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眼泪毫无征兆
“想要把一片树叶藏起来, 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它混在树林里。”
松田从字面上理解这四个字。
他望着屏幕上来来回回的车流。
乍一听,也许让人以为,她指的是佐久间佑穗被带走时藏匿的方式。
但他直觉她说的不是这个。
“你想说, 佐久间被选中当成目标, 不是偶然?”
相泽夏美轻轻颔首。
“或者说,这是一个顺风车的故事。”她右手划过左手掌心。
“队长, 你读完了卷宗吧,第一直觉是什么?”
“所有受害者都很像。”
“然后?”
“犯人选中这类女性一定是有原因的。”
“对,上村警官也这么认为, 他给出的推断, 是犯人在寻找某种替代品, 这也是连环杀手常见的行为模式。出于爱或者恨等种种复杂的情感, 犯人在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某个人后,他会寻找和这个人相似的对象, 在他或她身上弥补自己的感情缺失,比如, 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报复, 没能成功拯救的遗憾……因此,找到这个‘失去的人’的最初版本, 就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这样说的话……”松田阵平沉思,“上村的建议很合理,选择的方式也挑不出问题。难怪松本管理官要说你执意采用笨办法。”
在陪着她看了会监控情况之后, 松田早已发现, 由于犯人手段娴熟,破坏摄像头这一行为又做得非常精准,排查难度大大增加。
“嗯,上村警官的意见确实没错。”相泽道, “只是,我总有一种感觉……”
“什么?”
同属直觉派,松田不认为她的感觉毫无意义。有时候,灵光一闪的那一点,就是破解整个谜题的核心,正如再复杂的装置在拆卸时都有个要害点。
“会不会太标准了?”
女警秀眉蹙起。
“过去的整整五个月,从第一个被害人到如今的佑穗,共十二起案件,每起中间间隔的时间最长不过两周,最短也有十一天,换句话说,犯人就这样严格遵守着时间固定的规律,接连将目标掳走。”
“我知道连环杀手是会固定作案模式和对象的,但是,这也太固定了。而且,他们的作案手法也该随之升级才对,尽管迄今不存在受害者的尸体,也无从对比杀人手法……可是,如果回顾现场的话,似乎从第一次起,犯人在为自己收尾方面就做得非常好了。所以……”
“除非他是个犯罪天才,否则多半是前科犯。”松田道,“你想说这个?”
“是,如果朝这个方向考虑的话,事情就会变成,犯人用一种很成熟方式掳走了被害人。而在短期内朝固定类型目标下手……这会是为什么?又不是送外卖的商家,还有人向他们下备注口味的订单吗?”
她的说法看似异想天开,但松田没觉得可笑,他认真在脑海里斟酌。
“会不会和佐久间的家族有关?”
“有这种可能。”
“那么,你说的藏叶于林,指的就是……”
“这十二起案件,在犯人眼中的分量并不等同,其中一定有一起才是他真正的目标,而其他所有,都只是掩盖真实目的的障眼法。”
说到这儿,女警垂下眼睛。
“比起连环杀手固定模式,这种‘幕后黑手说’有多荒谬我也清楚。”
所以她才自己单独负责前期的工作。
松田想。
“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略显惊讶地瞧了他一眼。
“可以的话……”相泽夏美走近荧幕墙,指向右边一侧的屏幕。
“这两道街,中间的监控都被破坏了,正常情况下,直行的车辆经过这一路段的时间是三分五十秒,超过这个数字的,可疑程度都会大大增加,车主很可能在中间停下来做了什么,比如,下车掳走了佑穗。”
“队长,我需要你根据首尾道路监控里,车辆的出入时间,把用时超出正常数值的目标摘出来。”
人在视觉受到阻挡的时候,其他感官接收到的刺激会变得尤为明显。
双眼蒙着黑布的女孩被困在不知名的地方。耳边传来的是金属摩擦的令人牙倒的声响,间或还有让她想捂住耳朵的谩骂。
起初,他们每一次敲击都能收获她强烈的情绪反应。她会肩膀猛烈哆嗦,然后更用力地攥紧搭在胳膊上的手指。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任何人都躲不过的疲乏占了上风。
一手被锁在栏杆上的女研究员勉强把脑袋埋在双膝间,再有响动的时候,她只微微颤了颤,没再换过姿势。
井口瞄见这一状况,让两人停手。
“不用干了?”根岸问。
“休息会。”井口道,也不知是在说让谁休息。
时钟又转过一圈。壮硕的男人突然起身,粗鲁地踏进了囚室,他浑身带着刺鼻的烟味,仅凭单手就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道抓得女孩手臂一痛,她被拉扯出去的几步路也走得踉踉跄跄。
“站好了!”
井口粗声道。
他随即掏出一把黑亮的左轮,下一秒,金属制品冰凉的洞口就贴上了她的额头。
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诸伏景光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反手摸向怀中。
——那里是他藏着配枪的地方。
作为这个档次本身就不高的特殊团体的底层人员,按理说,[他]还没资格获得这样的武器。
比[他]经验丰富的根岸都愣住了,大吃一惊的他直接把正在吃的便当掉在了地上,“啪”一声惹来井口一个白眼。
“怎、怎么突然要……”根岸话都说不顺了。
诸伏转了转手腕,盯准对方颈侧大动脉的位置。
前方还在继续上演后续。
“差点忘了。”
井口慢条斯理道,户外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脸上,那道疤痕显得更为凶戾了。
“啧,要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场子的乐趣不就小多了?”
他发出怪里怪气的笑声,似乎被自己的风趣逗到不行。
“据说你还是个挺富贵的人家的大小姐?那一定见多识广了。能不能告诉我,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
出人意料的是,佐久间佑穗一言不发。
“玩人呢这是?”
根岸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餐盒。
诸伏景光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他明白了当前的状况,心里还是有止不住的担心。
娇娇弱弱的女孩不为所动。
井口动作顿了下。他嘴上说得嘲讽,表情从始到终没有什么变化。这也是其他两个人很快看出他是在做戏的原因。
狠狠瞪了两个看戏的蠢货一眼,井口眯起眼睛,毫不犹豫地挥手给了女孩一巴掌!
她白皙的左脸上瞬时浮起红痕。
实实在在地对上恶意的凌虐的时候,她反而没有了常见的羞怯和不安。
从诸伏景光的视角看去,佐久间佑穗只是习惯性地咬了咬下唇,至于黑布下的那双眼睛到底有没有湿润,他不清楚,但能确定的是,她没有一点哽咽的迹象。
显然这惹恼了井口雄,至少他表现出了被惹怒的样子。
“贱人,给我说话!”
他揪着她的领子。
“你想要什么?”
她终于开口了。
“我确实没接触过你刚在抵在我前额的东西,但我猜,那大概是枪吧。”她道,好几个小时没有喝水,她的声音有一定程度的沙哑,不复以往的清脆。
“如果这是‘假意处刑’的话,你选错方式了。”
“人在面对从未实际接触过的东西的时候,由于没有实感,受到的威慑会降低。”
“换句话说,这种恐吓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如果你没打算杀掉我的话,不如直接讲,到底需要我提供什么?”
诸伏景光清楚地注意到井口愣了一瞬。
——看来那条运输线没想象中容易到手。
井口雄意识到,绝不能就此让对方拿到对话的主导权,否则前期的投入毫无意义。
他没有犹豫就拔出贴身的匕首,冷笑道:“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小姑娘。”
“是说,枪你不熟悉,没有真实感是吧,那这个呢?”
他横过刀刃,在她脖子上划出细细的血痕。
“据我以前的经验,这种程度是能治好的,但要是落在你漂亮的脸上,可就难说了。”
“我靠大脑吃饭。”
她迅速答道。
井口怒气上头,他刚要再给她点颜色,她的眉毛已经皱起来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背后的人,我要和她谈生意?”女孩话里还有不解的意味。
“我背后什么人?”
井口心中暗道不好。
“你一定要让我屈服才行吗?那好,你告诉他们,我认输了,被吓坏了,我们直接进入讨论交易的环节可以吗?”
这次,井口是真的脑子短路了,他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瞪着佐久间,然后把沾着红色的匕首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再回来的时候,井口雄手里捏着一支手机。
女王般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真让人印象深刻,不愧是来自那个家族。”
在旁假意收拾杂物的诸伏景光一怔。
——这个声音……
“是你。”
佐久间佑穗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对方,她也辨认出了来电的主人。
“我们就省过这些寒暄吧,小姑娘。”
女人道。
“你可能觉得自己很坚强,姿态也很好看,但要我说,宝贝,别把情形想得太乐观了。到目前为止,你的平安所依仗的,只是我的一句话而已哦。如果你没有价值,我不介意告诉你身边的这些人,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这一切,还是关于那个软件吗?”佐久间道。
“就像我说的,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们到底想用它做什么?我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算法的。”
“唉,我们本来可以好好说的,但事情到了今天,看看周围,大概我说要用他们做好事你也不会信了?那么,现在的选择就很简单了。你可以用程序交换自己的小命,否则,我只能说声抱歉了。”
“那你就说抱歉吧,我不会跟你说没关系的。”佐久间道。
这大概是诸伏景光见过的谈崩最快的交易现场,充分彰显了她娇柔的外表下执着而坚决的一面。而他并不希望她此刻固守自己的坚持……先虚与委蛇也好啊。
这种毫不犹豫的拒绝,也让贝尔摩德很是意外。
她戏剧化地叹了口气。
“我本来不想说这个,会很伤感情的,小姑娘。”
“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些,你在乎的人呢?”她道。
“譬如,细心培养你的家族,为了你可真是投入颇丰,但你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呢?要知道,因为你,十几个无辜的女孩子全部尸骨无存,没有你的话,这些老师啊,什么的还会活得好好的。”
“你说什么?”
“这才是你要面临的选择。不过,也许你会想,老式家族早该被世界淘汰了,没有什么荣耀好要维护的,而那些女孩子也和你毫无关系……真可惜,不管是议员还是知名企业家,又或者是学者,再优秀的历史和漂亮的过去,也不能把普通人的性命踩在脚下吧。那十一个人,全是由你带来的附加损害哦。”
“她们已经死了?”
女孩嗓音干涩,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旋即打湿了蒙着的黑布。
片刻前没有一丝征兆的眼泪,就这样来临了。
“这要看你的选择。”女声冷酷地重复道。
“又或者,按照我们的吩咐开发程序,再拿走优厚的报酬,这些人也可以被放出来,整件事情就好像从未发生过……哦,也不能说从未发生过,她们不幸遭遇了变态,被囚禁在地下室好几个月而已。出来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投入新生活了。”
“等等。”井口开腔,“你的意思是要把我们推出去当替罪羊?”
