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惊魂日
——怪不得大家总要在疗伤的时候放音乐。系统, 给我放首歌。
——好的。
古典音乐哥德堡变奏曲在枡山瞳的脑海响起。
——你够了,这又不是拍电影,不要搞得像连环杀手的背景音一样……给我来首摇滚。
在换碟的间歇, 耳边难免捕捉到利器刺穿皮肉的声音,枡山瞳不禁打了个寒战。
——啊,无论几次都觉得好像指甲挠黑板啊!
找到了。
接下来是血肉搅动的水声。
终于。
金属和金属碰撞发出声响。
可算把子弹取出来了。
——您还得缝线。
——我知道,所以赶快再把音乐开大点啊!
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倒上半瓶双氧水。枡山瞳深吸一口气, 戴手套的手拿起一旁消毒过的三角缝合针。
床上躺着的黑发男人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
女孩把静脉输血的支架朝旁边移动了一点, 方便俯身对伤口进行缝合。
——这个身份也可能要废了。佐久间佑穗, 定位本来是纯粹的科学家的,就没事卖卖软件程序,顶多被不良势力利用一下,后面再跟阿笠博士交个朋友而已。或者开发个游戏,跟少年侦探团套套近乎之类的……现在的话, 故事线眼瞅着就要变成《关于社恐研究员的我在家门口捡到浑身带血的男人这件事》。
恶俗开端,标题欺诈。
“现在红黑指数多少了?”
“红方指数130;黑方指数176。”
“还好还好。”
[佐久间佑穗]手指灵巧地打了个反手结。
数值变动,证明这条命保住了。
女孩轻叹了一口气。
她从旁边拉出一条轻盈的鹅绒被给诸伏景光盖上, “深情款款”地盯着昏睡过去的青年。
“我的四十分,你可千万别死了啊。”
枡山瞳的惊魂三小时。
“……数值196!”
变动太大了,不像是具体人员的缘故。
她愣了一下,立马知道了问题出在哪儿。
——组织在政府里有她不知道的暗线。
她的一个方案卖两次的计划,对boss的说辞是,掌握了政府的监控系统, 窃取国民全员资料,将组织活动实现隐形;对警方则是, 以监控和居民数据库为基础, 达成人工智能预防犯罪。
这两种措施都需要一个前提, 那就是监控的大量密集设置,以及居民数据资料的电子化。
以大家族出身的[佐久间佑穗]为棋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正面推动这一切,完成初步的基础建设之后,就可以实施[偷家],完成“我利用我自己”。
不做则已,要做的话,就要把所有一切都握在手中。
在放弃人工智能诺亚方舟前,枡山瞳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没有了强人工智能的帮助,再好的脑力也无法控制程序不被滥用,更别提减少不必要的损害了。
对boss的说辞会变成彻底的现实,借由犯罪预测系统的建设,组织可以得到居民资料的权限,乃至侵入更多机密。
她想要的是控场,不是直接把红方全送上天。
到时候,可能结合人脸识别功能和全民资料数据库的程序会反馈说,【异常!异常!游乐场今日2万人流量,对比出入人员面貌,唯一对不上号的是一名叫做工藤新一的高中生】,再跳出来裹着过大外套的【江户川柯南】图像,故事就直接结束了。
明明废弃了这个计划,也打算不去游说相关人员了。这样的话,仅凭[佐久间佑穗]的一次展示,是绝无可能使得方案被采用的。
哪怕从正方来讲,犯罪预测是个一顶一的好计划。
毕竟,犯罪管控的整个方案周期长,耗费资源巨大,更涉及**等敏感地带的诸多特点,导致它短期看不到政绩,兼具踩雷频频,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政治家们不会优先考虑的主张。
这也是为什么在计划里,枡山瞳需要从正方佐久间的背景,结合组织的关系双管齐下,去推动方案实施。
紧急叫停之后,为什么又会被上面考虑采用呢?
