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你是我的共犯
别的先不说, 川崎高博确实是个合格的优秀药物化学科学家。他性格孤僻,却并不难搞。不如说,这反而是专注研究的科学家们必备的优秀素质之一。
当他全心投入实验的时候,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 包括生活待遇, 人际交往和休闲娱乐等种种,全被丢在了脑后。
枡山瞳判断出, 对方应该是被公安方面叮嘱过。不然, 再不敏感的科学家, 也不会对接近禁忌的药物不置一词。
生物化学一直是组织里的“重头戏”。一方面,受到了boss的最大重视;另一方面,除去朗姆这种由于历史原因已经接触到的老人,资历较新的成员,不管是切宁,还是波本, 对其都了解寥寥……至少明面上如此。
两个人对这方面消息的掌握,都是间接或暗中达成的。
降谷零和部下风见在大型连锁超市的文具区接头。这里遍布各式各样的纸笔、胶带、订书机和文件夹, 让他们手里交换的文档也没那么显眼。
服务生打扮的金发男人抬头依据摄像头的安装位置,判断监控死角。在确定不会被拍到的地方, 他打开文件快速翻阅。
“能够改变dna信息?”
将文档很自然地丢回风见的购物车, 降谷零皱了皱眉。
“川崎博士的小白鼠实验是这么反馈的。”风见道。
最近他忙得要死,概因要时常通讯的对象是个死板的科学家, 既没在警务系统工作过,也没接受过相关训练,全靠风见自己谨慎考虑周全。
——这太糟糕了。
降谷零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鉴于他儿时的经历。宫野艾莲娜和她的丈夫双双都是开发药物的科学家, 宫野厚司早在没有进入组织之前, 就有了“疯狂科学家”的名头,二人也是因为这点才被组织看上并吸纳进入的,而他们的结局就不用说了。
在他心底,疯狂研究和负面不幸天然划上了等线。
即使理智地根据常识判断,这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在人体上试用的结果……
女孩过度纤弱的身影晃过眼前。
他想起枡山瞳本就不算好的身体素质。
“川崎博士说,要是有人体试验样本就好了。”
“绝对不行!”
“降谷先生?”
“咳,我是说,人体试验肯定是不能被允许的。难道,川崎身为正统科学家,还有这种念头吗?”
“那倒没有,博士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句。”
风见被上司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
“……说,没有人体试验数据的话,研发效率会低许多就是了。”
“慢慢来,告诉他安全为上,按照正常工作去做。”
降谷零从货架上拿下几卷收银机使用的热敏纸。
“好,我会转告他的。”
完成了汇报,风见打算离开。
隔了一排笔记本的降谷零又道:“等一等。”
他顿了顿。
“[赞助商]呢,他们没有人提出类似要求吧。”
由于研发的药物源头是组织,枡山集团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地为川崎的研究组建实验室。好在大小姐对于商业资金流转间的弯弯绕绕很熟悉——说实话,有点太熟悉了,降谷零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后该不该多注意点。
总的来说,大小姐是个人暗地里出资在支持这项药物研发。
“没有。”
风见奇怪于自家上司会问这样的问题。如果对方会提出那种要求,岂不是邪恶的一方了吗?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用公安的资源为其提供便利呢?
“您一直没说,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风见问。“互利互惠的对象,重要的情报来源。”降谷零脱口而出,连停顿也没有,好似早就提前在思维里排练过无数遍。
“哦,这样子啊。”
……
金发服务生把外出采买的补给分放在餐厅的后厨和仓库里,然后跟另一名同事打招呼道:“小梓小姐,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啦,我先走一步。”
被他托付的年轻女性套着围裙,闻言从收银台后抬起头。
“好的,不用客气,安室先生。”
榎本梓笑着握了握拳。
“交给我了!”
旋转餐厅。
落地玻璃窗上的菱形纹路,把大片的深蓝色夜景切割开来,顺着弧线,这带有些许科幻感的一幕消失在视线尽头。
身着吊颈式晚礼服的美艳女人微微倾斜红酒杯,欣赏着释放的香味。
“波本……波本?”
被她唤到的同伴收回落点不明的目光。
“什么事,贝尔摩德?”
“在想什么?”
“在想……下一道菜要来了。”
安室透侧脸示意,手托烧热后的滚烫铁盘的服务生正快步前来。
戴领结的侍者停在他们的桌边,先彬彬有礼地介绍了特色菜肴的名字和选材,紧接着将用来点燃的透明的高浓度酒液倒入盘中。
短暂的火焰过后,被特殊手法烹饪的海鲜逸散出浓郁的香气。
“ry我差点就信了。”
贝尔摩德假意弯了弯唇。
“瞒不过你,好吧,我在想工作上的事。”
“哦?说起来,你这次是要常驻日本了吗?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你不也是吗,大明星?”
尝了一口盘中的青口贝,心里给这家餐厅打了个叉的安室透把餐具放在一旁。
“那位先生还真是纵容你。”他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说就过线了哦。”
两个人对视一眼。
“波本,我留下来的理由已经告诉你了……我有要呵护的花朵。”
“放心,你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
“你呢?”
“我什么?”
“装傻就没意思了。”
“噢,那个啊,我留下来的原因,是打算挖墙脚。”
“哈?”女人晃着红酒杯的手一顿。
“这都要多亏你们给我的启发。”
贝尔摩德的愣怔令波本笑意更深。
“上次,我们聊过天之后,我深感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一只漂亮的花盆,里面盛着他们喜欢的花朵,连你也一样……因此,我决定追赶流行,自己也养一盆。”
“怎么?”贝尔摩德道,“你有目标了?”
“对,而且你知道最好的一点在哪吗?”男人道,“那株花,长在别人的花盆里。”
“你真是恶趣味。”
“彼此彼此。从头培养太慢了,我可没那个耐心。对了,贝尔摩德,你的项链很有品味,哪里买的?”
“我是会出席盛典的女明星,好吗?”
很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贝尔摩德报出了喜欢的品牌。
哪怕知道平日里滴水不漏的波本露出的口风多半真假难辨,她还是很有兴致地追问。
“你的花朵能被首饰收买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百分之九十九不能。
安室透饮下最后一口白葡萄酒。
“但值得一试。”
联想到她展示那本“书”的样子,像是在亮出某种珍宝。——如果不是别人送的,为什么她要那么珍重地对待一个粗糙的纪念品?
“宿主,你在干嘛?”
假如系统有实体,此刻大概会着急地转好几个圈。
枡山瞳少见地从轮椅上走了下来,她忍受着连绵不绝的痛意,从奢华的古典书柜抽屉里拿出一个画风严重不符的小盒子。
金属质地,闪着一种特殊的黑金色,某些角度下会熠熠生辉。
她又摸出一把匕首,除去盒子上的密封条。
蓝白相间的十二颗胶囊映入眼帘。
枡山瞳用拇指和食指取下最上面的一粒,然后转身。黑发男人就站在她身后一米处,弯下腰张口。
在遇到系统强烈阻拦后,她停了下来。
……这次换成朗内尔[自己]接过胶囊,预备吞下。
“gbf7479,成功率72,失败了也不会怎么样,最差是身体素质完全没有提升,最好情形是体能向上翻一倍。”
枡山瞳念出实验室报告上,川崎博士给出的结论。
“组织居然没有学术造假。”她对比了从酒厂内部私下调出的研究结果说明。
“不过也是,在酒厂里造假又不能骗经费,还可能直接被一颗子弹送走。”
“但是,这些是小白鼠实验啊,人体实验的数据不够的!”
“当然不够,黑科技药物,你指望它能通过审批上市吗?”
枡山瞳望着长长的副作用列表,“过程似乎会很疼……嘛,不会死就行。”
她用[玛克]的身体服下了这一粒胶囊。
……
二井麻梨子在书房外小心翼翼地敲门,她是来送茶的。
管家先生特意叮嘱过所有服务人员,不能在大小姐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进入某些房间,书房就是其中之一。
“大小姐?”
“朗内尔先生?”
室内毫无反应,既没有许可,也没有询问或者拒绝的声音。
作为东京都本地人,二井麻梨子老家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米花町。
出于某种必备的素养,她心下慌乱,在又用力地捶了几下门,仍旧没人应之后,二井麻梨子推门而入。
“大小姐,朗先生!我要进来了!”
她转动把手。
面前并没上演她想象中的最糟糕的场景。大小姐安静地坐在书桌后,双手扶着桌案,朗内尔先生姿势随意地靠在原油色的直角沙发上。他今天穿了一件很别致的酒红色丝制衬衫,仰着头的时候,黑发和身下坐具几乎融为一体,唯有浓烈的红,像爆发的火山中央燃烧的岛屿。
两个人都一声不吭。
二井麻梨子摸不着头脑,她先是慌忙地道了个歉,才听到执事先生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词。
“……出去。”
她吓了一跳,又去看小姐,这才发现两个人不管是谁,都只是表面正常而已。小姐平时就比常人更为白皙的脸颊显得几近透明,朗内尔先生的面色也算不上好。再仔细观察的话,他们的鼻尖和额角都有着细密的汗珠,像在忍受什么……大小姐的十指也不是最初她以为的,松松垮跨搭在桌面上,而是紧紧攥着纹理分明的桌子边缘。
“您……你们……呃……” 二井磕磕巴巴。
黑发男人用力喘了口气。
“没事,二井。”他用左手在身侧撑了一下,有点迟缓地从沙发上站起。随后几个跨步来到了书桌前,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巨响。
二井麻梨子再次受到了惊吓。
“您这是怎么了?”
她向前凑了凑,才意识到方才那是男人单膝跪地撞在地板上的声音。——嘶,听着好疼。
共享意识。
——断开感官连接吧。
——不行。
——有什么意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一个人就够了……
——不行……
内心持续胡思乱想的当下,两个身份中,最先倒下的是平日里从不训练的那个,更少受伤,机体的忍痛能力更低。
——还是作弊一下好了。
枡山瞳迷蒙着想。
二井麻梨子看到,单膝跪地的执事先生转动保险箱的表盘,从中抽出一管药剂,回身就要注入小姐的手臂。
“呀!您这是做什么?”
