地说,“可以娶媳妇了!”
吴邪窘得无言以对,想发脾气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偷偷去瞟一眼闷油瓶,谁知道闷油瓶似乎也在看他,又立刻把头转了过去,但仅仅是一瞬间,吴邪分明看到他嘴角扬起,似乎是在暗笑。
吴邪那个气啊,心说大人个头!娶个屁媳妇!老子初中还没有毕业,老子的精华要自己留着,谁也不给!
接下来的几天,吴邪和闷油瓶之间,比先前少了许多的话。
虽然闷油瓶一如既往地沉默,表面看上去也没什么差别,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吃饭一起做功课,可是吴邪却还是难为情了,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丢人的事。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以后,有一天晚上,吴邪正在做功课,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头,却见闷油瓶正注视着自己。
“吴邪。”
“什么事啊?”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看不看片子?”
“啊?”他吃惊地叫了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闷油瓶却很平静地说:“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好片子’吧?没看过吗?”
“我……我……哪有……”
说话间,闷油瓶已经拿过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其中一个硬盘,很熟悉地调出一个文件夹来,哇,吴邪一见眼睛都直了:“这么多!”
“恩,一起看吧。”闷油瓶说着,随手一点,就点开了其中一个。
吴邪晕乎乎地看着电脑屏幕一暗,随即声音就响了起来,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直跳起来,一手关灯一手拿着鼠标将声音调轻,瞪着闷油瓶说:“小哥你要死啊,开这么响,万一被爷爷和蒋妈听见可怎么办?”
闷油瓶并没有说话,只是很舒服地往沙发上一靠,又随手拿来一本数学书翻着。
吴邪顿时无语了,心说看这种片子还能看进数学书的,大概闷油瓶是天下第一人。
很快,影片正式开始了,果然一部‘十分敬业’的动作片,除了开头五分钟以外,其他全是男人女人哼哼哈哈的东西,吴邪自从上次和小花看过以后,也偷偷看过几部,不是很喜欢也不是很讨厌,不过他从来没有在闷油瓶面前提过这事,他一直以为小哥从来都不会看这种东西,因为他看上去如此干净傲气。
原来——闷油瓶也看的呀?当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生而已。
一想到这个,吴邪不由得好想笑,前几天的尴尬已不复存在,他偷偷地去看沙发上闷油瓶的表情,发现他仍然是一边翻着书一边瞟着电脑,那表情和动作别提多淡定了。仿佛电脑里放的是一部男女主角只是牵手逛马路的文艺片。
“你干嘛看我?”他目光转到吴邪脸上,“这部不好看?”
“不是……”吴邪忍着笑,“如果你觉得不够刺激,还有其他的,我再帮你找找。”
“你都看过?”
闷油瓶无所谓的说,“差不多吧,反正大家都在看。”
吴邪好奇地问:“你觉得好看吗?”
闷油瓶回视着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好看。这女的身材不错,腰是腰胸是胸的,声音叫得很带感。还是你看过更棒的?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别一个人偷偷藏起来。”
“哈!”吴邪终于笑了,“小哥,原来你是假正经……原来你也喜欢看……哎呀,真是让我毁灭!……你……笑死我了!”
闷油瓶安静地看着他,由着他笑,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吴邪一直到笑够了,这才坐起身,也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谢谢你,小哥。”
闷油瓶扬了扬眉毛。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不爱看这些对吧,你只是想让我别那么不自在。我知道,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东西,每个男生都会遇到,是我自己太那个了……咱们两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闷油瓶却还是很严肃,“我真的觉得挺好看,不是哄你。”
吴邪笑着:“好吧好吧,不过你这些都是老片子,没劲。前几天小胖传给了我一些,说是最新的,他说超刺激,我还没看呢。要不然,咱们一起看?”
闷油瓶点了点头:“好。”
吴邪就兴致勃勃地去拿了自己的电脑过来,其实这些东西在他电脑里挺久了,只不过他这些天功课紧不怎么看,但现在闷油瓶要和自己一块儿,他又来劲了,想到刚才看的时候没啥感觉就是想笑,跟喜剧片似的。
他很快就打开了一个文件包,小胖是班里最萎琐的家伙,人倒是很好,讲义气,就是喜欢这种成人东西,而且还贼精贼精的。吴邪见他给每个片子都重命名了一个很正派的名字,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历年题选,什么新概念作文解析,估计是用来瞒爸爸妈妈的。他好笑地随手点下一部‘历年中考真题精选’,打了开来。
闷油瓶还是拿着数学书,并没有放下的意思。他眼睛虽然在看电脑,脑中却在想刚刚作业上一道解不开的几何题。这种东西,他和吴邪的感觉其实差不多,不好看也不难看。不是没感觉,只不过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这些东西,他的生活中,永远要掌握一个‘度’,这是他作为吴家养子所应该有的自觉性。
片子开始了,先出现了两个男人,他很无意地看着,又想脑中的几何题,大概片子放到一半的时候,这道几何题可以想出解题方法来。没想到才放了五分钟左右,他的视线不由得定在了电脑里。
这……是什么?两个男人,竟然是两个男人!
不穿衣服的两个男人,一起深吻地倒在床上,其中一个比较高的将另一个压在了身上,脱掉他的裤子,抬起了他的腰……
闷油瓶不由得在沙发上坐正了身子,他不是圣人,他在孤儿院有个很好的朋友还在保持联系,那个朋友比较没下限,‘动作片’他其实比吴邪更早要接触,但是都是一男一女,从来没有看过两个男的也可以这样!
虽然同学中间有时候也流行一些男男的同性恋的笑话,但是他们读的是一家重点中学,校风很严,大家平时看男女动作片都是偷偷摸摸的,万一被发现,是要告诉家长并且受严厉批评的。而男人和男人……
他见到吴邪也完全怔住了,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视频里的两个男人表情很享受,他们的姿势虽然和以往看起来的不太一样,但竟然也挺楔合,就像天生就应该做这种事的一样!
