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2年2月17日

怦然心动 by 糊涂仙儿(15 – 23)

15

定玛今年六十四岁了,平常话不多,干活很利索,这民宿不大,但是收拾的还算整齐,她有咳疾,大概常年生活在这里,肺不好,经常能听见她压低声音咳嗽。

我刚到且末,对定玛的了解仅限于此,冯叔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他说这对祖孙俩都是比较老实的,卓康平常会去县里帮忙跑腿,下午就回来,晚上给定玛煮药,喝了药俩人就休息了,放在羊圈的干尸因为是装在箱子里,普通人看只会认为是货物,所以按道理讲,定玛是不可能知道箱子里装的什么,也没理由会带着干尸跑。

箱子是挂着锁的,钥匙只有一把,冯叔随身带着,那锁头我瞧过,拳头那么大,被谁撬开不太可能,而且箱子边沿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就在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时,闷油瓶说,箱子里的干尸不是被偷走的,是自己爬走的。

他刚说完,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是胖子反问一句,干尸诈尸了?

“爬走什么意思?难不成它还活过来了?”我也问。

“不可能。”冯叔摇头,“货是我亲自看着押回来的,还用扫描仪检查过,干尸身体里除了风干的内脏组织和水银,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怕水银泄露,在原本膜布上还又包了两层,如果是活人早就憋死了。”

闷油瓶低头,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放大一张相片给我们看。

是羊圈铁门墙砖的地面,在闷油瓶手指放大的地方,能隐约看见沙地上一层浅浅的蜿蜒痕迹,两头浅,中间深。

“这有点像蛇爬行留下的轨迹。”我盯着照片轻轻道。

闷油瓶点头,然后把坏了的锁放在桌上,“箱子是从里面打开的。”他道,“地上痕迹,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

胖子又问是有蛇吗?当年在蛇沼,我们都被蛇弄出阴影了。

“不是蛇。”张海意道,“这个痕迹的宽度要更宽一些,族长说得对,应该是干尸在地上爬留下的。”

张海意说完,我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个干尸自己爬走了,听着比午夜凶铃还吓人。

卓康有点害怕,又有点想哭,小声问他阿嫲呢?他阿嫲是被抓走了吗?

是啊,如果干尸是因为某些原因自己跑了,那定玛哪去了?难不成真有古老传说的诅咒,谁经手这些干尸,谁就倒霉?

想到这里,我有点后悔过来了。

胖子咂咂嘴,看向我,“天真在雨村这么久,功力依旧不减啊,走哪哪起尸。”

“滚蛋。”我白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冯叔拿起锁头,他说得给小花打个电话,现在事情已经失控了,他必须让东家尽快想个办法,这批货如何处置。

冯叔刚准备进屋发视频,刘丧忽然低喊一声,捂着耳朵,猛地退了两步。

张海意扶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刘丧一把抓紧张海意,而后抬头,眼神有些惊恐,“有人在叫!有人在喊救命!我听见了!”

我和胖子皆是茫然,“在哪里?我怎么没听见?”胖子问。

刘丧闭眼,转了下脑袋,复又睁开,看向窗外,“就在塔克拉玛干里,声音很微弱,只是在求救声之后,还有一阵很刺耳的动静,听着特别像什么东西划在铁片上。”他道,然后看我们,“求救声是定玛喊的,我听出来了,她离我们不远,大概5公里范围,但是她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知道是不是正往沙漠深处去。”

“阿嫲!我要去找阿嫲!”卓康哭得更厉害,转头往门外跑,冯叔眼疾手快抱住他,把他拉回来。

现在的且末已经完全被沙暴笼罩,又是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更不要说进沙漠了。

卓康在他怀里哭喊,说要去找定玛。

“刘丧,还能听见定玛的声音吗?”闷油瓶忽然问。

刘丧点头,“能是能,就是太小了。”

“我们进沙漠救人。”闷油瓶道。

定玛在求救,证明她有危险,自然不能不管,我们这群人如果说谁有能力现在这个时候进去找人,只有闷油瓶了。

外面已经起了沙暴,我不想闷油瓶此时犯险,但人命关天,我不能开这个口。

“我和你一起进去。”我说。

“不行。”闷油瓶立刻拒绝了。

“那他怎么能跟你一起进去?”我指着刘丧。

“废话,我可以听声音。”刘丧道。

我还想说什么,闷油瓶对我摇头,“我和刘丧进沙漠,其他人留在这里。”他看了看我,还是又说了句,“我不会进腹地,你听话。”

他已经这么说了,我只好作罢。

外面风沙太大,必须带挡风面罩,面罩只有两个,他们俩一人一个,又戴上墨镜,拿上小手电。

虽然知道进了塔克拉玛干,这个天气手电没什么用,但是拿着总比不拿强。

闷油瓶和刘丧装备好,开门走出去前,闷油瓶回头看着张海意,嘱咐他照顾这里。

屋外风声不减,甚至有越来越大的势头,闷油瓶和刘丧进了塔克拉玛干,身影消失在风沙中。

我们围坐在门厅里,谁都没有睡意。

冯叔给小花打了两通电话都没通,他坐在门口抽烟,一脸严肃。

“冯叔,箱子为什么放在羊圈,不放在屋里?”我问他。

冯叔摇摇头,“因为不敢。”他说。

这些干尸毕竟是从陵墓里挖出来的,不管干尸生前是何身份,它都是入过土的东西,该避讳的要避讳,所以运回来之后,他一直不敢让这些干尸离得太近。

“小花怎么开始倒腾这些东西了?”我又问,我记得从前他不感兴趣的。

冯叔说京里一些有钱人喜欢,小花只是做东当个中间人,没想到有这么些麻烦。

胖子有些坐不住,拿出广播找新闻听,只是受沙暴影响,信号断断续续的。

大概过去有四十分钟,屋内窗户上忽然有手电光照过来,很弱,但是一闪一闪的。

我急忙打开门出去,大风瞬间冲过来。

大概几米外,两个身影缓缓朝这里走,是闷油瓶和刘丧。

一阵大风刮起来,刘丧步子虚,一个趔趄差点翻过去,闷油瓶拽了他一下,用力把他扯回来。

两人艰难进屋,闷油瓶摘下面罩,一堆沙子。

我倒了杯水给他,前前后后看一遍,没受伤。

刘丧跑到桌子边,拿起瓶水几乎是吞下去的。

“阿嫲呢?我阿嫲呢?”卓康看只有他们俩,不停问。

闷油瓶放下杯子,摇了摇头。

“没找到,一进塔克拉玛干,风声太大了,根本听不见定玛的声音。”刘丧喘着气道。

卓康刚要哭,刘丧又道,“但是很奇怪,我们回来的时候,我又能断断续续的听见一些动静,一进塔克拉玛干,那声音就没了。”

“会不会是受风沙影响,进沙漠里反而听不见?”张海意说。

“我不确定。”刘丧道。

“再进去一次。”闷油瓶开口道,“如果还找不到,我暂时也没办法。”

我抿唇,等了几秒,刚想说要不换我进去吧,闷油瓶看向刘丧,“还能不能走?”他问。

“能!”刘丧立马回,笑呵呵的。

我深吸气,感觉那股火又上来了,但理智告诉我,我得忍着,为大局着想。

闷油瓶和刘丧第二次进入塔克拉玛干,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时间变长,加上找不到定玛,我也有些烦躁。

风沙太大,进沙漠很有危险,又是闷油瓶带着刘丧进去,我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其实以前我是很难有这种情绪的,被黑瞎子训练后,我早可以为大局忽略很多东西,眼下只有闷油瓶和刘丧进去是最合适的,闷油瓶有身手,刘丧有听力,他们配合找人最省时间,如果让我来安排,我也会这么做。

但是,就那么一刻,我想,我也能帮帮他,而不是看他带着别人进去。

都说我厉害,冯叔都要叫我一声小佛爷,可小佛爷也还是没办法成为陪闷油瓶进沙漠的那个人。

我不想有这种情绪,显得我太软弱了,但却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在我思忖间,屋外忽然一阵巨响,好像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冯叔本来去外头抽烟,忽然跑进来。

“羊圈的棚顶掉了!”他喊,急忙拿上手电朝那里赶。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还没找到,羊圈又出事。