“再说一次,我耐心很有限。”女声不耐烦道,“再说了,你们组不是废物很多吗,随便丢出来一个你不喜欢的就好,难道这种小事也要逼我和绵贯交代一通吗?”
“不用。”
井口雄黑着脸。
“女孩,别把我们和你身边的人想成一个层次的。”
女声对话的目标又转成了佐久间。
“我们可是很有追求的[组织],否则,也不会独具慧眼地看上你的作品,不是吗?我可以向你保证,事后,你的生活不会受到一丝影响,还可以得到充裕的资金,重归家族的怀抱,拥有远大的前程。”
“……我要看到那十一个人还活着的证据。”
佐久间哑着嗓子道。
“别想造假骗我,就像你说的,我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第103章 爱的推理演绎
井口重新把佐久间推回了临时的关押地点。
他泛着红丝的眼珠子转了几圈, 粗胖的手指上下点着诸伏和根岸两个人的方向。
“你们俩……”
根岸慌里慌张地后退了两步。
“别找我!”他胡乱地摆着手,“老大,找这小子!这小子来的时间短!”
显然, 刚才的对话是否成功恐吓到了佐久间佑穗有待商榷。但是,只为了陷一个人于绝境而搞出的连续五个月的系列“大手笔”, 毫无疑问让根岸吓破了胆。
从他这副表现,井口不难看出,这呆瓜以为自己是要从他们两人中间选一个来背黑锅。
“软货, 没用的东西。”
井口怒骂道。
“什么破脑子?老子是要你们一会儿给她看证据!”
井口雄是三人中还没在佐久间面前露过脸的一个,因而出于安全起见, 接下来的戏码他也不打算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而是准备派出这二人其中一个来完成。
“躲什么躲,妈的,真要挑人也不会挑你们这种软骨头的废物。”
闻言,根岸愤恨地低下脑袋, 一旁的诸伏景光留意到男人眼中透出的凶光。
相似的情形, 常年在灰色地带打滚的他见得多了,不出意外, 接下来根岸就会把气撒在更弱的弱者身上……固然, 若是考虑到为了更顺利地达成交易,佐久间是需要被善待的对象, 然而,诸伏景光不确定根岸是否有相应的长远眼光。
百转千回的思虑瞬息间在大脑中过完。
井口只见二人组中另一个呆瓜弱弱地举手了。
“大哥,我去吧。”
是那个今天从头到尾都闷得发愣的小子。
“还算你有点眼色。”
手下人的自告奋勇,让井口心情稍微好转了点。
电脑屏幕上展示的镜头摇摇晃晃, 昏暗的光线下, 十几个女孩子被分别关在不同的地牢里。她们的眼睛都被蒙上了, 分辨不出神情,只能大致辨认出肢体语言。通讯另一头的人手里拎着一根甩棍,会在不怎么动的那些目标栏杆外使劲敲上几下,作派仿佛是卖家在逗弄不够活泼的动物。刺耳的声音会令对外界麻木的女孩子做出反应,她们会惊吓地蜷缩起来,或者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哭泣——用那种哭得太久后,才有的不再圆润的嗓音。
佐久间佑穗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副不肯放过一帧镜头的样子。
诸伏景光摘下她眼前的黑布的时候,能察觉到她整个人躯体上的紧张,是陌生人气息的靠近导致的僵硬。
佐久间佑穗连呼吸都轻了一瞬,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方才,那一巴掌带来的暴力,并非真的对她毫无影响。
她的左脸红肿了一片,视力恢复的瞬间,女孩缩了缩脖子,本能地环视周遭,在对上了他的脸的时候,她似乎想垂下眼睛,蕴着湿意的睫毛连续颤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坚定地扬起来,迎上他的视线。
诸伏景光不难想象对方的恐惧。他在进入房间前,又戴上了墨镜和口罩,还套着严实的兜帽。对比女孩单薄的衣物,双方在装扮上的落差会给人暴露般的不安全感,这是一种极强的心理上的威胁。
可她还是固执地和他对视,一步也不肯让,像是要把“我不怕你”写在脸上。
室内一样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就差地上再铺上几摞稻草,便可以变身为大河剧里的牢狱了。诸伏景光只能托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将画面展示给女研究员看。
佐久间佑穗偶尔会出声,让诸伏景光把录像暂停,倒退,然后再播放,以验证画面的流畅度,从而判断视频的真假。
这段特殊影像的最后,为了证明是最新时间录制的,拍摄之人将镜头落在了正在直播新闻的电视上。佐久间一度要求自己直接操作电脑查阅文件信息,井口被贝尔摩德特意就此事叮嘱过,立马拒绝了。
“那小姑娘是个it高手,她能做到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给警方发八百条信息,而你们都看不懂她在做什么,所以,绝不能让她亲手接触到电子设备。”
……
“停。”
女孩再一次喊了暂停。
诸伏景光把视频停下。
佐久间佑穗半晌没说话。
他透过镜片,看着她怔怔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幕。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孩靠在角落,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一直神经质地摩挲着。而她触摸的对象,正是一个被红绳系起的御守,即祈福避厄的消灾符。
佐久间的眼睛本就红了一圈,她使劲地长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像没忍住似的,蓦地抽噎了一声,发颤的气音应时被她强压了下去。
诸伏景光的心跟着紧了一下。
他思考着自己出手解救她的可能性。
——来泥惨会卧底的目的,已经可以算是初步达成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团体再次兴起的缘由,竟然是搭上了组织。
现在把她救出去,可以破坏组织与研究员的交易,尽管还不知道她的算法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要是能更了解一些内情,会是个调查的好机会。
再有,他对警视厅那边的动作,由衷感到了不乐观。哪怕自己已经暗地里报了警……
——搜查一课真能推断出这不是普通的连环失踪案吗?甚至都不是人口买卖案?
也难怪出身特殊团体的根岸都会吓成那样。贝尔摩德这条计策不可谓不毒辣,堪称一石三鸟:相同类型的受害者模糊了警方追查的视线;可以借机利用女研究员对无辜者的愧疚心理,最后,连她身后的家族,原本应该是佑穗最大的依仗,是组织在威逼女孩时最大的顾虑……也被扼住了叫做“名誉”的命脉。
共享意识。
——夏美,被关押的人在群马。
[佐久间]道。
——怎么说?
——镜头里有四分之一的外卖包装袋入镜,是群马县安中市特色,酱炒魔芋。
“这是最后一组吗?”
相泽夏美接过松田阵平递来的名单。
“是高级别的最后一组,至于低级别的目标,还剩下五六组吧。”松田道。
相泽夏美把所有目标都按照可疑程度进行了分组。所谓“高级别”,就是在她的判断下,佐久间最可能出事的时间段,在对应路段出现的车辆。女警官以三十二倍速,飞速观看着路口的各类监控视频,她连纸笔也没用,直接在大脑里完成排除和重点标记的工作。再每隔一段固定时间,统一输出目标名单,从而保证排查效率。最终,结合目前警视厅内部网络上的档案资料,进一步筛选。
“排除五个月内可追溯购买途径的新车。”
“排除有着正常工作时间的车主的第一辆车,车牌也是近期颁发的这些……”
“犯人不可能只用一辆固定的家庭用车连续做下十几起案件,尤其是在后期饱受警方关注的前提下,单是车牌令人眼熟这一条就足以暴露了。再根据资料显示的家庭经济情况,去掉只能负担得起公寓的这些人,他们甚至没有空间容纳那么多的绑架对象。”
“着重关注以下情况的车辆:多次转手的,尤其是在小企业名下挂牌的,定义模糊的商务用车。通常这些车子实际情况很混乱,很容易成为某些特殊事务的遮掩,或者干脆整个公司本身是一些人的幌子。”……
“等一下,中尾。”
相泽夏美倾身,从电脑前的警官手里拿过鼠标,退回上一页被划掉的名单。
“这辆车的情况是什么?”
她把光标停在一辆小货车的车牌资料上。
“一辆快递公司的用车,虽然是公司,但我想这应该算是你说的正规途径类的吧。”中尾道。
“不对。”相泽道,“海上原急便,我恰巧记得这家公司不提供当日达服务,工作时间也很宽松,号称早八点至晚六点,那么,这个接近半夜的时间点,它为什么会行驶在城市道路上?”
“这家公司不算大。”中尾调出备案的公司信息看了看,“看它的规模,可能生意不怎么好?用车管理也不会太正规的……没准是老板自己开着公司的车回家了。”
“那老板也会行驶过程中打开一次车厢吗?”
说话间,松田已在旁边屏幕上调出了这辆车在路口监控下的影像,对比它在进入摄像头被破坏的区域前,和从那一路段出来后的前后截图。
“哎?这你怎么知道的?”中尾惊讶道。
相泽夏美瞥了画面一眼。
“后车厢上锁的把手,方向偏转了小三十度。”
“会不会是路口的监控镜头角度不一样,形成了错觉?”中尾警官怎么看都觉得区别不大。
“注意后车门上这块污渍的位置,再比对,把手的改变就很明显了。”松田指着屏幕上的一处。
“那,就是这辆车掳走了受害人吗?”
中尾还有点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嫌疑人的车辆。
“这段路中间,没有海上原急便的仓库和办公地点……除非老板停下来,是为了偷走别人家跑在路上的猫咪。”
太阳快落山了。
常年担任n b的濑川阳太来到了佐久间的关押地附近。
枡山瞳照例最后一个留在教室里。
等到同学们都离开了,才连通朗内尔的意识。
黑发男人推着她离开了宏观经济学的阶梯讲堂,林荫道上微风习习,他按下某个号码,才将手机递给她。
女孩又轻又软的声音在空中飘散。
“犬金先生,是我,枡山。”
“嗯,谢谢您送来的电视节目票……专辑发行见面会?那天极道姐姐们会很忙的吧,我就不去了,也省得她们还要费心来照顾我。”
“送到热带雨林?不必了吧,我感觉她们还可以红很久……歌词我写得差不多了,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总觉得自己天资平平。”
“名字吗?呃,叫……《爱的推理演绎法》。”
“是,被您看出来啦?我是侦探谜。”
“我知道您现在不太管另一方面的事情了……当然,偶像事业才是王道。只是我听说了一条消息,认为有必要告诉犬金先生一声。”
“泥惨会再度兴起了……是,这消息挺糟的,记得当年两个组之间一直不太愉快。好消息是,他们好像被盯上了,对,白色的一方。”
“不过总有些东西是他们清除不掉的,而那些地方就像典礼上的空位,一天无人,就总会有人再去,要么就是原来的人不肯死心,跃跃欲试想要回来。怕是只有他们看到这个地方彻底有了新主人,才会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认清自己早该认命出局的现实吧。”
第104章 许是温柔一刀
“叮铃铃……”
手机的铃声响起得又急又快。
井口眉毛拧了拧,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谁在这个时间联系他。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佐久间佑穗答应了贝尔摩德的条件。
被绑架的大家族小姐,不管之前表现得多倔强, 那十一条人命轻而易举地压弯了她的脊梁。这些自诩善良的人,井口见得多了。在他看来,算不上什么有种,就是懦弱而已。
神秘的女人在天平的另一头放上了太多砝码,终究占了上风。
“喂, 是我。”
只听电话那头说了两句话,井口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瞟了诸伏景光二人一眼, 走远了些。
过了十分钟左右,眉上有疤的男人回来了。
他先是盯着根岸开过来的车, “这车是你们从哪里提的?”