只有一种解释,在boss示意下,超出她掌控的组织人脉出手了。
那位先生老奸巨猾,积累了近百年的力量不容小觑。
没有强人工智能的干预,这个系统真的会变成组织掌握霓虹的利器。
难怪指数瞬间飙升到几近二百点。
花三十秒想完这一切,枡山瞳不开心地嘴角下垂。
——拖后腿第一名!
不对,这次还真不是拖组织的后腿,就是拖了她的而已。
boss的动作让本该叫停的计划重新启动,现在这步棋犹如带上了惯性的列车,再想不被怀疑地停下它,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更详细的考虑。
无论如何,先把数值拉回来一点吧。
以切宁的身份联系了里卡尔和克洛维希,不着痕迹地推断了人员调动,枡山瞳推理出苏格兰已经遭到了组织的怀疑,目前处在任务考察的倒计时阶段。她当机立断,让在国内的研究员[佐久间佑穗]打开电脑,对着城市地图进行任务地点的分析。
发短信提醒的时机稍微晚了点。
好在苏格兰有够反应迅速。
[佐久间佑穗]的定位是高级算法工程师,同时黑客技能点满。
她一路更改红绿灯,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帮助前车和追兵拉开距离。
一度顺手烧掉了联网的电子屏,试图阻拦提普罗,那一刻,枡山瞳十分希望同僚开的是电动汽车,这样就可以直接让他的车载电子系统挂掉。
可惜现在的科技还没发展到智能汽车大行其道的时候。
不然也不至于只能砸一块电子屏了,一路的广告屏都能炸开。连同路人的手机也能帮点小忙。
当一个人在着急赶路的时候,如果他的最终目的大致在左前方,那么面临一个路口的时候,他会向左转,还是直行?
答案是,看哪条路更方便。
代表前行的绿灯早跳了01s,也许就会对他形成路线上的暗示。同样朝南方逃离,左转五次直行十次,和左转八次直行八次,开车人的体感没什么大的区别,实际的偏离方向会超过三十度。
组织的行动准则,结合警务人员的本能……通过交通灯的引导,追逐战的双方果然来到了她定下的目标地点附近。
提普罗过度能干了。
他在最后一枪打穿了车门,击中了苏格兰的腰侧。
失血的男人就这样昏迷在[佐久间佑穗]的……邻居的别墅门口。
枡山瞳吭哧吭哧地撬着车锁,在脑海里加急写剧本。
幸好苏格兰及时给自己做了止血措施,在包扎和输血的处理后,他的生命体征稳住了。
红黑数值同时跳动,一个上涨20一个下跌20,迅速缩小了差值。毕竟,一个暴露后活下来的卧底,可以反馈的信息太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他暴露的方式。
[佐久间佑穗]轻轻关上卧室的房门。
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光,趁时间还不晚,她得去完善“自己”合理出现在五公里外邻居家门口的行动路径。
理由的话……
研究陷入瓶颈出门漫步?
有疾走爱好的科学家?
野外鸟类观察爱好者?
选哪个好呢?
至于一手过硬的包扎技术。
【姓名:佐久间佑穗】
【身份:现研究员大学主修数学曾犯罪研究社社长应急与救护社社长 】
【擅长:计算机与医疗相关】
【交易未完成】
又做噩梦了。
诸伏景光想。
“等我叫你出来你才能出来!”
系着围裙的女人面容模糊,她慌慌张张地关闭了墙柜门。
抱腿坐在里面的孩子听话地等待。
母亲和陌生的男人开始争吵,逐渐安静。
铁锈味传来……
如同现在鼻尖捕捉到的一样。
最先清醒的是感知。
一顿一顿的疼痛,顺着神经传递至大脑。仿佛每一次心脏跳动,都会送来裹着灼热的痛楚。
男人费力地睁开双眼,明亮的晨光倾泻而下。
暖色调的墙壁,温馨的装饰,静谧祥和的气氛……昏迷前未曾设想过的地点,一间属于普通人的陌生房间。
他究竟在哪儿?