突然,闷油瓶猛地一皱眉,站了起来,走到电脑前,将视频立刻关了,并且马上走到墙边打开了灯,顿时,屋子里充满了刺眼的强烈光线。
吴邪的脸几乎是全红的,他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混球……死小胖!他没有说是这个……他和我说都是一些新片子,我以为……以为是以前看过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
闷油瓶默然,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这些都删了吧,多看不好。”
“恩,我马上删!”吴邪用力点头,他向来是个好学生,偷看片子也纯因为好奇,从来不会想去模仿,可是此刻,他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两个男人的动作,他觉得心里赌得慌,好像闻到了一种叫做危险的气味,是他看男女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刺激,不仅仅是感官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他没有觉得恶心,或许已经没心思去体会恶心了,只是很震撼。男人与男人之间……原来是这么做的……这个怎么可能?真的做得到吗?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匆匆地把文件包里所有的片子都扔进了回收站,清空,然后把电脑关了,又忙把课本都拿出来,摊在课桌上,低头说:“我还有一些题没做,我今晚要解出来。”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走到另一边,也摊开了课本,顾自解了起来。
这天晚上,他们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铺,和以往一样,但是却谁也没有敢睡着。
因为怕做奇怪的梦,次日早上又该被蒋妈笑该娶媳妇了。
后来,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因为谁也没有再提,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在初中的三年里,是吴邪记忆里最清晰的三年,尽管闷油瓶总是淡淡的,吴邪却已经能体会出他对自己的好,即使从来不用语言表述出来。
小哥哥一如既往的闷,很少和同学们交流,虽然如果大家要他帮忙,他不会拒绝,但平时,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管功课忙还是不忙。
他只对吴邪主动说话,只对他微笑。
他们的感情还是很好,只不过都渐渐地不善于表达,吴邪书读得越多,发现自己的词越穷,有时候,小时候很容易说出的话,长大后却渐渐地都说不出口了。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在一起做作业,或者互相玩电脑,吴邪会说一些身边的学校里的事,闷油瓶就听,偶然插一两句嘴。
他们也会在一起玩游戏,看电影,有时候也会看那种片子,还会讨论这个女的身材好,那个女的头发脸蛋很漂亮之类的,但是却再也没有看过曾经看过的那种男人和男人的片子。
那时候,这种东西是真正的禁忌,社会风气还不是很开放,吴邪知道这是不对的,闷油瓶除了朋友,也是哥哥,更加有一份责任,自然是绝不赞成他去看这样的片子。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吴爷爷虽然很忙,但非常关心孙子的功课,会不时与老师交流,吴邪也很自觉,他的成绩一直都排名在年段的前二十名。
闷油瓶的成绩也一直保持中上,不好也不坏,但是吴邪解不出的题,他永远都知道正确的解法和答案。吴邪很希望有一天小哥哥可以超越自己,成为老师同学都喜欢的学生,因为他觉得这是闷油瓶一定能做到的,将来,公司虽然是自己来接班,他却很愿意让闷油瓶成为董事长,自己只要做个总经理就好了。
他觉得很自然很正常,就该这样。
一直到长大了,他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吴家,永远只有唯一的孙子,唯一的接班人;而闷油瓶,却只是一个——领养来的孩子!
或许他还会有许多许多的未知的身份,但不管他本来的身份应该是乞丐还是王子,他都不可能是吴家的人!说到底,是和吴家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人!
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六)往事
吴老狗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深深地吐出一个烟圈。烟雾在他眼前弥漫,渐渐地散开,融进他额头上的皱纹里。
他今年六十五岁了,头发斑白,皱纹也越来越多,尽管双目仍然炯炯有神,但仍然还是掩饰不住一天比一天的老态来。
转眼——就十几年了,看着书房里各种价值不扉的家具,又回首过去,就像做梦一样。
“老爷。”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是蒋妈的声音,“阿坤来了。”
吴老狗目光一敛,看向门口,弹了弹烟灰:“进来吧。”
门被打开了,蒋妈带着阿坤进来。蒋妈也快五十了,手脚不如以前利索,眼神也大不如前了。现在家里有了其他的佣人,她基本不太干活,处于半休息的状态,她是家里资格最老的下人,所有人包括吴老狗都对她很尊重。
蒋妈身后,跟着由他带来的,从小在吴家长大的孩子。他喊了一声爷爷,吴老狗点了点头:“蒋妈,你去忙吧。”
“是,老爷。”
蒋妈答应着,悄悄退出去,将门关了,闷油瓶站在门边,吴老狗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坐吧。”
但是闷油瓶只是走了过来,并没有坐,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吴老狗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又长长吐了一口烟圈,许久才问了一句:“阿坤,你今年多大了?”
“16。”
“这么快,16了,已经高一了……”吴老狗笑了笑,“你来我们家的时候,才这么点大,刚刚七岁。”他用手比了比个头,又笑道,“整整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恩。”闷油瓶低下了头。
“阿坤啊,这些年来,爷爷一直欠你一句谢谢。我太忙了,根本顾不到家里。要不是你陪着小邪,我孙子也不会长得这么好,这么乖。”
闷油瓶抬起了头,他的眼神温和中带着疏远:“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做到这样不容易。还在小学时,你就能把小邪从绑匪手里救出,的确很了不起。我当时没有奖励你,是怕你过于依赖武力,我只是不希望你走偏了。但是,你的的确确救了小邪一命,要是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祖孙的今天。”
吴老狗这翻话说得极为诚恳,但是闷油瓶的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没有丝毫的动容,他静静地听完后,才淡淡说了一句:“没那么严重,即使我不去救,吴邪也不会有事的。这一切,不是爷爷您安排的吗?”
吴老狗微微一愣,将手中的烟放进了烟灰缸里,望着眼前几乎已经长成大人的少年,笑得有丝勉强:“哦?怎么说?”
“想想就知道了。爷爷那么关心吴邪,得知消息了好像也不是很紧张,而且还是第二天才回来的。还有,那两个人是壮年男人,而且手中还有枪,却竟然对付不了一条狗。我想大概他们根本不敢对柱子怎么样。第三,那天吴邪被绑,最大的原因是司机老刘请假。爷爷回来后,一句话都没有去责备老刘,照样让他做接送司机,对于那两个绑吴邪的家伙,事后也没有再提及,这根本不像爷爷的作风。”
闷油瓶从来没有在吴老狗面前说这么长的话,大概比他一个月说的还要多。吴老狗看着他,用一种带着探究眼神沉默了良久,才慢悠悠地问:“你说得没错,可是,我为什么要绑架自己的孙子呢?”
“因为你想试探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吴邪好,吴邪从小很寂寞,他需要朋友和玩伴,爷爷选中了我,需要我绝对的忠实和可靠。如果我那天晚上不去救,爷爷大概会说飞机误点了或者其他原因,不会立刻赶回来……只不过,我也不知道爷爷最多会给我多少时间,如果我最终没有去救吴邪,大概我从那以后,都不可能再在吴家待下去了。”闷油瓶仍然很平静,语速均匀,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然而吴老狗的眼神却从刚才的轻松变得严肃了许多,他坐正身子,问:“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就这几年,以前还小,什么也不懂。”
吴老狗慢慢笑了,他说:“阿坤,你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我没有收养错你。不过我试探你,都是为了小邪,也是为了你,我希望你能长成一个有勇有谋的好孩子。怎么,怪爷爷吗?”
闷油瓶不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就像刚才那翻长篇大论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样
吴老狗又拿出一根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才问道:“阿坤,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想读大学吗?”
闷油瓶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吴邪是一定要读大学的,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爷爷并没有打算让他陪着吴邪继续上大学,不然就不用问这种废话。
“一切凭爷爷作主。”
吴老狗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拘束。这都十年了,说话还是像个外人,不把这里当家吗?不把小邪当兄弟?”
闷油瓶仍然只是摇头。
“阿坤啊,爷爷老了,越来越没精力,现在的商场像战场似的,血腥着呢。我实在是撑不了几年了。”吴老狗的额头皱纹愈深,“其实大学学不了什么,就是吃吃玩玩,交交女朋友。本来,我想让小邪早点来帮忙的,可是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姓子太弱,说好听点是善良厚道,说难听点,就是吃不开,不会耍阴谋,把坏人当好人,要是就这副样子进公司,会被吃连渣也不剩。”
闷油瓶等着他说下去。
吴老狗继续说:“所以我想,你各方面都比小邪成熟,想法也通透。这些年来,你们两兄弟的感情我也有目共睹。不如你先来帮我,我趁这几年精力还有,好好地教教你。等小邪大学毕业了,你对公司也熟了,可以帮他不少的忙。他最相信你了,比我这个爷爷还相信呢,你认为怎么样?”
闷油瓶说:“爷爷考虑得是,我没有意见。”
吴老狗笑呵呵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也是我的孙子,阿坤,心里别有太多的想法。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一起合力把公司搞下去,到时候,小邪有什么,你也有什么。”
“这些以后再说吧,爷爷您安排就好了。”
吴老狗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对了,我发现你经常去孤儿院,是去看赵院长吗?”