“东京的公司。”根岸道。
“别跟我说是海上原。”
“那倒不是, 是小出会社的车。”
“为什么不用其他地方的?”
井口严厉道,语气令根岸十分不解。
“因为……因为人就在东京都啊?那边车比较多……”
“蠢货!妈的……算了, 好歹你们还知道没用同一家公司的车。”
作为绵贯的心腹,井口很熟悉两家公司的关系。不管是海上原还是小出会社, 都担任着泥惨会这一特殊团体的某些职责,例如, 让账面上出入的现金流更正规, 又或者,为各方面的资产提供一个完美的幌子。
而这些公司想要顺利运营, 每年都需要财务报告, 以躲避相关部门的关注。
这种前提下,最便捷的造假途径,就是不同公司之间互相支持, 实现“流转”。像是B公司号称原材料来自A公司,这样,材料进价便可以想写多少写多少,又不怕被戳穿了。
这也就代表,没被条子盯上时还好……一旦海上原公司进入了警视厅的调查视线,查出和它业务密切相关的小出是早晚的事,而后者名下这辆行踪可疑的车,也掩盖不了多久。
“真是一眼看不住,全是蠢人在做事啊!”
井口揉了下左肩,早年间这个位置负过伤,常在他压力增大的时候酸痛。
“你就不知道从黑市上临时搞一辆吗?”
“但健介大哥跟我说必须是靠得住……”
根岸的委屈不无道理。
——卖车的二道贩子被警方找上门的时候,翻脸的速度更快。
“闭嘴,我说一句话你还有十句话!”
骂完人后,井口思考了一会,飞速地做出了决定。
“半小时,把场子收拾了,然后撤。”
“啊?”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两个手下都愣了。
“那,屋里那个怎么办?”
诸伏景光道。
他装出一副迟疑的模样,“大哥,不是说这是咱们的大生意?”
“你是不是傻?”
井口没好气道。
“那十几个女的还在我们手里,她跑了又能怎么样,识趣的话,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把这儿给我清理好了,别让人再追到下个地方才是正事。”
“条子真的能从东京追到这里?”
根岸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抱在怀里,准备统一处理掉,免得留下指纹。
“干这行你就得知道,不在明面上,什么都好说,一旦有个线头被逮住了,就得赶紧松手,否则肯定被揪得干干净净。”井口说着又按下一个电话。
“健介,我这儿有两个人,你给我塞到北海道。”
诸伏景光默不作声。
随后,井口联系了贝尔摩德,告知她最新情况。女人并没怎么焦急,正如井口所言,她这场持续五个月的好戏,最终目的就是让佐久间感受到深刻的威胁。她是否能被救出去早已不是表演的重点,所有筹码仍在贝尔摩德手中,退一万步,她随时有再上演一次剧目的能力。
当然,泥惨会,主要是绵贯这一支的势力又遭到了多少冷嘲热讽就不用说了。
诸伏景光根据井口挂掉电话时的脸色得出了以上结论。
“你!”
井口指着他道。
“把她给我丢进森林里。”
正值夏日,林子里潮湿而闷热。
女研究员跌跌撞撞,被另一个人抓着手肘处前行。
共享意识。
——濑川,你躲远点。
[佐久间佑穗]通知另一个自己。
万一两个红方人士撞上了,这是打还是不打呢?
诸伏景光倒没发现树林里有人,井口的吩咐是把女研究员捆在树上留给警方救援,可是,随着逐渐深入山林,耳边响着独角仙“哧哧”的叫声,他思绪里不免冒出种种念头。
——林子里会不会有野兽?
——万一出现什么坏人呢?
——可能有杀人犯潜逃在野外数十年啊……
公安人士决定冒个险。
一路都在沉默的男人凑到佐久间的耳边,低声道:“我会解开你的手铐,不锁你,但是你不要叫,也不要跑,可以吗?”
这话让佐久间明显怔了一下,女孩紧张的架势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整个人更绷紧了。
“我不会束缚你的自由,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去。”
“你……”只说了一个开头,佐久间就说不下去了。她迟迟不语,好像搞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
诸伏景光只得又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
“可以吗?千万不要喊,也不要自己朝外跑,等到警察来找你,你再回应……”
最后,她犹豫着点点头。于是诸伏景光打开了她的手铐,没有了遮掩,女孩白嫩的手腕上交错的淤痕格外刺眼。双手获得自由后,佐久间佑穗很自然地抬头摸上眼前的黑布,想要把它撤掉。
然后,诸伏景光眼瞅着她在碰到边缘的时候犹豫了,始终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霎时,他明白了她的担忧。
——只是一点善意而已……
佐久间干脆背过身去,这才把黑布从头顶扬过头顶摘下。
“谢谢您。”
——礼貌用语也回来了。
“伸手。”诸伏景光道。
闻言,她不明所以,踟蹰着反手,在腰侧的位置亮出掌心。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该有多么荒谬啊。
很不是时候,可诸伏景光还是勾起了唇角,他把银色的手铐放在她手里。
“万一……机灵点。”
这是在告诉她,提防井口一行人杀个回马枪的可能。
聪明人对话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用明说,一点就透。
看不见的背后,他的气息逐渐抽离。
“那个……”
弱弱的女声响起来了。
“如果警察问我,我会告诉他们你做了这件事的。”
诸伏景光愣住了,提醒她道,“你的故事里,应该只有不知名的绑架犯得到消息落荒而逃……”
杀人比救人容易得多。他没亲耳听到贝尔摩德的警告都知道,警方目前只是找到了关于女研究员的线索,想要保住那十一个人的命,佐久间必须对警方隐瞒组织的消息。
好在之后他就会把这一消息汇报给公安了。
“北海道很冷的。”女孩没回头,她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继续道,“你早点自首,就可以早点出来。出来后要是没有工作,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份。”
这简直是诸伏景光听过的最奇怪的话了。
他在脑海里细数她此刻面临的难题,坚守的信条要被打破,无辜者的性命掌握在随时可能翻脸无情的交易者手中,还无法对警方开口求救……她的委屈恐惧可想而知,却还有心对陌生人说这些……
而他的反应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诸伏景光想,自己应该为她尚未完全度过险境而担心的,可这会他只想笑。
“好。”
他压下唇齿间的笑意。
“等我能光明正大出现的那天,会考虑小姐你的提议的。”
警视厅。
派去米花植物园调查的巡查反馈,其中一间联排小屋确有近期人员活动的痕迹。相关目击者也称,似乎早些时候见到了一辆白色的小货车进出。种种迹象表明,海上原公司越来越可疑了。正如井口所想的那般,一旦进入警方视线,被扯出相关公司只是时间问题。
相泽很快到手了新消息,小出会社名下的一辆货车,早些时候出了东京。连续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松本管理官同意了她的追查请求。经过相泽抽丝剥茧的分析,佐久间的去向被定位在了埼玉县。
松田发挥着常年和好友萩原交流切磋的高超车技,即使在夜晚,也将车子开出了规定允许内的最高速度。
“休息一会吧。”他不忘对副驾驶上的相泽道。
“天很黑了。”相泽没心情小睡,漂亮的桃花眼里满载忧虑,她连抽烟的心思都没有,只长久地望着窗外的天色。
“不知道自卫队能不能出动直升机救人……”
“放心,有必要他们会出动的,实在不行还可以联系柳生先生。”
松田安慰道。
“现在又是夏天,温度还好。佐久间就算在室外,也不会有事的。你已经很快了。”
她滴米未进,一个人完成了整组人都要耗时很久的工作。在同一时间以高倍速观看数十台屏幕上的监控录像——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头脑,用大海捞针的办法生生杀出的血路。
当她把相关线索摆在松本管理官的桌子上的时候,众人才不得不承认,出事的对象是密友,这项事实并没让他们新兴的王牌方寸大乱,而只是激发了她更高的潜能。过度用脑让她在发言时,面颊上都失了血色,全然应了很多人私下的比喻,如冰和雪般的美人。
并非女警官平时为人处事有多冷淡……而是,当一个人超出其他人一点的时候,赢得的是赞美和尊敬,但要是她超出所有人太多的话,距离感便会难以避免地跳出来了,哪怕这中间没有多少恶意。
——我真能看到和她一样的风景吗?
以及。
——她眼中,每个人都会是什么样子?
这些想法从没在松田阵平的大脑里出现过。
在他看来,相泽从未如他一般,展现出与她的才华对等的桀骜,顶多,她会在一些小事上有着不符合大众“审美”的一面……而那些从来都不重要。
从她和佐久间的相处也能看出来,后者自己还是个时而脱线的研究员,即便如此,通常在一些小事上也会呈现出照顾相泽的姿态。
“佐久间会照顾好自己的。”
松田又道。
“我不担心这个。”
相泽夏美转过头道,松田专心关注着前方的道路情况,只能想象她的表情。
“我担心的是……她只是表面柔柔弱弱而已。”女警呼出一口气,“当真面临选择的时候,她可能会哭,可就算是流着眼泪的佑穗,也会比我更快地做出决定的。”
第105章 欢迎进入主线
与众人焦躁慌乱的心情不同, 这是个清澈如水的夜晚,天空缀满一闪一闪的星子。
共享意识。
——夏美, 你还要多久才能到?
[濑川阳太]问。
——四十分钟。
[相泽夏美]扫了眼车子的表盘,对照窗外的路牌估算了剩下的车程。
——那我该走了。
月光下,身着黑色冲锋衣的FBI收起Rifle,向[佐久间佑穗]传讯。
——再停留下去,撤离时就会过于仓促了,还可能撞上前来调查的县警。
女研究员低着头,抱着臂膀, 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旁, 以避开夹杂着凉意的晚风。
——快走,别在我“耳边”吃东西了。
所有身份感官是可以共享的。
——阳太,你又在盯梢的时候自备甜甜圈了吗?
