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决绝
吴邪和秀秀一起赶回国时,吴老狗的尸体已经放在了太平间里,打开抽屉的时候,吴邪几乎都不敢看。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镇静下来,慢慢地移过目光,落在爷爷的脸上。虽然刚才没见到的时候,他有点忐忑,但一见到爷爷的脸,那点子害怕的情绪就全飞跑了,喊了一声“爷爷”,那眼泪就掉了下来。
吴老狗的脸上神情不算平静,眼睛应该是开着的,不过现在已经被合上了,但是嘴还是微微张着,鼻尖耸起,似乎是痛苦,又像是惊疑,很明显,爷爷是死得很不甘愿。
他把手伸进去,在如雾一般的冷气中,用手指去触摸爷爷的脸。好冷,好硬,死亡的气息在这个本来就是暮年的老人脸上显得特别的明显,脸色因为长期冰冻而显得铁青,眼窝深陷,两腮也深陷,吴邪第一次发现,爷爷真的很瘦很瘦。
他无声地流着泪,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站了多久,因为温度实在太低,到后来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冷,全身都麻木了,清醒过来时,发现已经被拉出了太平间,坐在了一间小房间里,他看到自己袖子上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花,正在迅速地融化。
“吴邪。”有人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到秀秀给自己递上一杯热水。
他接过来,看到霍仙姑也坐在旁边,他把“谢谢”两个字咽下去,直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霍仙姑见他情绪恢复了些,便说:“我先叫那两个看护过来,让她们自己和你说。”
吴邪点了点头,秀秀就打开门,把门外等着的那两个看护叫了进来,她们抬头看了看吴邪,又马上羞愧地低下了头。
吴邪此时没有心情去责备她们,直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把所有的细节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两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道:“是,小吴先生,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的那天下午,病房里来了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高高瘦瘦长得挺帅的小伙子——”
“三天前?”吴邪追问,“是我还在的那天吗?”
“就是那天,你是晚上来的,那个小哥是白天来的。穿着蓝衬衫,西装裤,和你差不多高,长得很不错,就是冷冷的,眼睛看着的时候让人心里发毛。”
尽管吴邪已经猜到了是谁,但他还是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我们不知道,他没有说,他直接走到吴老先生的病床前,说要和他说话。我们本想阻止他,但是,吴老先生……却让我们出去了。”
“后来呢?”
那个看护见吴邪并没有追究,心略略放下,话也利索了起来:“后来,他们关在病房谈了很短的时间,那个小哥就出来了。我们进去后,吴老先生什么也没跟我们说,之后就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到了晚上,吴先生你来了,你走了以后,吴老先生却让我们都出去,我看到他拿出手机在打电话,不过我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霍仙姑马上回答道:“那个电话是给我打的。”
吴邪简直不敢相信:“霍奶奶你开玩笑吧?我爷爷连话也说不清楚,还会打电话?他不是不能动了吗?”
“小邪,你先听她们把话讲完。你们继续吧。”霍仙姑说。
那两人巴不得马上讲完就走,于是不等吴邪开口,又说道:“之后一切很平静,直到昨天中午,吴老先生自己要求起来,换了一套普通的衣服,戴了一顶绒线帽子。让我们不要惊动别人,就当他还躺着一样。然后他自己就走了出去,也没有说去哪里,只是说晚饭前会回来。后来……后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她们看了一眼霍仙姑,“就是这位老太太带回来的,已经——死了。”
“你们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没说的?”
“没有了。我们知道的都讲了。病人的事我们不方便问。”
霍仙姑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张起灵还在吴家时的照片:“那个年轻人是这个吗?”
看护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说:“是他!不过照片上很年轻,应该还是学生。但我们看到的有二十多岁,和吴先生差不多。”
“知道了。秀秀,送她们出去吧。”
两人走了,等秀秀关了门,霍仙姑才叹了口气道:“也怨我不好,你爷爷打电话给我时,我苏州那边的事刚好耽搁了。本来说好上午就到的,可是一拖竟然拖到半夜。要是我早一点到,就算我偷偷跟着他们,也肯定能够阻止。可惜……你爷爷给我打电话声音就不对劲了,喘得厉害,说是在龙湾山……被吓着了。等我赶到,只看到他一个人倒在山腰上,已经快没气了。”
“被吓着了?”秀秀不由地问,“为什么?怎么被吓着了?”
霍仙姑看了一眼吴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因为他自己走了一段距离,快到山腰了,所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哪个地方谈的话。你爷爷临终前,话也说不清楚,我只听到什么放狗咬我……阿坤……”霍仙姑抱歉地说,“对不起,小邪,我实在不能确定他在说什么。”
吴邪脸色煞白,秀秀蹙起眉,疑惑地说:“奇怪了,吴爷爷不是已经……怎么能……”她说了一半就不便说下去,只看着吴邪沉默的脸。
吴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了口:“我不想知道为什么爷爷病了又好了,也不想知道以前发生了多少事,我就想知道,爷爷昨天下午出去真的是见张起灵吗??霍奶奶,你能不能把你昨天所经历的事情从头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要漏。”
霍仙姑却道:“不,小邪,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你爷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只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你,是非曲折你自己去分析判断吧。”
她说着,发现吴邪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其他没有什么过于激动,自从从太平间出来以后,他一直就是这副漠然的表情,她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出这个向来喜怒形于色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说爷爷的死对他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打击,那么由此打击所带来的,在他身上,又将发生了什么样的结果?
“说起来对于张起灵这件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霍仙姑留意着吴邪脸上的表情,“你爷爷当年在船上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但当时我在澳州最艰苦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回来帮他。后来他侥幸脱身,那个孩子却又死了……”
吴邪终于有了反应,他盯着霍仙姑:“什么?那个孩子死了?是那个姓张的孩子吗?”
“没错。”霍仙姑说得极慢,“那个叫做张起灵的孩子,从他父母入狱的第二年就死了。”
秀秀在一边本来听得糊里糊涂,但一听张起灵的名字也吃惊地道:“他死了?他没死啊,他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你们没有听错。他,不到三岁就死了。”
现场又沉默了下来,许久,吴邪才闭了闭眼睛:“那现在这个,是谁。”
“这个,是真正的孤儿,你爷爷在回途中偶然在路边发现的,他的父母,他的身世,谁也不知道。”霍仙姑回忆道,“我当时远在国外,你爷爷和我说,那天下大雨,他经过一个遮雨的路边亭子,那孩子就在石凳上,虽然冻得满脸发青,但不哭也不闹,身上只是裹着一床小毯子。”
“爷爷那时候就想让这个孩子代替张起灵吗?”吴邪问。
“不,我想你爷爷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霍仙姑回答,“当时你很小,他刚刚起步,又从船上仓惶辞职而走,那个叫张起灵的小孩又死了,再加上钻石是假的……”
吴邪心中一动:“霍奶奶你知道得不少。”
“那是自然,当年是你爷爷最无助的时候,妻子早死,你爸妈也不在了,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你,再怎么坚强的人,也希望会有人会帮他一把。”霍仙姑停了片刻又说,“我当时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赶回国时,你爷爷已经把孩子送到了孤儿院,老赵是孤儿院的院长,所以比较让人放心。我们两人那天进行了一翻长谈,最后决定,万不得已的时候,将孩子做为张起灵,以免那对夫妇出来,得不到钱又得不到孩子,太可怜了。”
吴邪没有说话,他现在脑子处于停顿状态,眼前晃动的仍然是爷爷那张深陷的紧闭着的脸,不管爷爷是怎么死的,但是张起灵带出去是一定的。而张起灵会对爷爷做什么,也是可以想象的。那么爷爷的死,或多或少和他一定有关系。只要一想到这个,他从心里到头,都是痛的,就像有一根绳子,将他绑着,两头都在拉,拉得越来越紧,也让他越来越窒息。
霍仙姑见他还是没反应,便又继续说道:“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张起灵的父亲死了,他母亲又要钱又要人,无论你爷爷怎么解释都没用。后来……”
“后来的事我知道。”吴邪打断她,“你还是说最近的事吧。”
然而霍仙姑仍然顾自说道:“你身体不好,又有严重的儿童抑郁症,因为当时还不合适上学。而王玉宁的意外身死,也让你爷爷愧疚不已。最重要的……当时孤儿院的条件特别的差,也有许多未孕的夫妇来孤儿院找孩子领养。恰好有一对夫妇看中了阿坤,那对夫妇是外地人,领养以后必然是要带走他的。你爷爷左右为难,我就劝他,还是把孩子留下,一方面可以看着他,另一方面也可以给他一些补偿。即使他长大以后会有所误会,也总比把他送到外地去没有防备比较好。当然如果他不知道是最好的,我们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秀秀此时问了一句:“可是他还是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他的吗?”
霍仙姑点头道:“是,我们在好些年以后才知道王玉宁去找过他,也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这孩子性格内向坚忍,可以长期忍耐而不发一言。这让你爷爷越来越担心。可是……小邪,你们之间的感情这么好,你爷爷想了很久,才决定把你送出国到我这里来,以疏远你们的关系,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本打算趁你不在观察观察他,如果他有心报仇,再想其他的办法……但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的动作惊人的快,你走了不久,他就伪装车祸离开了吴家,对方恰好是马来的地产大王,你爷爷也不便过于强硬地去和他们闹翻。”
吴邪忽然站了起来:“对不起,我觉得很气闷,我想出去走走。”
“小邪!”霍仙姑也站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事实上我也并不知道吴家的情况这么糟,先前你爷爷和阿坤订合同时,我一直以为他在放烟雾弹。现在想想,他是孤注一掷了。他未必不知道阿坤有心害他,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能念旧情,双方可以合作下去,也可以给公司的危机带来一丝缓冲。就算有所误会,反正阿坤不是真正的张起灵,总说得清……
可是到最后,才发现该来的还是要来。你爷爷装病是不对,但是他并不是真的想把事情推给你。他只是希望事到如今,由你出面比他自己出面或许更好,毕竟你一直对他很好。可惜,这个赌人性赌感情的想法,我们终究是输了。我到了山上的时候,你爷爷已经无法对我说话,他脸上都是惊恐与失望,他不停地和我说‘狗……狗……’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我今天白天又重新上山去看,遇到几个山民,他们告诉我,昨天似乎有辆车拖着一个很大的铁笼上山,里面是一只凶猛的大型犬,不知道你爷爷是否受了那只狗的惊吓?”