“别担心。”朗内尔哑着嗓子道,“是肾上腺素,治疗过敏用的而已。”也有镇痛的效果。
——何必呢?这一行为毫无意义,还很愚蠢。
——我承诺过的……[我们]永远是共犯,誓言就是誓言。
大小姐最终还是伏案昏过去了。
二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高高的书桌凳一侧,执事先生艰难地转动了身体,变跪为坐的他背靠着曲线的凳腿,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朝二井勉强笑了笑。
“没事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过会再来。”
第111章 浪漫疯狂一体
这是什么?”
米花町购物广场。
露天咖啡厅有着一顶顶巨大的棕色遮阳伞, 纯白的杯碟在线条干净的黑色桌椅衬托下,愈发显得简洁而鲜明。
衣着时髦的金发男人戴着墨镜,他的同桌人同样是一头金发, 散落在背后如丰润的云影。
两人面对面而坐, 桌面正中放着一个小型手提箱。
女孩无名指按着精致墨镜的链环, 左右张望了下,才向前倾身。
“是……服用过那个的人的血液样本。”
安室透用指尖轻触了下箱子开关处的环扣,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他立刻明白内部有储冷设备支持。
“血液样本?”
男人不由蹙了蹙眉。
“是你……”
“当然不是!”枡山瞳着急地摆了摆手, “是以前……正好有人已经……呃……”
她的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最终只能垂眸低声道:“您明白的。”
连看也没看他。
安室透盯了她半晌, 蓦然扬起嘴角。
“别慌, 大小姐。”
他笑着拿起桌角的装有肉桂粉的小巧玻璃瓶, 在她面前托盘上的饮品上撒了厚厚一层。
这是在各种见面时,安室透留意到的对方的小习惯, 她从没说过什么,不过, 如果是有肉桂粉的摩卡咖啡, 她在喝到的时候, 那双绿眼睛弯起的弧度会更多一点。
“我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人……事实上,假如你今天不提供这个,下次见面时,我大概也会直接建议你去找些‘志愿者’了。”
波本酒特征般的[笑眯眯的冷酷]一如既往。
——骗鬼吗?
枡山瞳心底的小人使劲撇撇嘴。
她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提出要进行非法人体试验, 转天就会被公安查处到集团门口。
她喝了一口咖啡。
——欸这家咖啡真好喝……
“我收下了。希望下次能给你带来好消息。”
金发男人单手按在手提箱表面, 把血液样品移向自己的方向。
这次见面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土门先生, 我支持你, 要加油哦。”
“谢谢你,老人家。”
如同每个潮流中心的购物广场般,咖啡店的右侧商场外墙上是大大小小的户外显示屏。
其中一面,正在播放着众议院议员候选者接受采访时的新闻。
“怎么,你对政治家感兴趣?”
见枡山瞳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后,安室透也跟着望去。
视频画面里,在土门康辉之后出来的是另一名学者模样的男人。
“没有。”枡山瞳摇摇头。
她指着新出来的参选人,“是常磐先生,他是我们大学药学系的教授,也是今年的参选者。我还去听过他的讲座呢。”
“对了,有时候我都会忘记,你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好像昨天我还是你的家庭教师,而你需要补习历史。”初见那一年,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不,我不需要,是你强行要给我布置作业。
枡山瞳心底小人又“噫”了一声。
表面上,女孩眨了眨眼睛,宛如每个对回忆过去毫无兴趣的年轻人一样。
不一样的是,出于对波本的尊重,她抿了抿唇。
见状,安室透莞尔。
“……快大学二年级了,大小姐是马上二十岁了?”
“是。”
“正好,这个就祝你生日快乐吧。”
“今天不是我生日……”
面对波本的礼物,女孩脸上很迷茫。
“我知道,你是明年春天生日嘛。”
安室透把不知从哪掏出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像方才交换手提箱一样推了过来。
“打开看看?”
“呃……好。”
盒子的外观很低调,有点像是首饰盒。颜色是哑光的黑。
打开来,则是一片全然不同的光景。
由白金、黄金和玫瑰金等多种颜色的贵重金属勾勒出图案的细节,而质地和大小不一的钻石与珍珠母作为主调,组成一幅微型的绘画,“画布”是环形的手镯。这是近些年许多品牌在腕表上常用的设计风格,很少见于其他饰品,概因会显得过于繁复。此外,一般多是蝴蝶或舞伶等烂漫元素,很少有……
“烟斗和海螺?”
她意外道。
“烟斗没错,后者不是海螺,按照黄昏别馆时的说法,这是斐波那契螺旋线,数学家钟爱的领域,所以,这幅画其实可以叫做……”
“《最后一案》。”
她扬起视线,逆光望向他的蓝眼睛。
……
人潮汹涌,喧闹的环境里,播报的新闻仍时有时无地传入耳中。
“各位观众,很抱歉通知大家,我台原定的众议院议员候选人节目采访将要推迟了。我们刚刚收到一条不幸的消息,前线主播水无怜奈小姐发生了车祸……”
基尔酒?
安室透眸光闪了闪。
他再看枡山瞳的时候,对方已经把盒子盖上了,放在杯边的手指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点心虚。
——考虑用首饰刷好感度的时候,他想过要不要设计成镂空状,好在里面塞一个定位器……
以上念头快速从脑中闪过,紧接着,安室透就在内心把注意力放到了前段时间各个渠道汇总后的情报上。当时,他一直有某种近期不会很太平的感觉……一方面,组织内部有资源调动的迹象——根据波本的经验,这是有高级成员大规模组合行动的标志。另一方面,单独一方的势力不至于引发水面上如此多的“波澜”,怕是有更多的手在搅乱这池浑水。
不单单是里世界的人,也可能是来自大洋彼岸……坦白说,身为公安的降谷零对后者的观感也不会好上多少。
……
“谢谢。”
女孩生涩地对他笑了笑。
“不用考虑太多,你就当这是组织送你的礼物好了。”
安室透道。
“怎么样?这么一想是不是很不一样了?我当然知道,我们大小姐不会缺少名贵首饰,可是,来自组织的,酬谢你这些年辛苦工作的,肯定没有吧。”
他还假模假样地鼓了鼓掌。
“感谢瞳小姐多年来的兢兢业业。”
这话还真不是无的放矢。即使从[外围成员]的表现看,未成年少女独自担起偌大的家族企业,也非一桩易事。
在同龄人享受着青春和热血的时候,她有的,只有……
“好了,收下你的勋章吧。”
“哈哈哈哈哈!”
系统突然在枡山瞳耳边笑出了声。但凡它有个肚子,这时候一定会一边笑一边揉着说肚子疼。
“哈哈哈……宿主,你收下吧……这……这是你应得的。”
“嗯,我也觉得。”枡山瞳若无其事地重新打开首饰盒。
“怪不得那个叫做风见的是个上司吹……同样是上司,你看看人家体恤部下的程度,而boss呢,不用我多说了吧……”
她把钻石手镯套上手腕,转了转。
“你说这里面有没有定位器?”“啊?还会有定位器吗?”
“我希望有……”枡山瞳扫了眼远处高楼上的反光。
“不然,[投桃报李],我还能送给他cia据点大起底服务。”
华贵的珠宝和护身符的“书本”并在一起,显得后者更为粗糙。流水线的平价工业品,毕竟比不过奢侈的名牌手作。
“虽然我很想问,这是不是也是组织报销的。”
她对系统道。
“肯定是,他都说了是组织送您的。”电子音铿锵有力。
枡山瞳严重怀疑,波本腐化她的方式,是从劝她不要上进,变身摸鱼能手aka经费小偷开始。
安室透没料到她会第一时间戴上,转念一想他明白了,多半是大小姐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养成的习惯。
英美国家的人一般都会在收到礼物时第一时间开封,为了表示喜欢和感谢,展示给对方看。
他也就笑着看她把手腕抬起,对着他活泼地摇了摇。
双重首饰自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孩立马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她捂住摇晃的吊坠,又笑了下。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那么害怕他了啊。
安室透想。
这个想法才冒出个头,他就见她脸色一白。
“怎么了?”男人问。
“……有人狙击……”
几秒后,大小姐给出了这么一个回答。她素着小脸,咬了咬唇,用银匙的尾端轻轻指着某个方向。
安室透眼神一厉,顺着望去。
远处高耸的建筑顶端,有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乍一看还以为是高层玻璃墙的反光,但仔细观察的话,那道光明显来自楼顶。
安室透迅即回忆附近的地形,受过训练的他意识到,这就是附近的绝佳狙击点。埋伏者是个高手。
而他瞄准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话,是……另一幢楼?
那里有什么特别的?
——来了。
枡山瞳在心中细数时间。
——情况有点棘手。
安室透心下飞速盘算着,一是大小姐面前的还是“波本”,他无论做什么都要考虑到组织成员的形象。二是现在有的只是一个可疑的地点,具体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明。
但是,不管是什么人,这种平民区枪战的可能都需要被阻止。
而且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似乎空中已有什么闪了过去。
接近冬日,气温并不高,可阳光依旧刺眼。
究竟做什么才能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我不能有满天的气球,你到底懂不懂浪漫!”
女孩子诘问的声音响起。
安室透望过去,大小姐眼圈都红了,她半捂着脸,指着露天购物广场内的一大片漂浮在半空中的存在——安室透翻找记忆,知道那是表演舞台造势使用的氢气球,起飞时间定在晚上八点。
现在,那些气球牢牢实实地被捆在一起。
大小姐推给他一把短刀。
“安室先生,拜托你了……”
——她是已经认定,他会是帮助她实现善心的好人了吗?