张海意急忙穿上外套跑出去,我和胖子也匆匆跟上。

可能是今天风太大了,羊圈棚顶罩的一层尼龙布飞了,下边的铁皮被风吹得掀了个顶。

得固定住,不然羊圈就塌了,下边还有货。

冯叔找绳子去绑木箱,张海意和胖子一人一头使劲扯着尼龙布,把它拽回来。

卓康又喊起来,羊圈的门被划开了,羊跑了一只。

对他们说,三只羊是很珍贵的,从小养到大,丢了一只是很大的损失了。

我急忙拽住想乱跑的卓康,卓康又哭,他说不能让羊跑到塔克拉玛干去,不然找不回来了。

他使劲扑腾,我自然不能让他去,定玛还没找回来,他不能再有事。

“我去,我去找,你听叔叔的话!”我对卓康喊,然后抱起他跑进屋子。

“我去替你找,但是你必须乖乖的在这里等我,不能出去,能不能做到?”我问。

卓康点头,然后又摇头,他说我不认识路。

“那你不用管,你老实等着就行了。”我道。

我看了眼窗外,还是很大的风沙,没有面罩,我勉强找出一条旧围巾缠在脸上,把嘴捂好,拿上小手电,告诉卓康就在屋里待着,不要出去,接着我推开门,顶着风跑出去。

从前我进古潼京,是做了许多规划和准备的,所以遇到沙尘暴,我心里有数,当然过程还是危险了一些,但结果不会有偏差。

塔克拉玛干的面积是古潼京的几倍,沙暴的强度肯定也更强,我想过,不进去,在边缘找一找应该没问题,但我还是低估了这片天然的沙葬场,风一起来,根本没有间断。

我走出去大概几分钟就被吹得找不到方向了,我掉头想先回去,但是连着走了半天,根本看不到头。

来时小房子的光消失的一干二净,一点看不见。

我心里沉下去,风沙太大,我被风向带偏了,加上看不清东西,不知道我这是走哪去了。

这种情况不能再走了,必须就近找个掩体,等到沙暴过去再找路。

只是我举着手电四处看,全是黑乎乎的,除了沙子什么也看不到。

我太鲁莽了,也太高估自己了,我在心里骂自己,我应该再等一等,起码等张海意跟我一起进来,现在如果我被困在这里,无疑是增加闷油瓶的搜救难度,给大家添负担。

想及此,我握紧手电,用另一只手臂捂着嘴,想找一个下坡躲一躲。

但视线实在不清晰,我走得很慢了,还是没防备一脚踩空,从一个沙坡上掉了下去。

沙坡不抖,没高度,我也没摔到,但要命的是围巾被摔散了,我没抓住,瞬间被风吹跑。

几秒后风里裹着沙子往我鼻子和嘴里钻,我拿手捂住嘴,感觉呼吸开始有些困难。

我跪在沙子上,心里想完了,没有遮挡,我在这个环境下等于game over。

我匍匐在沙地上,手伸出去想摸有没有纱巾。

喉咙开始干疼,像要炸开一样,我抿唇,一阵阵干呕的感觉涌上来。

忽然脑袋边一响,我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抱住我腰,一下把我提溜起来。

我手脚扑腾了几下,一只手伸过来按住我,我一愣,随即意识到是闷油瓶。

我来不及问他怎么找到我的,风越来越大,我完全张不开嘴。

下一秒,脸上扣上一个东西,沙子停止往我鼻子里钻了,我眨了眨眼,转头瞧,闷油瓶把自己的挡风面罩摘下来戴在了我脸上。

我下意识想还给他,闷油瓶低低说了句别乱动,然后一手夹起我,提速朝一个方向跑。

十几分钟后,民宿的灯光出现在眼前,我听见闷油瓶也有些喘。

在沙暴里顶着风,还要带一个人跑出来,是很大的体力消耗。

我抿唇,一直说不给他添麻烦,还是添了。

闷油瓶一把推开门,我挣扎着跑进去,摘下面罩,我几乎是跪在地上大口呼吸。

“张海意!水!”闷油瓶一进来便喊。

我却说不出话来,沙漠那个环境,对我来说太要命了。

闷油瓶过来拽住我手臂,我暂时无法思考,被他拽的转了个身,他托起我的脸,用毛巾沾湿了水擦我的鼻子,擦了几下,带出一堆沙子。

“用嘴呼吸,吴邪。”闷油瓶道。

我喘着气,张开嘴呼吸。

闷油瓶拿着毛巾又擦了半天,水都变浑了,胖子过来递给我水,我全喝下去了。

缓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刘丧已经回来半天了,坐在屋里看我,卓康也看我,好像哭过了,张海意也是有点怕的样子。

闷油瓶拧干毛巾,才开始擦自己的手。

我垂眼,捏紧杯子,想了想,开口问他,“小哥,你们找到定玛了吗?”

闷油瓶没有作声。

我环视屋子,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知道我进了塔克拉玛干。

他还是没有回答。

我觉得不对劲,心里突然也有些慌,我又叫了声小哥。

闷油瓶回头看我,“吴邪,你太胡闹了!”他低低道。

他语气很重,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他发脾气。

“我……”我刚想说些什么,闷油瓶定定看我,打断了我的话,

“现在开始,你跟着张海意,不准再跟着我!”他道。

16

定玛还是没找回来,刘丧说他们第二次进沙漠,已经完全听不见定玛的声音了,遍寻无果,他们只好回来。

倒是走丢的那只羊早上自己回来了,不知道当晚躲在哪,我们发现的时候它正悠哉的在羊圈外头晃悠。

现在十具干尸丢了三具,装货工人和定玛下落不明,情况不太乐观,到了早上冯叔终于联系到小花,那边叫我们撤出且末,暂时不要管这件事了,该给的报酬会付给我们。

刚经过沙尘暴,从且末县城去地窝堡机场的车要临时安排,另外机票也不是每天都有,一合计,冯叔便决定先送我们进县城找间旅馆住着,等风沙完全过去,他安排车送我们出去。

民宿不能再住了,先不说这一晚发生的古怪事,这里荒无人烟,门口就是塔克拉玛干,出点事都赶不及找人帮忙,而且跟一群干尸住在一块儿,闷油瓶又说干尸自己爬走了,多少有点邪门,所以去县城住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定玛下落不明,不能留卓康在民宿,我们一商量,决定先带卓康一起进且末县,再托人联系他爸妈回来,冯叔说干尸不能没人看着,民宿还是要留个人,他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了,我不太放心,一是冯叔年纪也不小了,怕他受惊吓,二他是小花的心腹,他要是在我眼皮子下出事,难保小花来找我问罪,我便要带着他一起走。

“小佛爷放心,我和少爷说了,这也是少爷的意思。”冯叔说。

意思是,小花让他看着这批货。

那既然小花有安排,我就没再坚持,让卓康收拾衣物,跟我们等车来接。

这次除了原来那辆五菱宏光,还来了一辆小金杯。

我对小金杯挺有感情的,毕竟我以前开了很多年。

冯叔招呼我们快上车,我拉着卓康上了金杯,我前脚刚踏进去,张海意急忙跟着上来,加上胖子,这一车人正好齐活。

“你跟过来干什么?”我看张海意把背包一放,诧异地问他。

“我得跟着你,打今儿起你走哪我跟哪。”张海意严肃地说。

我:“神经吧你,你监视我啊?”

张海意:“你咋想都行,反正我得看着你,你也不要到处乱走了,就跟着我。”

我往前头看,闷油瓶几步坐进了五菱宏光后座,刘丧也屁颠屁颠的上了副驾驶。

“小兔崽子。”我骂,就要转身开门过去。

张海意一把扯住我,“祖宗啊,你消停点吧,先进县里行不行?”他有点上火的劝我。

胖子也转回头道,“天真,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咱们先去县里,等到了地方胖爷我指定给你出气。”

五菱宏光已经开出去了,从我这角度看只能瞧见闷油瓶后脑勺。

胖子和张海意都这么说,我只能作罢,又重新坐回来,叫司机开车。

自闷油瓶把我从塔克拉玛干带回来,他再没和我说过话。不对,他还是说了的,他叫我不准再跟着他。

所以,现在连坐车他都干脆不和我一起了。

我想,也怪我,老是在不该添麻烦的时候添麻烦,换做谁都要生气,闷油瓶要顾及那么多,还要照看我,当然会分身乏力,难怪要叫张海意跟着我。

我以前哪会需要人照顾,我自己登冈仁波齐雪山,被人袭击掉下来,我都能自己走出去,怎么闷油瓶一在,我就又开始惹麻烦呢。

“胖子,我是不是太不让你们省心了。”我忽然问。

胖子通过后视镜看我,眉毛一挑,“天真同志,严禁你自己瞎想啊,要我说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才有大问题。”

我笑笑,没再说话,过了会儿,我又看张海意,“你说呢?”我小声问。

张海意瞧我,有点为难。

“你说吧,没事。”我道。

张海意努努嘴,“是有点……”他道。

张海意都觉得我不省心,别说闷油瓶了。

我靠在椅背上,觉得我昨天的不明智之举真是糟心,本来闷油瓶已经在习惯我了,也在慢慢接受,这回可好,一朝回到解放前,连刘丧这小兔崽子都嘚嘚瑟瑟的在我面前巴结闷油瓶,真是气的我胃疼。

县里只有一家旅馆,叫迎客小屋,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来,我们下车进去,店老板出来招呼。

“一人一间屋。”闷油瓶道。

店老板查了下人数,摇摇头,说房间不够,因为总也没人来,所以现在只有三间屋能住。

“那就两人一间呗。”胖子说,说完他反应快,一个步子冲到刘丧面前,一把扣住刘丧脖子,笑嘻嘻地,“哎呦丧背儿,胖爷我可想死你了,你就跟我住一起吧。”

“卧槽!!你撒开!!”刘丧一边拽胖子手一边骂,“老子不跟你睡,你呼噜声那么大……”

“那不行,我必须跟你睡一起,胖爷我得给你讲鬼故事,就叫《小三儿的一百种死法》。”胖子不容反驳,死死夹着刘丧,叫店老板先开一间出来。

老板登记好信息,拿出钥匙,这里设施不先进,没有电子房卡,都是老式的钥匙,胖子接过来,拽着刘丧就往楼上去,他劲大,刘丧拧巴不过他,只能一边被拽着走,一边骂他死胖子。

临上楼胖子忽然回头,冲我眨了下眼。

我抿唇,拽了下包,我凑到闷油瓶身边,“小哥,那还是我们一……”

“张海意,你和我一起。”我话没说完,闷油瓶看向张海意道。

我回头看张海意。

“啊?”张海意一愣,随后摇头,“族长我能不能不和你……”

只是那个“住”字还没说出口,张海意就没了声音,熄火了,他瞅我一眼,随后点头说他听从安排。

卓康过来拉我,说吴叔叔,那我们住一起吗?