[相泽夏美]道。
——不然呢……
濑川阳太将装过点心的纸袋对折叠好, 一同收回枪包内,接着开始消除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我可是一整天来回跑来跑去, 最后一点戏份都没有,回去还要熬夜阅读教授布置的参考文献。
卧室里,枡山瞳半倚着天鹅绒的枕头, 她把注意力着重放在[濑川阳太]的马甲上,以他的眼睛仔仔细细审视着收拾过的现场, 确保万无一失。毕竟, 不管是东都大学的研究生还是驻日FBI, 哪个身份牵扯进这桩案件,都会很难说清情况。
山间,搜寻小队的探照灯照过来的时候,佐久间迷蒙地抬起头,又因为刺眼合了下眼睛。
艳丽的女警官第一个冲了上去, 把好友紧紧捞在怀里。
“没事吧,佑穗?”
大大的拥抱过后,棕色的眼眸才终于和黑色的眼眸对视,其中无数情绪交会而过。
伊达航不放心地跟了过来,现下正和一同来到埼玉县的松田阵平并肩站在相泽身后。
见佐久间无事,他也从心底松了口气。
“班长,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
气氛因人员获救而变得轻松,松田阵平有心和友人开个玩笑。
“什么东西眼熟?”伊达不解。
“相泽保护佐久间的样子,就跟当年你护着零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这小子!整天跟研二呆在一起学了点什么啊?”
……
《白领连环失踪奇案真相发表!》
《王牌刑事又立大功!》
《天才拆弹手的成功转型》
持续五个月,接连十二起的失踪案一经告破,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首先,这和受害者们的身份有关。由于失踪的全是生活规律的规矩上班族,给人的感觉就是你我他身边任何亲朋好友都有可能遭此毒手,自身也不例外。这在大众群体里引发了普遍的恐慌情绪。随之而来的是大量媒体的关注,对东京都治安的诘问。
当警视厅找到了最新一名受害者的时候,本来疲乏的舆论迎来了新一轮的爆发,佐久间家族自带高话题度,大众自然而然在印象里为女研究员画上了出身名门的光环,哪怕她平时生活和出入方便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在佐久间佑穗被解救后,一度甚至冒出了这样的讨论……她如此及时被营救,是否和大家族的背景有关?因为受害者“重要”,警方才投入了更多的人力物力,第一时间援救?
为了避免这种误解给警视厅带来负面形象,松本管理官不得不联合对外联络办公室的宣传人员,对整个破案的流程进行整理,再统一向外界发布,其中理所当然提到了办理案件的警察。
当然,后来随着其他十一人毫发无伤地被找到,警视厅面临的舆论压力小多了。而在整个搜查过程中,从头至尾都有着优异表现的相泽夏美,毫无意外赢得了最多的关注。
当大众听说她是在第十二起案件发生后才投入调查的,许多人纷纷责问为什么不早点让她出手。警视厅宣传人员只得又在对外发言时解释是工作分工的问题。
因着以上种种,负责公关事务的杉原警官近日和相泽夏美打交道尤其频繁。
“这又是什么?”
女警官接过杉原递来的信封。
“《□□all Talk》电视节目的邀请函。”杉原道,“他们希望你能在镜头前亲口把故事讲一遍。”
“上头也是这个意思。你的发言能为警视厅的形象加分,名人效应。”
“名人效应我知道……”
女警官展开信纸,翻过来点着几个字给杉原警官看。
“[命理占卜主题]是什么意思?”
“这是现下国内最火的一档节目,一期不可能只发一份通告的。”杉原解释着节目形式,努力说服相泽夏美参加。概因只有上司的意见是不管用的,比如前几日,女警官就拒绝了媒体提出的摄影要求。
“你知道我没那么神乎其神的,对吧?”
相泽有点无奈。
“所有的结论,本质上都是基于严密的调查。如果没有前期巡查们勤恳的走访和记录,三系警官们周密的工作……最后的推论就会是温泉上的雪花,根本无从谈起。”
——不,我还是觉得你很神奇。
因工作需求了解过整个破案过程的杉原警官心想。
——怎么想,那样的头脑运转速度都不是常人能具备的。
“眼下,大家都说早些年相泽警官你呆在拆弹小组的时间白费了,要不是那段,你肯定现在不仅仅是个警部了。”
杉原寄希望于通过闲聊中的夸奖劝动她。
相泽夏美顿了顿。
“我目前的级别已经是破格提升后的结果了。”她道,“再说,那段时光是我绝不会后悔拥有过的。”
“倒是这个。”她拎起公共桌上一摞杂志最上方的一本,“能让他们撤掉吗?”
封面是女拆弹手令人惊艳的回眸一瞥,之所以不说是刑警,是因为那时的她还穿着机动队宽大的制服,和周围黑压压的同僚们没什么不同。
只是,当时应该是拆弹工作告一段落,保护性质的头盔又闷又热,女拆弹手便摘下它夹在臂间,正逢有人在背后呼喊,额间发丝散落几许的她回过头去,红唇配以比常人更深邃的五官显露在镜头前,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凌乱的发只让她的美更惊心动魄。
近期一直在追查失踪案的后续,相泽根本没有拍照的时间。而来到搜查一课后,她手中的又都是疑难案件,换句话说,基本能到达女警眼底的,都是离案发时已经有了一定时间的案子。因此,女警官也没有需要去往一线现场的时候。
这导致媒体们想拍她的照片拍不到,约她拍照又被拒绝。于是,反而是在早些年她还在拆弹小队的时候,过分的貌美常在出动时引得路人随手抓拍照片放在网上。
《Dult》周刊用作封面的照片便是这种情况。编辑在标题“绮丽の刑事”大字旁还加了一行小字:全面大起底,炸裂神探的过往。
“这个难听的绰号怎么又回来了……”
机动队。
“小阵平,你又去便利店了?”
午间休息时,萩原研二熟门熟路地来找好友一起吃饭,却在他的办公桌前半天等不到人。
卷发的拆弹手出现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小瓶乌龙茶,一看就是凑数随手在收银台旁买的。
“看样子,今天没有小相泽当封面的新杂志?”
松田瞪了他一眼。
“她是素人又不是明星,我是担心她哪天她被媒体乱写,连带我们拆弹小组登上新闻……结果没人及时发现……”
“怎么可能?”萩原失笑,“她如今是彻底成为警视厅的招牌了,就算是为了挽救前几年被侦探们打击到谷底的警察形象,宣传部也会把她捧在手心上的!”
两个人并排走出办公室,等到四下无人时,萩原问:“对了,上次你不是说,相泽怀疑佐久间的失踪案背后还有人吗,我听说最近暴力团对策课的家伙们都很忙,是不是这件事解决了?”
表面上,相泽夏美只是解决了一系列的女性失踪案,关于凶手,警方对外公布的是几人合伙囚禁了十余名女性。
而实际上,媒体上没有报道的,也是最近相泽的工作重点的,是接下来她追查着运输车辆这条线,抓到了泥惨会人口买卖的蛛丝马迹,进而使得搜查一课联合暴力团对策课,掀翻了整个相关的利益链条,并以此为理由封了泥惨会旗下不少地盘。为了防止那些有枪的家伙报复或反扑,警视厅一直压着这方面的消息。
萩原研二的意思,就是指佐久间失踪背后,暴力团体的人口买卖才是本因。
令他意外的是,松田阵平摇了摇头。
“那个叫泥惨会的组织不是重点。”
“什么意思?”
萩原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相泽认定的‘背后’,也不是泥惨会。”松田道,“被抓起来的人说,他们绑架佐久间,是因为奇货可居。”
“也说得通。”
尽管这理由让萩原由衷感到厌恶,但他思考了一下,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样的话,相泽所考虑的,就会是更危险的因素了。
“你们觉得泥惨会身后还有其他组织?”
“嗯,而且,也许会是个更可怕的组织。”
松田对萩原细细讲述了相泽目前的追查成果,又道,“上头认为,到这一步收获已经很丰厚了,再多的就像是无稽之谈了。”
“这是‘不归我们管’的委婉说法吧?”身为社交高手,萩原阅读潜台词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对,总归这件事已经上报给松本管理官了,大概之后,公安的那些家伙会有所考量?”
身为上述对话覆盖的角色之一,郊外的一幢老旧的公寓楼内,胡子拉碴的男人扣着鸭舌帽,抱着两大袋便宜的速食食品踩在“吱吱呀呀”作响的铁梯上,由于楼体的老旧,整个建筑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井口雄躲开狭窄楼道里擦肩而过的邻居们的打量,快速走进屋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室内新闻节目的声音持续播报着形形色色的消息,从早到晚都没有停过。井口雄一直开着电视,以防邻居们听到他偶尔和人通电话的对话内容。
眉上有疤的男人再一次打开老旧的手机,越往上翻通讯记录,绝望的感触就越明显,自认心性坚强的他也不免有些挺不住了。
短短不到数月,组里的兄弟就散得七零八落。如今一天连来电也没几个了。好容易有了一丝起色的团体整个崩溃,他发誓要终生效忠的干部绵贯早在之前就被警方关进了大牢,理由竟然是几年前的一起杀人案事发了。
一切本不该这样的,如他们一般的暴力团体组织,即使遭遇警方突击,也不会被打压得这么彻底。最普遍的情况是,只会损失相关的“涉案人员”而已,也就是常说的“一人顶罪,兄弟们在外面保你全家”。
但是,这一次,负责搜查的警察仿佛队伍里有个拥有神眷的家伙一样。只要是进入了警方调查视线的目标,地盘也好,钱也好,人也好,有一个破绽就会被精准地抓住,连带扯出更多更深的事实。就像绵贯老大被翻出来的杀人案,井口雄至今想不通警察怎么发现他手不够干净的,总不可能是老大自己先露了怯。
费尽心思从那个[组织]拿到的好处,共同经营的线路更不用说了,压根保不住,光景还不如没合作之前。
即便如此,井口也想过要东山再起。可剩下的那点干净点的底子,前段时间,全被犬金组的老匹夫拿走了。他掐时机的精准程度,令井口怀疑手底下出了叛徒。
总之,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保不住了,什么都没了。
井口整个人也像老了十岁,壮硕的躯体甚至开始微微佝偻。
不只他一人如此,仅留的在外的人员,也都如他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呜——”
警笛声划过窗外。
以往,这种一听就是交通警察用车时的鸣音是吓不倒他的,可是现在,他又把身子蜷起来了一点。
枡山瞳关上了一个个小红点跳跃的地图。
“宿主,您还不收手吗?”系统道。
“收手什么?”
“您的马甲砍掉的早就不单是泥惨会的东西了,还有黑衣组织的资产。”
“谁说那是组织的?”
“那……”
“那是朗姆在‘我没发现’的时候,在我负责的地界上,扶起来的我不喜欢的团体,然后呢,又因为贝尔摩德借去做事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才被红方追着打……既然我都不知道,关我什么事?”