闷油瓶微微一怔,随即半垂下眼睛:“是,那边的条件不好,我有时候会去看看。”
“这样很好,做人,本来就不应该忘本。你这孩子,总是闷在心里不说,要是早点说,难道我会阻止你?”吴老狗说道,“我太忙,这几年去得少了,总是抽不开身。这样吧,我等下给你点钱,你去准备点礼物,下次可以顺便带过去。”
“谢谢爷爷。”
“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对了,小邪今天是不是不回来吃晚饭?”
闷油瓶刚准备转身,便又停下来,回答道:“他要上自习课,晚上还有一门,说是直接在学校里吃。”
“呵,现在的孩了,功课比我们大人赚钱还忙。”吴老狗自嘲地说,挥手让他出去了。
闷油瓶就走出了书房门。上了高中以后,因为按成绩分班,他和吴邪分到了不同的班里,吴邪分在尖子班,一共才二十多个人,是全校重点培育的对象。虽然才高一,功课却多得压死人,连休息天都要补习。晚上要做题做到深夜,有时候他也会帮着做,不然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吴老狗的腿脚这几年不太灵便,所以把书房搬到了楼下,方便出入。闷油瓶的房间在楼上,就顾自走到楼梯口,谁知道蒋妈却从厨房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喊住了他:“坤少爷,是不是有很多功课要做啊?”
他回头说:“不是。”
“那如果不忙的话,帮蒋妈妈来干点活吧。”
闷油瓶点点头,重新下楼,走进了厨房。
蒋妈就让他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地上有一大堆从地里摘下的新鲜四季豆,他就安静地一棵一棵理了起来。
蒋妈笑道:“这才对嘛,年轻人,老是关在屋子里玩电脑,要弄坏眼睛的。你本来就不爱说话,越关越成木头人了。”
“不会。”
“什么不会,年轻人难道不该活活泼泼地又玩又闹吗?”蒋妈摇头,“真是弄不懂,小少爷也这么忙,书读得多也会读傻的。”
闷油瓶也无话好说,只好仍然是沉默。
“坤少爷。”蒋妈亲切地喊了他一声,“小少爷这些年,多蒙你照顾了。”
他一愣,抬头不解地望着蒋妈。
“当年老爷雇我,是想让我照顾小少爷的。可是我是个乡下女人,什么也不懂,没法教出好东西来。要不是因为有你陪着小少爷长大,省了我不少事。”蒋妈伸出满是茧子的手掌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肩膀,“坤少爷,蒋妈妈向你道个歉,你刚来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你。你这孩子,心事太重,什么话都藏在肚子里,而且眼睛里有一种凶光。我不懂怎么说,反正就是让人担心,不像个孩子模样,一开始还将小少爷推到了地上,我心里可不喜欢你了。”
“……”
“但是这晃眼就十年了,我一点点看你们长大,现在很放心,你真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心又好,小少爷像你这么疼他的哥哥,是他的福气。”
“您要走了吗?”闷油瓶敏锐地问。
“不走能怎么样?我什么都做不了了,你看摘个四季豆还要你帮忙,我腰不好,弯不下去了,晚上睡觉也不好,老是梦见乡下的事情。”蒋妈笑道,“我在吴家呆了半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也见了不少的世面。时代在变,我还在这里走走出出的,反而给吴家丢脸。新式的家务我都不会做,衣服挑得也很土气,和你小少爷都大了,你们可以自己做主了。”
闷油瓶不由地将手里的活停了下来:“吴邪知道会很难过的。您还是留下来吧,只有你熨过的衣服我们穿得才舒服。”
蒋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摸着他的脑袋:“第一次听到坤少爷嘴巴这么甜,说这么好听的话,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呢,我真是太高兴了。傻孩子,谁不会熨衣服啊,现在都是蒸气熨了,用不着我了。而且我已经和老爷说过了,老爷也同意了,明天一早我儿子就来接我回乡下。小少爷早出晚归,我应该是见不到了,你帮我说一声罢。”
“……恩。”
“坤少爷,我没什么话可留给你的,只是做人,要知恩图报。别人待你好一时,你要对他们好一世,这才是做人的道理。你这么聪明,性格又比小少爷要坚强很多,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但不管如何,都不要忘了,你从小在这里,吃的穿的,学到的本事,都是这里给你的,你要是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这些。”
“……我知道。”
“还有,冷暖自己当心一点,别交坏朋友,老爷年纪大了,佣人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们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我们会的。”闷油瓶望着她,“您保重。”
“会的会的,我还要等着看你们娶媳妇,请我喝喜酒呢!”蒋妈开心地说。
第二天一大早,蒋妈果然收拾东西走了。吴邪前一天功课做到深夜,睡到中午才醒。当他知道蒋妈已经离开时,果然难过极了。可是他也知道,蒋妈年纪大了,是该回乡下享清福了,总不能让她在家里做一辈子佣人。所以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打了个电话过去,说等将来寒暑假有空一定会和小哥一起去乡下看她。他这几天功课很多,累得喉咙都哑了,在电话里也一个劲地答应着会好好休息。
只是他当时却没有想到,这个承诺却永远都没有实现。
又过了一个星期,到了双休日,吴邪去补习了,闷油瓶就用吴老狗给的钱买了很多礼物,由司机老刘送着,来到了H市最大的私人孤儿院——‘福平孤儿院’。
当年,他从孤儿院出去的时候,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破鞋子,瘦骨伶仃。而今,他十年后再一次回来,却已经是H市的商业名流吴氏企业的大公子了。那待遇,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孤儿院的赵院长是个六十左右的胖老头,这些年他从一些社会名流里拿到的捐款将自己养得膘肥体壮,比上次看到的腰又肥了一圈,看到闷油瓶,眯着眼睛笑得都快没了,因为他知道闷油瓶是肯定不会空手而来的,吴老狗可是他们孤儿院的主要捐助者之一。
闷油瓶自然理都没理他,不过这姓赵的小时候并没有怎么针对他,对他还算客气,没有冻着饿着,只不过当时孤儿院都穷,姓赵的脾气不好,他就曾经看到他借酒对一些弱小的孩子拳打脚踢。
东西由司机老刘分发,那些应酬的话也都交给老刘了。还没落座,闷油瓶就说要去单独看看以前住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出了办公室,到后院走去。
‘福平孤儿院’建在郊区一个小山坡边,地处很偏,所以反而占地不小。除了前面的门面以外,后面依山而建有一个很大的院落,这些年建了好几幢新宿舍楼,把原来的老楼都挡住了。孤儿们都住在这里,现在孩子越来越多,已经有了小型的幼儿园和识字班,规模做得很大了。
小时候的那些孩童几乎全部都不在了,大多数被领走了,也有一些都成了住校生,孤儿院的孩子,只要一有能力,都会尽量住到外面去,而不愿留下来。现在所住的孩子们都不认识闷油瓶,但知道他是有钱人,于是一个个都用渴望而好奇的眼神看着他,却都躲得很远。
这些孩子对有钱人都是又爱又恨,因为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有钱人来领养自己,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据说被领养去的孩子,大多数都过得不太好。
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从原来的旧楼屋旁传来,只见一个穿着破旧黑茄克破牛仔裤的十七八少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缺了角的墨镜,嘴上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双手插在口袋里朝着闷油瓶笑。
这个人全身上下没一样东西是好的,又破又旧,牛仔裤就差屁股里没有洞了,可是配合着他高高瘦瘦的身子,玩世不恭的样子,硬是穿出了一股子时尚味。
他手中拿着一个脏得辩不出颜色的篮球,用力地朝着宿舍楼前玩耍的孩子们扔了过去,大叫道:“都给我滚得远远地!要是被我抓住一个,这星期的晚饭都不用吃了!”