“不要说了!”吴邪突然大吼了一句,往外就走,“我不想听了!”
“你去哪儿?”霍仙姑紧紧地追问,“小邪你冷静点!不管有什么事,好歹等你爷爷的后事办了再说。我已经约了黄律师今天晚上八点会来家里读遗嘱,你不能不在场!”
“我会按时回来的。”他说完就头不回地走了。
吴邪并没有回家,他去了公司自己私人办公室从保险箱里拿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以前他是没有的,也是最近才备着。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自己需要。他脑中经常会闪现小时候偷偷在书房门外看爷爷教训着职工,也是拿着这个东西来威胁。
坐了这个位置,不管乐不乐意,他知道,必须要狠!
天已经黑了,天空又开始下雨,他走进大门,就看到黑瞎子和胖子正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喝茶,一见他,胖子先站了起来,看着他略湿的头发和衬衫,警惕地说:“有何贵干?”
黑瞎子也站了起来,挡到胖子面前,换上了一张笑脸:“吴先生,稀客呀,来按摩还是唱K?大家那么熟,给你打折扣怎么样?”
“我找张起灵!”吴邪平静地看着他们,“他在吗?”
两人对望一眼,胖子就说:“我们马上要出门,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没错,而且还是趟远门。”黑瞎子笑嘻嘻说,“吴先生是不是因为违约金的事而来?时间还早,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我现在就想见他,我有话和他说。”吴邪冷冷地说,“是不是要见他,还得过两位这一关?他还真把自己当皇帝?”
胖子不悦地撇了一下嘴,但是却竟然指了指楼上:“你请便吧,老地方。”
“多谢。”吴邪不多说一句,就直接走进了电梯。
“胖爷,你今天是不是赚了大钱?我还以为你会和他对骂呢!这不像你!”黑瞎子有点惊奇。
胖子哼了一声,继而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小哥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有没有仇还不说,但人家可是从小一起长大当了十年的铁打的关系,我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拦着他去见人?”
“哎呀,原来胖爷是在纠结这个?别这样,哑巴就是哑巴,和他姓张姓李没关系。就算他真的不是张起灵,还是会认你这个舅舅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胖子也沉重地摇了摇头,“他妈的不知道是被老天爷耍了还是被吴老狗耍了。这一招可真够狠的!一句话就把我们这边的士气都打散了,要是吴天真再来点感情攻势,我想我们就各自大结局各自散场回家吧。”
黑瞎子也坐了下来,仰头靠在沙发椅上:“要真是这样大结局就好了!就怕我们想结局,别人却不肯了!”
吴邪已经来到张起灵的房间门口。这里他来过好几次,每一次来,似乎都不寻常,吵过骂过也温存过,而这一次,他又是为什么而来?
他抬起手,刚想推门,门突然自己一下子开了,张起灵站在里面,他左手拎着一小包行李,看样子的确要出门。
乍见到吴邪站在门外,他也微微一愣,暮色四沉,屋子里又没有开灯,所以两人虽然离得近,但是表情都还是模糊的。吴邪立刻冷笑了一声:“做了坏事,果然想着要快逃吗?”
张起灵轻皱了一下眉头,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也没打算让他进去,反而跨步想要出房门。
可是吴邪却上前一大步,紧紧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然后下一秒,他的右手突然从西装裤袋里伸出,指着张起灵的额头。
他手上握着一把手枪,枪口正对着张起灵的眉心。
张起灵将行李放在地上,平静地望着眼前的手枪和吴邪冷冰冰的脸:“你这是干什么?”
“我就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吴邪一边说一边向他逼近,“我希望你能老实回答我。”
“有必要这样问吗?”张起灵看了一眼枪口。
“这样说话方便点,或许,这样才是我们之间最正确的谈话方式。”吴邪仍然用枪指着他,他的右手手指也扣着板机,“还有,如果你认为我这把是玩具枪,欢迎你来体验一下。”
“你想问什么?”
“三天前,你是不是去过医院,约我爷爷出去和你谈判?”吴邪盯着他问。
张起灵并不意外:“是。”
“你叫他出来干什么?”
“了结。”张起灵回答得很简洁。
吴邪冷笑了一声:“果然……的确是了结!”
张起灵却反问:“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哦?你在问我爷爷是怎么跟我说的对吗?”吴邪突然又把枪提近了一分,“你要是想知道,你可以亲口去问他!”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耗。你要做的是快点把债给还了,其他的,与你无关!”
张起灵拿起了行李,绕开他,刚想迈步,就听到吴邪又冷冷问了一句:“昨天,你们谈了什么?”
“没什么。”
“你放狗咬他了吧?”
张起灵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那又怎么样?他怎么和你说的?他被狗咬伤了吗?”
“张、起、灵,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那么做了!你竟然放出一只狗追咬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他惊吓过渡,狼狈不堪的样子,你很欣赏很满足吧?这是你多年来一直的心愿,要把他踩在你的脚下,给你所谓父母报仇,于是不断地折磨一个七旬的暮年老人,才能满足你那变态扭曲的报仇心理!”吴邪越说越激动,他拿枪的手在发抖,大声喊,“张起灵!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张起灵深深地看着他:“是。”
砰!吴邪猛地扣动了板机,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响过后,屋子里都是被子弹碎末击碎的木屑和玻璃片,尘雾迷漫,一时之间谁也看不清谁。
五分钟后,瞎子第一个冲了进来,立刻打开了灯,发现一屋子狼籍,沙发已经被子弹打穿而过,玻璃茶几因为子弹的震力也震碎了,茶杯上的水倒了一地,黑瞎子差一点被滑倒,他看到现场的两人却仍然如木柱一样地直直站着,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半分。
吴邪的手上仍然握着枪,枪口却偏上,还在早着淡烟。张起灵的肩膀上的衬衫大概被子弹险险地擦过,已经渗出了血,但是并不多。他仿佛没有感觉似的,只是看着吴邪。深黑的眸子里,有着死灰一般的神色。
“喂!你疯了!”胖子也跑了进来,看清形势后对着吴邪吼,“姓吴的,你适可而止!我们让你一步,你别得寸进尺!敢情你就是跑来替吴老狗讨说法的!有种让他自己来,不就是吓了吓他,比起当年他做的,我们算是小儿科了!”
“小儿科!”吴邪愤然地转向他,“人都死了还叫小儿科?我把你一枪毙了,是不是也是小儿科!”
“死了!”胖子跳起来,“不可能!”
瞎子已经跑到张起灵身边:“你怎么样?”
张起灵没有回答,却向吴邪迈了一步:“死了?怎么死的?”
“心肌梗塞死的!被惊吓而死!”吴邪恨恨地,“你满意了吗?张先生?你放狗咬他,吓他!你果然双手不占鲜血,却成功地把一个老人逼到了死路!这种计划太完美了!正是你要的结果!”
“不可能。”张起发摇头。
胖子也喃喃地说:“不可能!——我们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哪能说死就死!难道说是因为后来又……”他话说了一半马上住了声。
“后来什么?”吴邪又转向张起灵。
“没什么没什么。”黑瞎子打了个圆场,“我想这中间可能有点误会。吴先生,第一个发现的是谁?当时情况怎么样?你爷爷已经……没气了吗?医生怎么说?”
“这些都与你们无关!我再问一句,张起灵,刚刚我所有的问题,你都承认了吗?”
“我承认我和胖子是去找过他,而之后我又一个人回到山上,和你爷爷说了几句话,当时他并没有异样。你的思想还很清醒,该刺激的都刺激过了,不会可能出现突发的情况。”
张起灵这几句异常平静的话,让胖子简直想掐死他,连瞎子都有点不理解地看着他,只有他仍然是面无表情,他说:“吴邪,我和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在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造成的,就算我昨天没有去,你也不会相信。”
“这些实话难道还不足够说明!张起灵,除非你告诉我你走了之后爷爷又遇到了什么事情,碰到什么人,不然你难辞其咎,难道你还有别的解释?”
“没有。”张起灵看着他手中的枪,木然地说,“可能就是我吧,年纪大了总有可能出意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吴邪绝望地说,“这就是你的回答!”
黑瞎子忙说:“你们两个,能不能都冷静点地说话?吴先生,你的气也应该小点了,可以把枪放下了吗?毕竟要是再的再来一枪,下面可能就挡不住雷子了,对你来说,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错了,我来这里,并没有打算杀人!”吴邪不再看张起灵,他一一地将他们看过去,“我没有蠢到把自己搭进去!反正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既然注定做不成朋友,那么,只能做敌人了。”
他说完后,把枪重新放回了口袋里:“张起灵,离违约金赔偿限期还有六天,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我期待着你的交代。”张起灵目送着他离开。
等他走后,胖子马上说:“绝不可能!吴老狗那天的样子,绝不像个死人的样子!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妈的!他这个人一生仇家无数,凭什么要算到咱们头上!”
张起灵一声不响地按了按肩上的伤,有一点擦伤,但问题不大,他什么话都不说,走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就传来冲洗伤口的声音。
黑瞎子在外面和胖子对望一眼,低声道:“那天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除了说哑巴不是姓张的,其他还有劲爆的内幕吗?”
“这我真的不知道。小哥后来……后来又回去过,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要杀早杀了,不用多此一举。”
黑瞎子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张起灵从洗手间走出来,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大概伤口也处理过了,所以看上去没有异样,他走到沙发边拿起了行李。
“喂,你怎么这么淡定?”黑瞎子拦住他,“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你不是真的以为吴老狗是死在你手上?你上山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你怎么刺激他了?还有……刚刚吴邪明显是在给你机会辩解,你怎么一头揽下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
“他年纪大了随时会死,有什么不可能的。”他往外走,“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其他事与我无关,你们走不走?”