诸伏景光低头查看自己被妥善处理过的伤口,并没有放松警惕。在握拳确保身体没有受到药物的影响之后,他试探着起身,来到窗边,所见是宽阔的风景,不远处道路依稀可见。
有逃脱路径,不是强硬的禁锢。
不过,他被监视了。
关于这点,青年倒是不怎么意外,自己受的可是枪伤。
但是……
诸伏景光看向床铺对面桌上安置的监控设备,一个硕大无比的摄像头大咧咧地摆在那儿,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再联合屋子的布置,为了方便观察窗外而被自己拉起一半的遮光帘是烟粉色。至于寝具……奶油色的床单被子不用说了,床头有一个小巧的四照花抱枕,和角柜摆放的植物相映成趣。
属于普通人的房间,更确切地说,是普通女性的房间。
如果是组织的人,多半没有闲情雅致设下这种骗局吧。不是手段上不可能,而是针对他的情况,直接送往处刑室效率更高。
现在的情形尚有疑点。
桌上的半杯水保持着适宜的温度,盛放的容器有一个极其可爱的造型,胖墩墩的,杯壁上还画着一个金色的大眼睛机器人。
好像是某款品牌影视联名的恒温杯。
青年心情越来越微妙。
真的是被普通人救了吗?
他没碰这杯水,径直走出了房间。门把手如他所料,转动得很顺利,房屋主人没有限制他行动的意思。
整栋建筑的装潢风格和之前室内的一脉相承,温馨而精巧。家电的选用很时髦,主人应该年纪不大,诸伏景光还看到了几台游戏机……
这是一幢双层小楼,青年从楼下转到楼上,没有发现一个人。
餐厅的桌子上,堆放着一堆方便食品和未开封的饮用水。
来到院内,黑色的普锐斯车门上还带着弹孔。车前盖上立着两个红色的方型桶。
是汽油。
送客的意思明显得要溢出来了啊。
诸伏景光回到初始醒来的房间,现在他知道这里是房屋的次卧。青年冲着桌上的摄像头点了点头,温柔的猫眼里满是笑意。
“谢谢。”他道。
吱,呀。
圆滚滚的摄像头上下晃动了一下。
是回应。
腰间的伤口还在阵阵发痛,可是没时间耽搁了。和不知名的好心人告别,青年走出大门,把汽车的油箱加满后,他毫不犹豫地迈入驾驶座,开出别墅的小院。
对于房屋主人的藏身位置,他大概有所猜想。
在蜿蜒的山路上驰骋了十分钟之后,诸伏景光想到了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转动方向盘调头。
福尔摩斯的《四签名》一案,双胞胎在父亲死后遍寻房屋都找不到宝藏地点,直到哥哥根据建筑知识测量计算,分析出家中还有隐藏的阁楼……那间屋子也是一样。
从屋外看到的房屋高度估计,内里设计不该只有二层。毕竟建筑师的初衷不是为了藏宝,诸伏景光很快就发现了。
他本无意戳穿的,救命的好心人有自保意识不是坏事,不如说,作为公安,他更希望告诉房屋的主人,下次不要随便往家里捡奇奇怪怪的伤势可疑的陌生人。
别墅大门仍旧没锁,房屋进入很顺利,诸伏景光一路奔至二楼,他仔细观察着天花板的颜色,直到视线捕捉到有一块方形板和其他的存在细微差别。
他把从车上翻出的伸缩甩棍拿在手里,轻轻地敲了敲。
想了想,他又重重地敲了敲。
凶一点。
想想零。
留着短须的男人兜帽压住眉眼,神情阴鸷。
“出来!”
“我知道你在这儿,告诉我,昨天你在哪儿发现我的!”