第106章 从一开始就是
32号公路旁的老式公共电话亭, 半透明的遮罩下,有个男人正在打电话,附近停着一辆孤零零的普锐斯。
“你是说, 想继续调查那个[组织]?”上司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来。
“是的。”男人道。
“诸伏, 以你过去的‘历史’来看, 再度接近那个组织有多危险,不用我提醒你吧。”
作为诸伏景光的上司兼接头人, 同时也是警视厅公安部卧底调查工作的负责人,对方连嗓音也是平平无奇的,哪怕说的是警告的内容, 语气也维持着平静无波的状态。
“我明白。”
“即使你有伪装。”
“嗯。”
“泥惨会牵扯出那个[组织], 算是意外之喜,连我也没想到。”说到这儿,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 “近日我也在思考,这或许是个新方向。”
“那副手铐。”
诸伏景光提醒对方。
“对, 还有那个。”
正版手铐的出现乍一看只是小事,实质上背后隐藏着更多可能。往小了说,是几个**的警察借倒卖资产贪婪地牟利,顶多再带上一些眼里只有钱的运输仓储的管理人员。往大了讲,一旦有一整条围绕着利益的人员链条在警方内部形成, 那么他们绝不可能满足于只做侵吞财产这种小事……黑警?内鬼?他们被谁收买的?又是谁在组织?是否涉及到上层……
负责人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又联想到搜查一课那边前段日子递过来的消息。
这样说来, 有过那个[组织]的调查经验,又亲身经历了这次调查的诸伏,没准真的是个好人选。
“我考虑一下。”中年男人最终道。
诸伏景光听出了对方半允许的意味,他眼角弯了下, 把听筒挂回电话机右上角,因使用时间过久,整部机器早已不是出厂时那种崭新金属的明亮,而是泛着一种温润的光芒。
他把兜帽盖过头顶,快步走向旁边的车子。
朗姆面色沉沉地翻看着这段时间各处传来的消息汇总,在大脑中计算损失。这一次,若非他当断则断,狠心彻底地抛弃了一部分的物和人,警方差点就查到他头上来了。
这令素来手段老辣的朗姆非常恼怒。
上次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那个该死的将棋选手……临死也没忘记给他找麻烦。
提到将棋,前段时间那一连串的“王手必至”的报纸头版广告,又无比扎眼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难道说,这就是切宁酒的“王手”?
——疑心四起的Boss竟舍得把樱花门的人手交给那个小丫头?
切宁是年轻女性这一结论,是他凭借对那位先生多年来的了解,在对话中判断出来的。
光头的老者面无表情地摸向左眼。
“叮咚”,消息通知音响了。
亮光的屏幕上,是落款为“贝尔摩德”的邮件。
“抱歉。没想到一个小任务会牵扯出这么多的麻烦。”
朗姆阴沉着把手机扣回桌面,合着手全力思考。
另一头,没在第一时间收到朗姆回信的贝尔摩德并不介意。对方这次的损失她都看在了眼里,更遑论还有Boss的责罚了。
而对贝尔摩德而言,结果尚属不错——不管费了多少功夫,研究员的程序到手了。
谁让那小姑娘不忍心让警方找到的是十一具尸体呢?
把存放程序的硬盘握在掌心,女人娉娉婷婷地出门,预备向那位先生汇报。
佐久间的程序到底是什么?
与想象中不同,它并非是盗取机密或侵犯**的算法,而是一个可以搭建隐蔽网络空间平台的程序。贝尔摩德之所以选取女研究员来定制这项程序,除了看中她本身的技术素养外,佐久间佑穗在网络安全方面的高超水平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那位先生老了。
组织开发的药物,性质稳定的,经过实验验证的,目前只有维持身体状态的类型,返老还童的药剂几乎算是遥遥无期——Boss不可能吃下只有三分之一乃至更低成功几率的药物。
随着年纪的增大,脑力衰退的Boss越发在掌控组织内外全盘的人员和动态时力不从心。前些年,他没被说动考虑大脑意识思维上传永生,但确实开始思考利用“工具”来管理组织所有的资源。
佐久间佑穗的程序,便是这样一个高级保密的任务管理式系统,并提供不同层级的成员交换信息的隐蔽线路,绝非明网可查看。
当然,那位先生不会把所有的人员名单都输入这个系统。事实上,就连女研究员的程序,也需要再经过内部信得过的专家的二次改造。
“他改造得再多也没用。”
作为一名大学生,枡山瞳出勤率简直高到感人。
没办法,她实在是无论外貌还是身体状况,都过于惹眼了。教授只要随便张眼扫下教室,就会知道“轮椅上的大小姐”来没来。
“唉,这种时候就在想,可能真该治疗一下的。”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记笔记的金发女孩一丝不苟状,完全看不出她满心是[自主休讲],即逃课的另一种说法。
“宿主,你想抽奖了吗?”系统很激动地问。
“完全没有。”
……
深究[佐久间佑穗]算法的本质,要从人与人的关系说起。
旨在未来的某一天,完成最顶级的犯罪预测人工智能系统的研究员认为,想要实现真正的“防患于未然”,在犯罪者动手前就预测出他的下一步做法,需要完成的实质工作是根据人们以往的行为习惯来计算其未来的进展。
然而,每个人都不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世上的。开发时,佐久间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人与人的交互要如何考量,所有人,无论是在过去、现在,或是未来,始终都在相互施加着影响,塑造着彼此的一生。
根据种种迹象计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又在将来会迎来怎样的改变,正是这种人工智能算法中最难的一环。人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有关系疏远的,也有关系密切的。在网络时代,这些关系的具体体现,就是不同人之间以不同的频率交换着不同的内容,在线上的媒介是短信或社交媒体程序,在线下,现实中的相约只要是发生在几乎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下的,同样可以被纳入考量体系。
而佐久间的算法能做到的,就是依据不同的表现,进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分析。接触到的信息越多,展现的结论越完整。
换句话说,整个组织的全貌注定会徐徐展开在枡山瞳面前,包括Boss严防死守的那些机密。
“系统,指数查询。”
“红方指数150%,黑方指数175%。宿主,本来指数已经拉平了,现在黑方又提升了欸?”
佐久间的“贡献”,让她的实力被归入了黑方,黑衣组织在失去了雪莉这个研究员之后,又迎来了领域不同的新研究员。
“放心,很快就会降下来的。”
枡山瞳道。
“组织调性你还不了解吗?之后只会越来越糟,到时候,临时的小打小闹可挽救不了局面。”
又上完了一节经济学课,枡山瞳察觉到共享意识另一头传来消息的波动。
——有新来电。
[玛克]道。
这么郑重的通知,朗内尔还不能代为处理的……
——是琴酒。
——啊,该来的还是来了,比我想得时间晚一点。
东京都郊区的某个小型基地门口。
Top Killer从黑发男人手中接过轮椅,一言不发地推着枡山瞳前行。而金发女孩也没说什么,一路沉默着。
整座基地空荡荡的,人员多半是被通知撤离了。
二人来到一间四周漆黑的中等大小的房间,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台电脑正一下下闪着蓝光,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Boss。”
枡山瞳道。
片刻后,屏幕上方显出一个英文单词。
——Explain(解释).
“解释什么?”
她转头询问似地望向琴酒,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唯有他侧脸的弧度忽隐忽现。
——Rum(朗姆).
“哈?”
这三个字母一出,轮椅上的女孩先摆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接着转为了泫然欲泣。
“我也听说了那些事。”她用英文回话,“很抱歉,但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Really(真的)?
没人配合,切宁明显也没什么精神继续演下去了。
她面上的要哭不哭化作了平静。
“当然。”
“Boss,你应该知道的,如果我是有意的,结果一定不像今天这么……平和喜庆,我又不是从永无乡里走出的幼童,早就是个大女孩了。”
她说完这句话,电脑上久久没有反应。
半晌,才又有一句话跳了出来。
——Tell her(告诉她).
“告诉我什么?”枡山瞳挑眉。
“你轻忽了。皮斯可出来的时间会向后延迟一年。”
自打进入房间后就一直不语的琴酒,突然开口道。
一室静谧。
枡山瞳起初没作声,过了一会,她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唇角。
“是吗?我知道了。”
她压根也没看他。
就在这时,她耳边蓦地捕捉到了微弱的空气流动,枡山瞳即刻转动手腕,银光落入掌心,下一秒,冰凉的金属挨上了她的太阳穴,不难想象那里是个黑压压的洞口,武器周身裹着无比真实的硝烟味道,绝非装装样子的空枪。
其主人正是琴酒,而她反握的匕首也抵在了他的颈侧。
“Woops.”
遗憾地哎呀了一声,枡山瞳道,“这可不怎么公平,Boss,我们一个人有枪,另一个人只有防身器材。”
“再说一遍。”琴酒冷声道。
“这不公平,你有……”
叮,一声清脆的不容错认的上膛声。
“我一点也不关心Rum的糗事,也没兴趣收拾他的残局。”枡山瞳清泉般的嗓音同样蕴着寒意,琴酒移动枪管的时候,她没有一丝犹豫就下压了利刃,男人肩膀处墨绿色的衣物上顿时晕开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抱歉。”她这话一丝诚意也听不出。
“我猜,Top Killer不至于和我计较这个?没出过外勤的我,真的……”她又微微按了一下,“很怕痛,不比您经验丰富。我最讨厌有人拿枪指着我了……从一开始就是。”
第107章 不确定的谎言
她说, “from the beginning”。
从一开始。
这三个单词让琴酒眸光闪了闪。
他自然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怎样的情景,皮斯可那个老头战战兢兢地为自己辩解,而他不介意顺手杀掉新冒出来的小女孩, 直到她开始用言语周旋……
然而,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Enough(够了).
盈盈的电脑屏幕反光下,一个个字母弹出,组成了最新的通话内容。
琴酒放下了伯莱塔, 枡山瞳也把抵在他侧颈的匕首收回, 那上面还沾着丝丝的血迹。
是他的血,伤口不深, 也是他不会在意的小伤。
“啊啊啊啊啊啊!”
刚刚, 从枡山瞳真正刺下去时起, 系统就发出尖叫,一刻不停。
“宿主宿主宿主!不行不行不行!这可是黑方唯一的指望!”