这下弄得两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黑瞎子,终于耸耸肩道:“走吧走吧。反正六天后还是会见面的,看得出,也不是没还转的余地,要不然刚才那一枪,就已经GAME OVER了。”
吴邪回到家里,黄律师已经在等了,他很有礼貌地表示了歉意,然后就和霍家祖孙一起坐在客厅里听律师读了吴老狗的遗嘱。遗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是很久以前定的。吴老狗大概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会死,所以根本没有重新订过。这一切都太匆促,结果反而太过简单。只是遣嘱里强调,丧礼一切从简,发个讣告就可以了,追悼会也可以免掉,吴家现在这种状况,也的确不适合太过高调地引起外界话题和注意。
黄律师走后,吴邪一直坐着不说话,连人也是秀秀送出去的。之后,霍仙姑对他说:“小邪,既然你爷爷要求一切从简,那你就按他的意思办。我和秀秀明天要回去,他爸爸情况很不好,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也不是小孩子,吴家现在全是你的,好好坏坏,你自己作主吧。”
吴邪仍然低着头,像个雕塑般地不动。
秀秀恻隐地看着他,轻声喊了一句:“吴邪。”
吴邪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他也在看着秀秀,他通红的眼睛里,有着看不出的火焰。
秀秀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鼓励他什么都可以说。
“秀秀,上楼去了,明天还要赶飞机。”
霍仙姑走到楼梯边催促,便要上楼。
“霍奶奶!”
她转过身,看到吴邪走了过来,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一下子直直地跪了下去,“霍奶奶。”他哑声说,“我想要把公司继续经营下去!你能不能帮帮我?”
“……”霍仙姑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邪眼睛通红,果断地说:“明天,我跟你们去澳州。”
霍仙姑过了好一会儿,才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傻孩子。”她说,“咱们是一家人,我肯定会帮你的。”
(三十一)人不为己
吴邪在次日随霍家祖孙来到了悉尼,来到了霍家。家里已经配备了专业的护士和医生,随时观察霍父的情况。吴邪他们到的时候,他正睡着。吴邪来到病床前,发现他也是插满了管子,样子瘦得不像话。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爷爷在太平间冰冻青灰色的脸,他觉得这两张脸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秀秀一直低着头,吴邪知道她心里根本不以为然,但也装不出悲伤的样子来,所以只好低头不语,倒是霍仙姑眼圈微红,显得戚戚然。吴邪不知道她是装出来的还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不过他也没什么兴趣。他看到秀秀的哥哥不在这里,悄悄问了一下,原来还在医院,还没醒,大概也就只是拖时间而已。
霍仙姑让他们先去休息,说等有事会叫他们过来。自己则把主治医生叫进房里,不知道说什么去了。吴邪也的确是累了,说了声麻烦就和秀秀去了楼上,秀秀把他领到客房门口,他仍然是沉默不语,只是进屋将东西放在地上,坐到了床沿上。
可秀秀要走的时候,吴邪却喊住了她,“对不起,秀秀,我……”
“你在说什么?”秀秀回头勉强笑了笑,“我们是互相帮助,没有谁对不起谁。”
“LULU找到了吗?我会亲自跟她解释的。”
秀秀摇了摇头,她索性走回屋,关上了门,坐到了沙发上:“她可你想得那么不讲理,如果她在,也肯定赞成我帮你的。……”
“等事情缓一缓,我和你一起去找她。至于将来的事,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会尽力做到最好。”
吴邪隐晦的话中,意思很明显,就是如果双方目的达到以后,就算秀秀想拆伙,他也没有任何的意见。当然如果秀秀要过下去,他也会努力做好一个好丈夫。
秀秀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起身却紧挨着吴邪坐下,同时将身体靠向他,把头歪向他的肩膀。吴邪微微一惊,身体本能地往旁闪了闪,但是又意识到什么,马上停住了,只是很僵直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秀秀了然一笑,这才坐直身子,向旁边挪了挪,了然地看着他:“尽力做到最好?骗谁呢?我一靠近你像碰到鬼似的。”
“我……我只是不太习惯。”说完这句话,吴邪也觉得自己虚伪,只好也无奈地笑。
“喂,你不是天生弯的吧?我虽然是中途出家,但我也不排斥男生,以前没见你这么自律。我记得有一次有个辣妹多看了你几眼,你还很兴奋的。”
吴邪茫然地:“是吗?多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秀秀就问他:“我问你,昨天你从医院出来,又去哪儿了,干嘛这么晚回来?”
“……随便走走。”
“你去找张起灵了吧?找到了吗?”秀秀一针见血地问。
吴邪慢慢点了点头。
“你们谈了什么?吴爷爷的死讯现在还没公布,他应该不知道。他什么反应?”
吴邪看向她,半天,才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一进去就拿枪对着他,还开了一枪,差一点打死了他。”
秀秀吃了一惊:“你……你怎么这么冲动?他承认是他害了吴爷爷吗?”
“没有,但他没否认,他承认找过爷爷,放狗咬过他。这些,已经够了!”
“吴邪。”秀秀看着他木然的侧面,“你就这么恨他?恨不得他死?”
“你觉得——我现在除了恨他,还能怎么样?爷爷这个样子,我再不恨他,还是人吗?”
两人都不再说话,半天,秀秀才苦笑道:“我想有一天,我可能也会面对你的问题。要是奶奶或LULU其中一个把对方弄死了,我会怎么办?……我一定会疯掉,或者干脆自杀算了。”
吴邪没有吭声。
秀秀站了起来,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如果你昨天真的一枪打死了他,你现在会觉得痛快吗?”
吴邪不回答。
“可能那样反而更糟糕,说不定我今天也没法和你说话了。好了,不说了,你好好休息。现在这个情况,我爸要是还有一点清醒,霍家迟早是我的,所以你不要太有压力。如果我手头有钱了,我一定帮你!不管我是不是你老婆。”
“谢谢。我不会白白要你帮助,我答应做到的事,也不会食言”
“你这个人真是一根筋,我想张起灵大概也和你差不多,你们两个要是圆滑一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秀秀走后,吴邪匆忙洗了个澡躺到床上,他累得全身手脚都发麻,却还是不敢放松。这些天来,根本没有真正的睡着过。他读书的时候,一累就会梦遗,现在虽然好一些了,但因为经常熬夜做程序,想方案,身子太虚,有时候早上起来床单也会是湿的,第二天就更加的累。
这大半年来和闷油瓶住在一起时,闷油瓶比较了解他这个情况,在他很累的时候,临睡前就让他泡在热水里,给他做个小按摩,往往他放松后就会舒服得靠在闷油瓶怀里睡过去了,次日重新精神奕奕,一点也看不出疲态。
现在是在别人家里,虽然也可以洗热水澡,但他怕自己睡过去也不敢在浴室里多待。此时掀开被子,看到胯间的东西竟然大有昂头之势。这一瞬间他真想哭,男人本质上真是禽兽,因为好些天没有弄过了,就不管合不合时宜,像个要糖吃的小孩,非要喂饱了才行。
为了等下睡过去后不出丑,吴邪只好跑进洗手间用手帮忙胡乱给自己弄了一遍,到后来,要闭上眼睛抑住罪恶感想着曾经和闷油瓶所做过的片段才总算到最后一步。完事后他无力地趴在浴缸边缘,在热热的水蒸汽弥漫的窒息空间里,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他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看见女孩子会脸红会兴奋对男女性事充满了好奇的正常男孩了,这一年来,他已经渐渐地习惯了闷油瓶的爱抚,习惯了他留在自己体内的感觉,甚至现在想起来都仍会有抑制不住地渴望。
他不知道算不算同性恋,可是他不能想象和别的男人做这种事,还是觉得有点恶心,虽然这在圈里是很常见的,许多人不只一个爱人,但他绝对做不到随便去找一个来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而今后,他要和秀秀结婚,结婚,不仅仅是吃吃饭聊聊天住在一起这么简单,还有许多夫妻间的事要做,他不知道秀秀会不会也有不适感,但自己是一定的。如果到时候怎么都试不成功,就要成大笑话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吴邪啊吴邪,爷爷尸骨未寒,公司危机重重,你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是已经选择了路,还有什么好说的?此时此刻,还要像个色情狂似的,因为生理需求而不断地去纠结一个早已分清界限的敌人,实在太可笑了。
他擦干脸和身体,从浴室里走出来,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强迫躺下睡觉。谁知道刚刚才合眼,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吴邪你睡了吗?”
是秀秀,他忙起身去开门,秀秀穿戴整齐,看来并没有睡下。
“我爸爸醒了。”她说,“奶奶让我们都下去,医生说,他打了强心针,估计可以撑一夜,然后就……”
吴邪没有多说:“等一下,我换好衣服就和你下去。”
他们很快就走下了楼,来到霍父的房间,除了医生护士外,吴邪还看到好二十几个陌生人,有男有女,穿得都很正式,有外国人也有华人,估计除了一些公司里的高层人员,还有律师,精神鉴定家等人,果然,他看到其中一个挂着胸牌,上面是全英文,他瞥了一眼,是个精神科的挂牌医生,想来是都是为了遗嘱的合法性做准备的。
此时外间还传来一些声音,原来秀秀哥哥医院的人也来了,说要不要把秀秀哥哥也接回来,毕竟是最后一面了。但是霍仙姑却以秀秀哥哥身体着想为由拒绝了。说不必要做这些无谓的礼数,万一途中出了什么事,反而会让秀秀哥哥增加病情。吴邪估计着她不想让霍父见到儿子,以免动摇他立遗嘱的决心。
对于吴邪的到来,现场也有大部分表示讶异,吴邪应付这种场面倒不慌张,从小到大,爷爷也会带他去参加宴会见世面,所以他很好地表现了世家子弟的风范。他朝众人点头示意,含着礼貌的浅笑但并不夸张,眉宇间那抹哀伤反而很适应现场气氛。
他一直很留心地照顾着秀秀,无论是进屋,向各个叔伯前辈打招呼,还是走到病床前,他都显得气度又贴心。当护士拿来椅子的时候,他让秀秀先坐下,自己则仍然是站着。
霍父脸上的痒气罩及乱七八糟的管子都拔掉了,脸色显得还算可以,他微微地睁着眼睛,眼中那一点微弱的光在秀秀脸上转了转,但马上又转了开去。
霍仙姑坐在另一边,而离床稍远一些,坐着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应该就是律师,主治医生就坐在床头,不时地看着各种仪器上的数字,现场除了霍父时长时短吃力的呼吸声,几乎没有一点的声音。
“阿KEN。”霍仙姑弯下腰,轻轻地贴近儿子的身前,喊着他的英文名字,用英语说道,“我是妈妈。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这孩子,别再和妈妈呕气了!”