来不及再多思考了。
她的哭泣让周遭很多人指指点点。
安室透起身几步走到舞台旁边,他最后一次瞥向成为目标的建筑,那里也有银光闪过。
不是单方射击,双方都有武器,危险性大大地提升了。
金发男人手起刀落,绳索断裂,聚集在一起的蓝白色气球们失去了固定点,立即宛如获得自由的飞鸟,涌向了广阔天空。
“浪漫吗?”
他像个赌气的年轻人一样回到她身前,把刀子丢在桌上。
好在那是把水果刀,不是专用的匕首。不然两个人岂不是像是发疯……不,现在也挺像发疯的了。
娃娃脸让他的戏剧性表演很有说服力,广场的保安从四面八方赶来,正接近这对一时情急扰乱公共秩序的男女。
警校第一发挥他在实地攻防战里训练出的实力,在漫天飞舞的气球下,扛起人就跑。
窃听器在琴酒手中碎裂。
“大哥,是那幢高楼的狙击手!”
“怎么可能!”基安蒂道,“这可隔了七百码远哎!”
“拿来!”
长发的黑衣男人从科恩手中夺过狙击枪,转身对准身后子弹来临的方向。
两双绿眼睛即将对上的前一刻。
相隔甚远的两栋楼宇中央的一处,猛然冒出了一堆遮挡视线的物品,轻飘飘在蓝天上晃悠。
那是一堆氢气球。
来自承办方即将崩溃的米花町购物广场舞台。
被手持警棍的广场保安追了老半天的波本最终还是避开了“围捕”,也免去了成为接受本地警署批评教育的不法分子的结局。
他把枡山瞳放下来,只见女孩脸上是尤为开心的笑容。
“很高兴?”
“嗯。”
“我很狼狈?”
他抚了一把略显潮湿的金发。
“对……”
“哦?”
“对不起……”
她面颊上旋起的笑涡压都压不住,安室透第一直觉是她在幸灾乐祸。
然而,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冷静自持的大小姐很少笑得这么畅快。
曾以为只会和月光相称的清丽花朵,原来在阳光下也能变得漂亮而明媚。
这让他心底某处软了软,故作严冷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算了,想笑就笑吧。”
第112章 我是未雨绸缪
大哥, 这次的事情,要是小瞳也参加了就好了。”
保时捷356a在公路上飞驰,琴酒用车载点烟器灼起了香烟。
基尔遗落在车里的窃听器被身后袭来的子弹打中的时候, 尽管没机会看到来人究竟是谁, 那么远的狙击距离,还是令琴酒想起了一个旧人。
赤井秀一。
——fbi插手了。
贝尔摩德的解释他只信了一半。不过,也确实该把关注重点暂时从毛利小五郎身上移开,回到任务本身了。
这时, 媒体放出了新消息。
土门康辉宣布, 因其父生前的出轨事件深感羞愧,决议退出竞选。这样一来, 便也没有理由非要对他下手了。纵然自卫队出身的土门康辉手腕极其强硬,对抗暴力团的决心也异常坚定,这也是贝尔摩德提出借用被打残的泥惨会余党的名义来完成任务的原因, 她认定朗姆扶持的那个不争气的团体, 支离破碎后还能发挥点余热……
想到这儿, 某桩由此而生的事端令琴酒不自觉拧了拧眉。
……重归正题。
本来, 刺杀议员候选人的缘由,便是组织希望扶持同一届的竞争者, 一位政治世家的公子哥上位。千头顺司,他的父亲就是议员,本人也是家族资源重点倾斜的对象。
伏特加说得并非毫无道理。政坛相关的事务, 之前时不时就会和切宁酒合作。这是那小鬼的背景天然决定的。只是, 当下,鉴于不久前发生的事, 她这步棋不动是最好的。
她自己应该也明白, 这次很知趣地没有插手。
“大哥?”
琴酒久久不语, 握着方向盘的伏特加偷偷看了他一眼。
“……不是吗?小瞳肯定会第一时间猜出对方的命脉在哪,直接让他退出竞选不就好了吗?”
“让我们的人打听下,那堆气球到底从哪来的。”
琴酒没有正面回应的意思,只继续分析接下来的任务,“还有,全力搜寻基尔酒的下落。”
杯户中央医院走廊。
水无怜奈车祸后,fbi行动指挥官詹姆斯布莱克第一时间将其送到了信得过的医生处。这里的院长是他的旧识,为人可以信任。
眼下,他刚询问完女人的病情,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
朱蒂和赤井秀一迎上前去。
“怎么样?”
“已经加急检查了,想知道详情还得再等等……赤井,昨天你为什么不第一枪就击毙那个组织的人?”
“那样会有引起双方枪战的可能,把注意力从毛利小五郎身上移开是第一位的。”头戴针织帽的冷面男人道,“不过,我本打算再多给对方点教训的,谁知道……那些气球真的是偶然吗?”
“附近警署当时就调查了,我们的人汇报说是一对年纪轻轻的恋人,赌气吵架上头做出的行为,见到保安来立马就害怕了,第一时间跑了……不可能那么巧的,秀,难道还有人能算准你们双方开枪的时间不成?”
赤井秀一沉默。
“关键是,若是土门康辉先生的行程,还有因为其他因素暴露的可能,比如身边保镖、司机、服务人员泄密……我和酷小子可是一直有在听着监听里的声音,琴酒从大桥上转向去往米花町是临时起意的行为,谁能猜中呢?”
“我就猜中了。”男人道。
“但还有人能猜中你吗?毛利侦探事务所是突然间被定成目标的。” 朱蒂道,“最重要的是,这种玩笑般的行为,对双方有什么好处?他自身立场又是什么?”
这也是赤井想不通的一点。
看来,只可能是偶然了。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的重点是水无怜奈。”
詹姆斯出声道,他左右看了下,“卢卡斯呢?昨天去了侦探事务所之后,我好像就没再看到他了。”
当时,事发突然,在江户川柯南的要求下,詹姆斯派出了另一名部下前去保护毛利一家。
“他就住在不远的地方,应该是昨天直接回家了。”朱蒂道。
“你很了解他?”赤井秀一像是随口般问道。
“是,我们是同伴。”女搜查官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还知道,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没想到,濑川先生竟然也是fbi!”
街边中心公园的喷泉池旁,柯南和灰原哀正在交谈。
蓝眼睛的小学生一脸感慨,“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昨天,邻居摇身一变成为联邦搜查官,前去保护毛利一行人,着实让江户川柯南吓了一跳。紧要关头没顾得上多想,事后再分析,柯南总觉得一时还不能适应。
“你说,他会不会是知道你是……”
茶发女童想了想,否认道:“不会。”
“博士说,他们俩是一起捡到我的,后来,濑川说自己身份不方便,就暂时离开了。”
他毕竟是青年男性,时间上也没有宅家的博士充裕,抚养孩子的资格和条件一项也不具备。当然,事后他也会常常来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是了。
“他平时很忙碌的样子,而且,工藤,你知道的……”
小女孩精致的眉眼冷冷清清。
——如果有什么特殊的[气味],我会察觉。
“也是啊。”
柯南点头。
随后,他低身伸出胳膊拨了几下喷泉池澄澈的水面,扬起一片水花。
“呵呵……”
面对同伴突如其来的半月眼和幼稚表现,灰原哀露出嫌弃的神色。
“你笑什么?”
“就是想到昨天他的发言而已……”
“濑川先生,你不是东都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吗?”
“我是啊。”
“但你实际工作是联邦搜查官?”
“对。”
“还有隔壁咖啡厅,记得上次小梓小姐说老板是你……”
“没错。”
“这么多工作,濑川公+众+号:闲+闲-书-坊先生,您真是……”
柯南还在斟酌用词,文雅俊秀的男人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是小孩子,不懂,我之所以这样……”
“怎么?”小学生如临大敌状。刚经历了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他的神经多少还有些没有缓和过来。
“是因为需要养家。”
“你不是单身汉吗?!”
“我是未雨绸缪。”
再次印证了他冷面笑匠的人设不倒,濑川阳太收回手,他对不远处的毛利兰颔首告别,
“兰小姐,下次再一起打电动吧。”
“啊?嗯!好。”
女高中生玩了一下午的游戏,难得当真从中发掘出几分趣味,她笑着挥挥手。
“搞不懂有什么好玩的。”
游戏渣的小学生哼了一声。
“当然好玩啊……”fbi先生显然不赞同。
他仿佛满是感叹道,“哪怕是同一个操作者,不同的角色设定,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夕阳下,男人颀长的身材被拉出很长的影子。
——喂,你这家伙下午真的有在认真做保护工作吗?!不要把打游戏说得这么意犹未尽啊!
江户川柯南摆出死鱼眼。
……
“红方指数150,黑方指数170。”
“大哥没挨那几发子弹,果然不至于丢太多分数啊。”
查过数值,枡山瞳暂且放下心来,她把波本送的东西放在礼盒里收好。与此同时,朗内尔如往常般陪在她身边,正手持拆信刀对付桌上摞着的形形色色的信件。
到这一步的,已经是被筛选过了消息了。完全无用的垃圾邮件是进不了书房的。
“千头家的邀请函?”
枡山瞳借着黑发男人的手,上下扫视一封金色丝绒纸的信笺。她在思维宫殿里提取出某个房间的信息。
“该说来得巧呢,还是来得好呢?”
——保险起见,要确认下最新情形。
这样想着,枡山瞳心神一动。
[玛克]把信纸展开压好,步至门口拎起外套,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
书桌前,女孩接过了剩下的工作。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把还未收纳好的首饰盒打开,注视着那款图案元素丰富的手镯。
匠人依靠从不同角度打磨的手法,在金属上营造出的“雨”的意象,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又或者是瀑布?