上面起初没有动静,在景光又凶巴巴地抛了几句话之后,那块板子终于动了。缓缓移开之后,上方自动落下一节伸缩扶梯。
方形洞口边缘,一对杏眼冒了出来。因为惊讶和不安,这双眼睛张得大大的。
她伸出一把榔头示意。
“你……你你你想干嘛?”
女孩素白的小脸飞起一片红色。
“我告诉你你不要不识相!我朋友是警视厅的!我已经报警了!”
第24章 好心人
“你给我下来!”
“我不!”
“下来!”
“不!”
“别逼我上去找你!”
“好, 下去就下去……”
因为害怕而涨红脸的女孩抖抖索索地从坡度有点陡的伸缩梯上背着身子爬下来。她同样套着一件连帽衫,和苏格兰一样。用兜帽把发丝遮得严严实实,怏怏的样子有几分少年气。
踩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 女孩一个趔趄, 诸伏景光下意识伸手去扶, 对方已经反应迅速地重新抓牢了把手。
她略带吃惊地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女孩很快又垂下脑袋, 手里还攥着那把榔头, 她对着诸伏景光的胸膛说话,好像他的脸长在那里似的。
“我, 我下来了,你有什么事就、就说吧。”
青年盯着她低垂的小脸。
这种胆量,是怎么有勇气往家里捡一个血淋淋的陌生人的?
他维持着冷漠的语气。
“昨天的事,复述一遍。”
“啊?”
“快!”
“我, 我……”
本想着不能态度太好, 以免眼前人日后还会犯下相似的错误, 这次是他, 下次真的捞到彻头彻尾的坏人怎么办?
可是眼瞅着对话完全没办法顺利进行,诸伏景光终究放缓了语调。
“你会招惹想不到的麻烦的。”他道。
“时间不多了,先告诉我,昨天你遇见我的地方在哪?”
“我叫佑穗……”
“我没问你名字。”
“非常对不起!”
“昨天的事?”
“呃, 嗯,是这样的,我是横滨国立的研究员……”
“……也不用介绍任职情况。”
“……好的。”
女孩开始叙述。
佐久间佑穗,毕业于横滨国立大学的研究员, 目前还没能拥有自己的实验室, 是“靠着之前其他发明的盈利来支持下一步研究”的学者。
诸伏景光:根本拦不住她的自我介绍。
她常年居家, 偶尔在研究陷入瓶颈的时候会出门走走。
“这附近的别墅之间都离得很远, 不需要和邻居交往,非常安静。”
说着这话,有没有想过我是个真正的坏人的话,害死你简直毫无后顾之忧?
景光如此想着。
女孩继续讲述自己昨天的行动轨迹。
“我看到你晕倒在车里,以为你是心脏病突发了,那是会死人的!所以,我直接捡了块石头,砸碎了你的车窗!”
——兵荒马乱的昨天,差一点就拿铁丝撬开他的车锁了,幸好干到一半想起来不符合人设。
“嗯?”
这就是自己的普锐斯刚才异常透风凉爽的原因啊。
“按理说这种情况一般是不需要赔偿的,你需要吗?出于人道主义,我也能给你一定补偿……”
“之后呢?”
“之后我就把你推到副驾驶上,你可沉啦!接着一路开着你的车回来……幸好,虽然我是本本族,但是没忘记怎么开车呢!”
本本族,拿到驾驶执照后再也不摸方向盘的人。
“真厉害。”
“是吧!?”
这里真的非常需要一个吐槽役。
不知不觉中拿出和善态度的青年很无奈,活出一副与世隔绝姿态的研究员很脱线,一不小心就会被她带进沟里。
“上车!”
他干脆道。
“什么?”
佐久间佑穗揪紧自己过长的袖口,她举起榔头,又怯怯放下,眼中泛起的情绪是难以置信。
“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我都送你走了!”