她说得够肉麻,吴邪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但是霍仙姑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额角,就像躺着的不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成年男人,倒真像在摇篮里的娃娃一般。大概将死之人,感情本来就比较脆弱,她唤了两声,霍父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看向母亲,目光微微晶亮。
霍仙姑轻舒了一口气,朝他含泪地笑了笑,又指了指秀秀和吴邪:“你看看你的女儿,她也来看你了。父女两个有什么隔夜仇呢,就像我们,斗了几十年了,谁也不让谁,可你终究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霍家好,你心里,不会不明白。”
可是霍父却并没有去看秀秀,他望着母亲,嘴唇动了几下,吴邪勉强听到他在喊另一个英语名字:“Rubbie——”
霍仙姑目光闪了闪,但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反而更加和颜悦色,她朝秀秀使了个眼色,秀秀便只好也站了起来,弯下腰,贴近父亲:“爸爸,哥哥他很好,他还在医院里不方便来看你——等过几天他好一些了,就来看你——爸爸,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一定会很乖,不再惹你生气了。”
吴邪见她一边说一边肩膀微微颠抖,显然在努力抑制着心中的厌恶。当下就把手按在她肩上,微微一用力,尽量让她能够情绪稳下来。果然秀秀好了许多,声音也自然了。
她说了两遍,霍父这才又转过头看向她。他目光中倒没有多少不耐烦的神色,但是因为儿子没有来,他也清楚是不可能再见到儿子了,眼见着女儿亭亭玉立又漂亮可爱,心中也不由得长叹。慢慢地从秀秀脸上移开,往上望去,就看向了吴邪。
“UNCLE,我是吴邪,是吴氏集团吴家的人。我爷爷前段时间还和我说,六年前咱们两家有过一次很成功的合作。当时在旧金山的中国城办活动,我们买下好几个大铺子,里面都是两家的货物,生意非常好。爷爷每次讲起来,都说UNCLE的眼光和魄力都让人钦佩的!有机会一定还要再合作!”
他说完,发现霍父神色亮了亮,那是两家唯一一次,也是比较愉快的合作,也是霍父身体最好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所以他也不由得愉悦起来,眼光在吴邪按在秀秀肩上的手上顿了顿,嘴唇动了动:“吴邪——,你爷爷还好吧?”
吴邪忍着心中的悲凉,笑道:“爷爷前段时间中风住了院,现在好多了,只是还不能下床。我这次来,他几次三番地和我说,一定要让我向UNCLE问好。顺便为上次的事道个歉,要怎么补偿都可以。等大家身体都好一些,一定要好好和您聚一聚,还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吴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眼光去看了秀秀一眼,秀秀抬头很配合地朝他看看,咬了一下嘴唇说:“爸爸,没什么重要的事,就随便聊聊。”
“怎么会,当然是重要的大事。”吴邪很温柔地对她说,又笑着对霍父道,“爷爷说,等过段时间,他来,要和你谈谈新的合作计划。我们打算在澳州开一家分店,还需要UNCLE多支持。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我和秀秀也差不多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我们也打算在近一两年内……当然这一切还要看UNCLE的意思。”
霍父有些惊讶,并没有回答,秀秀嗔道:“让你不要说你偏要说,哪里就急着这样,我还小,早着呢。”
吴邪见霍父的神色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并没有厌恶,他看向霍仙姑,霍仙姑朝他鼓励般地点点头,于是他很诚恳地蹲下了身体:“UNCLE,我很喜欢秀秀,我想娶她!我和她认识了十多年,我先前读书也是在这里,和秀秀都彼此熟悉,我觉得她是这世上最适合我的女孩子。现在我爷爷身体欠佳,所以吴家的事都是我在打理。我现在自己还开了一家电子公司,做数码方面的研发和代理,目前发展还是不错的。UNCLE你要是有兴趣,等你好了,欢迎你来参观一下,多给我指点。”
“是啊,小邪这孩子,又能干又聪明。”霍仙姑也柔和地说,“他和秀秀从小青梅竹马,他也不是那种花花公子,除了秀秀,没有和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交往过。KEN,妈妈不和你说客套话,现在这个时候了,家里这样的情况,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可是我也老了,没几年好撑了,Rubbie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让人难过。秀秀虽然是女孩子,可你看吴邪,年纪轻轻就抗下了大担子,做得有声有色,将来再指导指导他,肯定能够独挡一面,你说是吗?” 霍父还是没有说话,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一语不发。
吴邪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看向霍仙姑,霍仙姑却看向医生,医生就说:“病人有点累了,他需要休息。你们还是散了吧。”
霍仙姑点点头,就对着霍父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然后她站了起来,秀秀也说:“爸爸,我和吴邪也出去了,有事叫我。”
他们就一起站起身,刚走到了门口,就听到霍父微弱的声音在说:“LEE和RONG留下,还有你们这边也留下,其他都走吧。”
“是,董事长。”
于是一群人鱼贯而出,秀秀扯了一下吴邪的衣服,两人走到楼上房里,一关上门,秀秀就说:“他留下了律师和董事会的成员,看来是有戏。”
“有戏?”吴邪有点恍然,“那些人,你奶奶都收买了吧?”
秀秀压低了声音:“别说得那么难听。呵,刚才你演得真不错,不过太肉麻了,受不了!我说你不追女生太可惜了,刚才那认真的样子,还挺迷人的。”
吴邪只是笑笑,淡淡地说:“你也不错。一个人,如果只是太想要达到某个目的,就会全力去做,无所谓演不演。但愿,我们的努力没白费。”
秀秀就说:“我们下楼去吧,下面都是公司里的高层领导,你也认识认识。反正不管如何,将来我肯定不会管公司的。吴家出这么大的事,以后你就把霍家就当自己的大展拳脚。”
“秀秀!”
她回头一笑:“我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要是想帮我,让我自由就可以了。这些年,我实在被关怕了。”
“好。”
两人走下楼,果然许多人都在那边等着,霍仙姑也在。秀秀就拉着吴邪过去和大家认识,吴邪努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边又心急地等着病房里的结果。一直等了两外多小时,门才开了,里面的人都走了出来,那个律师朝着霍仙姑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霍仙姑的眉头立刻舒展了起来,连人都挺直了一下。医生走在最后一个,对他们说:“请家属进去和病人道别。”
霍仙姑就带着秀秀进去了,另外一直在客厅里等着的一个神父也跟着进去了,吴邪不方便进去就在外面等,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估计已经差不多了,那些董事会的成员也都一个个过来和吴邪握手介绍,一副巴结的样子。吴邪只好一一都应付着他们。
之后的事情也不必细说,一切都很顺利,霍父在当晚就辞世,律师宣读了遗址,除了将百分之十的产业留给儿子以外,其他都由秀秀继承了。当然这个无良的哥哥必须由秀秀养着,让他像个活死人一样地变成真死人。但只要他不搞破坏,这点负担对霍家来说,完全不在话下。而他一死,他的东西也仍然是秀秀的。
霍仙姑心里很高兴,但表面上还得装出悲伤的样子来,秀秀也比平时话少了许多。因为在国外,所以葬礼虽然隆重但并不奢侈,霍父信教,整个葬礼都在教堂进行。来凭悼的人很多,吴邪见此情景,就向霍仙姑告辞,因为他也要回去办爷爷的后事。霍仙姑就客气了几句,同意了。
吴邪心里记挂着爷爷,想着两边光景的对比凄惨,一心想回去陪着爷爷走最后一段路。所以没有太过于留意霍仙姑的态度。他虽然很想拿了钱就走,也不用再来回跑一趟,可是看霍家这么忙,霍仙姑整天接待这个接待那个,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而秀秀还没有正式拿到遗产,所以对钱财没有支配权。只好悄悄对他说,现在还有五天到还款期,让他把爷爷的事办好后就回来,她会帮他把钱准备好并且转账给他的。
吴邪回到国内,几乎彻底不眠地把公司的紧急事务处理了一下,并且连夜向各媒体宣布了爷爷的死讯,登了讣告,只是通知了几个生前好友和公司高层,其他一切葬礼形式都免掉了。次日,他从医院把爷爷接出来,陪着走了最后一段路来到火葬场,下午仅仅是来了廖廖几个人,其他人都借口有事推掉了。
吴邪在做了简单的告别仪式以后就将尸体火化了。整个场面冷冷清清,悄无声息。他拿着骨灰盒,站在爷爷的遗像面前,心里默默地发誓,等把违约金还掉以后,一定会重振吴家的。
可是吴邪万万没想到,此时的悉尼,秀秀好不容易动用关系凑好了钱,正坐在房间电脑前,将钱转过去时,门却突然开了。
“外面客人一大堆,你不去接待,在这里干什么?”霍仙姑铁青着脸。
秀秀见是奶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说:“我马上就去了。我把钱给吴邪转过去,省得让他跑来跑去的麻烦。”
霍仙姑却说:“不必了,钱我刚刚冻结了,你转不过去了。”
“为什么?”秀秀一愣,“这钱是我挪出来的,奶奶,不是说好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霍仙姑径直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这根本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有没有想过,你突然之间挪出这么大的款项,董事会里的人会怎么想?你刚刚拿到遗产,你爸爸还没入葬呢,你就不能缓一缓?”