——但是,其实哪一项都不是。
——不是水,是火才对。
“啪”的一声,盒子被重新扣上了。
……
千头顺司被称为“二世议员”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的父亲即是知名政治家,成功入选过众议院。
如今,在枡山瞳手下发展成龙头支柱企业的masuyama,早已成为许多地域的产业基石。汽车制造可不是什么没有门槛的行业,一旦成型并成功发展,上下游便可支撑起大大小小无数公司,和整条的产业链,涉及到的用工人员也数目众多。在政治家们进行政治献金的筹募的时候,这种实业型的工业集团通常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它们不仅身家丰厚,还能予以提供政治实绩上的支持。比如,单是新的产业园区建立这一种行为,成功的话,可以辐射周围大片区域,乃至影响城市规划的布局。
因此,千头家向枡山瞳发来邀请函这件事,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意外的是……
“白马?”
“再解释一遍,你的邀请函为什么会发到我家?”
“你收到啦?”
电话那头还有呼呼的风声。
高中生侦探耳边夹着手机,一手去关通往阳台的门。
“我想让你顺便替我出席一下。”
风声停住了,白马探在玻璃窗边眺望着城市中央的埃菲尔铁塔,长久以来,这座地标性建筑似乎已与蔚蓝的天空融为一体。无论每个人身处在巴黎的何处,都能随时随地对它报以凝视……而它或许也在回望着你。
“如果不发给你的话,枡山家又会是你的叔父出面。”
“有必要的时候,我也会自己出面的。”
“少来,我了解你,这种场合你才懒得去。”
“你怎么随便说人坏话呢?我是很负责的家主。”
“非要我挑明吗?今年masuyama的献金计划已经定好了吧,在整个派系内选了固定的几大地区的领头代表,如果说是他们聚会的场合,某位‘很负责’的家主当然会参加。可是,整体大方向确认后的今天,依你的性子,会参加这种底下的个人性质的单独宴请才怪。”
“……哇哦。”
半天才听到她干巴巴地叹了一声。
“无话可说了吧?”
“……那你又为什么非要去,小少爷?”女孩嗓音无奈,“还要我连同你的份出席?”
“you owe me one(你欠我一次)”
“哈?”
“上次的侦探甲子园,我差点死在岛上欸,最后是那个叫做服部平次的,他的好友远山发现了不对劲,才找人来救我们的……”
说到这里,他卡壳了。
“你是怪我没去救你?”
“……她都发现他不见了。服部还说那女孩很呆,枡山,我是为你感到羞愧,你还是个侦探呢。”
“且不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套上了侦探的名头。”枡山瞳道,“你回国都没告诉我,记得吗?我上哪去发现你不见了,白马,你是什么赌气的小孩子吗?”
“……”
“而且,我很惊讶你居然不讨厌那位关西名侦探,不是输给人家了吗?”
“枡山?等等,你怎么知道……”
“谁让你提到这件事支支吾吾的……所以,”她温和地问,“怎么输了?”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男生声音低了半个度,“你说得对,我确实容易被感情因素干扰。”
“stereotype(刻板印象)?”
“stereotype”
他脑中有个“小偷即是犯人”的公式,导致最终结果出现了偏差。
“我提醒过你的。”
“我知道。”
“哎,我说你欠我一次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是,我守住了你的古董珠宝哦,从怪盗黑猫手里!”
他的音调又抑制不住地扬起来了。
“要不是我因为总办案和flic(法语“警察”)相熟,都不知道原来他盯上的是你名下的项链哦!我说,枡山,你也太老气横秋了吧,居然买什么玛丽王后的首饰……”
——所以,法国的flic除了擅长罢工,口风也不怎么严实吗?
算了,早该知道这是个围绕侦探的宇宙。
下一秒,白马探的话再次印证了枡山瞳的想法。
“千头家向我发出了宴会邀请函。”
“不是你的父亲。”她顺利接收到了他表达的重点,“你做了什么?”
“我帮了那家主人一个小忙,他们邀请我参加私人的珠宝展,也有宴会的性质。总之,你或许不知道,千头顺司的母族是艺术世家,据说,这次私人会场有大量珠宝真品展出,其中就有marie antoie,也就是玛丽王后传说中最大的一顶祖母绿王冠,在逃亡中流失后去向成谜……”
话说到这儿,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有点小心翼翼的。
“我觉得也许你会想去看看?如果我不提醒,大概你不会留意到这些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惊觉她似乎从未表现出对什么的热烈喜欢。
第113章 花神的小羊羔
一个月后, 千头家的宴会。
作为有名的议员候选人,千头顺司的身份除了是资产家的公子,还是当红演员。
“某种意义上, 他也是[一人担任多职]的团体的一员了。”
枡山瞳从经过特殊改装的加长礼宾车上,被自己的叔父枡山义贺推下来。闪光灯频频在身后亮起, “咔嚓”声不断,枡山义贺微微泛白的两道眉毛很轻地皱了下, 迅即放松,恢复成礼貌的微笑脸。
在媒体前严格执行表情管理,是集团台前代言人的基本素养。
来之前,听说侄女特意要参加千头家的珠宝鉴赏会, 枡山义贺先是有些惊讶, 随即,他试探着问道:“小瞳是喜欢历史电影吗?”
……可以说相当委婉了。
他如此询问的理由,是千头顺司的代表作正是名为《二之重臣》的历史主题电影,著名导演搭配众多国宝级演员,投资巨大, 反响也不错。而千头家的公子哥在其中饰演了一位颇具盛名的君主手下的臣子, 名为“義忠”。他才华卓绝, 忠勇果敢,敢为天下先, 一心追随心中的王,在对方微末时就献上了忠诚,最终结局却充满了悲剧色彩。晚年时,在死亡的阴影下, 年迈的王上受到猜疑心的驱使, 被权力吞噬, 和曾经的股肱之臣分道扬镳,连他最后的遗愿也不屑一顾。
这种令人意难平的命运让作为演员的千头收获了不少粉丝。好多人更是直接把对电影角色的好感套在了这位公子哥身上,使得他在议员选举时占了不少国民观感上的便宜。
可是,交际圈与之重合的枡山义贺更了解事实。在他的判断里,这位继承人的水准也就那样,政治才华不好说,富家少爷的许多通病一个不少,最关键的是,性格很是轻浮。
对上老者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忐忑。
枡山瞳:“不是。”
她大致看出对方在担心什么,补充道:“叔父,我只是对珠宝展的主题很感兴趣。”
“噢。”
枡山义贺很想说“那就好”,但是他成功地忍住了。
“看来,你是真喜欢了,平时都不太留意这些的。”老者感叹了一句。
“是白马提醒我的。”
“哦?那位警视总监家的小少爷?”
——是不是年纪小了点?他家一共几个孩子来着?
枡山瞳:“……是他。”
拒绝了媒体的拍照请求后,枡山瞳进入了堂皇富丽的宴会厅。这次的珠宝鉴赏会主题名为“王公的献礼”,因而现场布置得很有几分法式宫廷的优雅别致。穹顶有仿伦勃朗的大面积油画装饰,瀑布般的流苏切割着空间,流光溢彩的珠宝既是重头戏,又是对整体环境的耀眼点缀。
枡山瞳停在一面墙上挂着的古董镜子前。
比起莲花造型的璀璨钻石项链,印度领主的出嫁女儿们的艳丽手镯。这面普通的镜子只有黑银两种颜色,除却镜面,就是边框上胡桃木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花草。
“趣味小知识,这镜子原来在厕所的马桶后面挂了四十年。”
一道男声蕴着笑意,从她右手边传来。
“很多人会觉得和其他的展品比起来,它又素雅又别致……但是现在你听我说了这条消息再看,是不是立刻想离它远一点?”
枡山瞳侧过脸。
身着亮面深红色西装的男人对着她举了举香槟杯。看清她长相后,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千头先生,您好。”
轮椅上的女孩微微颔首。
“你认识我?”
又喝了一口酒的千头顺司道,他一副风流模样,衬衫最上方甚至空了三颗扣子没系,和中规中矩的客人们反差极大。
“感谢您的邀请。”她道。
“哦——你的意思是身为客人熟悉主人,和主人需要熟悉客人一样,都是必备的礼仪素养,而我不太礼貌。”
“我并没这么说。”
“你眼睛里这么写了。”
“……”
“哈!”
见她不答,他随手把杯子放到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倾下身子对她伸出左手。
枡山瞳顿了下,才把左手放入他的掌心。
“千头顺司。”
“枡山瞳。”
他轻轻握了下,很快松开了,只是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凑到她面前说话。
“我想起来了,你是masuyama的……大小姐。”
职业之一是演员的公子哥倒真有一把好嗓子。磁性而低沉,带着点刻意的飘忽。他省略了众所周知的形容词,这本该算是礼貌,可他偏又保持了话语中间的空档。
“没想到,你本人倒很可爱……像那种,花神抱在怀里的小羊羔。”
说着,他径直伸手朝她的发顶摸去。
为了符合这次珠宝展的主题,枡山瞳今日的装扮与宫廷主题油画上的主人公有些相似。金色的长发以一种复杂的方式花瓣般的编织在脑后,点点的彩宝和圆润的珍珠发针浮在其中,显得秀发尤为厚密柔美……还很蓬松,且富有弹性。
在他的手指碰上的前一秒,枡山瞳的轮椅被人向后拖开了。
“这可不是绅士所为。”
大男生清朗的声音响起。
忽然移动了位置,枡山瞳也没有慌张,辨认出声音的主人后,她更淡定了。
“白马,你回国了?”
一身天蓝色西装的小少爷清爽而帅气,他出众的眉眼此刻全在表达拒人于千里外的客气。
他没回答枡山瞳的话,只继续对千头顺司道:“感谢您的邀请,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想必您还有更多的宾客需要招待。”
千头顺司直起身子,无所谓似地笑了笑。
“好,你们自便。”
他又从旁拿了一杯新的香槟酒。
少年人一口气把她推到十几米外的地方才停下。
“他没什么恶意。”
“他是拽人辫子的小学生吗?”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白马探就见女孩冷色调的绿眼睛忽闪忽闪,刚才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她也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更没有要躲的意思。
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一下。
“真是有够失礼的……你笑什么?”