我看闷油瓶已经拿了钥匙招呼张海意上去,我叹气,拍拍卓康肩膀,“对,你和我住吧。”

闷油瓶还在生气,我找不到机会和他单独说话。

中午大家下楼吃饭,旅店没有多余的菜样,基本是馕,胖子肚子里泛酸水,他说想吃火锅。

刘丧被他说馋了,叫他别嘟囔了。

来巴音郭楞这几天,大家都没吃好,闷油瓶也是,每顿饭都只吃几口,也不知道还要等几天能返程。

午饭散去,因为昨晚折腾累了,基本都回屋睡去了,我看都睡得熟,趁这个时候下楼。

老板有个电摩托,骑个几里路没问题,我给他二百现金,让他借我骑一下,我问他且末附近有没有卖菜的地方,或者饭馆。

老板想了半天,且末很偏,无论去哪个市都远,如果骑到民丰县,可以在当地超市买东西。

我问那里有超市?老板说有,还挺大的,有时候他们也会去民丰。

我问老板摩托车里的油够我骑到那去不?老板说一来一回够了,就是路不好走,很颠。

现在是十二点半,我早点出发,可以早点回来。

老板借给我一张地图,是他自己手画的,虽然没有官方地图清楚,但是一些小路口标的很仔细,还有几条常见地图中没有的近路。

我骑上摩托,一边骑一边对照地图找路,幸亏今天没风沙,不然就这苍茫一片的,还真容易骑丢。

老板说路不好走,这没骗我,我骑出且末没二里路,屁股就快被颠麻了。

这里早年应该是修过公路的,只是保养维修难度大,又经常有沙漠侵蚀,所以坑坑洼洼的。

我不常骑摩托,几次差点飞出去,想着下次就是请我来我也不来了,小花就知道坑我。

我骑了快俩小时,终于看见民丰县的影子。

民丰县不大,其实跟且末差不多,但这里地处和田,采玉的商人比较多,所以热闹一些,物资自然更丰富。

我找到一家超市,进去看有什么能买的。

胖子想吃火锅,现煮的肯定没有,我拿了几盒自热火锅,给他解解馋吧。

张海意我还不了解他喜欢吃什么,但我看他总吃面食,我就拿了一袋春饼。

卓康还是个孩子,肯定喜欢零食,反正有什么我就拿什么了。

刘丧不管他。

算了……,还是给他拿几袋泡面吧。

至于闷油瓶,很少有人知道,他喜欢吃蛋糕。

那种有一点点奶油,有点甜,但又不是很腻的蛋糕。

但是我在民丰县转悠一圈,竟然没看见有卖的。我又打开地图,挨着民丰就是于田,我盯着地图,一咬牙,又骑上摩托去于田。

老板说车里的油到民丰一个来回没问题,但我去了于田,果不其然,返程的时候半路没油了。

我推着摩托在距离且末还有四里路的时候仰天长叹,追个人太累了。

我这要不是为了哄闷油瓶开心,让他消气,我才不这么折腾。

等我推着摩托进了且末县,我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这闷油瓶要是不给我个拥抱,都白瞎我跑这一趟。

我刚进县,张海意急匆匆的从街道一头跑过来,看见我,眼睛瞪得很大,直接蹿过来,问我跑哪去了。

我拍拍车后座,有些得意,“当然是给你们改善伙食去了!”

张海意喘了几下,掐腰看着我,手不停地摆动,“我们以为你失踪了……,族长……族长跑沙漠里找你去了……”

我差点把摩托摔了,“你说什么???”

张海意说中午大家休息,闷油瓶睡了十几分钟就醒了,他把刘丧那的沙荷要过来,用手指一个个搓开,他先前朝定玛要过布袋子,便把搓好的沙荷装布袋子里。

卓康是最先知道我不见了的,他找不到,就去敲胖子房门,胖子没看见我,又去敲闷油瓶房门。

“刘丧听不见你的声音,我们以为你像定玛一样失踪了,族长就进塔克拉玛干找你去了。”张海意道。

“我跟店老板说了我去民丰了啊。”我说。

张海意叹气,“店老板下午自己喝酒喝多了,现在还睡着呢。”

我叫他扶好摩托,推回去把吃的分给大家,他拽住我,问我去哪,我说我去民宿那找闷油瓶。

张海意便死活不撒手,就是不让我去,“妈呀祖宗,你可别走了,我求你你跟我待在一块儿行不?”张海意简直要哭出来求我。

我只好回去站在旅馆门口等,胖子吃了自热火锅,从卓康那拽来一个哨子,爬到旅馆房顶吹哨子。

三声长,是安全的意思,沙漠里手机没信号,只能用这种方式,如果闷油瓶听见,他就能知道。

到傍晚,我等得快急了,胖子吹哨子吹得嘴都麻了,我终于在且末日落下看见闷油瓶回来的影子。

我赶紧跑上去,里外看了几遍,问闷油瓶没事吧,又拉着他进去喝水。

闷油瓶没动,我拉了几下,回头看他,闷油瓶挡风面罩下的眼睛定定地瞧我。

“小哥?”我说。

闷油瓶抬手摘下面罩,抖了抖,他上衣兜特别鼓,他掏出一个布袋子,把我手拽过去,把布袋子交给我,接着他朝旅馆走,头也没回。

我打开看,布袋子里是搓开的沙荷。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什么都不说,我才最怕。

我跟着跑上去,在闷油瓶后面解释,我说我没有乱跑,我看大家都睡了,我就借了个摩托,想去买点东西。

我说大家这几天都很累,胖子和张海意修羊圈,你和刘丧进了沙漠两次,没吃好也没休息好,就我闲着,我想那我就保证一下后勤。

闷油瓶始终不发一言,他脱下外套,打水洗脸。

我捏着布袋子,等了两秒,“小哥,我就是想帮忙……,我……”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吴邪。”闷油瓶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他转过身看我,语气沉着,

“你不胡闹,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注:沙荷是药,上两章写过,气味可以缓解喉咙干涩。

17

胖子在房间里吃自热火锅,隔着门我也能闻到火锅的味,我不该给他买那么多盒,胖子嘴上没忌口,回头上火了他又难受。

我偏头喊他,叫他少吃,不然我就把火锅没收,胖子回了句知道了,然后我就听见他嗦粉的声音。

“你要不要也吃点?”张海意过来问我。

我摇头。

“我热了春饼,也不吃?”张海意问。

哪有心情吃,一点也不饿,桌上沙荷的气味钻进我鼻子,下午奔波产生的不适感缓解很多,但我情绪差到极点。

张海意叹气,走进来,坐我对面,“其实族长怕你像定玛一样失踪,才会对你说那些话的,族长没有恶意,你别往心里去。”他道。

我没理他,张海意就又说,“现在我看着你,你呢也不要离开我视线,你要是想去哪,你先跟我说,我跟你一起去,这多安全啊。”

张海意叨叨的我头疼,我摆手叫他打住,要说教去找闷油瓶。

一想起闷油瓶,我发现从下午进来就没看见他影子,我就问了一句他人呢?

张海意指指上面,“族长在旅馆屋顶。”

“屋顶?”我皱眉,“他上房顶干嘛?”

我跟着张海意下楼,胖子已经吃完了,在门口晃悠消食,卓康在地上玩陀螺,刘丧则站在旅馆门前的街道,抬头朝上看。

我几步出去也看向头顶,闷油瓶站在旅馆房顶望向且末县外,很专注,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干什么呢?”我问。

“偶像说,且末县有点古怪。”刘丧回。

“哪里古怪?”我问。

刘丧摇摇头,说不知道。

且末是个小县城,地方又偏,所以常住人口不多,游客又少,晚上就很安静,我几年前来巴音郭楞采风的时候本来计划到这里,但是因为受不住气候,我就走了。

这样一个县城,会有什么古怪。

我还在思忖,只见闷油瓶忽然抬腿从房顶一跃,跳回了地上。他落地的时候吓卓康一跳,卓康本来搬了一个梯子给他,没想到闷油瓶直接跳下来了。

“张叔叔你怎么做到的!”卓康很惊讶。

“哎呀很简单嘛。”胖子开口敷衍,“多吃萝卜多吃菜,别挑食,长大了你也能。”他回,然后叫卓康自己玩,别吵。

“族长发现什么了?”张海意问。

闷油瓶看了看且末县两头出口的城门位置,因为且末附近就是且末古城,所以县里还保有原来的古城墙。

“城门的方向,不太对。”闷油瓶道。

闻言胖子也看了几眼,说就是门破了点,方向怎么了。

张海意顺着闷油瓶的话瞧,眯眼盯了几秒,随后点头,“确实不对。”他说,“古代城门建造是有讲究的,风水上讲,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可以建门,但唯独东北方位,是不能开门的,《阳宅会心集》里说,东北开门、多招怪异,东北方位的门便是鬼门,代表凶煞之方,你们看且末对着塔克拉玛干的门,正是东北方位。”

我们几个齐齐去看那大门,胖子一拍手,说还真是,怪不得他老觉得这门有点歪。

“但不是正东北。”我说,由于风沙侵蚀,古城墙塌了一块,连带门梁歪扭,反而有点朝西的势头。

自古建城都会请一方术士来看风水、选吉址,这里虽然偏,但从唐开始便在这里设立了都护府,纵然那时西域三十六国自理为主,也不太可能建个鬼门啊。

“且末附近……有什么?”闷油瓶忽然问。

“有沙漠!”胖子最先回。

“有景点?”刘丧也道。

“这里离民丰县比较近,那里是和田,吴邪刚去过,对吧吴邪。”张海意道,还看我一眼。

我瞪了他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闷油瓶摇头,自己也在想,显然这些答案都不对。

且末附近有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知道,但一时想不起来了,我盯着且末古城墙,想起当年计划采风的时候,我是找过巴音郭楞地形图的,还特意了解了一些民俗。

我嘴里念叨着且末,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地方,我一拍手,急忙道,“是楼兰!从且末县朝阿尔金山的方向去,经过罗布泊,有楼兰古国遗迹!”

闷油瓶抬头看我,张海意说了一声对啊,“没错没错,这里离古楼兰不远吧。”

“不能说远,但也不算近。”我道。

楼兰古国在公元前176年前建国,位于罗布泊西部,是当年西域很重要的枢纽,东起古阳关,西至尼雅古城,南至阿尔金山,北至哈密。

而离且末县最近的地方,其实并不是民丰,也不是若羌,而是古楼兰国,因为只要朝着阿尔金山的方向走,横穿塔克拉玛干,就能找到当年楼兰的遗址,而这条路线也是建国初期,北大组建的第一批考察队所走的路线,只可惜那次考察后来被列入高度机密,最后一点消息都没流出来。

而塔克拉玛干沙漠面积之大,气候恶劣,没有人进入过腹地,就是有进去的,多半也出不来,所以自然想不到,距离且末最近的其实是古楼兰。

“古楼兰是公元630年消失的,前后建国大概800年,历史很悠久,而跟它的存在相比,它的消亡才更神秘。”我道。

因为古楼兰王国,是一夜之间,突然从罗布泊附近消失的,虽然在史学界和考古界统一的说法是由于地质活动,造成地壳断裂,居民迁徙,从而楼兰逐渐被遗弃,但是世代住在巴音郭楞的土著人说,古楼兰就是一夜之间消失的,没有预兆,甚至没有声音。

楼兰古国一直依靠的是罗布泊河水,日常饮用、桑蚕种植,但是罗布泊也如楼兰一般,在千百年前的夜晚不见了,如今的罗布泊早就没有水了,连古河道也被掩埋大半,只剩下一些盐巴。

其实我们这些倒腾古董的商人,更加偏向第二种说法,因为神秘色彩能给古董增值,所以一些与古楼兰挂钩的商品,都会被说的很悬,但我个人对两种说法都存疑。

“其实我之前采风的时候也想过,为什么要在接壤塔克拉玛干的地方建造一个城,这里无论是离若羌还是和田都很远,也没人来住,那建造它的意义是什么?”我问出自己的疑惑。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说话,似乎也在想我说的问题。

闷油瓶望向且末城墙上已经黑黢黢的天,忽然开口,“除非,当年建城时,不是用来住的。”

胖子疑惑,“不住人难道当景点啊?”