“怎么缓?只有三天了,吴邪不能缓呀!再说,我挪钱怎么了,这是我的东西,我爱挪多少就多少!”
“胡闹!”霍仙姑走到她旁边,伸手一下子将电脑关掉了。
秀秀也站了起来,不满地道:“奶奶你干什么?我早就说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想让吴邪帮我们,你也没有必要拖到现在也不给钱。你先给他,他又不会不帮。你到底想拖到什么时候?你真想看到吴家倒吗?”
“吴家倒不倒和我什么关系?他们反正已经是个空壳子,强撑着也没什么意思!”
秀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奶奶,你说什么?吴爷爷是你几十年的好朋友,他一直苦撑着,不就是为了不让吴家倒下去嘛,你也答应过吴邪的!”
“几十年的好朋友?哼,他当我好朋友?吴家早就芨芨可危,一派破败!他有告诉我吗?他骗我吴家还蒸蒸日上,让我相信和他们合作是有前途的。结果扔下这么个烂摊子,我再傻也没傻到去接手,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秀秀生气地道:“你太过份了!就算吴爷爷骗你不对,也没碍着你什么事。难道你就没有骗吴家吗?我明明喜欢的是女人,和吴邪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你非要让吴邪和我结婚。吴爷爷要是知道我是这样的人,怎么肯让吴邪帮我?到时候什么合作都谈不成,你明明就是在骗他!”
啪!霍仙姑扬手就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记住!”她厉声道,“以后在任何人面前,不准再说你喜欢女人这种话!我的孙女不是变态!怎么可能喜欢女人?你给我安份点!敢再胡说八道一个字,我就把你嘴巴封起来!”
秀秀也怒了:“我不管!公司是我的,钱是我的,是我爸爸给我的,与你无关!我爱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我现在就去公司拿钱,我看哪个人敢不给我!”
她说完就要往外冲,但是一打开门,门外竟然站着五六个外国健壮男人,立刻将她拦了下来:“大小姐,你现在暂时不出去!”
“我就要出去!你们是什么东西,谁敢拦我?滚开!”
“对不起,大小姐,得罪了!”
这些人一拥而上,将秀秀轻而易举地抓了起来,秀秀挣扎不开,回头含泪地大喊:“奶奶!你为什么不肯帮吴家?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就是这点忙也不肯帮吗?”
“把她的嘴巴封起来,关进房里,没有我同意,谁也不能见她!”霍仙姑充耳不闻,冷冷地下达了命运。
“是!”
秀秀倔强地喊:“放开我!你要是敢封我的嘴,我就绝食!我宁可死了,我也不会由你摆布!”
霍仙姑转过了身,她神色冰冷,嘴角漾着一丝冷笑:“好啊,随便你!等你死了,我会把LULU也给你送过来的!你不是很想见她吗?我会让你了了心愿!”
秀秀一下子止住了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你把LULU怎么了?你知道她在哪里?”
“想要知道我把她的情况,就乖乖地听我的话,不许出门一步!说不定我心情一好,会留她一条贱命!”
霍仙姑说完,不再看她,顾自大步地走出了书房。
而秀秀也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失魂落魄地像个木偶娃娃一般地被送进了房间,紧紧地从外面锁上了门。
只剩三天了!吴邪一整天等得心急如焚,他在公司坐立不安,勉强地挨到下午,实在忍不住了,就给秀秀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情况如何,但是短信却石沉大海,秀秀没有回过来。
吴邪又等了一会儿,只好打了个电话过去,听到的却是关机的声音,秀秀的电话根本没有开。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隐总是觉得不妙,索性一咬牙直接给霍仙姑打了电话,幸好电话很快通了,霍仙姑亲自接了起来。
“霍奶奶。”吴邪稳住心神,“我是吴邪。”
“小邪,什么事?”霍仙姑的声音平静柔和,听不出任何的波动来。
吴邪就问她:“关于你先前答应的事——”
“哦?”霍仙姑笑了笑,“我答应你什么?”
吴邪心一沉,但还是说:“我们吴家的事。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你会帮我的。”
“我是说过,但也要看什么事情,帮得了就帮,帮不了,我也没有办法!”
吴邪暗中握紧了拳头,他索性一口气道:“我需要钱!霍奶奶,你能不能借我一百亿,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还给你!”
霍仙姑在电话那端静了一下,然后恍然地说:“你是说和张起灵那笔违约金?数目不小嘛!”
“是,请你借我一下。”
“不好意思。”霍仙姑回答得十分干脆,“目前我挪不出这么大的款项,你找别人吧。”
吴邪呆了一呆:“你……”
“我还有事,改天再聊。”
“等等!”吴邪喊,“我找秀秀,她在吗?”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秀秀昨天刚出国了。她要去国外学习一段时间,毕竟现在身份不同了,霍家还是需要她来主持大局的。”
“她去哪儿来?”
“小邪,我实在没时间和你说了,再见。”
电话嘟地一声,断了。
吴邪静默了好几分钟,又开始打秀秀的电话,但一直仍然是关机,而霍仙姑,也不再接他的电话。在最终确定她们不会接电话后,吴邪立刻订了去悉尼最快的机票,立刻赶往了机场。
吴邪在次日又再次回到了悉尼,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霍家,葬礼设在教堂,所以霍家反而显得很冷清。吴邪按了门铃后,佣人来开门,吴邪说要找秀秀,佣人说秀秀不在。吴邪只好说找霍仙姑,佣人刚想拒绝,却听到屋内霍仙姑在说:“让他进来吧。”
吴邪就一步步地走了进去,他看到霍仙姑很悠然地坐在客厅喝茶,她大概也预计到吴邪会来,所以事先在这里等他,然后挥手让佣人下去了。
“你爷爷的事办好了吗?”她也没有让吴邪坐,只是微笑地问。
“托您的福,爷爷的事很顺利。”吴邪也没有多说废话,“霍奶奶,我想做人,总要有个诚信。这点钱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是爷爷最相信的老朋友,就算是朋友情谊,帮助吴家这个难关,也不能算是为难你,还是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你尽管把条件开出来!”
霍仙姑把茶放下:“小邪啊,你心里一定是在怪我吧?骂我不顾老朋友情谊,出而反尔,见死不救对吗?但是你要知道,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要在这个商场生存下去,光是靠真本事是远远不够的!没错,你的确是帮了霍家,但是我没有逼你,是你自愿的,而且也不过演了一场戏,你一点损失也没有。”
“演戏?我可没演戏!”
“当然是演戏,难不成你还真想和秀秀结婚吗?你想得太好了吧?你们吴家现在负债累累,毫无生机。换作你是我,你会傻到真的和这种必然没落的公司合作吗?你爷爷去世了,我很难过,我们的确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人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眼前的利益才是最关键的!”
她站了起来,看着吴邪苍白的脸,“你的确很聪明,但是,你要学的远远不够!以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我把钱给你了,也是扔进大海,你根本不是这块料!你爷爷就是看出这一点,所以才苦心让张起灵做你的对手,让他来磨练你。可惜你烂泥扶不上墙,还是败得一蹋糊涂!呵,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当初就该让你爷爷调个包,把张起灵当儿子养,让你去做那个王玉宁的儿子算了,说不定反而能保住吴家呢!”
“调包?”吴邪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和张起灵调了包?”
“我可没这么说!我说如果罢了。反正像你这种性格,不管你是太子还是乞丐,都没什么差别!如果你不做吴家人会轻松点,我劝你还是别把那么多事抗在自己肩上!至于违约金的事,你干嘛还?这种破公司你直接扔给姓张的就好了,张起灵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反正他也不一定是真的张起灵!”
吴邪脑中一片混乱:“我……我到底是谁?张起灵又是谁?……你告诉我,我要知道!”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劝你一句,年轻人,好好地想想自己将来,过去的事情,谁是谁,叫什么名字,完全在于你们自己愿意成为怎样的人!”她说完就走到了门边:“我没时间招待你了,你回去吧。”
她的态度如此明显,再说下去也不可能有转机。此时此地,是霍家的地盘,即使他要大闹,也讨不了好处。虽然他也可以拿秀秀是同性恋的事情相威胁,但是这种事情一点意思也没有,只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对秀秀也会带来不小的伤害。他毕竟还是没法做出愚蠢的事情。
走出霍家,吴邪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走在悉尼的街头,周围全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只有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看着这个曾经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无论是行人,街道,商场,甚至满天的繁星,呼吸间的空气,他都觉得陌生。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是不顾一切地放弃一切,还是仍然继续艰难地为着公司和吴家而奋斗。
手机响了,一声接一声,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拿起来看,原来是小花。
“吴邪,是我。”解雨臣在电话里的声音永远是清朗又干脆,“我在新德里拍戏,今天上午我看到了张起灵,王胖子和那个戴墨镜的瞎子,我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或许对你有点用,来和你说一下。”
“他们……在新德里?你和他们撞见了?”他喃喃地重复。
“没有撞见,他们没看到我,我也不便让他们发现。但我让我的狗仔盯着他们,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随时汇报他们的行踪。”
“……哦。”
“哦什么?你怎么了?这么没精打彩的?你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对了,我看到报纸说你爷爷去世了,这是张起灵干的吗?”
“小花。”他文不对题地打断了对方,“你忙不忙?”
“还好。”
“我明天来你那里好不好?”