瞥见她弯起的唇角,高中生侦探很不满。
“你有时候不也是这样?”枡山瞳道。
给自己的定位是温柔绅士的白马探震惊了。
“我?我是那个样子?枡山!”
他压低声音唤她的名字,又急又快。
“你是不是……啊!天呐!”
他气得飙出一句“god bless me”,然后她就笑得更厉害了。
“我什么时候是那种模样了!”
简单交流过行程信息后,白马探还愤愤不平她对他的“污蔑”。
“没有吗?”
两个人处在临时的休息区,对话的音量才放大了点。
枡山瞳清了清嗓子,她左臂横着环在胸前,右手支于其上撑住下巴的一侧,顺便挡住颈间层层叠叠的梯方型钻石项链,以免“出戏”。
“这位小姐,为什么哭了呢?可爱的女孩子是不该流泪的。”
她压低声音模仿着男生的口音和语调习惯,展现着类似的作派,眼波流转间是理解与怜惜,全力呈现“温柔少年眼中仅你一人”的效果。
“我可是白骑士,如果我不走上棋盘,游戏该如何开始呢?”
“别为我担忧,请放心坐下,欣赏我为你献上的表演吧。”
“……”
高中生侦探脸上飞起红云。
“有的话是我对玲子婆婆说的!才不是什么女孩子。”
“嗯嗯。”
她明显在敷衍。
“就算你用的是我的原话,学得也不像……你那样子,分明是怪盗基德!”
“对对。”
枡山瞳扑哧乐出了声,不顾他抗议的神色。
好一会儿,她道:“说起来,这次基德竟然没有要偷这里的珠宝?”
“那是因为这次展览没有他喜欢的宝石类型吧。”
按照记忆里宣传介绍中所说的位置,白马探推着枡山瞳朝玛丽王后的祖母绿王冠而去。
“你这次回国又有什么事?”
枡山瞳道。
“我怎么觉得你很不欢迎我一样?”大男生狐疑地盯着她,“我想回来就回来了。”
他曾经因为要追查怪盗基德,短暂地转到了江古田中学。后来由于办案需要又飞回了欧洲。他常年在英国的母亲顺势又把他的学籍调了回去。这让他有点说不出的遗憾,但终归还是学业为重的高中生,家里的意见也说不上错。
“不是那个,是你高中三年级了,不担心学习跟不上吗?”
“你少看不起人了。”白马探轻轻哼了一声,“我的成绩完全没有问题。”
“想好读哪所大学了吗?”
“反正不像你,说什么为了家族的事务必须呆在国内……我可能会去剑桥或牛津吧。”大男生随口答道,话一出,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倒是你,枡山,我看过你的成绩,也问过学校的老师,你现在去申请还来得及……难道,你就真的不想……”
“啊——”
突然,一道尖叫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发生什么事了?”
侦探的本能让白马探下意识就要推着轮椅赶往事发地点,但是他停了下来,征求意见的眼神投向枡山瞳。
“当然要去呀!”女孩扬起脸。
最开始,人群中有短暂的骚动,紧接着很快平静下来。这里大部分都是有身份,或者自恃有身份的人,同时,事件本身的性质也是众人并不慌乱的原因。
“祖母绿王冠消失了。”
千头祥二,即千头顺司的父亲,这次珠宝鉴赏会的主人沉着地对客人们介绍情况。
比起财富损失的困扰,他面上更多的是给来宾造成不快的歉意。
“保全队伍的负责人一时情急而已。”老人解释着尖叫声的缘由,“请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第114章 一往无前的你
今日珠宝鉴赏会的现场安保公司在业内很有名气, 负责人名为仓科直礼,同样富贵家庭出身,由于上面还有一位兄长, 身为二子的他没有继承权,决议出来单独打拼,这家公司就是他创业的成果。
他是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方脸, 个子中等, 唯一可取之处是肌肉很发达, 这和他早年的自卫队经历有关,也和他现下职业脱不了干系。他的父辈和千头议员有一定的交情。这也是他能获得这次安保工作的缘由。一旦做成了, 原本在行业内业务范围进入瓶颈的公司便可迎来新发展。
因此,面对最重要的珍宝之一——玛丽王后王冠的丢失, 他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倒不是害怕被怀疑监守自盗,而是,这对名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同时,这件珠宝本身价格也很高, 单论财产损失也极大。
而找回的希望寥寥。
这样的私人场合,出席人员非富即贵,根本不可能对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员进行搜身。
千头议员的表现也说明了这点。
他在面向宾客发言的时候,最先给的说辞是解释发生骚乱的原因,而不是把怀疑的目光放到大家身上……那样就太失礼了。
说白了,宁可损失这件宝物,也不能用盗窃的名头冒犯在场的宾客。
——即便如此, 议员应当也很头疼。
仓科想。
客人们的想法也不难推论。好好地出席宴会, 平白无故背上了盗窃的嫌疑, 谁不会心生芥蒂呢?
“不介意的话,还请大家继续。”千头议员道。
“我这老友说得没错,还望各位不要影响了心情。”
一位同样头发花白的老者举起酒杯帮腔,他名为山内一,长相和善,是一家地产公司的董事长。
有一部分关系较为疏远,又从头到尾没有靠近过这顶祖母绿王冠展示区域的客人们,左右对看了一下,配合地离开了。
还有一些人则不同,他们参观过这件珠宝,如果不能了解清楚事由,内心总有些不适。
仓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那一嗓子了。
“还是说说详细情形吧。”
制药企业董事长田代正治道。他的家族有上百年的底蕴,近代靠着祖上传下的药方起家。明明祖祖辈辈都是医生,老人性格却没有大众印象中的平和,相反,他脾气很急,偶尔还称得上暴躁。
仓科感觉,他比自己还像自卫队出身的。
“不然算怎么一回事呢?我们来做客,结果主人家的东西丢了。”
他和千头议员的政治主张没有多少重合的地方,对其也毫无所求,因而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更重些。
“我们当然会进行调查的,只是希望尽可能少地打扰到大家。”
主人家和宾客交涉的过程中,保全公司负责人仓科尽力冷静了下来。
本来,丢失的祖母绿王冠就是这次安保任务的工作重点,他本人态度也很慎重,每隔十分钟就会过来看一眼……这才第一时间发现东西不见了。而门口值守的表面是礼仪人员,实则是负责守卫的保镖,在询问过他们后,于仓科上次查看王冠,到发现王冠不见的时间内,出入这里的一共有五个人。
竹田清,化学企业家的公子,三十一岁,和他的女伴一同进入的。后者名为北野真伊,二十五岁,著名模特。他们一人身穿深蓝色条纹西服,一人着白色羽毛质地的露肩长裙。
村田光太,资产管理公司董事长,六十岁,一直是古董爱好者,前几年频频在拍卖会上购入名家的画作。他的衣服是最正规不过的厚款正装。
大西澪,天才演员,和千山议员的公子共事过,二十三岁,她的长相很清冷,选择的礼服也偏向素净,软软的绸缎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唯有肩膀处叠以薄纱。
田代纪香,药企田代家的大女儿,今年二十五岁。她的装扮和大西有些类似。大概是因为今晚展会的宫廷主题,许多女士在选择礼服的时候都会考虑采用一定的复古元素。
“并不是说以上诸位就是有嫌疑的。”仓科态度恭谨,“事实上,我们尚未排除外来人员入侵的可能。”
“枡山,你觉得……”
“不可能是外来人员。”
枡山瞳接过白马探的话。
他们处在人群偏后的位置,不过,依然不妨碍打量原本存放着王冠的整个展厅。
“保全人员始终在门外守着,片刻不离。能出入的只有窗户。但是……”
二人注视着窗台上闪耀的金粉,窗户边框处还有金银两色的树叶作为装饰。设计师力求在墙面和落地窗间打造曼妙的过渡。
这里一丝破坏的痕迹也无。
也就是说,有人从这里侵入,偷走东西再离开,是完全不可能的。
关于这点,他们心照不宣。
“但是只把东西扔出去倒是很有可能。”
“再从窗外捡起那顶价值三千万美元的王冠吗?很大胆,也不是不行……你不妨问问那位先生。”
两个人又一起看向仓科。
此时,一个戴领结穿燕尾服的年轻人正从门外进来,在这位安保负责人耳边低语。
“窗外没有找到,对吗?“
仓科正在听副手回话,就看到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人朝自己走了过来,眼神锐利。
他对照大脑里的记忆,意识到这是那位警视总监的爱子,还是国际上知名的侦探,顿时感到一阵欣慰。
请教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对象,确实很丢人,但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你怎么知道……算了,你是侦探,肯定知道。”
对于少年人猜中了调查方向。他毫不意外。
“我的部下刚刚跟我说,窗户外面一直都有人值守,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刚也没搜到任何东西。”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由外至内的侵入本身就是我们安保工作的重点。尤其是这里的落地窗漂亮是漂亮,安全系数很低。”
“那么,犯人只有可能在那些人中间了。”白马探道。
“还拜托您小声点。”仓科急急道,说罢,他叹了口气。
“不出意外,恐怕是的。”
他把目光又移到了几位宾客身上。
“虽然不能搜身,但我想,那么大一顶王冠,如果搁在身上,不至于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来参会的客人,通常都会挑选极其合身的礼服。为了避免变形,这样的衣服口袋一般只是做做样子的。男士西服还可能有个内兜,如果是女士的贴身礼服裙,几乎从头到尾,有什么东西都一览无余,夹带古董根本无从谈起。
说话间,已有进入嫌疑名单的男士,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扬起双手礼貌地示意。
千头议员连忙阻拦。
“不必如此,真的太抱歉了。”
他又鞠了一躬。
“老头你就别拦着人家了,比起脱个衣服,我看大家更想洗清嫌疑。”
千头顺司道,他还用那副轻佻的嗓音。
“对了,最后一个是我,我也是怀疑对象。”他说着就把自己深红色的西服外套解开了,内衬是对比极其强烈的银。他像一只大鸟忽闪翅膀一样,晃了两下衣摆。
议员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愠怒。
“你这是什么样子!还有你这衣服!能不能上点心?”