闷油瓶又看向我们,“用来举行某种仪式。”

我听他这么说,突然心里有些发毛,因为他的推断是有道理的,不然为什么且末古城门要对着东北方位开。

而且我又想到一个事,小花这些干尸是从柬埔寨拉回来的,说是古高棉王国陵墓里发现的,古高棉王国是公元400年建立,在当时和楼兰有很密切的往来,而且互通使者、互通姻亲,这些干尸搞不好和古楼兰有点关系。

“等等等等,我还是没搞懂,仪式和楼兰有什么关系??”胖子问。

张海意看他一眼,缓缓道,“古楼兰有很多神秘文化,其中有一种,叫月祭,我在张家书楼里读过,楼兰强盛时,把月亮视作神灵,会在每月十五前后举行仪式祭拜,仪式有两个祭坛,一个是楼兰城,另外一个……”张海意顿了顿,“没准就是且末……”

“定玛消失那天是几号?”闷油瓶忽然问。

我怔了怔,下意识看手机,“是阴历十三。”我回。

闷油瓶抿唇,有些严肃,“可能还会有人失踪。”他道。

他的话落下,连胖子这种大神经的人都吸了口气,忙问现在怎么办?

闷油瓶看了看他,垂眼想了几秒,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说什么计划的时候,他轻轻道,“先睡觉。”

“睡觉?”胖子诧异,“你确定?”

闷油瓶点头,“先休息好,明早再议。”

他这么一说,我们其实也开始感觉到困,尤其是我,下午去了一次民丰,摩托车颠的我骨架子要散了。

张海意说也好,确实需要休整,便招呼大家进去。

闷油瓶:“吴邪。”

我转身的时候,闷油瓶忽然叫我。

我回头看,他朝我过来,我就盯着地面去,没敢瞧他。

闷油瓶到我身边,看我的样子,

好一会儿,他轻轻叹气,然后开口问我,“沙荷用了吗?”

18

我不太想说话,第一,下午骑了几个小时的摩托,无论精神还是体力上我都很累,第二,即便我很擅长调节心态,闷油瓶下午的话仍然让我情绪低迷,这种低迷使我有点怕面对他。

我没做声,闷油瓶就一直盯着我,最后我还是抬头瞅他一眼,“用了。”我回。

闷油瓶话少,平常都是我活络气氛,我要是不说话,我俩之间真是分分钟冷场。

大概僵持两分多钟,还是我没崩住,不想再站着了,我走到原来卓康坐的门槛上,也学他拍拍灰,坐在那。

等了几秒,闷油瓶跟过来坐在我旁边,他不习惯与人挨着坐,但我每次都会说这个问题,他偶尔也会注意下。

我感觉闷油瓶想说什么,他跟我坐在这儿就是有话的意思,但他一直没动静,我低头瞧地面的土,吹进来的小石头从一条地缝挪到另一条,再又挪回去,我沉默叹气,告诉自己憋住。

但我真没憋住,

“要说啥?”我先问道。

闷油瓶转头看我,但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胖子腾腾地从楼上跑下来,举着手机,有些急的跑到我俩面前,“冯老头儿可能出事了!”胖子道。

闷油瓶说了可能还会有人失踪的推测后,胖子不放心,上楼想给冯叔打个电话,叫他别在民宿呆着了,跟干尸比,那命还是更重要些。

我本来也是想叫冯叔离开的,只是刚才和闷油瓶说话,我又把这事儿忘了。

胖子电话打过去,一开始没人接,他打第二遍的时候通了,但是没人说话,他刚要挂,听筒传来嗤嗤拉拉的响声,好像什么东西在挠手机一样,胖子想起张海意说的祭祀,有点胆虚,试探的喂了一声,那头一下断了。

冯叔是个老手,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这些年走南闯北,是有手段的,我说未必是出事了,也可能是信号不好。

我又掏出手机打过去,通了,但一直没接。

冯叔跟了小花很多年,于情于理不能我在的时候出事。

“我去看看。”闷油瓶站起来,开口道,“你们留在这里。”

我本想跟着,但这么晚了,大概率借不到车,去民宿只能跑着去,闷油瓶脚力最快,他自己还能轻松些。

他出门后,我上楼给小花发了一个视频,这里的情况要和他说,毕竟冯叔不是普通伙计。

视频接通,小花在他的书房,他最近应该很忙,我看他胡茬都有点冒出来了,他平时那么注意形象的人,不忙会很仔细打理的。

我和他说了干尸和闷油瓶的推测,还有冯叔突然断了联系的事。

小花沉默一会儿,才跟我说现在的情况有些麻烦,首先这批干尸不是他直接经手,他只是个中间人,当初拿到的第一手资料,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是有误的,有人想借他的手运这批干尸回国。

我问哪里有误,小花说干尸很可能不是从柬埔寨运来的,只是在柬埔寨放了一段时间,用来避人耳目,他叫人飞去当初资料标明的、启出这些干尸的古高棉陵墓,那里已经挖掘结束了,只剩一些收尾工作。

负责人说一共挖出5具干尸,但都送去首都博物馆了,因为这次的干尸保存相对完整,所以没有对外售卖。

“那这批尸体哪来的?”我问。

小花皱眉,“不清楚,我也还在查。”

要按照交易行的规矩来,货出了问题,要买主亲自对接的,我问小花怎么不叫做东的出面解决,他只是个中间人,没理由管这些烂摊子。

小花看我一眼,沉默几秒才说,“我还真不想管,但不能不管。”

我一时间没懂他的意思,小花只叹气,叫我别多问了,京城的人卧虎藏龙,有能力收藏一大批干尸的人,其背景也不是解家轻易得罪的,他做中间人,纯是为了利益卖那个做东人一个面子。

后来我想了又想,能让小花卖面子的,非富即贵,那恐怕不是区区有钱人三个字就能概括的。

最后我问他打算怎么办,目前我们还在巴音郭楞,小花说他会尽快处理好京城的事,然后亲自赶航班过来,此前希望我们能先照看一下这里。

我摸摸下巴,“帮忙也不是不行……”我说,“但是吧,你说你这白让人帮忙……”

小花已经很懂我了,直接道,“除了报酬,下次吴山居走货不收你钱。”

我:“成交。”

闷油瓶去民宿一直没回来,我实在太困,上楼叫张海意盯着点,我去眯一下。

可能没过多久,张海意蹭蹭上来的动静把我弄醒了,我刚睁开眼,他进来说闷油瓶回来了。

冯叔不见了。

闷油瓶到民宿的时候,里边的灯还亮着,屋里摆设依旧,手机也在桌上,他又去羊圈看,羊都在,干尸也都在,唯独冯叔不见了,但他的包和行李都还在民宿。

闷油瓶沿着塔克拉玛干边缘走了半天,没有冯叔的影子,找寻无果,他就先回来了。

现在看,很有可能冯叔像定玛一样,消失在塔克拉玛干了。

“那现在怎么办?”胖子问。

等了几秒,闷油瓶道,“要进一次塔克拉玛干。”

现在看,要找到定玛和冯叔,找到丢失的干尸,弄清这些人失踪的谜,就一定要亲自进一趟塔克拉玛干才行。

冯叔的失踪,让所有人都没了睡意,将将凌晨,卓康醒了,我正在比对旅馆老板手画的巴音郭楞地图和官方售卖的地形图。

现在冯叔不见了,对且末熟悉的也就卓康,我叫他过来,问他知不知道且末哪里有卖面具的,或者一些沙漠探险装备。

卓康摇头,且末近几年游客很少,以前还有这些店,现在都关了。

没有挡风面罩,一旦遇到沙暴就棘手了,我想了想,其实只要能挡住沙子就行,真要遇到强沙暴,肯定是先躲起来的,谁会正面扛,那没有面罩,过滤口罩勉强也行,再搭上一条围巾,差不多也可以了。

我拿出钱给卓康,让他帮忙跑腿去药店一趟,过滤口罩一般药店会卖,剩的钱他爱买啥买啥。

我收好地图塞进包里,张海意上楼找我,问我在干嘛?

我说收拾东西,然后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出发?现在沙暴过去,是比较好的时机。

张海意没回我,直到我转头瞅他,他才开口,“吴先生,我先送你去乌鲁木齐,车已经找好了,你平安到乌鲁木齐以后,我再回来进沙漠和族长他们会和。”

我放下包,“去乌鲁木齐?我们去乌鲁木齐谁帮你和你族长?”