“……行!”小花思索了片刻马上说,“我来机场接你,明天我可以向剧组请假。”
“我到了就通知你。”
吴邪挂断电话,他仍然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小花,是他目前为止,与此事毫无关系的,唯一的朋友了。
(三十二)最后的狂欢
吴邪在第二天又赶到了新德里,他这几天一连串的变故,又整天飞来飞去,吃不好睡不好,精力已经完全透支了,神色都恍恍惚惚,小花见到他的一瞬间,几乎认不出来。
“天哪,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吴邪低头看看自己,应该没有瘦啊,衣服也没有小下来。
“算了,回去再说吧。”
小花开着车把他带到自己的酒店,汽车一路开过,新德里虽然是印度的首都,但是因为贫富不均,宗教问题严重,所以街上也显得很杂乱。印度小孩尖叫着跑来跑去,追逐着外国游客。著名的恒河支流亚穆纳河从车窗外经过,有许多虔诚的宗教徒在河里沐浴,但是河水却又暗又脏。
吴邪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小花对他说:“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国度,里面的东西最好不要多吃。我们吃的都是进口食品,你也小心点。你胃不好,都已经这德性了,一旦倒下可起不来了。”
吴邪还是不说话。小花转头看看他,眉心皱了一下。
他们一起来到小花剧组所住的酒店,条件还不错,也算干净。小花一个人独享套间,果然是明星级的待遇。他打开门说:“你算运气,我那个极品经济人昨天刚回国有事,所以现在就我一个人,你可以在这儿住几天,他也没那么快回来。”
吴邪一言不发地随着他进门,然后走到最墙边沙发上,盘腿坐上去,缩在沙发一角,拿起一块靠垫紧紧地抱在胸前。
小花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好了,我不说了。你什么也别想,我给你去放水,洗个澡先睡一觉吧,等下带你去吃饭。诶,你行李呢?你怎么一点东西都没带!我的睡衣你将就一下,不过可能你穿不下,你比我要高……”
他说着刚想进浴室放水,突然听到身后吴邪很轻地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在骗我!”
小花一愣:“啊?”
“所有人都在骗我!”吴邪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紧紧地抱着手中的靠垫,“闷油瓶在骗我,霍仙姑在骗我,秀秀在骗我,连爷爷,也装病骗我——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也不想知道了。”
小花不去浴室了,走到他面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和我说说行吗?”
吴邪没有理他,眼睛定定地望着地板,继续自言自语道:“小花,你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我,很快乐,没心没肺的。所有人都喜欢我,爷爷喜欢我,蒋妈妈喜欢我,学校老师喜欢我,同学们喜欢我……我一直都有许多的计划,我要周游世界,我要做出一款全世界都惊人的游戏出来,我还要让我的机器人遍布天下。我觉得我有这个条件,也有这样的能力!”
小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本来就有这个条件,你会实现的。”
“不,你不懂。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爷爷死了,他死的时候我没有在他身边,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不能报警,报警不但不一定能惩罚凶手,而且有可能把爷爷以前的丑事揭出来。公司里有几十万人在等着发工资,可是银行里却一分钱也没有,贷款的利息也每个月都要还。我身上还有近百亿的债,后天一定要还!不然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霍家不肯帮我,霍仙姑当我乞丐一样,秀秀出国避开我,她们只是在利用我……原来他们喜欢我,对我好,都是假的!”
“不是还有我吗?亲爱的,你不要把给我忘了!我可是对你一片真心的!”小花忙挤过去和他坐在一起,搂着他的肩膀,像哄小孩似的说,“乖,别想了!人渣这种东西,犯得着浪费你珍贵的脑细胞吗?我和你说,什么百亿千亿,你就在我这里,哪儿也别去,我到哪儿我都带着你!要是谁敢来逼你还钱,我一脚把他踢到喜马拉雅山去!”
“小花,我是不是很没用?霍仙姑说我烂泥扶不上墙,就算给我一个大公司,我也搞不定,我根本不是这块料!我什么都做不好,身边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我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我再也没有力气去管别人了!”
“喂,发小,你不能这样!你将来还要养我的,你不是说我演不动了就到你公司去做小职员吗?我的养老费还指望你给我发呢!”小花拉过他的肩膀,正视着他的眼睛,严肃地道,“你心情不好我理解,我这儿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但你再这副迷迷糊糊的德性,小心我揍你!你又不是老头子,三十岁还没到就算跳楼阎罗王也不收你!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个张起灵!你欠的钱是他的吧?”
吴邪打了个激伶,他眼中稍稍恢复了一点清醒:“不要和我讲这个名字!”
“我偏讲!你要是学不会怎么面对他,你永远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你想想看,他能如此冷静对你,一步步地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你就不能同样对他呢?既然大家都在演戏,都有自己的目的,你也可以演好你的角色!现在你爷爷死了,你走投无路,公司一败涂地,霍家置之不理,我觉得你反而轻松了!不管你做什么,难道结果会惨得过现在吗?而且你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这世上没有谁是永远的胜利者!你要是有他一半的韧性,你就一定会成功!”
吴邪定定地看着他:“演好自己的角色……”
“对!我演戏因为我想要得到钱,得到名。你演戏,是为了你公司下面几十万个职员,为了吴家的声誉,为了你自己!”
“或许你说得对,我要好好想一想……”
“你早就该想了,你要是第一天开始想,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小花笑道,“你绝对不输给别人,我相信你行的!”
“是!我一定行!”吴邪紧紧地与他拥抱,“我不会输给他!”
“那我让我狗仔跟着,随时和你汇报消息。”
“也好。你忙你的,我会自己注意的。”
“我也没空管你,我这儿住一天很贵的,剧组不可能给我请太久假。”
到了次日,小花给了吴邪狗仔队的电话,自己则去拍戏了。中午时,狗仔队打电话过来,说张起灵一行三人上午来到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居民区,进了其中一个屋子,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三个人似乎都不怎么说话,不一会儿,张起灵就和他们分开,一个人走开了。
“他一个人去哪儿了?”吴邪问。
“他哪儿也没去,延着恒河一直走,我们跟到现在,他还在走。还要跟吗?吴先生。”
“算了,你们把他们进去过的地址告诉我吧。”
“好的,吴先生。”
吴邪挂断电话,匆匆地吃了一点东西,就拿着地址出了门。他并没有刻意打扮,只是戴了一顶防阳运动帽。在新德里,外国游客还是比较多的,华人也不算少数,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背了一个相机,装作游客的样子,随便一路拍着,来到了张起灵上午去过的居民区。
说是居民区,其实只是一片贫脊的乱七八糟的房子,有许多包着头巾身形严重走样的妇女领着小孩坐在门口干活,看见吴邪都好奇地看着他,因为很少有游客往这种地方钻,更有一些印度小孩跑到吴邪面前扯他的衣服,向他要钱,吴邪费了好大的劲才摆脱他们。
好不容易根据地址来到一间旧平屋面前,一个包着头帕的约五十多岁中年妇女正在门口死命地洗衣服,嘴巴里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婶,请问一下——”吴邪走近她,用英语问,“刚刚是不是有三个中国人来找过你?”
谁知道他才说话,那中年妇女就尖叫了一声,扔掉手中的衣服,转身就跑进了屋子,砰地关上了门。
吴邪被她吓了一跳,只好用力拍门:“大婶,你别怕,我就问问,你开门好吗?……我有钱,我给你钱行吗?”
他一提钱果然奏效,那门立刻开了一条缝,那女人满是皱纹的小眼睛从门缝里偷望出来:
“你们……你们刚才都问过了,为什么还要问?”她用十分生硬的英语说,“我都告诉你们了!还想怎么样?还有,……你姓什么?”
吴邪只好塞了几张钞票进去:“我姓吴,再说一遍好吗?这个给你!”
那女人一把拿过钱,才把门开了:“好,我只说一遍。我只能说一遍,不然阿拉会惩罚我的!”
“你阿拉不会惩罚你的!”吴邪不耐烦地说,“他哪管你这种破事!”
于是吴邪听到了如下的话:“我主人姓王,去年去世了。去世前和我说,如果有姓张或姓吴的中国人来,就告诉他们一些话。我背了很久才背熟了:‘张家的孩子背上有麒麟纹身,那个孩子没有纹身!他不是张家的孩子!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他,他就是张起灵,他母亲就是我姐姐出事前一天给我打电话说孩子在孤儿院里,叫阿坤!我不能说背上有纹身的事,我要让阿坤相信他就是张家人。我做了错事,说了谎,真神阿拉会惩罚我的!’我主人就是这么说的,我向阿拉发誓,我只讲一遍!”
“知道了,谢谢。”吴邪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就离开了屋子。
纹身,麒麟纹身!吴邪根本不用猜想,因为他知道,小哥背上什么也没有。
果然他不是张起灵!那么张起灵真的死了吗?谁说的是真的?这个满嘴阿拉的女人,说的就是真话吗?
他走出居民区,在夕阳下看着湿浊的恒河水,看着简单又虔诚的人们在河中沐浴,他不明白这么脏的水为什么也能让这些人闪现出如此圣洁的光芒,为什么他自己的信仰总是如此无力,已经再也无法让他保持纯洁的灵魂了。
张起灵也在看着恒河水。他已经在河边走了很久很久。
从那个女人家里……不,据说是王玉宁的妹妹,张起灵的姨妈家出来,他就和胖子瞎子分开走了。他一直绕着恒河水走。
他想了许多事情,包括以前在孤儿院的,他记性很好,但是四岁以前的记忆却真的实在没有办法记住了。但凡记住的,就只有五岁以后,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是谁送来的,是谁在送养名单上签的字,他的档案已经毁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唯一记忆就是那个女人,疯狂的样子,抓着他拼命地说:“你是张起灵!你要为张家报仇!吴家杀了我们全家!”
据说,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为了证实这件事情,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南非,广州,新德里来回转。可惜时间太久,线索太少,他很少能查出有用的东西来。最有用的,就是新德里那个已经去世的女人,她能讲出很多往事,也能说出他的名字,住的地方,她说都是姐姐在临死前一晚上打电话给她告诉她的。可是他根本不相信,这么穷的地方,好久以前,有没有电话通到都是问题。再说一个电话,也不可能说出这么多事。
所以这一切,大概是吴老狗教她说的吧。吴老狗很容易能够安排这一切,像养成游戏一样,吴家把他当成了一个用来磨练的棋子,一个给吴邪作靶子的承受者。如果一旦失控,也可以告诉他,他根本不是张起灵,所谓的报仇也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他没有纹身。他真的没有纹身吗?