“老头,你只看我有没有偷东西就行了,你管我的衣服穿得好不好。”公子哥的回话相当肆意。
“他也进过房间?”白马探问。
“是……在田代纪香之后。”仓科道,“可是他又不可能偷自己家东西,我们就没把人算进去。”
“所以,不是五个人,是六个人。”
“还有她。”
本来是最后一名进入展厅,现在变成倒数第二名的女孩是田代家的大小姐,有一副温婉的长相,没那么出挑,但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纪香,来,转个圈给大家看看。”千头顺司笑着说。
他的用词十分随意,态度更称不上庄重。谁知,一袭薄纱晚礼服的女孩当真拎起裙摆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她背后飘扬的缎带随之跳跃。
“你真是不成器!”
千头议员还没出声训斥儿子,暴躁老者田代正治已经丢下一句话骂女儿。
“那位小姐,头上也戴着一顶王冠啊。”白马道。
“嗯,样式还有点像那件展品。”仓科回答。
“她好像特别喜欢宝石?”
高中生侦探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田代纪香几乎浑身都是彩宝,项链,耳坠,手镯……每一颗都又明又亮,成色极佳,看起来价格不菲。
“她是?”
白马探回身,询问的目光对上枡山瞳。
轮椅上的女孩对他摇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处境并不乐观。”她低声道,“此外,那位小姐是人工宝石的支持者,很有想法。”
尽管人看上去很温柔,田代纪香实则有着桀骜不驯的一面,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明显是推崇天然宝石的场合,浑身挂满了人工宝石饰品出行。
“有种言论认为,整个宝石行业都是被人制造出的巨大骗局,而采矿,更是对底层劳工的剥削。”
白马探若有所思。
“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不是什么受宠的富家小姐。”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田代纪香走了过来,捕捉到了话语的尾声。她没听到前半句,说的话却和枡山瞳之前的表述奇异地重合了。
“除了理念问题,还有就是家里不给我那么多钱。”
“很抱歉。”
枡山瞳颔首。
见当事人出现,还有着诘问的意思,白马探也微微低头表示歉意。
“无所谓。”田代纪香摆摆手。
“我听说过你啊。”她凑近枡山瞳,姿势莫名令人感觉熟悉。
白马探刚要说什么,枡山瞳用眼神拦住了他,又小声叮嘱他先去查看下现场。
“枡山家的大小姐……少见的女继承人哦,或者该说,我们这一辈唯一的女继承人?”
她还维持着前倾的姿势。
“令人印象深刻。”
“承蒙夸奖。”
药企的大小姐说完话就站在枡山瞳身边不走了,两个人一起看着场内,千头顺司又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而高中生侦探跑来跑去,观察着展厅内各处的痕迹。
“男孩子啊,呵。”
田代纪香喟叹。
“他们总是成长得太慢了,不是吗?宠坏他们,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抱胸而立的女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裹着头纱样式的别致装饰,也有点十八世纪法式宫廷风情的味道。
面对枡山瞳投来的视线,她勾了勾唇角。
“你这么看着我,不会要跟我说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种话吧……别告诉我,又是一个装傻的无聊女孩。”
“不,我并不打算说那些。”
枡山瞳道。
“而且,我一向认为,有些话不对当事人倾诉毫无意义。而对自身的劝诫,也不一定要映照在别人身上。”
“哇哦,真是牙尖嘴利,直戳痛点。” 田代纪香道,“不过,我的金玉良言真的对你的情况毫无意义吗?”
她用下巴指了下不远处的少年人,再看向枡山瞳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挑衅,还有几分逗趣。
“是不适用。”
枡山瞳平静道。
“我们并非共同背负重担,约好一起出发的攀登者。”
“从一开始这就是我的路,不是他的。”
“查完了?”
迎面而来的男生作投入的沉思状,轮椅上的女孩对他展出一个笑容。
“啊?”白马探回过神,“是的。”
虽然这个地方的装潢异常繁复,但是经过仔细调查后,他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家具位置没有动过,桌面地下,桌腿处也没有二次加工的痕迹,不存在什么镂空的机关。同一间展厅内的其他几件展品,从展台到展柜都没有多出什么东西,也没有利用视觉误导别人的现象。
那些宾客都展示了自己的衣着和穿戴,女士里,只有大西澪除了礼服外还拿着一个手包,里面只装了一支口红,而包的本身大小也塞不下王冠那么大的东西。
“考虑过形状被改变了吗?”枡山瞳道。
“有。”白马探点头。
毕竟说白了,宝石才是那顶王冠的重点。艺术品也可以后期再修复。
“损坏整个项链,把上面的宝石拆下来,之后再修复。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不过,即使是这样,大家身上也没有可疑的东西。”他说,“最接近的大概就是那位小姐身上的宝石了。”
他说的是田代纪香。
……
“不对,你这是什么表情?”
无意间瞥见枡山瞳的神情,白马探眯起眼睛,道,“你知道答案了?”
“没有啊。”
“哼,又比我快上一步……等等,不要告诉我,我要自己想。”
他捏着下巴,总觉得综合所有信息后,离真相只差灵光一闪。
“不,不然你还是先去告诉他们吧。”
高中生侦探忽然又中断了思考。
枡山瞳望着他,只见大男生笑着说:“这可是你第一次‘亲临现场’做出的成绩,作为一名侦探……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白马探的手已经落在了枡山瞳的轮椅背后,他打算推着她前往仓科先生和千头议员处。
蓦然间,他又停下了动作。
“难道说……”白马探蹙眉想了想,之后,他弯下身子同她耳语,“你做这种事不太合适?”
她还没说话,他立马顺着思路反应过来。
“犯人就是千头顺司?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手法和疑点都可以解释了。”
显然,他把枡山瞳犹豫理解为答案,而这个结论并不是错的,倒是随之生出的问题成为他的盲区。
反复思量后,自感还是把握不准局势,他干脆又俯身问枡山瞳。
“戳破别人的家丑是不太好,对吧,千头议员可能会对你很感激,也可能对你有意见,这样的话,会对枡山集团有什么影响,我不熟悉他的政治理念和……”
“别胡思乱想了。”
——别分析你不擅长的领域了。
枡山瞳笑了笑。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他可能不会相信我。”
“噢……为什么不会相信你?”白马探有几分不服气。
“因为我没有名气?”女孩道,“不比你是个有名的大侦探……假如你肯为我做保的话,他一定会相信我了。”
“请问,白马先生愿意为我担保,请他们聆听我的意见吗?”
“你这是在拜托我吗?”他唇角上扬。
“对,我是在诚恳的请求你。”
“哈哈,那好吧。你等我一下。”
年轻的侦探走上前去,和老人低声交谈,对方神色不变,只暗自揪紧了胸前的领带。
田代纪香的话在枡山瞳耳边回荡。
她凝视着大男生回首难掩兴奋的招手,长睫微闪。
原本只需朝着名为真相的目标,一往无前进发的灵魂……现如今,他会瞻前顾后了……难道这就算是什么好的成长吗?
第115章 家族中的黑羊
经由走廊, 到达展厅后不对外开放的会议室。
仓科拉出一把实木的扶手椅,千头议员坐下,他按着眉心,双眼含怒。
千头顺司双手插兜, 很随意地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能成为演员的男人多少有几分资本, 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 五官标致,线条流畅,富贵出身带给他一定的距离感, 又被那张面孔上常年浮现的笑意削弱不少。
“怎么了?老头?”
外人或许以为他们是自家人在处理自家事, 但显然公子哥不这么认为。
“找我有什么事?”
他索性给自己也拽出一把椅子,倒着坐下。
千头议员因他口中冒出的称呼再次皱了皱眉头。
“你连一句父亲也不会喊吗?”老者怒道,“给我跪下!”
公子哥前后晃着椅子腿的动作卡了卡,紧接着又恢复了。
“我不。”他懒洋洋道。
千头议员深深地换了口气。
他也不再强调这种事, 而是转向了真正的重头戏。
“你!你竟然偷自己家的东西!你这个不孝子!”
“哦……谁说我偷自己家东西啦……”千头顺司拉长了声音, 他做出故意张望的样子, 目光掠过屋内的众人, 从秘书到自家的管事,再到现场负责人仓科直礼,最后落在了白马探和他身边的女孩身上。
“哦, 差点忘了, 这里有位很知名的侦探呢,我们刚才还见过。”
他“吱呀”一声连人带着身下的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
“白马警视总监的儿子啊, 霓虹警界的最高职级呢……欸不对啊!我记得之前邀请的时候, 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莫非——”千头顺司很刻意地转脸对上枡山瞳, “是为了你的小女朋友吗?”
男人不合时宜的打趣, 令高中生侦探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他稍稍换了下姿势,半挡住轮椅上的枡山瞳。这才道:“是我们打扰了。”
“是你们说我偷东西了?”
“恐怕我要说是的。”
“哼。”千头顺司撇撇嘴,“名声可不能说明一切,你说我偷了王冠,那我藏在哪了?”
“别拉我!”
从门外传来一道饱含抵触意味的女声。
紧随其后是属于老年男性的声音。
“你就多亏现在是在外面吧,不然我何止拉你,我打死你算了!”