张海意抿唇,挠了下头,“胖爷还有……刘丧,会……跟我和族长一起进去……”他有些结巴。

我反应了下,伸手搓了把脸,我笑两声,问他,“合着就我自己去乌鲁木齐是吧。”

我点点头,“我不跟你说,你们族长呢?我跟他说。”

张海意有些为难,“我还是先送你去乌鲁木齐吧。”

我没理他,绕过他就下楼,等我到楼下,一个人没有,我转身,张海意也下来了。

“他们人呢?”我问。

“已经先去民宿了。”张海意回。

真可以啊,胖子竟然也不告诉我,直接走了,我白给他买自热火锅了,以后他馋死我都不管他了。

我转身要上楼拿包,反正我走着也能去民宿。

经过时张海意拽住我,似乎有些无奈,“我必须先送你去乌鲁木齐。”他说。

“我要是偏不去呢?”我反问。

张海意叹气,“那我只能捏晕你了。”

他这句话,特别像很多年前,我跟着我三叔的时候。

我是个特别不安分的人,那时候为了管我,我二叔也好,我三叔也好,没少下功夫。

后来遇见闷油瓶,我的不安分也让他头疼,但他是个特别果断的人,他如果觉得搞不定我了,会直接敲晕我。

我晕了,再把我扔回家。

之后在黑瞎子手底下训练,他问我最想学什么,我说我最想知道,怎么能不被人摁晕,教我怎么防着这招。

他说简单啊,躲呗,躲就行了。

但我说,躲没用,我就是一直躲,才逃不开被敲晕。

黑瞎子乐了,然后又难得正经地告诉我,“你如果是想防着哑巴张,那我教了也没用。”

也是那个时候起,我在除了一些命运使然的不可抗拒之外,感到一些人为的不可抗拒。

正是这些人为,我和闷油瓶之间,始终还有条路,像我当年追去长白一样,太难登上去。

我深吸口气,盯着张海意,“你动一下试试。”我平静的说。

19

租来的小吉普被我开得飞快,沙子扬起,又散开在轮胎两边。

张海意在副驾驶不停地说慢点开,车铺老板就这一辆吉普,他拿自己卡划了两万的押金老板才借的,要是撞到哪,押金就要不回来了。

我看了眼中控台,显示屏都碎了,这车不知道开了多少年了,老板还好意思要两万的押金,我说张海意被忽悠了,这吉普卖出去都不值两万。

“就这一辆还过得去,开长途可不得租个好点的。”张海意说。

我没做声,且末古城墙在我身后拉远,眼前是塔克拉玛干的黄海,蜿蜒甬长。

张海意忽然叹气,说到了以后别和族长吵,好好说。

他在旅馆被我逼得没办法,恳求我听从安排,跟他去乌鲁木齐。

我告诉他,我生来就不省心,我要做什么事,除非我自己不想做了,否则别想拦我,他要么自己去乌鲁木齐,要么去找闷油瓶复命,或者跟我一起去民宿找他们。

最后张海意把车钥匙给我,跟我一道上了车。

见到闷油瓶之后,我要和他说什么呢,要不要做什么准备,把想说的提前预演一遍,但我又想,还是算了,我预演的结果不会是他给我的结果。

民宿逐渐清晰,我看见几道身影在平房门口整理东西,我摁了一下喇叭,吉普车发出响声。

刘丧最先听见,他摘下墨镜,看见我来有些惊讶。

接着是胖子,他手里拿着麻绳,盯着吉普一路绕过平房,然后停在门口。

张海意拿起包下车,我在车里,又按了下喇叭。

闷油瓶在修羊圈的闸门,张海意背着包,喊了一声族长。

他没有理。

我接着按喇叭,连按了有七八下。

闷油瓶转过来看我。

张海意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我解开安全带,下车头一件事先到胖子面前,我告诉他我把剩的那几盒自热火锅全没收了,喜来眠再也不会有火锅项目。

胖子想跟我拌嘴,闷油瓶过来,他就憋了回去,摇头走到一边,看刘丧还杵在那,又过来把刘丧拽走。

张海意隔了几米,在闷油瓶背后对我比手势,他叫我好好说。

我挪开视线,又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最后是闷油瓶先开口,“让张海意送你去乌鲁木齐。”他说。

我深呼吸,尽量平复心情,“让他送干什么?你怎么不送我?”我问。

“要进沙漠。”闷油瓶回。

“不急,我跟你进去,你出来再送也不迟。”我道。

“不行。”闷油瓶回答的很直接。

“那你随便吧,我自己进。”我不想跟他掰扯了,转身走到吉普车上拿包。

“吴邪。”闷油瓶很平静地叫了我一声,我扯着背包袋子,回头看他。

黑瞎子教我,要会分辨眼神,友好的、陌生的、温暖的,或者充满敌意的,有时先出手就在判断眼神那几秒。

闷油瓶想捏晕我,这就是我读出来的,这眼神我太熟了。

我松开背包带子,抿唇想了几秒,我抬头看他,“你带着我很累赘吗?”

闷油瓶摇头。

我:“那我怎么就不能去了,我体力起码比刘丧强吧,我又不是没进过沙漠。”

“这里不适合你。”闷油瓶道。

老是这句话,这种答案我在我二叔那都听够了。

“你别忘了,我是你男朋友,我们跟以前不一样了,这种关系我跟你进去无可厚非。”我说,手上拽出包,我关上吉普车门。

我带上从旅馆临时找到的一幅手套,喊胖子给我也备副墨镜,我不该和闷油瓶说这么多,直接进就是了。

“你答应不会折腾,所以我同意了。”闷油瓶忽然开口道。

我停下,转头看他。

“我可以是你男朋友,但不能是你胡闹的理由。”闷油瓶视线挪到我脸上,明明还是很轻的语气,我却觉得沉重许多。

“所以呢?”我问。

“如果你执意,那我要重新考虑这段关系。”闷油瓶看着我道。

他的话平静没有起伏,

我有很短的一阵空白,什么声音都能听见,又什么都听不见。

然后闷油瓶喊张海意过来,开车送我去乌鲁木齐。

他从我肩膀边过去的时候,飘到我鼻尖的是他身上带的风,总也不停。

“你不也是……在用这段关系威胁我吗……”他走时,我开口道。

我曾说过,闷油瓶是不会有回音的山谷,山谷听了几百几千年的声音,我是众多对他倾诉的人之一,我的声音也会被淹没,成为山谷吞没的过往。

但我不甘心,我从山谷上爬下去,站在了峭壁上,却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因为有些山谷就是无声的。

所以只能听到自己的话。

“你接受的不是这段关系,是你对我想当然的照顾,是,你答应了,我太高兴你答应了,我不折腾,你希望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你说不健身,行,我不健身,你不让我送饭,我不送,你不习惯亲近,不习惯一大堆,这有什么,我可以离你很远,离你远远的接受你好不容易答应的关系。”我盯着闷油瓶,几乎有些崩溃。

我从他身上体会到的,一直都是无力感,从我追他去长白那年,我就知道了。

“卓康的羊丢了,我替他去找羊,你们又累又吃不好,我去做后勤我去买物资,说我乱跑我认了,说我胡闹我也认了,我道歉,我又不是没和你道过歉,但我就是想帮忙,我不想自己出去,我不想总是做被顾虑的那个,我不要你拿这段关系搪塞我!忽略我!因为这感觉很糟糕!!很他妈的糟糕!”

最后,我好像要把一直以来都听不到的回音积攒着,然后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喊出来那一刻,声音终于没有了。

张海意看看我,又看看闷油瓶,似乎被我吓到了。

谁都没说话。

半晌,似乎是胖子叹气,他放下绳子,朝我这里看。

“我说,好不容易半辈子过来,我们都在一块儿,那就是好好过日子的。”胖子道,“天真,小哥就是惦记你身体不好,我跟他说过,你挨过子弹,所以体格子弱,他才不想你一起进沙漠的,还有小哥,你也是,不要老是说天真胡闹什么的,胖爷我看这么久,天真从在雨村以后,真是消停很多了,说句敞亮话,你俩都说好凑一块儿过了,小哥你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对天真,你老把他摘出去,你说他能不闹心吗?”胖子摇摇头,几步过来扯着张海意走,“有话好好说,别吵,再吵胖爷我把你俩都扔去乌鲁木齐。”他最后道。

几个人小声说话,推搡着进屋。

我左手捂着额头,一跳一跳的疼。

我一直不想发脾气,我也不喜欢情绪失控的感觉。

我蹲下身子,想自己平复。

好像过了很久,沙子都不被风吹了,我听见闷油瓶走到我旁边。

他也蹲下了。

我不知道他是要和我说什么,但我什么都讲不出来了,我有点想求他,别逼我了。

寂静最后,人体的温度搭在我手背上,

我呼吸的也悄悄,恐是感知错。

闷油瓶握住我右手,他手掌大出我半个指头节,能将我手都包进去,他握得轻轻,也说得轻轻,

“抱歉,吴邪。”他说。

20

其实有回声,只是远,所以它来得漫长,最后搭在我手上,就那么一点,够托起我了。

“口罩来啦!快来拿!”远远传来一声喊。

我才回神,朝院子外看,卓康骑着自行车蹭蹭朝这里蹬,后座绑着一兜子口罩。

卓康拿钱去药店买好过滤口罩,回旅馆发现我们都走了,他问老板,老板说全去了民宿那,卓康就借了隔壁煎饼铺子的自行车,一路骑过来,怕赶不上我们。

这孩子虽然脑袋有时不太灵光,但人实诚,品性不错,我之前还想,如果定玛找不回来,他爸妈同意的话,我送他去吴山居,留在杭州借读,卓康家条件不太好,他又要照顾定玛,已经辍学一年多了,他才十几岁,这个年纪就不读书太可惜,在杭州借读,吴山居不缺他一个房间,也并不缺他一碗饭,读完高中,如果他想继续念,可以申请国家助学贷款继续读大学,不想读了,可以留在吴山居做个伙计。

我把这个想法跟胖子提过,胖子说我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又问我,那如果以后读到一半,卓康爸妈要把他接回来呢?或者他爸妈觉得你有钱,全去杭州投靠你,你说你是接还是不接呢?最重要的,有问过卓康的意思吗?

胖子问完,我发现我还是太容易管闲事,我又不是慈善家,管闲事就算了,有时劲头一上来,就不如平时冷静的想问题。

在卓康这件事上是这样,在闷油瓶那更是这样。

后来我自己想,其实我能在很多情况下克制情绪,让一件事有一个最好的结果,但偏偏在闷油瓶这里,似乎我想的结果都不一定是最好的,他送我去乌鲁木齐,换作从前,我未必不懂他是认为我不适应沙漠的环境,要是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的心思,我会听他的,让张海意送我去,但我说了,他应了,我就不会是完全理智的了。

我起身想叫卓康过来,动了一下,发现闷油瓶还握着我手,我低头看,闷油瓶也站了起来,他似乎有所斟酌,几秒后,又轻轻松开我。

胖子听见动静出来,卓康放下自行车,拎着口罩过来,胖子问他怎么来了。

“吴叔叫我买过滤口罩,说是进沙漠用。”卓康道。

张海意接来,拆开一袋放手里摸了摸,说应该可以用,因为没有多余的挡风面罩了,本来有两个,其中一个闷油瓶带着它进了太多次沙漠,又在沙暴里吹了很久,调节阀堵住了,袋子也不结实,基本用不了,所以只剩下一个,那如果遇到沙暴,一定要有遮挡的东西。

张海意朝我这里看,喊闷油瓶过去,看这口罩是不是可以,另外他们在民宿的柴房里找了一些工具,看看哪些能用。

闷油瓶看我一眼,我又不敢回看他了。

等了一会儿,他过去检查张海意说的那些工具。

之前从旅馆里搜罗出的纱巾还在,他们一共找出两条,比较旧,可能是卓康妈妈的,现在情况特殊,只能先拿来用,人多不够分,张海意就对半扯开。

闷油瓶用指尖蹭了蹭口罩,说了句能用,张海意便掏出来,给每个人分好一定的数量。

胖子瞅我一眼,咳嗽两声,像是不经意地叫我,“天真!干啥呢,快过来!”