“吵死了, 闭嘴。”
既要在体术高手突然袭击时表现出全力应对的状态,又要维持在摄像头下面的表演,再想到这背后是个老乌鸦在看戏……
枡山瞳烦不胜烦。
琴酒侧眼瞥见了她皱起的眉毛, 插回口袋里的手动了动。
表面上, 对峙结束了。局面缓和后, 两个人一切如常,按照原路返回基地门口。高大壮健的黑发男人斜靠在劳斯莱斯车门处,唇边叼着一支烟,没点火。见到枡山瞳的身影后, 他走上前来,熟门熟路地把她抱在怀里。
琴酒没动作,枡山瞳对他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坐进了汽车后排。
离开基地, 她才对一路频繁弹出问号的系统作出回应。
“指数不是好好的么?我又不会真的做什么。”
系统反而心有余悸,自己查了好几次分值。
“我也是希望宿主这次还能拿到好的任务评价啊!”它用电子音道,“您也很想成功的吧。琴酒是很重要的角色。”
枡山瞳:“你不是说没有剧情光环这种事?”
“呃……”
“算了。”
……
“宿主,你呢,没事吧?”
隔了好一会儿,电子音又试探着说。
“没事。”
“他们为什么忽然想要杀掉你呢?明明你一直在为组织做事。”
“他们没有想要杀掉我。”枡山瞳回答,“这场对话的重点,只有皮斯可被放出来的时间会推迟那一句。”原定在她大学三年级那一年,可以恢复现实身份和正常生活的枡山宪三,现在只能等她大学毕业再“出狱”了。
“是您动的手脚被发现了吗,才遭到了惩罚?”系统问。
“没有。”
眼下暂时无事,回程路漫漫,枡山瞳也不介意多解释几句。
“跟朗姆无关,我前段时间的频繁出手才是引来敲打的缘由,没能及时为朗姆收尾只是个好借口……方才我说,‘对我的惩罚才是重点’,并不准确,应该说,那句惩罚由谁来说才是重点。”
“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那位先生戏剧化的手段,枡山瞳嘴角噙着嘲讽的笑。
“Boss命令琴酒告诉我关于爷爷的事,意在提醒我,别忘记当初是怎么和Top Killer相识的……哎,可真是低俗的恶趣味。”
“你们是……”系统回顾了一下宿主最初接受任务时的场景。
“这就是人类的挑拨离间吗?”
“嗯,真让人搞不懂,这么老个人了,为什么还会认为部下结成联盟,根源会是[感情]?”而拆散感情让人心生芥蒂就会破坏合作……枡山瞳严重怀疑Boss已经完成返老还童了——看看他这天真无比的心智。
“最可能的推论不该是利益吗?哪怕我真的和行动组联合,必然会有着坚实的利益链吧,这才是合作能走下去的基石。”
“就是说,组织Boss没有想要杀你,只是希望你们关系变差。”
“对,所以琴酒大哥对我下手了,我也表现出了被回忆诱发情绪的正确反应……只要我不是踩到了‘背叛’的红线,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无论是Boss还是琴酒,刚才从头至尾都没有真实的杀意。”
“啊?”系统突然做起了阅读理解,“难道说,您如果背叛了组织,琴酒就会杀掉您吗?”
无机质的声音竟然也能展现出震撼。
“会吧。”
枡山瞳作思考状。
“在朗姆和切宁间,他会选择我,但是,内部相互倾轧和背叛投敌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偏私的存在和忠诚的动摇也不能混为一谈。”
系统:“……这样的话,您不会觉得很伤感情吗?”作为旁观者,它也了解之前宿主遭遇的意外丢分事件。
“你在说什么?”
枡山瞳轻笑了一声。说话间,她手上动作不停,一直在慢条斯理地从深棕的皮革方盒里一张张抽出湿巾,以抹去匕首上刺眼的红色。
“系统,你不是人类,总不会也忘记了,最开始选择[我]完成任务的原因吧。”
“是因为经过计算,您的头脑得分很高,很聪明,适合福尔摩斯类主题世界。”
“不用说得那么委婉,我是high-funing sociopath(高功能反社会)。”
把银光掩在牛皮袋之下,枡山瞳翻转空出的双手,一高一低亮出掌心示意。
“如果做个拙劣的拆分的话,高功能是证明‘我’很有用,而反社会,说明‘我’很好用。而当年Top Killer之所以会被枡山家的残疾小女孩打动,理由和你们是一样的,头脑是其一,冷酷是其二。”
她神情平静,“对我来说,没有伤感情这回事,也没有‘觉得’。”
“我只能判断情感……呼吸、脉搏、眼神,人们的体征会昭示所谓心的跳动,财富、精力、时间,各个领域的耗费和投入,会宣明他们的爱意在向何方流淌……”
“我感受不到。”
伏特加和自家大哥会面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血气。
他大惊道:“大哥!你怎么受伤了?”
琴酒没回答。
“准备一下,去机场。”他道。
“欸,是要去下个任务地点吗?大哥你不先包扎一下吗?”
壮硕的汉子在身后唠唠叨叨。
“我说了,去机场。”
琴酒语调毫无波澜,只在话尾的时候扬了一下。
伏特加老老实实地去收拾着行李了,长发的男人步入卧室,他眉头动都不动,换下了染血的内衫。将套头的衣物从头顶脱下,丢在床上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衣柜旁的金属箱上。那是个有着三重表盘的保险箱,里面除了重要文件外,就只有一把昂贵的毫无意义的艺术品□□。
整个屋子里,其他武器都存在了另一个房间内的大型保险箱里。
能做到Top Killer,他的头脑自然不差。有些东西不愿意去记,是因为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此刻莫名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在那小鬼大学开学时第一天,两个人在车里的某段对话。当时,他提醒她不要去插手爱尔兰的事情,以免引起忌惮。
——该死,就是因为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而她说什么来着?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如果你杀掉我爷爷的话,爱尔兰一定会很讨厌你的,没准还会背叛……”
该说她的脑回路和那位先生怪异地重合了吗?
直至今日,琴酒才意识到,那句话是切宁独有的特殊提醒,又或许是试探,至于还有没有更多的别的东西……
男人把新的黑色手套一根根地套在手指上,垂首盯向血液凝固的伤口。有那么短短一瞬,他眼中出现了极其罕见的茫然。
光明一面的[角色]日子就好过多了。
大概是有着更好的劳动保障吧,也没有无理取闹的老板,女警官的日子最近尤为如鱼得水。
然而,也有很让人遗憾的地方。
——我就知道离开机动队,就再也不能摸鱼了!
自从进入了搜查一课,枡山瞳常常需要把更多的精力着重放在[相泽夏美]身上。
王牌刑警的工作强度首次超越了组织干部,尤其是,近期除了查案,破案,写报告之外,还多了出镜宣传的要求。
在东京都KS电视台录了一整天的命理占卜主题,完成了和“灵异侦探”的同台竞技,相泽夏美和另一名情绪激昂的嘉宾告别。
“相泽小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Agoda餐厅吃晚饭吗?”
礼貌地拒绝了毛利小五郎,面对毛利兰的不舍,女警官难得温柔地笑了笑。
“谢谢你的邀请,小兰。不过我是真的有约啦,不是担心给你们添麻烦。”
说着,她朝着落地玻璃窗外招手。
“濑川先生?”
毛利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出了惊喜的感叹。
——呵,呵呵,还是无法理解每到这种时候兰的反应呢。啊喂,至于要双手捂唇吗?兰,你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啊!
矮矮的小学生露出了半月眼。
“祝你们有个美好的晚餐。”
[相泽夏美]真挚地给出了祝福。要知道,这一整天要素齐全,令人提心吊胆。谁知,直到录制结束都没有发生什么案件,因此,不难猜想……知名法国餐厅,毛利一行人即将要去的Agoda,才是今日推理秀的主场!
“你们也是。”女高中生甜甜地笑道。
“咦,佐久间小姐也在吗?”
毛利兰发现又有一人从车子上下来,柯南注意到她的唇角拉平了一点。
——怎么回事?
“你们关系真的好好哦,常常三个人在一起玩呢。”
蓝眼睛的小男孩不太想搞懂青梅话里微妙的遗憾因什么而起。
“哦,那小子可算买车了啊!”
毛利小五郎作为成年男人,和其他人关注的重点都不一样。
“终于像话点了。”他对邻居做出了满意的点评,鉴于相泽算他半个后辈,而文文弱弱的濑川是总蹭女人车的那个。
共享意识。
[佐久间佑穗]扑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相泽夏美]也没客气。
——再提醒我一遍,[我]为什么非要开车?
[濑川阳太]在窗外站得笔挺。
——因为不是说,有人已经去波洛咖啡厅应聘了吗?在经过了甜品店的学习之后?
枡山瞳在集团办公室里对着文件勾勾划划。
——你再没车的话,万一有剧场版剧情,肯定加入不进去。
——对了,也许,今晚的聚会,[你]和[玛克]也可以一起来?
企划案上,镀金的笔尖停住了,随即又流畅地下移。
这是“我”内心的念头吗?
枡山瞳想。
——不了。
她否决了[自己]的提议。
——没有适当的理由和合理的发展,我们是不该交融的双方。
第108章 触不到的倒影
杂乱的小巷。
身穿水手服的高中女生束着最简单的高马尾, 双手插在西式校服口袋里。深蓝色的外套下是浅灰色的百褶格子裙和及膝袜。
她每一步都踏得又轻又快,生机勃勃,和周遭稍显沉闷的社区氛围异常不符。
狭窄的小路上除了本地居民外少有人通行, 因而许多户门口都堆了杂物。女孩再次跨过某户人家临时搁放在门外的大包垃圾袋,又弯腰避过头顶凸出半截的衣架, 和上面挂着的稍显湿润的各式衣物, 来到了街道的拐角。
这时候,右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叹了口气。
【三人?】【四人?】
【五人】
不太明显的说话声一并响起。
“那丫头……看上去手头挺宽裕的……穿得也好。”
“……看到她从小钢珠店里出来……”
“听三吉那家伙说,她一连赢了好几把。”
【抢劫?】
两个字的标签在思维里闪了闪, 化作了【敲诈】。
共享意识。
——大小姐,不愿意穿糟糕衣服总要付出代价。
——少来幸灾乐祸了。
高中女生干脆停下了脚步, 不再往前走了。
拐角另一侧,埋伏的人们也迷茫了。
“人呢?”
半晌,一个男生流里流气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的黄毛被定型水塑得老高。
“哟,小妹妹在这里做什么?是害怕了吗?”
对面的黑发女孩低着头。
不管她能不能看见, 他先示威似地挥了挥拳头,随后整个人走了出来。
“零花钱跟哥哥们分享一下吧。”
“是啊!”
其他几人也陆续拐过来了。
“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但是,下次不要为了玩耍到这种地方了, 好吗?”