“有种你现在就动手啊!别怂,让大家看看嘛。”
田代纪香和田代正治一前一后,拉拉扯扯地进入了房间。
见到众人后,老者才松开揪着女儿披肩的手,勉强整了整自己皱起的袖口。
“打扰了。”
他强忍着暴躁鞠了一躬,起身后话说得就不怎么客气了。
“我这女儿是不太规矩,但是你们要是说她偷东西,我就得仔细听听到底是怎么个说法了,有证据吗?”
“哎,哪至于如此呢?”
他们的到来让千头议员表情缓和了些。大约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心情,他用一种深有感触的语气,很有共鸣般说道:“其实就是两个孩子闹着玩的。”
——先给这件事把性质定下,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同时,这就表示,他已经信了白马探的话。一方面,高中生侦探精彩的过往表现无疑是很具有说服力的,另一方面,可见他对儿子的品质和作风的认知程度。
外表温婉而秀丽的田代纪香则双手挽好被父亲扯得滑落一半的披肩,这一过程中,她手臂上的各式珠玉泠泠作响。
她和千头顺司对视,两人眼中都承载着不明的笑意。
“这就要拜托我们这位小友予以解释了。”
一双儿女谁也不肯承认偷盗的事实,千头议员只得转向高中生侦探。即使是面对年龄比自己小上两轮都不止的少年,他的态度也十分郑重。
“你刚才说,是这位小姐……?”
白马探犹豫了一瞬,他低头望向枡山瞳,明亮的棕眸里写着一句话:可以吗?
女孩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轻动了动。
她用白皙的指尖触了下他的衣角。
这就是没问题了。
于是,大男生向后退了一步,让她整个人显露人前。
“我相信,二位只是觉得有趣才设计了这场表演而已。”
身为家主的枡山瞳上来就延续了千头议员的口风,为事件本质定性。
白马探抿了抿唇。
她的配合也让两位老人面色好上了不少。这就是他们这类人熟悉并认可的规则,胳膊要折在袖中。无论在什么时候,维持表面的光鲜都是很有必要的。而眼前这位集团继承人,尽管之前没有深入接触过,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花架子,至少可以肯定比自家不省心的败家子识趣。
千头顺司嗤笑一声。
他这副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模样,令人十分好奇竞选时,到底他背后的家族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位不羁的浪子当初在媒体前表现得像模像样的。
田代纪香比千头顺司好点,她只是嘲讽地弯了弯唇。
“我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展示。”
枡山瞳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她直接道,“那顶王冠,就戴在田代小姐的头上。”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什么?”
仓科惊呼。随即他内心的小人痛哭流涕地捶地。
——我怎么又管不住我的嘴了!
“哈?”
田代正治先反应过来后,他抬手就要摘下女儿发上的王冠,在快碰到的时候缓了缓。
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到了田代纪香的头顶。
她法式风情的长裙的大部分用料是欧根纱,发顶更是一层薄纱轻笼,下方的黑发若隐若现。发饰是一顶祖母绿的王冠。
“这个,样式不太对啊。”仓科道。
反正都出声好几次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追问,“最关键的是,连宝石数量也不一样。”
铂金为底,镶嵌祖母绿宝石的王冠,大体上都给人一种银色上漂浮着几处耀眼绿色的印象。从这点看,两顶王冠是有几分相似的,但是,玛丽王后的那顶王冠,上面共有七颗宝石,核心宝石是最大的一颗,除此之外,还有六颗较小的宝石。
田代小姐头戴的王冠,则是同样有一颗主宝石,此外配以四颗小宝石。
这是最大的不同。
“而且。”仓科又进行了补充,“门口守卫说了,所有客人们进出前后的打扮是一样的,他们绝不可能忽略进去时头顶光秃秃的小姐出来的时候戴上了王冠这么大的变化。哪怕……”
他又看了看田代发顶的造型设计,“王冠被这种薄纱罩住了也是一样。”
“那是自然的。”枡山瞳道,“田代小姐本也不指望这种发饰能够盖住那么大的王冠。她这么做,本就只是希望能遮掩细节上的不同而已。”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田代纪香为了躲避父亲粗鲁的手,很轻巧地朝后仰了下身子,接着她滑步般来到房间靠右处一台闲置的方桌后,千头顺司就站在那,在她到来的那一刻就朝左迈出一步,堪称顺畅地和田代换了位置,把人挡在了里侧。
从田代正治的表情判断,他恨不得去追打女儿,又还顾忌着人前的脸面。
千头议员瞪了一眼儿子,又扭过头,眼不见心不烦地长舒了口气。
“这倒也说得通。”
唯有仓科直礼专注着和自身事业息息相关的谜题。
“……不对,如果说她现在戴着的是那顶古董王冠,那她原来的王冠去哪里了?还有,就算金属可以经过处理短暂变形的话,少的那两颗宝石呢?”
“别急,我正要解释。”
枡山瞳继续道。
“这件事操作起来真的非常简单。从时间先后上是这样的,田代小姐先进去展厅,她把头顶原来的王冠摘下,把玛丽王后的那顶王冠上的宝石去掉两颗,再对金属施力使其微微变形,之后戴上这顶古董王冠。而千头先生在外面观望情况,估计时间差不多后进去帮助她收尾,顺便作证,两人再一同出门。”
“的确没什么难度。”仓科道,“那宝石呢?还有原来的王冠怎么处理的?”
“我更倾向于不称呼她头顶原来的那顶为‘王冠’。”
用了一个需要停顿下来辨明语义逻辑的句子,枡山瞳对白马探笑了一下。
男生拧在一起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当下的气氛让他有些不适。原本,他想让她有一次酣畅淋漓的揭秘机会,就像他在每起案子的现场时所做的那样。谁知……
依照现场的状况,千头顺司和田代纪香的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
两家家长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遮掩今天的丑闻,以及事后如何规训不肖儿女。
“要完成这个简单的手法,最重要的步骤就是让她原来的‘王冠’消失。而如果,那不是一顶王冠呢?”
枡山瞳不受影响,认真道。
“你是说……”仓科用手搓了下下巴。
和父亲处于对峙状态的千头顺司眼神闪了闪,而田代小姐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您用锡箔纸做过手工吗?”轮椅上的女孩道,“它们是银白色的,手艺精湛的匠人甚至可以用这些做出活灵活现的玫瑰花,事实上,展厅窗台上的仿真落叶也有些类似。而用它制成一个王冠的底座,看似荒谬,却绝非不可能。”
“呃……”
仓科头脑急速飞转。
“确实有可能。”他道,“但也太异想天开了点,非要这么说的话,用其他的做也可以啊,您说是锡箔纸……对了,剩下的锡箔纸也得处理吧,难道他们现场把那些纸做成了场内的雕饰吗?”
“那我可真得谢谢您,仓科先生。”
田代纪香嗓音带笑。
“居然这么相信我和顺司的手艺。”
“不可能!”
千头议员开腔,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鼻翼翕动。
“就他?”他尽力压制着,对儿子的不屑还是在语调里显现了出来。
“他母亲那样的背景……都没让他沾染一点艺术修养,到现在连画家名字都认识不了几个!”
“老头你这话就很偏颇了。”
千头顺司立马还嘴。
“做手工的水平和读了多少艺术史有什么关系?大字不识的人也能捏泥人,做雕塑啊。再说,你少提我母亲。”话到最后,他带上了几分冷意。
“……自然不是装饰。”
场内的吵架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对上仓科先生抱歉的神色,枡山瞳眨了下眼睛,她快刀斩乱麻,道出了最终的谜底。
“非要说的话,那些锡箔纸,实现的是生活上的用途。”
正在猜测千头顺司是不是把废弃物贴身藏起来了的仓科愣了下。
“生活用途?”
“没错,仓科先生,您送洗过衣物吗?”
“当然。”他虽然家境富裕,也不是穿一件丢一件那种等级的。
“当干洗店收到含有金属扣的衣物的时候,为了防止它们在化学药剂的清洗过程中褪色,通常,店家会用锡箔纸或铝箔纸将其包裹起来。”她道,“这就是那顶‘王冠’的去处,它的底座,变成了千头先生内衬纽扣上包裹的锡箔纸。”
这就是当儿子脱下外套时,千头议员出声训斥的原因。他觉得对方在这种细节上失礼,实在是太过随意和不讲究了,竟然身穿内衬暗扣上还有锡箔纸的西服。
“竟是这样。”
仓科回头去看千头顺司,男人不笑了,用一双幽幽的黑瞳盯着这边。
——看来真相的确如此,不然这位公子哥怕是早就跟方才一般跳起来了。
“那,还有宝石呢?”
仓科直礼接着问。
“锡箔纸可以做王冠的底座,宝石总不能也是仿造的吧?”
“不是。”枡山瞳摇了摇头,“宝石是真的,田代小姐原来‘王冠’上的五颗宝石,还有从古董王冠上拆下的两颗,共计七颗,都在她身上挂着。她之所以浑身挂满了彩宝,理由和发上的薄纱一样,都是为了混淆视线。”
那位药企的大小姐,手臂上如印度女士般套着数层垂坠宝石的手链,令人眼花缭乱。而鉴于她对人工宝石的主张,没人会觉得这么多成色和纯净度皆佳的宝石出现有什么奇怪之处。
“我想,那七颗应该就……”她顿了顿,“都混在她众多配饰中间吧,只要事先设计可以嵌入或挂上宝石的链子就可以,在不用的时候稍作调整,就会看上去只是装饰的一部分,比如普通的流苏之类的。”
第116章 映在我的世界
“你说得很有道理。”
众人注目的焦点都汇聚在田代家大小姐的身上, 她自己先开口了。
察觉到身侧的千头顺司在盯着她,田代纪香先对他笑了笑,才继续道:“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呢?当然, 你们可以要求我摘下所有的宝石, 对它们做出鉴定, 再对比千头家古董王冠上宝石的克数和纯净度的记载……等等,顺司,这东西你家有吗”
“我怎么知道?”