孩子们接过篮球,立刻一哄而散。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闷油瓶和那个穿着黑衣的少年。
黑衣少年摇摇摆摆地走到了闷油瓶面前,歪着头将嘴里的烟抖了抖:“嗨,哥们!多久没见,怎么又帅了?这不明摆着抢我的风头吗?”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才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精致烟,朝着墨镜少年扔了过去。
少年一把接过,发出一声欢喜的大叫,呸呸两声,将口里的劣质烟吐掉,换上了好烟,又从烟盒里掏出大卷钱来。
“这么多!”他笑容也不由得惊了一下,“你发财了!那条老黄狗把遗产给你了?”
“吴老狗知道我来这里,我不能常和你见面了。”闷油瓶说,“眼睛都治到这个份上,不能半途而废。”
墨镜少爷哈哈一笑,却重新将钱扔还给了他,又用力打了一个他的肩膀:“好哥们!这些年要不是你给我钱治病,我这眼睛早废了!你这个朋友我会记住一辈子的。”
“不要?”闷油瓶皱了皱眉,“你向来不客气的。”
“不是不要,而是我已经不缺钱了。”墨镜少年享受般地深深吐了一口烟圈,这才嘿嘿笑道,“我那马来西亚的死鬼老爸快挂了,让我回去继承家业呢。”
闷油瓶挑着眉看他。
墨镜少年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一边抽烟一边笑道:“有钱人真是变态!当年我妈生我出来的时候,嫌她是个妓女,我又是个瞎子,死都不肯让我们母子进门。后来我妈死了,幸亏我命大,没饿死,在这里像狗一样地活到现在。果然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上个月那边竟然派人来要把我接回去,又是验DNA又是盘问祖宗十八代。我偷偷去查了一下,嘿嘿,老头子快咽气了,缺德事做太多屁也没放过,别说儿子了,连个赔钱货都没有。真金白银的又不肯白白便宜别人,就想着来找我了。哑巴,你也不用省你的零花钱给我治病,老子以后有的是钱!”
闷油瓶望着他:“你有钱也要有命花。你不要真以为回去以后可以安稳做少爷,我清明是不会来看你的。”
“嘿,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老子正憋得一肚子气呢,当年怎么对我的,我现在要加倍还给他们!”墨镜少年颇有深意地看着他,“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跟那群杂种客气的!”
“那恭喜你了。”闷油瓶将钱收了回去。
“你等等。”墨镜少年突然站了起来,一溜烟跑进宿舍楼里,片刻后,手里拿了个铁盒子出来,“这样东西,我不能帮你保管了。”
闷油瓶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然后慢慢将铁盒子打了开来。
铁盒子里,放了三样东西,一个是银质的麒麟纹饰的长命锁,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有点发黑了,另一个是一张出生证明,还有一个,是一个薄薄的没有署名的信封。他伸手就将信封拿了出来,将铁盒放到一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出来。
墨镜少年忽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喂,不是说过要等到读完书独立了再看吗?这么沉不住气,怎么做大事?”
闷油瓶却不答,只是将他手拉开,毅然地展开了信纸。
孩子:
你的全名叫张起灵,父亲叫张清泉,我是你的母亲,我叫王玉宁。
在你一岁的时候,也就是1988年10月29日,我们全家三口从广州出发坐船去新德里看望你姨妈。在船上我们遇到了一个姓吴的船夫,就是现今H市吴氏集团的创始人吴老狗。
经不起他的花言巧语,我们同意与他合谋一起盗取同船的一名叫活恩南非船客的钻石。
由于我们夫妇两个与这个南非人住在同一舱,所以当晚我和你爸爸趁他熟睡时偷了他的保险箱,结果却不小心惊醒了这个南非人。他跑出船舱想大喊大叫,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打斗了起来,结果你爸爸不小心推了他一下,他的脑袋撞到了船板的铁钉一下子死了。
我们当时很慌张,只好与门外的吴老狗商量,最后他主张将人扔进了海里。本以为做得天意无缝,可是船还未到时,海警却追上了上来,原来他们无意中捞起了尸体。这一切终于还是怀疑到了我们夫妇头上。
最终,我们破釜沉舟,将你和钻石都寄存在吴老狗那里,自己却坐了牢,由于那个死鬼活恩随身所带钻石只有我们知道,其他人谁也不知道,而且应该也是来历不明之物,所以警方证据不足找不到杀人动机,我们被判误杀,最终只判了六年牢。吴老狗答应会将你带大,并且等出狱后将一半的钻石归还给我们。
可是你的父亲却因为不堪受牢里折磨,染上重病而死。我辛苦熬过了六年,辗转来到H市找吴老狗,谁知道这老匹夫翻脸不认账,自己坐享其成,却一个子儿也不肯给我。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而且他竟然不肯说出你的下落,最后我以他孙子做威胁,他才告诉我你在孤儿院里,并且答应给我们母子一笔钱,把我们送到国外过安稳日子,但至始至终都不愿将那笔我应得的钻石钱给我!孩子,我们母子势单力薄,是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他的。最后,我只好假意答应,与他明天谈判。而今天我特意到孤儿院找到了你,起灵,我可怜的孩子,原来吴老狗竟然把你放在这种地方受苦!妈妈没用,让你受苦了!
起灵,妈妈明天会去南码头边和吴老狗谈判,如果成功了,拿到我们应得的,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去过好日子!但是如果我没能回来,那我一定是死了!你一定要把这封信好好地藏着!一直到你可以读懂的那一天!这里还有一个你小时候带的长命锁以及你的出生证明。你父亲没有亲人,我有一个姐姐,就是你的姨娘,嫁到新德里,地址我写在信纸背面,她叫王玉芬,你可以向她去求证。
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八日
闷油瓶拿着信,眼神定定地看着,不知道他是在看还是在发呆。一直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将目光转了开去,又从铁盒子里拿出那张出生证明,只见上面写着:
张起灵,男,出生年月一九八七年十月二十五日
父亲张清泉,母亲王淑芬。
祖藉:广西,现居住:广东省佛山市
家庭其他成员:无
……
他同样看了很久很久,这才默然地将这个证明折了起来,然后和信纸一起握在左手,接着,竟然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打火机,啪地打开,蓝色的火苗放在纸下面,慢慢地引燃了起来。
墨镜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眼看着火苗越来越大,越来越旺,很快就吞没了闷油瓶手中的纸,火苗竟然还串到了他的手指上,但他就像不怕疼似的,仍然一动也不动,倒是墨镜少年一下子回过神来,用力扯了一下他的手,手中还剩小半张碎纸飘落在了地上,不一会儿也被烧成了灰烬。
“这样也好。”墨镜少年笑了一下,“这种东西留着,反而添麻烦。你记住了里面的内容就行。”
闷油瓶将那挂着麒麟纹饰的银制长命锁递给了墨镜少年:“你走之前,把这个帮我收着。我一天到晚有人盯着,实在不方便。”
墨镜少年耸耸肩,把锁收了起来。
“还有,上次我让你的查的事,有没有结果?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墨镜少年撇了一下嘴:“那个女人……你还叫她那个女人?”