“跟我走。”
景光转身朝屋外走去。
“你是想要钱吗?我受过绑架应对训练的,我不记得你的长相,我们家也会出你想要的赎金……”
景光又走了回来。
他试图去拉她的胳臂,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青年只好又板起一张脸。
“再不过来的话……”
他摆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女孩登时跟上了。
“你这人好没有良心啊,我的天……”
让对方坐到副驾驶上,诸伏景光开口道:“指路,去昨天你发现我的地点。”
“啊?好吧。唔……出门先向左拐。”
踩下油门之前,他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女孩的神情。
她好像又不怎么害怕了。
令人发愁啊,这副好心肠。
——真令人发愁。
披着[佐久间]马甲的枡山瞳无奈地叹气。
——这样敏感而好心,为什么偏偏选择做卧底啊。
在暴露方式未知,追兵不明的情况下,明明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回来挽救可能被你连累的路人吗?
她明白青年这番表现的意思。
对[佐久间]的态度,是希望她不要把偶然当必然,失去对人的警惕心。
选择回来,是要带她去处理现场。
山间别墅偏僻少人,同样意味着车辙、足印等痕迹十分容易被追踪。依据组织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风格,一旦发觉叛徒苏格兰在此停留,与他可能有牵扯的对象就会深陷泥潭。
然而,同样的道理,青年在此停留的时间越长,要冒的风险也越大。
“诺,就在那儿。”
“那间别墅?”
一幢白色的建筑出现在景光眼中,他停下车,遥遥望着远处的小楼。
“你了解那家的情况吗?”
“什么?”
“那里有没有人住?”
——正义的警务人员,真是有够担忧附加损害的。
“没有。”
女孩摇了摇头。
“你确定?”不是说和邻居不熟?
“你看他家的车道,一条印子都没有……最近好多天没下雨了。要是有人来往的话,会有痕迹的吧。”
诸伏景光仔细观察了一阵。
门窗紧闭。
确实没什么活动的迹象。
“我就是在那儿发现你的……”女孩指了指别墅另一侧,“距离他家大概二百米的地方。”
景光重新启动汽车,开到了她说的地点。
离得近了之后,青年才发现,车道痕迹先不说,近看的话,小楼的院子杂草丛生,部分墙壁也有所衰败。与其说是无人,更像是被彻底废弃的房屋。
他回想起一路注意到的情况,感觉一阵头疼。
隐约的车辙痕迹,几个刹车印,大大方方地从女孩的别墅一路展示到了这里,稍有经验的搜查者就能找到她的住处。
“我知道了,上车吧。”
“嗯?”
“先送你回去。”
毕竟距离只有几公里,二人没过一会儿就回到了女孩家中。诸伏景光在脑中飞速计划,思考着各种可能。下车后,他对佐久间道:“我看到你后院的车库里有辆落满灰的商务车,还能开吗?”
“噢,柳生先生的备用车,可以的。”
那又是谁?
“车钥匙呢,在你这儿吗?”
“在,应该是挂在门后面。”
“给我。”
“……行吧,毕竟是我砸了你的车窗。”
佐久间佑穗碎碎念着去拿钥匙了。
“听好了,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
“嗯。”
“我现在开你的车走,半个小时后,你立刻报警。”
“啊?”佐久间愣愣地点点头,忽然,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不对,我早就报警了,我告诉过你了!”
“我知道你没有。”
真的报警了,他现在也不必这么为难。
唉。
青年接着低声道:“我会去处理一遍附近的痕迹,你不要告诉警察见过我,只说自己的车一觉醒来被偷了就行,明白吗?”
“但是……”
“汽油和食物,还有疗伤用品,那些东西你从哪儿来的?是后来自己开车去买的吗?”
被一连串问题打得有点懵,女孩下意识回道:“不是,我总在家呆着,管家爷爷会给我定期送吃的,汽油也是他放在车库里的,怕出意外还准备了全套医疗用具……”
这次还暴露自己家境了啊。
“管家就是柳生吗?”