面相清秀的女孩子还是没什么反应。
一行人最后的为首者,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得意扬扬地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见她还不说话,又有一人作势要来推她。这下, 黑发女孩终于扬起了脸。
她有着比一般人更黑亮的瞳孔。直视他们几人的时候, 给人感觉冷冷的, 瘆得浑身发毛。不过也就一两秒的时间,随着她眨了眨眼,一切恢复了正常。
不良少年们觉得多半是自己看多了录像厅的鬼片,出现了错觉。
一道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书包标签,校服徽记,劣质烟草气味……
【附近知世中学的不良少年】
这个人袖口磨损发白,书包正面有陈旧的酱汁痕迹,不是滴落造成的……
【单亲家庭出身】【家营小餐馆】
短刀把手的绑带,利刃刚开锋……
【为首者比校园不良少年高一级】【已加入本地帮派】
刀尖基本算是被递到自己眼前了。
枡山瞳盯着对方拙劣的持刀方式。
【最佳击打点:手腕】
第一步夺刀反制,第二步顺势借力转身,膝击第二人的太阳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剩下的人定会一哄而散。
——我后悔了。
她在意识里和现实里同时发声。
“朗!”
不良少年们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听到被堵得严实的目标口里唤出奇怪的名字,正想再嘲笑她几句,就看到前方小巷里逆着光走来一个身材尤为高大的男人,比他们中间最高的一个都要越出一个头去。浑身的气魄,让少年人中的“带头大哥”,深感上次跟着新认的老大去组里拜访的时候,都没有遇到过比这人更可怕的人。
——真了不起,能吓走小孩子呢!
濑川阳太慢悠悠地在意识里鼓掌。
朗内尔翻了个白眼。
以为他的凶戾是针对自己的少年们掉头就跑,混着大喘气的交谈声散落在风中。
“这是……咱们遇见钓鱼的了?”
“你有什么好被钓的?快走!别挡我前面!”
“别说话了!”
“哈哈哈哈!”
穿上了以前的高中校服,把头发用一次性染发剂涂成黑色,还简单做了面部易容的枡山瞳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临近傍晚的黄昏街道上。
她一边笑,一边靠在旁边某户人家丢出来的旧家具上。
那是一个弹簧都从皮面破损处冒出来的老式沙发。
枡山瞳放松肢体坐在扶手上,用手撑着椅背处以分担身体的重量。
“不玩了,腿疼,抱我起来。”
她伸出双手。
朗内尔掐着腰把她捞在怀里,然后换成单手架人的姿势。
枡山瞳圈着他脖子,仰头看了眼天色。
代表道路分布的一条条折线在大脑里亮起,越是发达的,高级的区域,街道上就会有着越多的表示监控存在的红点。
唯有这种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才能避开现代化技术手段痕迹的捕捉。
她当然能做到删除监控。
可是,“从未存在过”才是最不容易出纰漏的。
[濑川阳太]几人原定的高级餐厅聚会计划泡汤了,地方换成了fbi自己开的连锁咖啡厅之一。在后厨准备好食物后,他告诉所有的服务人员,今晚带薪放假休息。于是,大家欢天喜地地下班了。
这家连锁咖啡厅也变成了他们见面的地点。
“上次实打实的见面,是炸弹犯那次吧……”
相泽夏美喝了一大口泛着麦芽香气的啤酒。
“嗯。”
“黄昏别馆,本来有机会见面的,为什么不让我去?”
“因为……”
枡山瞳回忆了一下。
“何必让[自己]来抢占质检员的位置?”
那次冒险中,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名侦探们报以深厚期许的,并不只有明面上的两个贪婪的寻宝人。
“只是……那么多人,竟然一个发现漏洞的也没有,也许再有机会,应该请诸伏高明或者工藤优作那种等级的人物?他们的设定是不是更聪明点?”
濑川阳太道。
“不只是聪明吧……”
佐久间佑穗托着脸。
“经验也很重要哦,侦探是需要成长的。”
平日里,全心投入各自人设和剧情的时候,这类不符合身份的话是不会从每个角色口中说出的。
但是此时此刻,似乎随着身体位置在物理距离上的贴近,感官的共享变得更强烈了。
比如,再次回忆那一段冒险的旅程,所有[人]都感到了遗憾之情。
濑川阳太有个【悄咪咪的甜食爱好者】设定,晚餐准备了许多甜点。这家咖啡厅并不是位于米花的那一家,也没有擅长做蛋糕的安室透。因此,他请了一个很擅长做法式点心的甜品师,舒芙蕾做得尤为出色。这种公认的“最难做的甜品”需要十几道工序,成品入口即化。营造云朵般空灵口感的秘诀,就在于烤制过程中让内部充盈大量空气。
这也导致它一戳即破,枡山瞳毫不留情地擎着一把可爱的小银勺,把点缀得极其漂亮,还有几分艺术感的甜点搅得一塌糊涂。
她凝视着满目皆非的西点盘,想到落在悬崖底的黄金建筑多半已四分五裂。
“我还以为自己不是那么庸俗的人呢。”
她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表演者需要台下欣赏的观众,剧作者需要落幕后的评论家,连烹饪美食的厨师,也需要品鉴者告诉所有人,他采用了新香料……而精心设计的假象,如果能有人破解的话……”
“哎呀!”
她突然身子抖了抖。
“可怕……是被最近看的漫画和电视剧洗脑了嘛,命定的宿敌啊之类的……不要不要。”
与此同时,枡山瞳在心底默念。
——最重要的是赢。一切都关乎于胜利。
“我们可以是魔术师啊!”
佐久间嗓音欢快。
“你知道的,他们就从来不希望别人看穿自己的手法。只是因为那样会很有趣。”
“是挺有趣的。”
女警官指尖触到了枡山瞳暂时呈现黑色的长发。
奇怪,染色后反而更顺滑了。
发丝从她修长白皙的五指中滑过。
在所有女性身份中,她是身量最高的一个,高挑健美,能轻而易举地抱动女研究员,也能在把苍白的大小姐揽入怀中的时候,衬得对方更为娇弱。
她们一个辉煌灿烂,像是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大型管弦乐团上演的宏大交响曲。
一个幽静奇美,像是孤傲的怪才在深夜里灵感突临时,为自己尽情拉响的独奏。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互换立场的话,应该会更有趣?”
相泽夏美红唇噙笑。
“哪一种方式的互换?是[你]成为组织派往警视厅的精神领袖?还是不再是警察,直接法学系毕业后拿到了新酒名?”
枡山瞳道。
“那夏美代号可以叫做[惠比寿]。”
濑川阳太又拆了一打啤酒,手里正巧握着金色的易拉罐,他用无名指敲了敲上面的商品名。
【百年历史札幌惠比寿啤酒】
“那可真是……”
朗内尔嗤笑出声。
“确实趣味度超高的。”
女警官没好气地把空啤酒罐丢向fbi,濑川熟练地接在手中,回抛给她一罐新的。
“……这样的话,双方都会很受伤吧,争斗会结束得特别快……除非没有原作故事线的记忆,大概剧情还能多演几个月。”
佐久间抿了口牛奶,认真分析。
“听上去也不像是个好故事。”
说话间,她凑到相泽身边,一起跟着戳了戳枡山瞳的脸。
——不同身份,手感还真不一样。
“话说阳太和朗内尔,谁能打过谁?”
“哈?”
黑发男人刚把身子沉入沙发,因为不够宽敞,他的长腿颇为委屈地屈着。
“当然是[我]赢吧。”
他一只手晃了晃威士忌杯,酒液和冰块碰撞。
“不一定,双方都配以全力计算的话……”
枡山瞳像在摆弄游戏角色小人一样左看右看,“朗体格更强,但惯用手有伤,是明显的弱点。”
……
“好了。”
“很荣幸和[自己]见面,我们这就要告辞了。”
砸碎了三张桌子和十五个盘子,打翻了一高一低两个食品柜,回踢时报废了一面玻璃墙,枡山瞳让[相泽]放开自己的头发,再预备用[朗内尔]把自己抱起来。
她迟疑了一下。
“算了,还是走出去吧,万一被人看到了,【不会走路】是过于明显的特征。”
“记得抹除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再检查一次附近的监控录像。”
向不同身份颁发了任务后,枡山瞳思考着还有没有可能出差错的地方。要知道,一个搞不好,这次见面就会变成各方势力最大的丑闻了,到那时候,大概只有他们几个组成新的组织才能解决危机了。
她眼睛弯了弯。
——好吧,老师说得对,设计表演是挺有意思的。
风见裕也小心地从上司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随即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是给我的吗?降谷先生?”戴眼镜的公安人士很激动。
——我要努力追随降谷先生的步伐!
他在心里发誓道。
——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上司!还会给部下做便当!
降谷上次是自己菜做多了零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严肃道:“这是你需要发的快递,我一会有其他安排,没有时间,就交给你了。”说着,他把一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递给下属。
“发完后,记得毁掉,还有,别让快递员记住你的脸。”
“啊?”
——不是给自己的啊。
风见努力没在脸上表现出失望,低头瞄见纸条上的地址。
——看着是一间高级公寓啊……
“谁这么早就来……今天不是没课吗?”
揉着眼睛的枡山瞳心念一动。
正在擦枪的玛克把格洛克放回后腰,起身来到门前。
——这次是波洛咖啡厅的外卖服务了。
——噢,看来我们的公安先生有线索了。朗,你觉得他会索要什么价码?
第109章 虚幻一戳击破
杯户町。
haido运动俱乐部。
“我能问一下, 您选择带我来这个地方的原因吗?”
副驾驶上的枡山瞳诚恳发问,对象是司机位上的黑发男性——波本。
——黑头发,黑皮肤, 这样看起来,对方好像拉丁人啊……
她脑袋里冒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先下车。”安室透维持着标准的笑容道。之后,他朝着车外急步跑来的门童低声说了几句话, 十几岁兼职打工的少年人一愣,紧接着点了点头。
眼下,他们车子后面没有排其他车辆,因此倒也并不着急。
门童开来一辆小车, 白色双排,皮制座椅, 时速二十公里, 四周漏风——这是一辆高尔夫球车。
下车后,安室透把汽车钥匙丢给泊车的服务生, 弯下腰对副驾驶的女孩道:“大小姐,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你坐在类似轮椅的东西上, 还不那么显眼呢?”
——那可多了。
昏昏欲睡的午后, 被从波洛咖啡厅载至运动俱乐部的枡山瞳在心里道。
——医院骨科住院部, 游乐园的旋转木马, 实在不行,百货公司保安巡逻的小电车也能坐……
她老老实实地换到了高尔夫球车后排。
“再说了。”绿茵似的草地旁,波本把高尔夫球杆袋放在女孩身侧位子上, 一派再自然不过的样子。
“……还要考虑你出现在这里的合理性。”
他歪了歪头, 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方的位置。
枡山瞳想起来了, 自己还有个【植入定位器】的设定。
——但是, 你告诉我,行动不便的人士去运动俱乐部哪里合理了?去蒙受生命奇迹的感召吗?