“我现在不确定她到底是谁,她莫名其妙来找我,说了一大堆的话,留下这封信就走了。我只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她和吴老狗谈得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告诉你。不过我现在也要走了,也没多少时间帮你了。”墨镜少年就从破茄克胸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得很小的报纸,“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当时吴老狗一定封了所有的媒体,这家小报纸是家黑报纸,没合格证,自己印点小道消息赚钱。算你运气,他们也就生存了几年而已,恰恰报道了这件事,不过我估计看到的人没几个。”
闷油瓶接过报纸,展开,这张报纸很小,比普通报纸要小一半,而且排版得很不专业。因为时间已经很长了,所以字迹模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但左上角有一个豆腐干大的地方,用红笔圈了起来,上面只是简单的写了几行字:
“今天凌晨在H市的南码头发现一具女尸,表情狰狞,死状恐怖。她的脸和身上的皮肤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抓痕,颈部大动脉处有一个咬过的血洞,已证实是被狗或狼的猛犬所咬致死。但南码头近几年来虽然渐渐荒凉,却从未出现过大型的猎犬,更别说有狼了,不知这个女人昨天经历了何事而倒霉遭此死法。此女尸身份不明,为防止有传染疫情,很快将其火化,骨灰抛入大海。(本报讯)”
刚刚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冷静的闷油瓶,此时却也忍不住地手指颠拌起来,差一点拿不住报纸。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微微发红,闪着激愤的光芒。
黑镜少年摸着下巴:“看来,她是被狗咬死,不像是人弄死的。但是吴老狗是出了名的养狗专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吴家的狗咬死的。”
“……”
“喂,你还好吧?”墨镜少年望着他,“报纸上的新闻都这样!这家报纸又是出了名的黑,只顾一味地赚人眼球,肯定说得夸张到底!你别太相信,说不定是假的。”
闷油瓶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沉得不像话:“……你找到这家报纸以前的创办人吗?或者发这个新闻的记者?”
“呵,创办人也好,记者也好,就一个人,几年前就死了,所说被乱棍打死的。我都查过了,谁也没看到,尸体也烧了,我想应该再也查不到了。”
“……谢谢。”
“喂,兄弟,你别这样!你看,你帮了我很多,我也不想你不好过。吴家人不好惹,你还是悠着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耐是最好的办法,你看,我不就是好死赖活着地等到清算的一天了吗?”
“我没事。”闷油瓶将报纸也烧了,才说,“我得过去了,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总要个几年。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别单干!别到时候,换我给你清明去扫墓,报仇归报仇,还是自己的命最重要!”
“你放心,我暂时什么都不会做。我走了,保重。”
墨镜少年耸了耸肩:“保重,祝你好运!”
(七)第一次争吵
闷油瓶回到家,太阳已经下山了。整个吴家却空落落冷冰冰的,除了佣人,谁也不在。吴老狗在公司,吴邪在学校,连蒋妈也走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房间,只是来到了花园里,沿着小石径,走过茂密的杏子树,在狗屋面前停了下来。
柱子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连路也走不动,吴老狗让它在后院里安度晚年,空下来也经常会来看看它,它整天只能趴着,吃着最好的食物,看最好的兽医,也怎么也无法延缓它的生命。
它混浊的眼睛早就失去了以前的光芒,身上的毛也都涩涩的,再也不光滑了。可是它还是认识主人的味道,闷油瓶一走进,它就很吃力地抬了抬头,它摇不动尾巴,发着很轻的几不可闻的呜咽声,努力地将鼻子朝着闷油瓶的脚边蹭了蹭,像以往一样亲热。
闷油瓶慢慢地蹲下身,柱子很高兴,它更是用尽全力地将头侧向闷油瓶的方向,使劲地发出亲昵的呜声。自从那次吴邪绑架时间后,它和闷油瓶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这些年来,就在这儿,杏子树下,它不知道陪着闷油瓶看过多少书,做过多少手工模型。
闷油瓶伸出了手,他把手掌轻轻地放在柱子的头上,柱子激动极了,它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这个主人。它的尾巴尖动了几下,很想挪动着扑到闷油瓶身上去,可是它根本没有这个力气了。
闷油瓶的手指轻柔地抚着它头上干涩的毛,就像以前一样,轻轻地,轻轻地,像是一种温柔的道别。然后,他的手轻移,从柱子头上一点点地滑落,越过它的耳朵,落在它的颈部,又移到了它的下巴处,突然张开拇指和食指,一下子掐住了它的喉咙。
一开始力量很轻,柱子没有觉得怎么样,但随着他渐渐将手指缩紧,柱子开始不舒服起来。它仰着脖子想挣扎开去,可是根本挣扎不开。因为脖子被掐,它只好被动地仰着头,眼睛看着闷油瓶,混浊的眼球里很湿润,带着一点点的痛苦和许多的不解。
闷油瓶没有避开他的眼睛,坚定地回视着它,手上渐渐用劲,柱子的喉咙里开始发出濒死的咕噜声,可是它竟然还是没怎么动,连最初的挣扎也没有了,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什么,它还是静静地看着闷油瓶,看着这个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小主人,看着他眼眸中闪现的凶狠光芒,混混的狗眼里光芒越来越暗,却带了一丝丝湿润的味道,然后,只是轻轻地伸出前爪放在了他的球鞋鞋面上,一人一狗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再动。
“小哥,你在干什么?”突然传来吴邪的声音。
同一时间,闷油瓶的手一松,离开了柱子的脖子,柱子的脑袋立刻无力地垂了下来。
吴邪站在后园口,他看来是刚刚放学,书包还背着呢,很惊愕地望着这一切,又问了一句:“小哥,你刚才在对柱子做什么?”
“没什么。”闷油瓶冷淡的说,他眼中已恢复了平时的淡漠,起身走过吴邪的身边,没有多说一句话,顾自向客厅走去。
吴邪愣了一会儿,还是跑过去,蹲下身轻轻地喊:“柱子?柱子?”
其实自从那次绑架后,吴邪开始下意识地躲避着这只曾经他很喜欢的狗。那天柱子发狂的样子,让他做了好些天的恶梦,他很害怕,也不太喜欢这只狗了。所以这些年来,闷油瓶比自己要对它好很多,柱子也越来越依赖闷油瓶,他这个正牌小主人反而靠后了。
他喊了几声,柱子终于转了一下头,慢慢抬起来,湿润的大眼睛,很委屈地望着他,完全想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
吴邪难过地摸了一下它的头,说:“你别误会,小哥只是想摸摸你,或者给你揉揉,让你舒服些。”
柱子呜咽了一声,大概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伸出舌头舔舔他的袖子,就把脑袋放下来,安静地趴在了前爪上。
这天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吴邪问:“小哥,你心情是不是不好?”
闷油瓶摇头。
吴邪又问:“是不是我整天补课,你觉得很无聊?其实我也烦死了!我已经好久没有踢球了,整天学这个学那个!你知道吗,我们现在都已经开始学高三的课了。老师说,先把课本都学完,然后再慢慢地加强练习。这些年来的全省的文武状元都是出自我们学校,他们要保持这个纪录,非要累死我们!”
闷油瓶抬起头:“你不想学?”
“不是,我还挺喜欢学习的!可是……反正这家学校真变态!”吴邪很生气地说,“我要和爷爷说!我要换学校!再这样下去我还没考就疯了!”