脑海中,不由得闪现出五年前因为一次在视察工地上的的意外,他的背撞到了一块水泥板,然后他在医院作检查时听到医生说:“张先生,你的情况不是很严重,不需要住院,我给你配一些伤药,过几天伤口愈和就会好的,也不会留疤。不过因为你背上曾经动过大手术,也植过皮,所以我们还要测试一下抗过敏度,不然容易引发炎症。”
“大手术?植皮?”他摇头,“从来没有过。”
可医生很肯定地说:“有的!当时大概你还小,应该只有两三岁吧。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纹身上去,可是纹上去了好像又帮你洗掉了。从你皮肤组织的分析报告来看,百分之九十是纹身无疑,还是一个比较大,几乎有半个背部的纹身。幸好当时手术很成功,所以没有给你留下疤痕,再加婴儿皮肤再生能力强,一两年后表面痕迹就看不出来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你能看出我先前纹身的图案吗?”
“完全没办法。时间太久,皮肤细胞已经不知道更新换代了几次,我们也只是通过仪器查到部分组织里较深的痕迹,要恢复形状,是绝对不可能的。”
“将来有呢?”
“张先生,时间越久,越不可能。你现在还年轻,要是过了三十岁你再查,就可能完全查不到了。”
所以,他还是有纹身的。只是他不知道纹身的图案是什么,可能就是麒麟,也可能不是。
吴老狗死了,再也没有人告诉他那个纹身是什么。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张起灵。
张起灵是他现在的名字,他以前还有一个名字,叫阿坤,陪了他近二十年,不过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已经不用了。
那他以后该叫什么呢?
对了,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闷油瓶,吴邪取的。吴邪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听过。有次清晨,吴邪在他耳边这样喊。
“闷油瓶,你醒了吗?去跑步了!我就不去了,你给我带早餐!”
他就醒了,睁开眼睛,却见吴邪蹭着自己的脖子还睡着,原来只是半梦半醒中的梦话。后来又听过几次,他才确认自己原来叫闷油瓶。
他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多好听,但他喜欢看吴邪喊的时候亲密无间的样子。
全世界,只有他叫闷油瓶,专属的,没有人可以夺走。
一个印度孩子突然冲过来,撞了他一下,他回头,看见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朝着自己笑,然后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
要钱。印度这种流浪小孩很多,有时候好心的游客会分他们一点食物,他们也习惯了向别人索取。
要是平时,他根本不会理会。但是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又串出一个小孩,一下子将前一个小孩扑倒在地,狠命地举起拳头就是一顿猛揍,那小孩被他揍得晕头转向,却一声也不敢吭,一骨碌从地上披起来,擦着鼻血跑了。
胜利的小孩回头,也朝着张起灵伸出了手。
这就是肉弱强食,有限的食物,有限的金钱,难得的机会,永远属于强者。
他静静地看着,仿佛看到了孤儿院中的自己。
为了一片面包一壶水,争夺,打架,撕咬,如野兽一般,只是为了多得到一点点食物,满足饥渴的身体。
那时候的他,觉得只要有钱有食物,一定会很快乐,很满足,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人!
所以,现在他很有钱,他快乐吗?很了不起吗?
他甚至不如眼前这个小孩,小孩尚且知道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可是他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他低下头,拿出皮夹,抽了一叠卢布币,那小孩发出一声惊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夺在手里飞奔而去,几乎怕他重新会抢回去一样。
然后,他快速地走到最近的一台取款机面前,拿出皮夹里五六张张银行卡,依次把能取的钱都最大限额地取了出来。
他脱下外衣,将钱全包了起来,走出玻璃门,来到马路边,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将手中满是钱全部都扔在了马路中间。
瞬间,所有人都一轰而上疯抢,不只有孩子,也有男人,妇女,老人,甚至还有一只狗。
他默默地看着这些疯狂的人们,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纸,这是一份合同纸,是和吴老狗一起签的那份迪拜的合同纸,后天,吴邪会为了这份违约金,而与他斗个你死我活。
他将合同纸迅速撕得粉碎,扔进了恒河里,随水飘远沉没。
两天后,在曾经住过的小公寓里,两人终于单独面对面了。
定地点时,吴邪觉得有点讽刺,因为他突然发现,两人根本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谈生意,除非去酒店包一个豪华的商业间,否则,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合适。
其实这样的场合,并不应该仅仅是两个人,还要有双方的高层在场,起码五到六个人,双示合同和法律文书,才算是正规。所以在公司里是比较合适的。
但是张起灵却提前一天和他说,让他来小公寓里,就让他一个人来。
吴邪很快就答应了,因为在哪儿谈他都无所谓,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但是临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是失眠了,他知道从明天开始,自己将彻底告别过去,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年轻人了,他已心如死灰,冷漠如铁。事情一点一点地走到这个地步,他也该彻底清醒,再没有半分残存的希望。这残酷的世界和人性,让他终于完全改变了。
或许这正是爷爷希望他这样的,也是每一个人必然会成为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刚过,吴邪就出现在公寓门口。
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他甚至不切实际地幻想过在这里住一辈子,而今物是人非,满眼望过去都是讽刺。
他现在没有钥匙,所以就按了门铃,门很快开了。
张起灵穿着一件棉质的深色家居服,拖鞋,过长的刘海也有些乱乱的。
吴邪愣了愣,张起灵却毫不在意似的,把他让了进去,并说:“你来得这么早。”
“已经九点半了。”他说。
虽然昨天两人没有定确切时间,只是说上午,但是吴邪以为他会很早起来,以前向来如此。
客厅的桌子上放着面包咖啡已经喝了一半。张起灵也不招呼他,仍然坐下继续吃早餐 吴邪将手提包放在旁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卧房的门半开着,他可以看到床上的被子还没有叠,衣服乱七八糟的扔在床上,洗手间也是大开着,洗衣机开着电源,但并没有转动,地上也很湿,到处都是水。
闷油瓶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无论是在娱乐城所住的单人间,还是在小公寓里,他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有时候吴邪烦了,偷懒,下班把衣服往地上一脱倒头就睡,第二天就会发现衣服已经拾起来,要么放在洗衣蒌里,要么帮他整齐地搭在床边。
一开始,吴邪还以为这一切是故意布置出来的,但是看灰尘的厚度肯定不可能在短时间形成。就算先前张起灵没有住在这里,至少昨天是住在这儿的,他竟然能忍受如此的脏乱过上一夜,也有点出乎吴邪的意料。
但吴邪并不打算去理会这种事,他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来关心这个人的生活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谈?”他冷淡地问。
“随时。”张起灵仍然继续吃东西,“现在不行吗?”
“你这个样子怎么谈?”
张起灵没理他,给面包涂着牛油,问:“你凑足钱了?”
吴邪咬了一下牙:“没有。”
张起灵抬起头望着他,眯了一下眼睛:“没有?那你来干什么?”
吴邪看了一眼桌子,皱了一下眉,然后转身走进洗手间拿了一块干净的抹布,出来将靠近自己这一边的桌子擦干净,这才从旁边拿起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只手提电脑来,对着张起灵打开。
张起灵终于也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擦干净手,很随意地看向电脑屏幕,还在开机启动,所以两人都没有说话。
等到电脑完全开启跳出桌面,吴邪这才点开了其中一个文件包,里面是许多文件。他随便地点开了其中一个,对着张起灵说:“这个文件包里,是我们吴家旗下公司,包括分公司的所有资产评估表,我都做了很详细的计算和说明。”他关掉文件,又打开另一个较小的文件包,“这是电子城的,也一样,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全部发给你。”
张起灵将目光从电脑移到他平静的脸上:“这些东西,是你用来抵债的吗?”
“是。”吴邪清晰地回答,“这是吴家目前为止全部的资产。”
张起灵抿了一下嘴:“值多少?”
“我把数据全部都写在文件上,反正绝对值你的违约金。”
“哦?”张起灵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负债呢?负债额是多少?你这次资产总值是减去负债的吗?还是只是表面数据?”
吴邪脸微微一僵,没有说话。
张起灵啪地一声将电脑合上:“你拿这些东西给我,抵得过多少?还是准备把烂摊子推给我?让我去替你承担债务?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他说完后起身就走进洗手间打开水笼头,哗哗地洗脸。
吴邪站在外间,一直看他用毛巾擦干净了脸,才说:“这些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一开始就说过,你会拿到吴家的一切东西!现在我拱手送上,你怎么不要了?我不是还不出钱,我只要去申请破产,你这点钱我还是可以给你的。”
“那你怎么不去申请破产?”张起灵走出来盯着他。
“时间上来不及。”
“是吗?”张起灵拿来垃圾筒,将他吃剩的东西全部都倒进垃圾筒里,头也不抬地说,“时间不是问题,你要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一年?我可以等你破产以后再把钱还给我,我不急。”
吴邪扫了一眼电脑:“这些,你真的都不要了吗?”
张起灵背对着他:“不要了。”
“因为你不是真的张起灵!所以这些对你都毫无意义了吗?”吴邪突然大声了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喊,“姓张的,你果然是个生意人!一开始你费尽心机,将吴家逼到死角,要我们把所有一切都交出来!现在你发现这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就像扔垃圾一样地扔掉!那我也要说,既然你不是张起灵,我们吴家对你十年的养育之恩怎么算?你对我爷爷恩将仇报,让他受到惊吓犯病而死又怎么算?这一切真要算起账来,指不定是谁欠谁!”
张起灵猛地转身,冷冷地说:“谁说我不是张起灵?”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知道多少,我也知道多少!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好!你说我不是张起灵?”他走到吴邪面前,“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叫什么?”
吴邪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这与我无关!”
“所以我还是张起灵!”他狠狠地说,“直到我死,都是!”
然后他快步来到门边,打开了门:“等你凑到了钱再来找我,我没时间应付你。”
吴邪却站着不动,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突然之间,他的语气竟然软了下来:“你真的不要了吗?这全部的……全部的东西!包括我!”