“你是不是正在心里说什么呢?”
[拉丁版]波本道。
“没有,怎么会呢,安室先生?”
安室透怀疑地看着枡山大小姐,后者双手搭在膝盖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放心,附近有一间临时开放的‘路边图书馆’,为了宣传本土传统作家才开设的,地理定位上二者非常接近,图书馆没有登记系统,半个月之后就会撤掉,到时候极难确认……你可以告诉玛克你今天是去了那里。”
每次都在认真选择见面地点的安室透解释道。
——我不明白,我们不能在路边随便接个头得了吗?
“你有其他建议吗?”
“……没有。”
两个人都打扮得很休闲,各自头戴一顶鸭舌帽。高尔夫球车即将抵达发球区的时候,安室透缓下了本就不高的车速。
“前方怎么聚着一堆人?”他道。
“也许是有人打出了绝佳好球?”倒坐在第一排,背靠着司机位的枡山瞳扭过脸。
这时又有一辆车从旁边越过,其中传来几句乘客们兴奋十足的感叹。
“真的是土门先生?”
“是啊!”
“那个有名的政治家,支持率超高的那个?”
“对对对!”
“……还有女主播采访他呢!同样出名的水无小姐!”
——糟了。
安室透紧急踩了刹车,枡山瞳很有先见之明地抓住了扶手。
女主播水无怜奈,cia成员,她还有个身份和两个人更“亲近”——代号基尔的组织成员。
当然,安室透应该不知道这些,在他耳中,这就是以主播身份为掩护的黑方同僚出现了。
他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很快想出了借口。
“有电视台的人来了,可能会被拍到,我们得换个地方了。”
“嗯。”
枡山瞳毫无异议地配合。
米花游乐园。
他们倒没真的去坐旋转木马,大型乐园一般会提供出租轮椅的服务,面向行动不便的人群。同时,游乐园条款也允许普通游客自由租借,因而很多担心背包沉重,或者在人流拥挤的时候座位不足,休息不便的人们也会租了轮椅进园。
这让游乐园变成了另一处行动不便的人士不太显眼的地方。
越过举着气球和的游客们,安室透一边推着枡山瞳的轮椅,一边在她耳边介绍他调查到的药物化学科学家的情况。
“片冈有初,男,43岁,膝下有一子,目前在大型霓虹药企工作,年轻的时候拿过知名药物研发竞赛的奖项,迄今没做到高级专家的原因是性格不行,为人过于孤傲,技术水平没什么问题。”
“……土井章恵,女,立命馆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独立的实验室,近几年效益不好,在寻找其他机会。之前开发过有名的x4系列,简单来说,这是一款调节生长过程中机体激素状态的药物……”
……
“川崎高博,男,单身,曾在美国艾伯来公司做过几年,担任过药物开发部门的部长,后来由于父亲重病回国,最近他的父亲去世了,他希望重新在霓虹找一份工作。”
“堀航太郎,男,50岁,明智大学生物制药系的老师……”
在广播乐声和嘈杂的人声中一口气抛出了十几份科学家的资料,安室透的服务态度宛如一个负责的猎头。
“你想选谁?大小姐?”
两人停在夏夜主题的露天广场前,这里的空气中游动着各式小吃的香气。因为是仿着祭典的嘉年华在运营,路边除了卖食物的小摊,还有捞游鱼和射击等一系列的夏日祭小游戏。
安室透随手摘了一支亮晶晶的苹果糖塞到枡山瞳手里,又自己拿了一面奇怪的小旗。他这一套做下来行云流水,二人顿时更融入了环境几分。
枡山瞳握着木棒,无意识地举着糖思考。
瞧着她这模样,安室透不禁笑了笑。
“我选川崎高博。”枡山瞳最终道。
——波本的话术完全是在诱导她选择这位单身,没有牵挂,人际关系也更简单的人员。
可是,对方是否和公安势力有牵扯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单纯的能做研究的药物化学科学家。
——哎,要是我跟他说全都想要,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枡山瞳跟系统吐槽。
“明智的决定。”
安室透道。
他们一路经过各式各样的摊子,见她一直呆愣愣地举着鲜艳的苹果糖,有一次还试着张口,结果张到一半又放弃了,显然是不知怎么下口……安室透很体贴地把东西拿走了。
他用透亮的糖纸,天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层层把圆润的糖苹果卷起来,再放进印着红色烟花的小纸袋,同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边推着她的轮椅拐了个弯,转到另一条两侧都是摊贩的道路上,再把纸袋挂到枡山瞳的轮椅扶手上。
意识到自己的轮椅变成了临时的购物车,枡山瞳的睫毛快速闪了好几下。
“砰,砰砰。”
新的小路边又有一家射击游戏的摊位。
“会玩吗?”
拉丁波本俯身问道。
“您在开玩笑吗?”
——外围成员也拿枪指过你啊,你忘记了吗?
见她的表情一言难尽,安室透笑得很开心。
两位酒厂资深成员一人一把bb弹的气枪。
“所以,您想要什……”
“砰!”
枡山瞳的问话隐没在枪声里。
她干脆把游戏用枪端了起来,瞄准墙上的靶子。
“砰!”“砰!”
女孩接连拨动扳机。
这种玩具性质的武器一般都会有准星上的偏差,枡山瞳第一发和第二发分别打中了六环和九环后,之后每一发都命中了十环。
安室透侧眼观察她持枪的姿势。
大小姐枪托抵肩的位置控制得非常精准,是下意识的,一步到位完成的。即使换做真枪,这样的姿势也能保证她不会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拿不稳武器,使其脱手撞在锁骨上或者脸上。
对于这点,安室透不怎么意外。正如枡山瞳所想,之前他也见过她使用短枪。
——玛克是真的有认真教过她……
“控制好呼吸。”
只剩一发的时候,男人出声提醒。
枡山瞳不为所动,她确实喘了点,这家仿真步枪的后坐力居然还挺强,害得她肩膀隐隐作痛。可她手上动作根本没停,依旧按照之前的频率连发出最后一发子弹。
“好了。”
把玩具枪丢在面前铺着绒布的桌子上,大小姐颇有几分气鼓鼓的。
“您的条件?”
……
——看来,日常很忙碌的继承人对游戏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安室透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奖励,一个比巴掌大一点的毛绒小熊。
枡山瞳立马又把枪捡了起来,抱在怀里调转枪口。
“小姑娘,这个不可以指着人的!”偶然间看到这一幕的老板大惊。
——敢把那玩意挂我轮椅上,我现在就打死你。
清楚地在她眼底读到了这样一句话,安室透哑然失笑。
“好。”他回身和慌张的老板交谈了几句,再伸手的时候,掌心是一个小小的御守。
“这是浅草寺的学业守真品,就当祝大小姐考试顺利?”
枡山瞳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把枪放下了。
在被认可的御守挂上去之前,安室透的动作又顿了下。
“你有护身符吗?”
女孩点点头。
“那太遗憾了。”
安室透收回手指。
“一个人是不可以有两个护身符的。”
一高一矮重新在灯火渐起的游乐园里游逛。
“你不知道吗,大小姐?”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当成[n b]也没什么。”
“扑哧”,安室透笑出了声。
“好吧。”他道,“很有道理,但还是不建议你这么做。”
他又开始进行包装工作,这次是把承装御守的小盒子放在苹果糖的袋子里。
“这样就不算两个护身符了,它暂时还是一份礼物,等你考试的那天,可以短暂地拿出来换上,就当……让运气更有针对性吧。”
“介意告诉我一下,你原本的护身符是什么吗?”
“《最后一案》。”
“什么?”
他蓝眼睛里有一丝讶异,明显没听懂。
枡山瞳犹豫了一下。
她望着他摘下鸭舌帽后,向后捋起的短发,有几处有着未完全染黑的金……
大小姐缓缓用一只手抚上另一只的手腕,为了符合出行的氛围,她今日并没穿得十分正式,慵懒运动风的外套下是一件很有设计感的法式衬衫,即使这样,袖口也照习惯束得整整齐齐。
她解开扣得严实的袖口,露出一截细伶伶的白皙手腕,绕在隐隐青色血管上的是一条铂金手链,其上的吊坠随着松开的衣物垂落。
枡山瞳反手把它托在掌心,那是一本黑金纹路勾勒出的小小精装书,做工远没有手链本身精巧。
她仰起脸,慢慢地把手心举到安室透面前,眼神里有一种奇特的期冀。
“福尔摩斯?”
安室透有点意外,他微微俯身,辨认着“书面”上的图案,除了耳熟能详的头顶猎鹿帽的剪影,招牌似的烟斗外,就是细细密密的线条,表示着水珠的滴落。
联合她口中说出的名字,《最后一案》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一度在柯南道尔笔下的结尾章,大侦探和生平宿敌莫里亚蒂教授在莱辛巴赫瀑布决斗,之后双双坠落。
枡山瞳抿了抿唇,像是想要说什么。
“……对,福尔摩斯。”她低声道。
安室透总觉得这个名字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这里写着‘221b’,难道是伦敦福尔摩斯博物馆的纪念品吗?”他笑意减了几分,“……是那位小侦探送你的吗?”
枡山瞳眨了眨眼。
“……您是说白马?”
她很快反应过来。
——这也难怪,她的推理小伙伴整日sy大侦探。
“不是他。”女孩摇摇头。
“是我自己喜欢。”
“那,有什么说法?”
安室透又依着常速推起了轮椅。
“提醒我,要永永远远地,看着我的目标。”
“这怎么能算是护身符?”安室透浅笑,“大小姐,你是不是对护身符有误解?它应该是希望,是庇佑……不是激励的警句。”
“吱呀——”
轮椅被它的主人手动刹住了。
“……好了,安室先生。”
枡山瞳自己停住了轮椅。
“您该说了吧,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她侧身对上他的视线,竟有些执拗的意味,这一秒,又有点像是几年前的少女了。
四周欢声笑语,稚嫩的孩童摇着父母们经不住他们的请求而掏钱买来的泡泡筒,吹起了一个个透明的肥皂泡,在晚霞的映照下,那些斑斓的光彩表面上都覆着了一层暖融融的橙,似乎非常温暖。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戳即破,毫无意义的虚幻。
“玛克有没有告诉过你……”
安室透垂眸。
“他是哪一年加入组织的。”
“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对。”
“只有这个吗?”
“如果你需要时间打听的话……”
“六年前。”
打断他的话的女声没有一丝迟疑。
“六年前……”
她甚至还重复了一遍。
“也是他来到我身边那一年。”
安室透凝望着她张得大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夕阳的倒影,光线让一切都变得模糊,难以识别,包括其中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