闷油瓶刚想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少爷,坤少爷!你们在吗?快开门!”
“来了。”吴邪打开门,看见佣人气喘吁吁地,“什么事啊?”
“柱子……柱子……不行了,晚饭都吐了出来,现在四肢都发直了,嘴角都是白沫,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什么!那,那叫兽医呀!给爷爷打电话了没有?”
“打了,兽医正在赶来!老爷在外面,估计一时回不来。小少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看它……它肯定是不行了!说不定今晚就会……”
“我们马上就去!你快过去照顾它!”
佣人答应着又跑了,吴邪也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去拉闷油瓶,“小哥你快点,走啊!”
闷油瓶却不动:“我功课还没做完,你去就行了。”
“你说什么?柱子快死了!它这么喜欢你,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我不去。”闷油瓶冷冷地退回屋子里,便要关房门。
吴邪一把抵住门不让他关上,生气地说:“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就算有事,也不要跟一只狗过不去!柱子从你第一天来就陪着你,陪了你十年!你的血是冷的吗?”
“吴邪,就算我的血是热的,我也不会用在一条狗身上!”闷油瓶说完,把他拉开,用力关上了房门。
吴邪呆呆地站在房门口,这一瞬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瞬间,他们之间的感觉突然就陌生了起来。
“少爷!少爷!”楼下传来了佣人的惊慌的喊声,“兽医来了,他说柱子没救了,它已经死了!”
吴邪觉得全身冰凉,他想象着柱子刚刚还温顺舔自己的袖子,此刻却孤单地躺在花园冰冷的泥地口吐白沫一动不动的样子,死的时候谁也没有陪在它身边,包括它最喜欢最信任的主人,眼泪终于也掉了下来。
因为柱子的死,吴邪和闷油瓶有了好几天的冷战。说实话,吴邪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是好好的谁也不想说话。本来事情发生的第一天,吴邪还想着大概小哥可能有些其他的事不高兴,过去了也就算了。可是当天晚上闷油瓶竟然去客房做作业并且睡在了那里,吴邪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次日早上,虽然仍然是一起吃早餐一起上学,但闷油瓶没有说一句话,只顾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到了学校也顾自去自己的班了。虽然他平时的话也不多,但是这明显是冷战的信号。吴邪莫名其妙,也不由得生气,也就不去理他了。
这次所谓的‘冷战’是他们从小到大,这十年来的第一次不愉快,而且是毫无理由的。这让吴邪十分郁闷。仿佛一夜之间,闷油瓶有些变了,他很想问问他,但是不知道怎么说,看着闷油瓶心事重重却拒人千里的样子,他也根本开不了口。
如此过了好几天,吴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边源。按理说他们这个样子,爷爷应该会查觉得出来,但因为柱子的死,爷爷的心情也非常不好,所以也就不怎么管他,家里一直笼罩着压抑的气氛。
这天晚饭时候,吴邪难得不用上课,三人一起吃的饭,吴老狗看着他默默地只顾低头拔饭,叹了一口气,开口了:“小邪,学习是不是很累?”
吴邪愣了一下,前几天他的确被功课压得发狂,想着要和爷爷说非换班级换学校不可,但是因为闷油瓶的事,反倒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既然爷爷提起来了,他马上点点头,也放下了筷子:“爷爷,考大学虽然重要,可是这学校真的太过份了!我都没时间休息,这样下去,我非得累出病不可。要不然,你和老师去说说,别给我补习了,我保证一定考好不行吗?”
吴老狗笑了一下,脸上的阴云淡了不少:“我的孙子这么有自信啊?还一定能保证考好?你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吗?”
“我只是保证我自己最好的状态,我可不管别怎么样!爷爷你别拿成绩来做看人的标准嘛!蒋妈妈都说了,读书读多要读傻的!”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吴老狗点头道,“但你说的未偿没有道理,我也看你太累了,这种填鸭式的方式,我也不是很赞成,所以小邪,爷爷有个建议,你听不听?”
“爷爷你说。”
吴邪偷偷瞟一眼闷油瓶,却见他也不再吃饭,放下了筷子,看上去和平时没两样。
“你说换班级,换学校的事情,我不是很赞成,因为都差不多。如果真把你换到一家太过松散的学校,也不是好办法。所以要不然——”他神情变得严肃了些,“爷爷在澳洲有个老朋友,我把你送到那里去,直接去国外念书。那边环境好,学习的东西也比国内有用,等你学有所成,就直接回来打理公司,你看这样好不好?”
吴邪怔住了,去国外念书这条路,他不是没有预料过,但那都是大学以后的事情了,他现在才十五岁,高一,就要去国外会不会太……他下意识地去看闷油瓶,幸喜的是闷油瓶竟也看了他一眼,但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
“小哥。”这一眼让吴邪添了些勇气,他主动开了口,“你觉得好不好?”
闷油瓶马上回答了他,而且还点头表示赞同:“可以。”
吴邪心中一宽,这几天来的郁闷缓解了一下,反正他在家里也被束缚得厌了,刚好可以去国外轻松轻松。于是他笑着地转头对着爷爷说:“行是行,不过我们都走了,爷爷你会不会寂寞呀?”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撒娇,在爷爷和小哥哥面前,他一直都是孩子模样。
吴老狗却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解:“你们?”
“对啊,我和小哥,我们一起去外面读书啊!爷爷你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吗?”
吴老狗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闷油瓶却突然说:“吴邪,你一个人去,我不去。”
“为什么?”吴邪很惊讶,“你为什么不去?”
闷油瓶却说:“去读书自然是你一个人去,我去干什么?何况,我的成绩也只有中等——”
“少来!”吴邪笑着哼了一句,扮了个鬼脸,“爷爷你别听他的!小哥成绩可好了,我许多题都是他帮着解的,他只是不喜欢考高分,这个人最讨厌了!”
“吴邪,我说了不去。我对读书没什么兴趣,我也不喜欢外国。”
吴老狗也道:“小邪,既然阿坤说不去,那就不要勉强他。那边我会帮你安排好,我朋友也会照顾你……”
吴邪很是失望,只好摇头,沮丧地说:“算了,小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以后再说吧。爷爷,你还是给我换一家轻松点的学校,国内国外读都一样。”
可是吴老狗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小邪,你说这话未免太儿戏了!”
“我哪有?”
“去国外读书,不是随便说说的!你将来要一力承担起公司,现在学多一点对你没有坏处!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有什么本事拿得出来?可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但没有自觉性,还怕吃苦,怕累,怕孤单!竟然还要爷爷帮你换学校!你是不是想吊儿朗当地混到毕业就了事?”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吴邪声音也响了起来,“我说过我会考好的,我只是觉得太累了,这家学校太变态了!”
吴老狗啪地一拍桌子,把碗碟震得砰砰直响,怒道:“你说什么!变态?你平时都是这么形容学校的吗?还有,别以为你这是自信,你就是骄傲!看来从小是太顺了,没吃过失败的苦是吧?你才多大,就这么目中无人,将来可怎么得了?你太让爷爷失望了!”
吴邪委屈极了,可是见到很少发脾气的爷爷气成这样,也不由得心生怯意,只好不服气地咕哝了一声:“是你自己刚才问我意见的,现在我说不去,您又不高兴,还扯一大堆大道理,那你刚才问我干嘛,直接帮我去办留手手续好了!”
“你这是在顶嘴吗?你到底还想不想把功课学好?”