我站在吉普车前,脑袋里发空,我本来要去,但现在去或不去似乎都不甚妥当。

有时想,也许我就不应该这样或那样,但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存在于此了。

我没过去,但我问了胖子一句,我问他知道为什么这沙漠会叫塔克拉玛干吗?

胖子说不知道,张海意问为什么。

“塔克拉玛干,在维吾尔族里是两个词,叫塔克拉和玛干,合在一起,是诅咒之城的意思,这里在当地文化中,是被诅咒的地方。”我道。

“卧槽,刺激啊!”胖子兴奋了。

“也叫死亡之海。”我说,“这样还去?”

“那必须去啊!”胖子回。

我看他乐的装麻绳,没再说话。

我低头瞅我手里的包,在沙里淘得都变黄了一些,估计洗不出来了,我又抬头,闷油瓶已经绕过他们到我跟前。

他手里拿着仅剩的一个挡风面罩,稍弯腰,手揪着带子,伸过来系在我冲锋服的别扣上。

“你干嘛?”我懵了下,开口问他。

闷油瓶的手指从缝隙中穿过,灵巧的系了个结,

“进去跟紧,沙荷在口袋里,不舒服要说。”他道。

说完又静了。

我搓着背包带子有些磨损的布料,以此减少我的不知所谓。

我其实挺纳闷的,怎么我和闷油瓶总会陷在这种谈话氛围里。想到刚才冲他喊,我又纠结起来。

“吴邪。”闷油瓶忽然叫我,他看着我,也是很轻的说,“我没有想威胁你。”他道。

他垂眼,犹似极细的一句低语, “我收回那句话,可以吗?”他问。

他从来没用过这样的口吻与我讲。

胖子又开始喊了,说我俩讲什么悄悄话呢,赶紧过来。

王盟说过,我上辈子可能欠闷油瓶钱了,还是笔巨款,所以这辈子投胎拿人来还。

有时我深觉他这话有道理。

我深深呼吸,最后长出一口气,

“小哥,我跟你说,别看我平时不发火,我脾气上来真的会揍人的。”我说。

闷油瓶眨着眼睛,可能反应了几秒,然后他点头,说知道了。

我低头拿起包,打开拉链,既然要进去,还是把沙荷分一下吧。

“谁电话响了?”刘丧突然问了一句。

我们都茫然的瞅了瞅,没有电话响啊。

“是震动,很轻的震动。”刘丧道,他眯眼听,随后指着屋子,“屋里有手机在响。”

胖子放下口罩进屋,十几秒后拿着一个手机出来,是冯叔的。

“还真在响。”胖子道,“这谁打的电话啊。”

冯叔有两部手机,一部智能的,用来日常联络,另一部是一款非常旧的老式军用呼叫机,很多年前我见潘子用过。

这种呼叫机当年直供军队,用于短途作战联络使用,它有个名称叫做云霄。

云霄呼叫机的好处是因为呼叫方式简单,所以不会受太多电磁干扰,但因为这点,导致他只能在基站设定好的范围内使用,而且是定向的。

后来更新迭代,云霄呼叫机逐渐被淘汰,来到且末的时候我见到冯叔用,还纳闷他哪弄来的,但后来想他走南闯北,可能是觉得这玩意在一些特殊场合能用上,所以从老兵手里收来的,因为基本只有在野外旅当过兵的才有云霄呼叫机。

现在冯叔失踪了,两部手机留在这,谁会通过云霄呼叫机来联系他。

没一会儿呼叫机就不动了,胖子放手里摆弄还挺好奇的,我问他上面显示号码了吗?

“显示了啊,六个零。”胖子回。

张海意突然看了我和闷油瓶一眼,问胖子没看错吗?胖子说没错啊。

张海意皱眉,“六个零代表故障呼叫线路,一般没人用的。”他道。

我本来想过去拿来看看,刚迈腿,我猛地想到什么,脑子翁的一下。

云霄呼叫机是定向的,代表方位与距离固定,而民宿直接与塔克拉玛干接壤。

可塔克拉玛干里根本就没有基站,怎么可能会有人通过呼叫机联系冯叔。

21

我把云霄呼叫机的事情说了一遍,并指出这个距离和方位,无论从哪里把电话打过来都不可能。

一时众人陷入沉默,胖子可能觉得这呼叫机晦气,刚准备放回屋里,熟悉的震动再度响起。

呼叫机屏幕亮了,第二次有人打来电话,胖子瞅了一眼,然后抬头对我们比了个六的手势,意思还是刚才的故障线路。

胖子脸色不好,我感觉要不是这个情况比较怪异,他铁定要骂冯叔收的什么鬼东西。

“接。”我旁边的闷油瓶忽然道。

胖子看他一眼,又看我一眼,然后接了。

故障线路只有在报修或者紧急情况下才有人,通常即便接通也是没声音的,呼叫机也确实没有传来声音。

这种情况好比说,需要两个人在线路两端启用才能连接的线路,我这头接通后,那头没有人,但一定是有人呼叫,信号才能导到这儿来,也就是排除了信号紊乱的可能。

胖子深吸气,把呼叫机拿近一些,问了一句是冯老头儿吗?

还是没有声音。

“什么破玩意。”胖子准备挂掉,刘丧忽然拦了他一下,说等等。

“咋了?”胖子问。

“有声音,你们别说话仔细听。”刘丧屏住呼吸,走到胖子旁边。

大家都瞬间降低呼吸频率,把注意力放在胖子手上的云霄上,接着,呼叫机传来一阵极微弱的、犹如什么东西在挠手机的声音,哧啦哧啦的。

胖子没憋住,当时说了声卧槽,直接把呼叫机扔地上了。

冯叔不见那天,胖子给他打电话,听筒里就是这种动静。

闷油瓶几步过去,拿起呼叫机直接挂断了,“不用听了。”他道。

那声音本还没结束,可能之后会有信息,我下意识怪他手快,但随即我便意识到,在不正常情况中收到不正常的信息,本来就是不能信的,如果放任我们追查这个诡异的呼叫信号,会让人陷入一种恐慌,所以闷油瓶当机立断挂了它是对的。

胖子愣了几秒,然后看向闷油瓶,“怎么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别是碰见鬼来电了吧。”

闷油瓶没说话,但是摇了摇头,显然不信这个说法。

“未必,可能是有人求救。”我说,因为能用故障线路来联系,本身就是一个特殊情况的选择,不排除冯叔失踪后遇到什么危险,在沙漠里机缘巧合,通过一些我也不知道的方法打到这个云霄呼叫机上,他猜我们会来找他,所以不停的打来求救。

因为其实如果能改变呼叫机线路,放一张当年老式的小灵通手机卡,这个呼叫机可以在脱离基站的情况下使用,就是功能会少很多。

如果有这个可能,说明他有危险,也说明定玛和之前失踪的装货工人,未必找不回来。

闷油瓶抬头看了眼太阳,已经全出来了,他把呼叫机放在口袋里,说了句出发吧。

我转手拿起包,卓康过来把口罩递给我,忽然抱了我一下,问我们还能出来吗,我说当然能。

“那能带我阿嫲回来吗?”卓康又问。

我犹豫几秒,告诉他,我尽力。

有时承接一个人的希望是非常有压力的,就像卓康把他阿嫲生还的希望寄托给我,我当然想带定玛回来,但不是我想,我就一定能带她回来的。

我想起在民宿住的第一个晚上,我问闷油瓶会喜欢我吗,他说,他一定尽力,比之我回复卓康的语气还甚郑重。

我也是把钟情的希望寄托给他,他不知道会不会,我的提问对他来说可称为棘手,他还是说会尽力做到,我现在才觉,有时尽力也是不容易的。

只是作为等待的一方,习惯将尽力归为也许不会,有了不会的最坏打算,再去期待会的可能。

塔克拉玛干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东西长有1000公里,气候干燥,温差大,蒸发量非常高,这里的沙丘最高能高出平原300米,一旦遇到沙暴,形成的高度还会高出2倍,所以一旦进入腹地,水是最重要的。

目前没有官方数据表明塔克拉玛干有内陆水源,或者移动的海子,昆仑山水系河流到了塔克拉玛干也是逐渐消失的。

我们每人除了把军用水壶装满外,还带了一些可食用植物,例如可食仙人掌,一旦缺水,植物中储藏的水分能救命,且末别的不多,这种植物非常多。

按理说我们进去,租个骆驼是最好的,骆驼在沙漠有助于辨别方向,而且耐力极好,但是且末没有,只有驴子,驴子也可以,但是养驴子的人听说我们是要进沙漠,怎么也不肯租了,我们只能徒步进去。

其实刚进去的时候是能看见沙漠公路的,国家从九五年以后开发大西北,开采石油资源,促进西南经济,于田到阿克苏之间,穿过塔克拉玛干,这条路是通的,但我们的终点是沙漠腹地,千百年前埋藏古楼兰的地方,远离沙漠公路,至今只有考察队进去过三次,而且考察结果全部保密了,等于没有任何已知的信息。

离开沙漠公路后,地图的作用很小了,沙漠里没有指向性建筑物,指南针也不全是对的。

之前进古潼京,我发现可以通过观察植物来找方位,比如胡杨,通常是向西的,但我发现进了塔克拉玛干,这个规律就不适用了,首先,从离开沙漠公路后,我们又走了四五里,加上之前的路程,我们到下午已经走了快10公里了,这在沙漠里是很快的脚程了,但是没看到一株胡杨,反而有些外缘才有的猪毛草,可见越靠近腹地古楼兰遗迹,植物分部的越不规律。