诸伏景光无奈道。
“对啊。”
被保护得很好的富家小姐没错了。
“那很好,你也不知道自己少的东西去哪儿了,和车一样。”
“哦哦,好。”
“监控器,你之前对准我拍摄的设备,视频存在哪儿?”
“……我的电脑里。”
“立刻删掉,现在带我去。”
将摄像头重新安回女孩的电脑上,青年推开次卧的房门,他将床榻等恢复没人动用的样子,把常规情况下普通人会收纳的东西放回橱柜。
“嘶……”
由于频繁的动作,伤口的疼痛一阵加剧。
从他开始轻车熟路地“伪造现场”之后,房屋的主人一直维持着一种震惊的模样,直到这声痛呼让她回神。
“我来吧。”
她小跑过来,抱过他手中的鹅绒被。
“其实你不用塞回去,这是我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时候盖的。”
“那你就放回沙发上。”
“……也不是说我故意拿用过的东西给你噢,我每周都送洗一次!”
“佐久间。”
“嗯?”
“……别逗我笑了。”
青年伸手捂住自己的腰间,因着忙碌的一切,用于包扎的纱布和绷带上逐渐渗出丝丝血迹。他白着一张脸,略显虚弱地弯起嘴角。
当笑意在那双漂亮的猫眼里绽开的时候,刻意蓄上的成熟短须,里世界的经历造成的烙印,种种会于他身上留下阴翳的东西消失了。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则一定会意识到,眼前人,一直拥有着温柔良善的本性。
一瞬过后,诸伏景光收敛了笑容。
“差点忘了,你处理伤口剩下的东西去哪儿了?也得处理掉。”
“在这儿。”
佐久间佑穗从杂物室里提出一大袋医疗垃圾,青年挑出了一部分,指示她把剩下的丢进后院的焚烧炉。最后,他擦去了部分区域的指纹和足迹。
“等你报警之后,你就打电话给你的柳生爷爷,让他接你回家,你家里应该有不少保全人员吧?”
“有的。”
“那就好,没有奇怪的人找上你的话,自然一切都好,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消息,不管身份是谁,什么装扮,哪怕是你的亲人,你都要一口咬定自己遇上了入室盗窃,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丢了东西很害怕,所以回家了,明白吗?”
“明白了。”
“……如果还有人再三追问你,你就装出犹豫的样子……”
“怎,怎么犹豫?”
女孩磕磕绊绊地真诚提问。
“现在这样就行。”
“啊?”
“跟他们说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搞错了,非要说的话,附近邻居家好像有奇怪的动静。”
“那间白色的无人别墅?”
“嗯,没错,不要说你一定看到了什么,就说好像有人,又好像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说?”她黑亮的瞳仁转了转,“哦!你想让人以为你在那边住了一晚上!”
这时候倒是反应又很快了。
“是的,我会先去那儿,制造出在那边停留的假象……这件事你不用记得。”
“可是……这么多事情,半小时够吗?你不会直接撞到来这边的警察,然后被抓了吧!”
别自动站到了正义的对立面啊。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
“警方出警也要一定的时间的,我心中有数,你不用管。”
按计划分别时,青年拒绝了重新包扎的提议。他重复了一遍嘱咐的内容:“我会在说好的时间之内处理好刚才所说的一切的,你记得报警。”
他方才已经把自己的车开到了一千米之外的隐蔽处,现在,属于佐久间的黑色商务座后座上放着一些食物和水,除此之外,还有一袋处理伤口用过的医疗物品,
枡山瞳心绪芜杂。
——要一个人去伪造混淆视线的所有吗?
这四十分,挣得可真是不容易。
“少转两圈也没什么。”
在青年即将离开之前,女孩突然急急跑了几步。
“什么?”