吴邪不吭声,又去看闷油瓶希望从他那儿看到一点鼓励,却见闷油瓶脸色冷冷的,似乎也很不高兴。
这是什么情况,人人都吃了炸药吗?怎么好好地说话也能弄成这样?
“我又没有说不想学好。”他小声地说。
“既然这样。”吴老狗肃然道,“你要是不去国外念书也行,现在这家学校是全市重点高中,无论是校风还是升学率都是首屈一指的,他们现在也很重视你,反正年轻人是该吃点苦,所以,你要么去国外念书,要么就老老实实在这里读完三年,别再有其他的念头!”
“……”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明天一早公司有事要出去,大概过个两天回来。这两天你好好想想,你也不小了,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什么是你该做的,该学的,你自己该有个标准。”
“……我知道了。”
吴老狗重新拿起筷子:“好了,吃饭吧。”
可是谁也没有胃口了。
当天晚上,等到回到房里,关上门,吴邪忍不住地说:“爷爷真是的,真不讲理!什么都是他说了算,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决定吗?小哥你刚才也不帮我!”
闷油瓶坐了下来,盯着他,突然冷淡地问:“吴邪,你真的不想去国外念书吗?”
房里没有外人,吴邪就老实说:“也不是不想,我其实无所谓。不过你为什么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吴邪!”闷油瓶突然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寒得像冰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去,和你去不去有关系吗?那么你的意思是,是我耽误了你?为了不影响你的前程,我还必须得跟着去?”
“我没有这个意思!”吴邪喊,他也不高兴了,“你们今天都怎么了,一句好好的话能听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意思来?我就是不高兴一个人去!我就是想要和你一起去!这样也不行吗?”
“我说了我不想去国外,我也根本不喜欢读书。”
“胡说!”吴邪反驳,“我知道你的意思,因为你觉得我是吴家大少爷,而你是领养来的对不对?小哥,你管别人怎么说呢?就算领养的又怎么样?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和亲人啊!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我有什么你也应该有什么,不要去管别人的闲话!你别骗我,我知道你是想去的!”
闷油瓶冷冷一笑:“吴邪,你认为是这样的吗?”
“当然!”
闷油瓶站起来,到房门口开门,明显是不想再说下去,吴邪一把拉住他:“你别走!你什么意思?”
“吴邪,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自以为是。我最后再说一遍,你去不去国外随便你,但是我绝对不和你一起去的!因为我不想去!”
“你……”吴邪一咬牙,说,“你是不想去,还是不想和我去?”
闷油瓶转过头看着他:“吴邪,我做了你十年的跟班和保镖,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从现在开始,我和你之间就各管各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管你去不去,都别拿我来做挡箭牌!”
“小哥!”
闷油瓶没有理会他,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吴邪呆站在屋子里,他一时之间完全消化不了刚才那翻话里的意思,可是越是回想就越是感到寒冷,他觉得自己最亲的人,好像一下子都变了,变得他都不认识起来。
这天晚上,吴邪一个人在房间里,又是生气又是困惑,他曾经以为,自己和闷油瓶是绝对不会吵架的,因为让闷油瓶多说一句话都很难,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不会吵,只是不想吵,或者是根本懒得吵!他平时真的那么任性那么自作聪明吗?以至闷油瓶对自己的感觉只有忍耐?
他觉得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常非常地难过。
一夜没睡,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闷油瓶正坐在饭厅吃早餐,吴邪看着他,慢慢地走到他面前,他听到声音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漠地说了一句:“快点,要迟到了。”
“我不吃了。”吴邪转过身,拿起书包,走出了门。
老刘的车已经停在大门口,吴邪上了车,犹豫了一下,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到车后座,而是坐到了副驾上,刚坐定,闷油瓶也拿着书包出来,他沉默地上了车后座。老刘见他们和平时不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向来不多话,就踩下油门朝学校开去。
老刘把他们送到学校就开走了,因为吴邪没有吃早饭,所以原本可能迟到的反而早到了,校门口很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吴邪忍不住又转头去看闷油瓶,却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顾自走向校门,并没有理会自己。
闷油瓶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那是他不想说话的表现,吴邪心里更加的不舒服,他把脚步放慢,后来索性停了下来。
“你先进去吧。”他说,“我去附近买点东西吃。”
以前也有来不及吃早餐的时候,他们都会一起去买个鸡蛋饼手抓饼什么的,即使闷油瓶不吃也会陪着他,可是这次,他说完这句话后,闷油瓶却只是停了一下脚步,然后就仍然独自一人走进校门去了。
吴邪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因为在一瞬间,他突然想哭。
他转过身,来到较远的路边,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学生手机,打了个电话:“孙老师,我今天不太舒服,我想请一天假。”
他并没有伪装,声音真的是有气无力,班主任孙老师没有任何的怀疑,让他好好休息。
打完电话,吴邪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一个人朝着学校相反的地方走去。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闷油瓶的座位是靠着窗的,所以孙老师就在外面敲了几下,他回过头,把窗户打开了。
“吴坤同学。”他递给闷油瓶一卷试卷,“等一下你帮我把这些数学卷子带给吴邪。”
他没有立刻接过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孙老师不直接给吴邪。
“你怎么不接啊?你们不是住一起吗?吴邪早上打电话来说他不舒服,已经请假了。”孙老师立刻警惕起来,因为也有一些同学不堪重压撒谎请假的例子,“你不知道?”
闷油瓶反应很快,他立刻接了过来,却说:“他是不舒服,这些?”
“是这样的,我听他声音好像也没感冒,就是没什么精神。现在学业紧张,在家里休息也是可以学习的。如果他好些了,让他今晚把这些试卷做了,明天早上要讲解的。”
闷油瓶只好微微点了一下头,等孙老师走后,他把手中的试卷大致看了一下,题目很难,而且竟然有十几张,这些尖子班的老师是怎么搞的,真的把学生当铁人吗?
他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答案纸,然后开始做试卷上的题目。但才解了一题,他突然停住了,他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先把答案做好备用,万一吴邪来不及或解不出来,他可以告诉他。现在不是以前,他还是要这么做吗?
果然,习惯实在是一件难以改变的可怕的东西。
他停了笔,撕下了答案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筒里。
放学的时候,老刘照例在学校门口,见看闷油瓶出来,忙迎上去,又问:“坤少爷,只有你一个人?少爷呢?”