塔克拉玛干的移动沙丘很多,没有沙暴的时候移动速度慢,但是翻越沙丘不容易,尤其是那种刚形成不久的,下脚无力,我还好,因为之前进古潼京,我算是在沙堆里摔出经验了,但是胖子怕热,他又胖,走了这么久便有点受不住了,停下来拿水喝。

这里蒸发量高得吓人,我打开包,掏出几撮沙荷给胖子,让他放嘴里嚼,能减缓干燥。

我自己也嚼着,停下来喘了几个来回,沙丘头太耗体力,我们这些人,也就闷油瓶和张海意翻着不费劲。

“还能走吗?”闷油瓶忽然问我,他在我斜上方几米,正回头看。

我点头,“可以,我歇几秒能继续,你先拉胖子过去,我很快跟上。”我道。

闷油瓶转头叫了一声张海意,让他去拉一下胖子和刘丧。

接着他转身,左脚借力,向下几步到我旁边,沙子随他动作轨迹滑出一道印。

“手给我。”他道,右手朝我伸过来。

我伸手握住他,闷油瓶发力,一路拽着我翻上沙丘头。

张海意一手扯着一个,拉着胖子和刘丧随后爬上来,我们几个连呼带喘。

“要找个下风口的缓坡。”闷油瓶道。

虽然且末县官方预报这一周都不会有沙暴了,但是卓康说塔克拉玛干里的天气有时和且末报的不准。

所以我们得找个下风口的位置,才能停下来休息补充。

我望着前方茫茫没有头的黄海,长出一口气,说那就继续走吧,要在天黑前到才行。

胖子嚎了一嗓子,跟着大部队下坡,所幸下坡容易很多。

我迈步走,感觉哪里不对劲,好一会儿,我转头瞧,闷油瓶还在握着我。

之前在雨村,有几次我尝试牵闷油瓶的手,他都不是很习惯,虽然我说不准躲以后,他会让我牵,但到底他不太适应这个举动。

闷油瓶正常的朝前走,我盯着他后脑勺,

就现在,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动了下被闷油瓶握着的手指,然后一点点挪,直到我的五根手指穿插进闷油瓶掌心,与他的指节交错相扣。

他当然会感受到如此明显的小动作。

我放慢呼吸。

闷油瓶似乎稍稍偏头,复又转了回去。

他没说话,掌心在袖子下攥紧我。

22

太阳全下去了,我们找到一个下风口缓坡,此时位置大约是北纬40度,东京83度左右,今晚有星星,不会起风。

张海意拿出简易燃烧炉,在稍平缓的沙堆里挖出个坑,将炉子架在里面,他背了几瓶罐头,正好倒出来煮一煮。

不确定是否有补给水源的情况下,大家喝水都很省,走了一天只喝了一次,多数时候都是嚼着沙荷来减缓口舌干燥,现在休息,可以再喝一次。

我把军用水壶拿出来,喝了一大口,接着递给闷油瓶,他看了眼,摇头说不渴,我直接放他嘴边,让他喝一下,闷油瓶一直没喝,嘴快起皮了。

他看看我,接过去喝,咽了两口,他拿盖子拧上,塞回包里。

“沙荷还有吗?”闷油瓶突然问。

我拿出装沙荷的布袋子看了眼,有是有,但是不多,因为分给胖子和刘丧,我估计还能再用一两天。

闷油瓶低头,左手去掏便携包,拽出个塑封袋,接着给我,“收好。”他说。

我拿起来瞅了眼,是袋新的沙荷。

“慎重用。”闷油瓶又道。

这包本来交给了张海意,留给我去乌鲁木齐路上用的,现在进了沙漠,闷油瓶一直自己揣着,这是最后的沙荷,他的意思是,不到不得已,这包我轻易不要分。

我点头,回头装到自己包里,但我想到刘丧之前带来的就一点,早就没了,我问闷油瓶哪弄来那么多。

张海意一下子蹿过来,嘿嘿笑两声,“族长去卖山货的农户家里收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问,因为通常我们几个都在一起,没见闷油瓶出去过。

“你去民丰采购那天啊,族长也出去买沙荷来着。”张海意道。

我点头,瞧了闷油瓶一眼,他盯着炉子,没什么反应。

晚上休息要有人轮流守夜,上半夜张海意,下半夜闷油瓶,我把睡袋铺开,看张海意自己爬上沙丘头,坐在那数星星。

“小哥,张海意说他喜欢你们张家一个姑娘,你知道是谁吗?”我问。

张海意这人其实挺好的,虽然开始是张海客打发他来送东西,但相处下来,我觉得他是个老实人。

闷油瓶点头,“知道。”他说。

我愣了下,其实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过闷油瓶会知道,毕竟他在这方面一向反应差。

“你知道?是谁啊?”我立马问。

闷油瓶想了下,然后回我,“张海杏。”

我把这名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确定没听错。

张海杏,张海意喜欢的竟然是这大姐,我瞬间想起当年在墨脱,她对我动手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怪不得张海意想让闷油瓶在张海客面前美言一句,他喜欢张海杏,那的确是需要勇气的。

“这小子,眼光还挺独特。”我笑笑,不过一想,张海杏除了狠了点、凶了点以外,的确挺让小辈崇拜的。

“小哥,要不你在张海客和张海杏面前美言几句吧,张海意这几天挺辛苦的。”我道,当初毕竟答应过张海意,也算还他个人情。

闷油瓶没有立刻回答,我转头瞧他,他目光直视,落在天上云层的星星里。

“小哥?”我说。

好一会儿,闷油瓶轻轻道,“顺其自然吧。”他语气缓缓,飘到我这里。

“还是不要强求。”他说。

我躺进睡袋里,没再讲话。

不要强求,或许对闷油瓶来说,有时过于执着追逐一样东西,算是强求吗?

我靠在手臂上,也学他往天上瞧。

那我这样,是不是也在强求他呢?

其实有时我很想问他,现在与我的关系,对他来说是情感的需要,还是情义的需要,但我又觉得,做个糊涂人也好,别分的那么清了。

沙漠温差大,虽然有睡袋,睡着以后还总觉得有沙子往我脸上吹,我不敢用嘴呼吸,怕吃一嘴沙子。

睡到半夜被尿憋醒,我钻出来,发现闷油瓶不在旁边,睡袋里是凉的,应该离开好一会儿了。

我抬头,看见斜上方不远的沙丘头,闷油瓶和张海意坐着烤火。

在未知危险的情况中,闷油瓶一般很难睡得沉,他可能不困。

我爬起来,从背后看感觉他俩像是在说话,我有点好奇,憋着尿悄悄朝上爬了两步。

我爬得轻,左脚没踩住,蹬掉一堆沙子,我回头看,沙子飘飘扬扬,正拍在胖子脸上。

胖子做着梦呢,感觉有什么掉脸上了,拿手一糊,翻个身继续睡。

胖子,我对不起你,我在心里默默道,继续抬头朝山丘头爬。

张海意是个话痨,这我见识过,张家人话都不多,就他话多,有时比我话还多。

我听他一会儿问闷油瓶早上起来练功练什么,饮食吃什么,一会儿问风门拳怎么打,起手怎么能快一些。

像张海意这样的小辈平常不太能见到闷油瓶,好不容易有机会近距离相处,简直是打开了话匣子,想到啥问啥。

我听了半天,发现没什么我感兴趣的,就准备离开找个地儿上厕所去。

“族长,您和吴先生和好了?”张海意突然问。

我停住,偏头听。

几秒后,闷油瓶嗯了声。

张海意又开始乐,像是自言自语,“吴先生呢,除了体格差一些,我觉得挺好的,对族长也好。”

闷油瓶的回答一般都很简单,只是嗯。

我听张海意夸我,深觉这小子前途大好,懂得在闷油瓶面前给我说好话了,不白费我真的打算自己出钱送他去法国。

“族长,您现在喜欢吴先生吗?”张海意又问,

我放慢呼吸,感觉即便自己是偷听,手心也冒出汗来。

几秒后,闷油瓶回答他,“不知道。”

张海意也许有些疑惑,随即问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不是自己最清楚吗?

这次闷油瓶没说话,过了会儿,张海意笑两声,或许觉得尴尬。

我停在斜坡上,一时不知自己该走还是继续听,偷听这毛病不好,我清楚,我真是管不住自己。

“族长,你以前……叫我给吴先生留意有没有好的人,那我现在……还要留意吗?”火苗噼里啪啦地响,张海意试探问了一句。

我听这话下意识就想上去拽走张海意,这是啥问题,哪有这么问的,我跟闷油瓶的关系他又不是不知道,给我留意啥?

我正思忖找个什么理由上去,便听闷油瓶回他。

“留意吧。”闷油瓶说。

我拄着沙坡,分辨他的声音。

张海意:“还要留意?族长你不是已经……”他没把话说完。

闷油瓶也许是叹气,也许是声音太轻,明明他嗓音是低沉的,却很淡,

“给他另一个选择。”他说。

我慢慢转身,没再听他们讲话。

下半夜有人过来点炉子,摩擦睡袋发出很轻的声音。

没有睁眼,我就知道是闷油瓶。

我醒着躺了一会儿,然后拉开睡袋坐起来。

闷油瓶听见动静回头看,问了句怎么了。

我摇头,说没事,睡不着了。

闷油瓶要再度去沙丘头守夜,我叫住他,说我也去,闷油瓶点头,伸手拉我上去。

他现在可以适应我牵着他,手指错开扣着也可以。

“小哥,你……”

我本来想问一句,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闷油瓶疑惑地看我,我摇头,说没什么。

责任感就责任感吧,如果责任感里有那么一点对我的喜欢,出自他本心,那也很好。

我们俩刚翻上沙丘头,后头传来刘丧说话的声音。

我回头瞅,刘丧坐起来了,正看着前头一片黑黢黢的沙漠,嗓子有些发颤,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他道。

23

我盯着刘丧手指的地方,不知道有多远,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没听见任何声音,不禁问刘丧是不是睡迷糊听错了,刘丧忽然嘘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地朝前看,过了几秒,他缓缓开口,“大概一百米,有东西朝我们爬过来了,速度不快,听起来体积不小。”