诸伏景光降下车窗。
“车子印还是什么的,你还要伪装那个吧……但,最迟明天下午就会下雨哦。” 女孩在驾驶位旁边弯下腰,“我想起来之前天气预报有说过的。”
青年怔了一下。
“这是个好消息。”
他说。
——是啊。
否则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点?大雨会抹去许多痕迹。
“对了,你真有朋友在警视厅吗?”
车子点火启动,景光问站在门外的女孩。
“是真的。”
身量娇小的研究员用力认真地点头。
“她是机动队爆裂物处理班的。”
“……不要什么都对别人说这么详细啊。”
不过。
是个令人心生感叹的巧合啊。
他也有朋友在那里。
“再见。”
“还有,谢谢。”
黑色的丰田商务车从视野里逐渐消失。
[佐久间佑穗]双手插在兜里,不言不语地站了一会。
——宿主?不走吗?
——走。
她长呼一口气。
——收尾什么的,可不能让红方比下去了
第25章 忘年会!
横田诚是里世界的一名普通成员。他和友人常年组成固定团体, 在灰色地带游走。这日,二人从经常合作的情报贩子口中听到了一条消息。
“达才三?”
“哦,你们比较年轻, 大概没听说过。”中介坐在嘈杂的吧台旁, 饮了一大口啤酒。
“大概是十几年前吧,那人有个称号非常有名,叫做[黑影计划师]。”
“据说他有着天才般的头脑, 非常擅长制定缜密的行动计划, 每次[做事]都非常顺利……就是后来结局不怎么好,都说他死了。”
“这样看来, 他也没那么聪明嘛。”
友人嗤了一声。
“你们不知道他的计划针对的是什么, 这个人是有专长的, 可能是特殊的工作经历还是别的原因, 他的活计, 通常都与这个有关。”
中介指尖夹住一张银行卡, 用另一只手弹了几下。
“你是说……”
横田诚瞪大了眼睛。
“嗯。”
“虽然都说他死了,可是他最后一次出手, 收获有这个数。”
沾水的手指画了一连串的符号。
一个银行抢劫的专家留下了十亿日元的财富,据说就藏在某幢东京郊区的别墅里。
“肯定是假的!”
横田诚信誓旦旦道:“这么准确的消息, 要是有钱的话,早被人拿走了。”
“是啊。”同伴表示了赞同,“不过, 无风不起浪……你是不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藏钱不太可能,倒是那幢别墅可能和那笔钱的去向有关, 对吧?”
“没错。”
“走一趟?”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好生意, 走。”
他们开车前往中介口中的目标地点, 在山区里转了一大圈, 然后就找到了目标地点。
非常顺利。
这也难怪。
因为警方的警戒线已经竖起来了,把这里围得严严实实,旁边停着三辆以上的警车。
那座荒凉颓败的白色别墅就立在那里。
靠近是不可能的了。
“快走!”
横田诚对友人急急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们是来迟的一拨。
消息敏锐的人早在第一时间就造访了这里,把别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搜寻了个遍。这间屋子在近期有人短暂停留过,也有更遥远的时间前的居住生活痕迹。
人脉更灵通的一些人从官方途径了解到,屋主人已经失踪十几年了。
——大家都很相信自己的推论啊。
在暗网放出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后,枡山瞳又点开屋主的资料看了看。
——不过,倒也不能说他们就推理错了,我这么好心,才不会让人白跑一趟。
白色别墅的主人,确实和[黑影计划师]达才三有关。
十几年前消失的抢劫团体成员,在获得大笔金钱后打算潜藏起来,度过追诉期,再进行分赃。他们当然没有直接把钱埋起来,而是开了一个海外户头,几个人分持印章、签名和钥匙。
[佐久间佑穗]的邻居,正是其中一位。五六年前,他也确实在自己的房子里又悄悄住了一段日子。
于是,在研究员按照苏格兰安排的计划离开后,首先造访的不是组织成员,而是各色的寻宝人。等到提普罗经过搜寻追到这里的时候,他转了一圈悻悻地走人了,自认倒霉地向上面汇报了情况。再之后,是横田诚这样手段更粗糙的新手出现,甚至有人身上背了通缉,正在潜逃……于是顺理成章地被闻讯赶来的警方抓了个正着。
举报人:不用谢。
负责追踪的组织成员eristoff造访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场面。
初期出没在目标地点的是老手,他们有经验,会伪装自己的痕迹,手段高明,非常像能在组织混到代号的苏格兰。
后期,不着调的想分一杯羹的人马纷纷到来,车辙、足印等愈发混乱。
警方的登场,更是雪上加霜。
“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某种意义上,追杀和失踪案一样,都有黄金期限。
时间线拉得越长,成功几率就越小。
“附近有什么异样吗?” eristoff问自己的副手。
“我打听过,有被偷东西的。”副手翻阅着拷贝的卷宗,“丢了一辆车。”
“苏格兰的车是不是就丢在周围?”