闷油瓶微微一怔,孙老师说的时候,他以为吴邪心情不好,偷了一天的懒,到了放学时间,会在校门口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地回家。吴邪的性子比较乐观,有什么不痛快过个几天就忘在脑后了,尽管他知道他这次的确很生气。
“他晚上要补习,所以要留在学校。”闷油瓶回答,“晚上你也不用来接,他会搭同学的车回来的。”
“行。”
晚上,闷油瓶一个人随便吃了一点,就回了房间。已经七点了,虽然不是很晚,但吴邪已经离开了一整天,不知道去了哪里。虽然现在不可能出现绑架这么严重的事,但是如果吴邪一直不回来,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才发现自己也不太了解吴邪,从来不知道原来看似大大咧咧偶然有点少爷脾气的吴邪竟然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他到底不放心,只好脱下校服穿上平时的衣服,然后悄悄地走出房间,这个空荡荡的大得惊人的屋子,人却很少很少。直到他一个人走出大门,都没有被发现。
闷油瓶很快地就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篮球场,先前吴邪一直在说,学得太累了,好久没玩了,从小就爱球类运动的吴邪,也只能到这里来发泄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蓝球场似乎坐着个人。只不过现在很晚,篮球场的灯泡只有一盏亮着,视线很暗。他一直走到球场边才看到吴邪坐在空旷的水泥地上,背对着他而坐。书包就放在他的旁边。
闷油瓶悄悄地绕到一边,从侧面望过去。虽然离得很近,吴邪却并没有发现。他把校服扔在一边,穿着背心,左手拿着一只面包在啃,右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坐在地上只是看着篮球场边上的那一条长长的公路,偶然会有几辆汽车开过,车灯闪过,照着他疲倦而侧面。
书包上,压着吴邪的手机,一直静静地躺着没有动静。但吴邪吃两口面包,就会看一眼手机,似乎在确定它会不会响,可是手机却让他很是失望。
篮球场很大,四周只有他一个人,夜风吹过来,他光着膀子,似乎有点冷,但是却懒得去拿衣服,只是缩了一下,抱住了膝盖。他把面包放在地上,双手只是玩着矿泉水瓶,却还是不时地去看手机。
手机,并没有响。
七点半,八点,八点半……
吴邪一直坐着,他打了一天的球,很累了,现在不想动,只是坐着,肚子不饿,却冷得发慌,手机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尽管他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他在想,自己要坐多久,才会有人发现他不见了。以前他总以为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但是仍然有很多人注意着自己,关心着自己,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还很烦被管得太严,羡慕同学们可以更自由。
可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闷油瓶说得对,自己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那些人只是因为他是爷爷的孙子,吴家的继续人,所以不得不那么做,他们都在忍耐,但其实都很不乐意。表面风光的背后,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孤儿。
吴邪一直快到十一点走回家,闷油瓶比他早回来半个小时,仍然是不受注意地回房,将衣服换成了家居T恤,然后坐到了书桌前,拿出课本和纸笔,甚至把水杯放到了手边,就像一直坐在这里没有离开一样。
他听到吴邪上楼的声音,就拿起笔开始做作业,他等着,很平静地等着,等着吴邪上来发火,朝自己大骂。虽然吴邪是个性子很好的人,但是换成任何人,都会愤怒的吧?他知道自己很过份,他忽略心脏某一角那隐隐的难受的感觉,等着这个从小被自己保护在臂弯里,从来没有受过委屈被人冷落过的少年,会对自己能失望到什么程度?
门开了,开门声不响,反而很慢很小心,不像是在发火的样子。他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回头,仍然很漠然地在做功课,他昨天说过,从今以后他们各管各的,他会让吴邪知道,这句话是事实。
吴邪走了过来,脚步也很轻,停在了他的旁边。
闷油瓶还是没有回头,也不说话。
“小哥。”吴邪一开口,声音很哑。
闷油瓶手中的笔停了一下。
“小哥,我今天没有去上课,一整天都在外面。”吴邪把头低下来,并没有看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了,“到了傍晚的时候,我本来想回学校,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可是我后来想了想就没回去。我以为……你看到我不在,会打电话给我的。”
“……”闷油瓶仍然不说话。
“可是你没有打过来,我就想,再过一会儿,你发现我不见了,你就会来找我的!我知道,你会来的,不管如何总该打个电话,毕竟,我消失了一整天,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所以我一直都在篮球场,我想你肯定能找到的。到时候,我就可以笑着糗你一顿,把面子掰回来了!”
“……”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一直在篮球场等到了九点半,没有一个人来找我,没有一个电话……所有人都没有理我,好像有我没我都一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一向来有好多人羡慕我有钱,家里有许多佣人,还有司机接送,更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哥哥,一个小学四年级就曾经冒死把我从绑匪手里救出来的哥哥!……”
闷油瓶放下了笔,此时他再怎么镇静,也不可能再写得下去了。他转过了头,看向吴邪,他发现吴邪还是没有穿上校服,身上白色的背心挺脏了,都是蓝球印下的泥印子,胳膊和脖子上也有,头发乱糟糟的。他半垂着眼睛,只能看到发青的眼皮,应该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关系。
“你一定认为我很生气吧?是个人都会生气的!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我们有点小矛盾,但你也太过份了!我们十年的交情都是假的吗?我要是有种,我现在回来就该痛揍你一顿!不管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保镖,你都太不称职了!”吴邪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猛的台头,眼睛痛红,盯着闷油瓶。
但是他并没有生气,他眼神里,没有生气的光芒,却是湿漉漉的,充满了妥协和无助。
“可是小哥哥,我不想打架,也不想骂人!——”他喊出这个很久没有喊出的小时候的称呼,抽了一下鼻子,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想要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对,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他眼角开始湿润,声音开始颤抖,“小哥哥……你告诉我!你不要一直不说话!哪里做错了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小哥哥!”
“小哥哥,你不喜欢读书就不要读,你不要和我出国就不去好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再怎么生气,你还是要出来找我的!……你不能当我不存在,就算打个电话也好,你一定要出来找我的呀!……”
“吴邪!”闷油瓶猛地站了起来,伸手一下子将他用力抱住:“对不起,吴邪……”
“你怎么能不来找我呢?我都想好吃亏点跟你道歉算了,结果怎么等也等不到,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自以为是……”吴邪回抱住他,伏在他肩头咬牙忍着哭,“小哥哥,我知道我有许多缺点,总是把你们的想法按我自己的来,这些我都会改的!”
“吴邪——”他闭了闭眼睛,“吴邪,你不用改。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谁对谁错,我一定会来找你!”他把他抱得更紧,声音也渐渐发哑,“这次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吴邪摇了摇头,他现在心里安了不少,至少闷油瓶还是关心自己的,原先那一场争吵也不过是争吵而已。所以也就没有刚才那么慌乱了,这才感到闷油瓶把自己抱得很紧,肩膀和胳膊都有点疼,使得两人的胸膛贴得很近,他只穿了一件背心,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好吧,这件事就过去吧,以后我们别再莫名其妙地吵架了!”吴邪挣脱了一下,幸亏闷油瓶很快就放开了他,他伸手胡乱地擦了一下眼睛,还好眼泪刚刚只是打转,没有流出来,立刻粗声粗气地说,“太丢人了!小哥你是不是存心的?你明知道我十岁生日就发誓以后只流血不流泪!”
闷油瓶也很快恢复了平静,没有接他的话,重新坐回书桌:“快去洗澡吧,不然天要亮了。”
“我才想起来,今天我没作业,太棒了!哈哈,果然逃课也有逃课的好处!”吴邪夸张地大笑了一声,掩饰着刚才的尴尬,但是眼睛一瞟,却瞟到满桌的数学试卷,心中顿觉不妙,忙翻了几张,“这是……你的作业?”
“你的。孙老师放学前给我让你今晚做好。”
“什么!?——”吴邪眼珠子快突出来,“他们是不是人?我昨天一晚上没睡!他们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天?这鬼学校太过份了!我死都不去了!”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从试卷下抽出了一卷答案纸:“我都做好了,你明天早点起来抄一下就行。”
“真的!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有空请你吃大餐!”吴邪开心地用力拥抱了一下他,这一惊一乍倒真的把刚才的情绪都扫光了,他向来都比较简单,事情一解决,就整个都轻松了,高高兴兴地走进浴室洗澡去了。
闷油瓶却坐在书桌前,脸色并不比刚才放松多少,他看着自己的手,想着刚才那个似是而非的情不自禁的拥抱……
今天他原本借此事打算和吴邪彻底决裂的,本来也差一点成功,只要他能决绝到底!可是,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