他说完,我心里就一阵发毛,刘丧把距离、朝向甚至物体状态都听出来了,我却没看见任何东西,不止我,张海意,甚至闷油瓶,显然也是一样。

张海意想爬上沙丘头看一看,闷油瓶忽然开口,“强力探照灯。”他道。

进沙漠前,我们在民宿仓库里发现冯叔之前留下的一些装备,其中有一台强力探照灯,集中电源,照明范围最远可达百米,80米以内视野都是比较清晰的。

张海意转头,四处找装着探照灯的背包,发现被胖子抱着,压在底下当抱枕睡呢,胖子也是厉害的,探照灯棱角多,他这么趴着也不怕硌得慌。

张海意两步蹿过去,左手推开胖子脑袋,右手去拽包。

探照灯的头基本拖出来了,但是屁股后的两根线被胖子压着死活拽不出来,要说也神了,这样胖子还能睡,张海意又不敢用力,怕把线扯断,他伸手拍胖子的脸,叫他醒醒。

估计白天走太多的路,胖子背的设备又沉,强力探照灯有小二十斤了,加上沙漠又热又干燥,胖子累了,一睡就完全睡死过去,完全没反应。

张海意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深吸口气,忽然撸起袖子,抬起一条腿直接骑到胖子身上,扬起手啪的给了胖子一巴掌。

我一激灵。

胖子睁眼,立时就精神了,刚要喊,张海意左手捂住他嘴,右手示意他别出声,然后手掌摆动,叫他往旁边挪挪,他要拿探照灯。

胖子愣了两秒,随后也伸手比划,意思是叫张海意滚下去,这么骑着老子怎么挪。

“那个东西变快了!”刘丧突然喊,他听见的声音都是放大几倍的,可能听出这玩意不是善茬,有点慌了,刷地从睡袋里爬出来,手脚并用的往我和闷油瓶这儿跑。

几乎同时,探照灯的强力光源从张海意手上发散出去,瞬间照亮方圆百米。

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动也不敢动,紧紧盯着光源能照亮的最远范围。

什么都没有,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胖子纳闷的诶了声,转头问刘丧是不是做梦被鬼撵了,吓成这样。

刘丧刚要反骂他,动静到喉咙口却停住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手颤颤巍巍的朝前指。

我循着方向瞧。

好一会儿后,

一只缠满绷带的手缓慢的越过光源分界线,从黑黢黢的那头伸过来,按在沙地上。

我心里一紧,接着看那只手又试探地朝前一挪,然后一张惨白的、同样缠满绷带的脸缓缓露出来,稍稍一抬,眼睛的地方漆黑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

“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啊!”刘丧惊天一声嚎,顾不上还有包没拿,死命往我这儿跑。

我没让这鬼东西吓到,我差点被刘丧吓死。

只见那诡异的东西似乎也是受到惊吓,猛然收回手,转头就跑。

“我先过去!”闷油瓶沉沉说了一句,几乎同时步子一迈,两步从沙丘头窜下去,追着那鬼东西跑入黑暗,几秒就没影了。

我接着几步滑下去,招呼胖子刘丧赶紧收拾东西跟上。

“张海意!你快点去找小哥!”我道。

谁知道那鬼东西是什么玩意,最好有个人过去帮他。

“不行!族长说了,我必须跟着你!”张海意回。

我背上包有些无语,这时候也没心思跟他掰扯,我过去拉起刘丧,叫他快着点,赶紧把睡袋收起来,没准还有一只鬼东西,再不走就追来了。

闻言刘丧刷刷几下叠上睡袋,仿佛真被那玩意吓到了,匆忙往包里一塞,他站起身看过来,先是瞅了我和胖子几眼,几秒后直接穿过我俩,奔着张海意去。

“不行,他俩不靠谱,我还是跟着你。”刘丧对张海意道。

我们四个拎着大包小包,沿着闷油瓶跑的痕迹追过去,强力探照灯在移动中不便使用,我们只能把它收起来,用小手电勉强照亮。

这种普通手电射程范围就非常小了,天一黑,四周的沙子犹如能吸收光一样,即便近到一两米,手电打过去也是黑糊糊的,分辨闷油瓶的踪迹也有些困难。

我叫刘丧听着点声音,刘丧听了半天,最后摇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我进塔克拉玛干,有时候能听见些声音,有时候听不见,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不让听一样。”刘丧道。

他比喻的不一定贴切,但感觉相似,打从他来且末开始,他说他的听力就有些失常。

跑了半天,闷油瓶留下的记号越来越浅,沙漠里本就难辨方向,又是晚上,我对照指南针,不太能确认此刻的经纬度。闷油瓶只身追过去,还不清楚情形如何。

“你们看!那是不是族长的信号?”张海意忽然道,指着偏北方,目测一百米开外的地方。

一道很弱的光一闪一闪的,我细瞧,闪三下灭一下。

这是我们在雨村的灯语,闷油瓶用来报方位的意思。

“是小哥,我们快过去。”我说,抓着背包袋子准备提速。

我还未迈步,胖子在后头喊了一声,接着是犹如重物砸向地面的沉闷响声,张海意紧接着叫了声胖爷。

我才回头,张海意已经冲过去,匍匐在沙地上拽住胖子胳膊。

我忙把手电照过去,胖子一双腿大半已经陷进沙地中,动弹不得。

“是流沙……”刘丧呢喃一句,“这是流沙……”

四周黄沙似乎忽然活了般,以缓慢的速度涌向胖子,将他的腿越夹越紧,连带张海意也被拽的朝深坑里去,我叫张海意赶紧躲开,不然他也会被流沙吞进去。

我扔下包,扯开系在脖子上的围巾,拧成一股扔给胖子,叫他抓着丝巾,我拉他出来。

塔克拉玛干虽然移动沙丘多,但是没有内陆水源,按理说不应该有流沙的,如果有流沙,那附近应该会有比较老的河道,可是塔克拉玛干最近的河道就是罗布泊,罗布泊已经干涸几百上千年了,哪来的水。

现实容不得我思考,胖子就算自己不动,流沙也不停止的向里陷,我和张海意无论如何使劲都无法把他拉出来分毫,这流沙吸力太大了。

我正想还有什么法子能减缓流沙吞陷,现在去找闷油瓶也不现实,一来一回,胖子早就被埋里去了。

思忖间,脑袋后又是一声叫唤,听这嗓门就知道是刘丧,此刻我心烦得很,头也没回地问他怎么了。

等了会儿,没人回答,我叫张海意先拽着,自己转过去瞧。

茫茫沙漠,根本没有刘丧的影子。

我四处环顾,刘丧便如喊了一声后就突然消失般,整个人没了。

“刘丧!”我叫他名字。

连喊几声没人回应,我立刻转身去找张海意。

这里有蹊跷,刘丧突然消失,我们要尽快把胖子救出来去找闷油瓶会和,我现在就怕刘丧像定玛和冯叔那样莫名失踪。

可他刚才明明就在我身后,怎么会转眼就没了,太古怪了。

我匆匆返回刚才的流沙坑,想找张海意商量,我抬起手电过去,脑子嗡的一下。

胖子和张海意不见了。

我怔在原地好几秒,以为俩人全陷进去了,顾不上许多,我几步扑上去想把人挖出来。

我的脚落在面前的沙地,却没如预料中软塌下去,我踩了几下,发现这地竟然是实的。

我跪在黄沙上用手掏了两下,还是实的干燥沙子,根本没有流沙坑。

我匍匐在沙地面,脑子一时间不运转了,我懵了好一会儿,然后爬起来,喊张海意和胖子的名字。

漆黑的沙漠仿佛将声音也吞没,不知道是我没喊出去,还是根本没人。

我深呼吸,让自己镇定,我梳理了下从闷油瓶离开后的事情。

我、胖子、张海意还有刘丧,我们四个按照闷油瓶留下的记号追,追到一半看到闷油瓶发来的灯语,我们正要出发,胖子忽然陷进流沙坑中,我和张海意想拽他出来,而在这功夫里,刘丧叫了一声后离奇消失了,等我找寻无果,再返回去拉胖子时,胖子和张海意也不见了,连同那个流沙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全成了实的沙地。

如果不是我做梦,那就真是撞鬼了,不说别的,突然出现的流沙坑蓦地消失、变成实地这种事就很匪夷所思。

还有胖子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见了,连半点踪迹都没有,难不成塔克拉玛干真的如它的名字一样,是受到诅咒的地方?所以,一进来这里,也不能以常理度之吗?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手电的光还微弱的照在沙地上,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幸亏我的背包我一直自己背着,有两节干电池,半壶水,还有一袋子沙荷。

我低头扯过包,想拿地图出来看一看,我知道进入腹地,这种航拍的地图有些是不准的,但有个参考总比没有好。

我刚动了一下,有吱呀的一声动静。

我停住,瞬间放轻呼吸。

有人在我背后,不到三米,很近,正朝我过来。

这次出来得急,我包里能拿来防身的只有一把水果刀,我悄悄攥住,计算如果我现在突袭的胜算,我握紧刀把,闭上眼,微弱的吐了口气。

我睁眼,就要转身刺出去,身后那人说话了。

“吴邪。”他说。

我一愣,立刻回身。

是闷油瓶。

他握着手电,光还一闪一闪的。

看见是他,我瞬间松了口气,刚才过度紧张的心情松缓不少。

我把方才流沙坑和胖子他们消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我说这里很蹊跷,处处透着怪异,要赶快找到他们。

闷油瓶嗯了声。

我看他一眼,忽然发现他是从我后面来的,可我记得之前他的信号是在偏北方,我问他怎么又绕了一圈,追到那个鬼东西了吗?有没有看清是什么?

闷油瓶摇头,“它跑了。”

跑就跑了吧,现在要紧的是把人找到,我重新背上包,转身边走边问闷油瓶现在该怎么做,去哪个方向找他们。

我踏出两步,闷油瓶忽然拉住我。

我回头,问怎么了?

“不急。”闷油瓶轻轻道。

他走几步到我身边,一双眸子深邃得很,“我们单独相处一会儿不好吗?”他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他说什么?

闷油瓶拉住我一只手,像我从前那么与他指节交错相扣一样,他与我很近很近,“你不想和我单独在一起吗?”他问。

卧槽????

我真的瞬间懵了,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这种话。

“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讲。”闷油瓶盯着我,又道。

好一会儿,我木讷地问什么话?

闷油瓶鼻息微靠过来,语气低缓,“吴邪,我喜欢你。”他说。

如果不是我疯了,那就是闷油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