张起灵回身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你……能不能把它们都收下来?”吴邪忍耐着,指了指电脑,“这些是爷爷和我的心血,我不想去申请破产。我知道它不够还债,既然你肯给我时间去破产,为什么不去试着去经营?你不是很厉害吗?实力雄厚,眼光独道,这些根本难不倒你吧?”
“你认为它们还会赚钱?”张起灵冷笑,“早就是一堆废物,我不会投资到废物上去。”
“至少小博已经快研发成功了,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吴邪仍然强硬的语气有一丝丝哀求,“它是我全部的心血和希望,它也已经不再需要本钱!我会完成它!不会让你亏本!”
张起灵重新关上门,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吴邪仍然勇敢地直视着他,只是眼中微微晶莹。他伸出拇指在吴邪眼角边轻轻划了一下。
吴邪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转开了脸。
“怎么?不是在求我吗?求我收了你的破烂,让你把那个愚蠢的机器人研发出来,帮你投放市场,以满足你虚荣心?”他淡淡地说,“那就配合好一点,说不定我会考虑。”
吴邪一咬牙:“好,那你说出你的条件来。”
张起灵扫了一眼电脑:“我可以答应你全部的要求,违约金一笔勾销,收购吴家的产业,归并到我名下,包括所有债务都算我的。我会保留电子城运营现状以及研发项目,你仍然是电子城的负责人,可以继续在那里工作,做好你的机器人,时间不限。等到完成后,我会将它投放市场,做最有影响力的宣传,在数码行业里占有一席之地。”
吴邪不由得正视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张起灵扬了一下嘴角,几乎是挑战般地看着他:“你搬到这儿来,和我一起住!在你所经营的电子城没有赚到相等于违约金同等数目的利润之前,不可以搬出去!”
这句话说完后,张起灵等着吴邪愤怒地向自己挥拳头。
这种变相的卖身还债方式,他不以为吴邪会受得了。尽管最后,他相信吴邪还是会答应,但是一顿揍是免不了的。他知道自己很过份,这种不断地更迭的刺激只会加大吴邪的恨意,以至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调和的可能。
事实上,就算他不这么做,他们也是不可能了。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有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知道吴邪心里在想什么,无论自己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结果都一样,那么在结果来临之前,就再痛痛快快地放纵一回吧。
但,吴邪却出奇的安静。
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他看着张起灵,眼睛里的光芒从听到最初的惊愕,鄙夷到渐渐柔和,到后来几乎是认命般的平静。就像他心里藏着两个激烈打架的小人,在一翻挣扎博斗后,他已经完全开始放任自己的态度。到最后他竟然伸出手臂,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去,用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是不是这样?”他眼神朦胧,神色麻木,“你就是想要我这样?”
下一秒,张起灵已经一把抱住了他,狠命一压,将他压倒在餐桌上。
“不止。”从嘴里吐出两个音节,然后就低下头,一把就攫住了他的嘴唇,狠命地撬开了他的牙齿。
身体的感觉是无法骗人的,即使是心里再压抑再愤怒,但是仅仅是相触的电流般感觉通过,双方就不由自主地浑身一热。吴邪上半身被压在餐桌上,坚硬冰凉的桌沿刚好咯着他的腰,他其实并不舒服,但却仍没有把含在舌尖上的深吻给结束,所以只好往上挪了一下,双膝分开,把承受的力量分散在臀部,却也轻易地让闷油瓶挤进了他的双腿间。
他也不管这些,反而故意似的用下腹在对方那里蹭了蹭,立刻感到舌尖一阵麻痛,原来被惩罚般地咬了一口。吴邪立刻回咬了一口,身子用力地一侧,想要将他反压住,但张起灵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手上微一用力,箍住他的手腕,下半身也紧贴在他腿间,上身却微微仰了起来。
刚刚的深吻使彼此唾液粘滑,分开的时候,嘴唇仍然留恋似的不肯松开。
吴邪原先苍白的脸色已经转得微红,他睁开眼睛,眼神中仿佛涂上了不一样的色彩,他定定地望着身上将自己压得死死的人,张起灵也看着他,两人的胸膛都在控制不住地喘气。
吴邪身下餐桌冰凉,但却浑身燥热,小腹处的热气也几乎将他燃烧怠烬,他知道闷油瓶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现在的感觉都很单纯,刚刚那种剑拔努张的气氛反而转为另一种更热烈渴望的气氛。
“小哥……”他怔怔地喊了一声,说了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下去,眼睛酸酸的疼,却感到闷油瓶已俯下身,再次将自己吻住,右手放开他的手腕,摸索到他的胸口,嘶的一声,将他衬衫领口撕了下来。
吴邪手一获得自由,就胡乱地抱紧了身上的人,他身上的衬衫很快就被撕了下来,原先冰冷的桌子已经被他们的体温焐热了,随即皮带一松,闷油瓶的手就从自己裤子里伸了进去。
“啊!”他控制不住发出声音,感觉自己下面那根东西刚一触到闷油瓶的手指,就兴奋得直挺挺竖了起来,妈的,前几天自己在浴室里弄了半天,也没这么给面子!
张起灵的吻从他嘴上落下,吻他的喉结和锁骨,停在他胸前,不住地舔弄左右两点,吴邪觉得自己上身都被他舔得湿淋淋,下身也因为他轻重有度的手势而崩得难受。
他抱紧了闷油瓶吻着自己的头,让他略为粗糙的下巴紧紧地擦着自己的胸口,在痛痒之间随着下体的感觉而渐渐恍惚,很快到达了某一个顶点,前端释放出的液体喷了张起灵一手。
吴邪立刻虚脱般地放松下来,他刚刚死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此时才张开嘴用力吸气,睁开眼睛,他看到闷油瓶抬起头很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脸,似乎看他是否觉得舒服。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一半的眼睛,俊毅的脸庞也因为身体本能的渴望而显得生动,他不由得伸手拔开他的头发,仰起脸去吻他满额的汗珠。
张起灵用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他,嘴唇在他脸上不住地轻擦着,另一只手却还是停留在他的股间,慢慢向后移去,吴邪此时已非常敏感,后庭刚被手指碰到,就本能地缩了一下腰,但是张起灵却不让他动,断然将一根手指伸了进去。
吴邪臀部的肌肉一下子收紧了,无法控制地将手指死死地吸了进去,紧得完全没有空隙,整个地方疼的厉害,即使是第一次也没有这么疼。他皱着眉,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好僵硬得一动不动。
“吴邪。”张起灵咬着他的耳朵,“去床上。”
“恩……”
他答应着,感到后面一松,闷油瓶将手指拿了出来,于是整个人又似乎变得空虚的难受。闷油瓶一边吻他一边将他从餐桌上拉了下来,刚刚的电脑已被弄到了一边,摇摇欲坠在放在桌沿上,吴邪也没时间去管它会不会摔落,就被张起灵拉进了卧室,推到了床上。
床上虽然乱七八糟的都是衣服和被子,但比桌子上总算是舒服了许多,一捱到床,就被翻趴了过来,闷油瓶压在他背上,啃咬着他的颈部。
吴邪躺得不平,很快从身下抽出了一件衬衫,又抽出一个枕头,忍不住轻哼着:“你怎么弄得这么乱?跟狗窝似的!”
耳边传来闷油瓶哑哑地回答:“因为你不在。”
吴邪愣了愣,随即就感到腰上一紧,下半身被抬了起来,后面那根手指又试探着伸了进来。
幸亏这一次他适应了很多,加上闷油瓶手上本来就很湿润,所以很顺利地进去了,接下来第二根第三根也随即进来,耐心地按压着,内璧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让他又痛又痒,前方的分身又慢慢地挺直了起来,闷油瓶的另一只手很快就伸了过来,握紧了他。
“恩……已经好了……快进来!”吴邪难耐地说,侧过头,嘴唇就再一次被吻住,而身后的手指也迅速地抽出,换了一个炙热无比的触感,紧紧地抵住了他后面的入口。
“吴邪!”
“唔——恩——啊恩!”最后一声痛叫随着那根眨眼间冲进来的粗壮烙铁而几乎窒息,他痛得眼角微湿,身体里巨大的填充感整个都弥漫在意识中,心脏也随之绞得极痛,这一刻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许并不是疼痛或者其他清晰的强烈的触感,而是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情感,这个与他抵死交叠缠绵的男人,占据了他近二十年所有的意念,无论是爱还是恨,已经不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
他不知道闷油瓶的技术算不算是好,整个过程他向来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跟着引导而承受就可以了。而这一次,身体似乎更加的敏感,忽尔充实忽尔空虚的变幻,随着频率的加快,他也情不自禁地随着节奏而摆动起来,在如波涛中浮动的本能快意中,他再一次释放了自己。
但精力旺盛的闷油瓶却又把他翻了过来,抬起他的腿,再一次顶了进来,狠狠地顶在最深处某一点,让吴邪禁不住地大叫一声,发出的声音却已哑得不行。
张起灵覆上他的身体,再次与他深吻,不断地去撞那个点,他全身颤抖,后面也缩得更加厉害,几乎要把闷油瓶的那根东西咬断,这样刺激又强烈的感觉,即使是以前也很少有,到最后一刻,吴邪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他用力地抱紧身上的这个人,泪水犹如闷油瓶在自己体内喷出的滚烫炙火般的热液一样,决堤而出。
之后,他们互相拥抱着完全静止了许久,连洗澡的力气也没有了。刚才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翻转滚动情景与他们完全无关似的,吴邪虚脱得全身一动不想动,他的眼睛被屋内明亮的光线刺得生疼,才发现这是一个阳光晴朗的大白天,他和闷油瓶竟然窗帘都没有拉的情况下,激烈的连续做了好几次。
全身粘答答的很难受。他微微动了动,抬起头,却见闷油瓶正睁着眼睛,却并没有看他,目光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感到他的动作,这才望向了他。
吴邪立刻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俯下头,彼此温柔相吻。
“我明天就搬过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