公子哥摊摊手, 似笑非笑。
“就像我亲爱的父亲说的, 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熟悉。”
“但你头上王冠是扭曲的……”负责人仓科道。
“这是我个人欣赏的独特品味,不行吗”田代纪香扬眉, 她又转向自己的父亲, “难道您就非要跟别人一道,把我们家族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吗?”
“还有,千头伯父, 我看到现在您也没有要报警的意思, 那么……”
她又晃了晃满臂的珠玉。
“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不过,要全送去检验的话, 是不是得找可信度较高的那些专家们呢?您懂的, 就是行业内极其出名,外界十分关注的那种。”
田代正治握了握拳。
本就是对方家里的混小子在拐带他的女儿。事后再跟那老头子商量把东西还给他们就是了, 肯定是不能对自家孩子强行搜身的。至于对外公布就更不行了!绝不能让这件事在媒体上发酵!
千头议员脸黑了。
他当然不能硬行证明什么。如果对方打定主意不认,变成罗生门也好过撕破脸皮。
事情到了现在,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不离十就是枡山瞳给出的答案。他们下意识地望向轮椅上的女孩。
“你们是希望我给出证据吗?”
枡山瞳道。
“抱歉。”才反应过来忽略了不该忽略的对象, 千头议员意识到, 眼前人除了是和警视总监之子同行的小辈, 也是一家之主。从他本人角度讲,哪怕不是有求于对方,也最好不要得罪。
“今天多亏有枡山小姐的帮助。”老人对她鞠了一躬,“至于剩下的事情,我这不肖子,我自己清楚,唉,无论如何,都辛苦您了。”
万一她无法给出证据的话,他这话就是递来的台阶。
这点枡山瞳也了解。
“有哦。”
她道。
“啊?你有证据?”仓科吃惊地重复了一遍。
“嗯。”
“枡山,你……”
始终陪在她身边的高中生眼含担忧。
“放心,很简单的一句话,也不需要复杂的宝石鉴定。”
忽略不远处那对家族的“黑羊”略带压迫感的目光,枡山瞳举起左手,转了转食指,“就是要委屈一下另一位小姐了。”
她对仓科道,“那位大西小姐,您不妨去问一下她,是否食指有伤?”
大西澪,业内很天才的一位演员,今天的宾客,在田代纪香和千头顺司之前进去过展厅。
迅速出门后,不一会儿,仓科直礼带着信息回来了。他先对着屋里其他人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才问枡山瞳:“很小一道划伤,几乎看不出来,您怎么知道的?”
“她在拿手包的时候,动作不太自然,拾捡口红的时候避开了最常用的食指。”枡山瞳解释道,“后来再被问到的时候又一直有几分紧张……”
“我以为那是正常人的反应。”
“是很正常,她也确实没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只是一时心喜,碰了那顶王冠一下。”枡山瞳道,“约莫是因为角度不对,被锋利的切割面划伤了。而当王冠丢失后,这种事单独提出来又不太好。”
“没错,她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要鉴出田代小姐的王冠就是那顶古董王冠,需要的就只有一瓶检测血液的鲁米诺试剂。”
从而分辨大西澪遗留在王冠上的,不起眼的血迹。
听到这里,田代纪香合了下眼睛,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略侧了侧脑袋,小心翼翼地把那顶王冠从头发上摘了下来……然后“咚”一声丢在了桌子上。
“真没意思。”她把头上薄纱也一同扯下来扔在上面,“算了,随便你们吧,就是我拿的。”
“是我们拿的。” 千头顺司道。
男人本来叉着腰站在桌边,现下走了过来。他一边嘴上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件事,一边又如同和枡山瞳见的第一面时那样,弯腰靠近她的脸。
“小澪出现在你面前也就一两分钟吧。”他仿佛只是单纯的感叹,“你观察得可真仔细啊。”
白马探一见他流里流气的模样就头大,他的手搭在枡山瞳轮椅扶手上,闻言道,“这只是侦探的必修课。”
“是吗?”
“我不算是什么侦探。”枡山瞳直视着他,“那位小姐很漂亮,又是荧幕上的大明星,我才恰巧多看了几眼。”
“那,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事实了?”千头顺司又道。
“您这话的意思是?”
“好的侦探应当了解犯人的心思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偷这顶王冠吗?”
“……好玩?”女孩迟疑着道。
“呵。”千头顺司轻飘飘地笑了下。
“倒也不能说不对,是还挺好玩的,要是不被小侦探你拆穿就好了。”
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上前,朝着枡山瞳的脖颈而来。这举动毫无征兆,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顺司!”
千头议员又惊又怒。
“你!”
白马探抬手就要挥落那只不礼貌的手,却被对方拦下了。千头顺司早有准备似的,用另一只手暂缓了大男生的动作。
“你没说谎,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是吗?”
他并没像父亲想的那样,气急败坏要袭击一个无辜女孩。千头顺司伸出去的手,掌心向上,虚拢在枡山瞳下巴靠左一点的地方,也就是侧颈和脸颊的连接处。乍一看,有点像是在托着她的脸。毫无疑问这个场景在外人眼中是有几分暧昧的,可联想到他平日里的作派,又好像不怎么让人意外。
他同时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双黑黝黝的瞳孔深不见底。
“你觉得我只是为了好玩?”
“或许?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你给我放开!”
小少爷难得失礼,他“啪”一下打掉了千头顺司的手。后者倒也不怒,呲牙咧嘴地把被拍了下的手背放在眼前,很夸张地吹了吹。
仓科内心撇了撇嘴,他都有几分同情父亲的老友千头议员了。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哥啊……
“你没事吧?”
白马探干脆转到了枡山瞳面前,他的表情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没事。”
枡山瞳道,越过他的肩膀,她还能看到千头议员再次怒斥自己的儿子,而田代纪香朝着她的方向望来,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那位药企的大小姐又做出一个和她温婉外表不太相称的行为……她耸了耸肩,嘴唇明显动了几下。
依据口型判断,她在说的是,“告诉过你了,男孩子们啊。”
“抱歉。”她又歪了歪头。
双方家长究竟预备如何处理,又如何向外解释今天的事情。白马探和枡山瞳两人就不便再听了,总之,既然事情性质并不恶劣,财产也被找回,其中还涉及到了苦主的自家人。这桩案子便不是非向警方报告不可。
过了一会,千头议员出面,向宾客解释那件他的妻子名下的首饰,路易十六王后的祖母绿王冠,由于保存不善,临时被珠宝专业人士发现瑕疵,情急之下转移了,现在正在进行修复和保养工作,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还会对外进行展示的。之前的“丢失”,是沟通不畅下产生的误会。法国艳后的珠宝从未被盗,仍旧在他们千头家。
仓科直礼端着一个银制的托盘,上面蒙着白布,在一旁打配合。
还别说,底下的倒真的是那顶被暂时卸掉了两颗宝石的王冠。
千头顺司擎着酒杯在父亲身后站着,面上笑容懒洋洋的。
白马探和枡山瞳又落在了人群后方。大男生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烦乱,他索性推动轮椅向更空旷处走去。
“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回家吧?”枡山瞳道。
“这可真是糟糕的一天。”
白马探喃喃着说。
这时候,他瞄见她浅笑盈盈的脸,顿时感到不可置信。
“你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不能笑?”
“那些人就不说了……唉。”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还有那个男人,粗鲁,失礼……”他一连报出几个近义词,“无状,不逊,冒犯……你怎么还笑得更开心了?”
“咳,对不起。”枡山瞳掩唇轻咳了一声,“我是觉得,上次侦探甲子园事件,有人说你是留学生所以国语说得不够好,这种观点真的有失公允。”
“枡山,你是在幸灾乐祸吗?我是在为谁打抱不平啊!”他又炸毛了。
“哈哈哈哈哈。”
“……怎么会有这种人?”只要又想到千头顺司,白马探简直自心底生出不解,“他又不是田代小姐,明明是家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等等,你说不是田代小姐,是什么意思?”枡山瞳道。
白马探瞥过来。
“我又不是象牙塔里的书呆子。”他没好气道,“可能这方面……”声音低下去几分,“不如你了解,也不够明白,但是,破案时我同样要面对犯人,要推测他们的心情,这种时候,世情是共通的。”
“那两个人,同样个人信念和主张不被长辈认可,可是,千头先生至少还是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而田代小姐离家族权力中心很远,我尚不清楚更多的内情,只从这点来看,千头先生既然有更大的选择权……”
“……他也就该表现得更好一点。”
“谁说不是呢。”
交谈间,他们来到了落地窗旁,白马探从服务生手中拿过一杯苏打水递给她,“抱歉,今天着实没能带给你一场愉悦的出行。”
他的绅士作风又恢复了。
“对了,你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原因是什么?”他随口道,“在我来之前,你也接触过田代纪香吗?”
他认为她是和那位药企小姐近距离说过话,或许借机观察到了她前后的不同。
“这倒不是。”
枡山瞳说的是实话,否则这就是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了。
从她第一次破案开始,最难的从来不是发现谜底,而是给出“合理”的证明过程。
“在你来之前,他就有点怪怪的。”她轻描淡写道。
“这样啊。”
“宿主,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系统跳出来问。
它也知道,自家宿主常常在现实遇到问题时,答案会早于解释跳出脑海,宛如看到题干就得出结果的答题者,为了获得步骤分,也就是在人前表述,她时而需要再倒推计算过程。“这次不是那样子哦。”像是猜出了它的想法,枡山瞳道,“这一回,我的理由还真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不太能说。”
她确实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田代纪香前后佩戴饰品的差别,也确实没有在事发前近距离接触过她。
她只是看了那位小姐一眼,在上百人的展厅内,相隔十数米,记住了她身上数十枚宝石的全貌,无论是大小、位置还是数量。“这次不是那样子哦。”像是猜出了它的想法,枡山瞳道,“这一回,我的理由还真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不太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