“是的。”
“换了交通工具跑了啊。” eristoff沉思,“丢的车什么样?”
“黑色的丰田商务车……”副手翻到了卷宗的最后一页,“又找着了,第二天扔在市里了。”
“真难搞。”
“算了,先这么跟老大汇报吧。” eristoff做出了决定,“太混乱了,这可不能怪我们不出力。”
副手点点头。
“那样的话,组织应该会……”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所有中层以上人员会收到针对叛逃者的追杀令。这是一场长期的狩猎。
波本也收到了。
他松了口气。
天知道在好友失联的时候,他有多慌张。十几年的幼驯染,如果真的……还好,本属于行动部门的专项惩叛任务向所有成员下发,意味着景光成功脱逃了。
最近一段日子,一定要再谨慎一点。
“欸,克洛维希,苏格兰这代号,怎么这么耳熟啊?”
[切宁]直属团队的狙击手,里卡尔,正在射击练习场拆枪。作为有酒名的成员,他在收到邮箱通知后想了好一会儿。
“你不记脸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躺在旁边椅子上休息的克洛维希同样举起了手机,他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道:“上次出港口任务的时候,玛克定的见面地点旁边有一家练习场,你在那儿跟他搭过话。”
“……想不起来。”
“笨蛋。”
“欸你怎么回事?找打吗?”
“身为狙击手居然记不住脸……”
“为什么要记住?我记住的话你们干嘛每次都还给我发一张三寸照?跟扑克牌那么大一样,我都快攒了一副了……对了,克洛维希,”扎着小辫子的男人收起自己的爱枪,他来到同伴的长椅边,蹲下去戳了戳对方重新盖在脸上的遮光的毛巾。
“前段时间那个热闹你听说了没?”
“你那么爱看热闹,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就[黑影计划师]啊,吵得热热闹闹的十亿元……”
克洛维希干脆扒拉下脸上的毛巾坐起来,他昨天刚刚接到上司的新任务,忙活了一整晚,因此十分疲惫,脾气也自然不怎么好。
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人一旦面无表情,就显得非常不亲和。
“计划师,怎么了?”
“你说……”里卡尔根本不在乎他的冷脸,他拉了拉自己的小辫子,若有所思道:“这人会不会是咱们老大!”
“哈?”
克洛维希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你想想啊!”里卡尔不服气道,“计划师,计划!咱们老大那个计划,那简直是……你懂,你懂吧?”
“我不懂,你闭嘴。”
“欸你怎么又躺下去了,别睡!你给我起来!你说,老大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达才三,他退隐之后,加入了组织……幸好咱们没去凑热闹,不然不是抄了上司的家吗?”
“我现在就想抄了你的家。”
长长的走廊。
青白色的墙壁。
一个又一个宛若动物园里展示热带爬行动物使用的大大的窗户。
冰冷,生硬,令人不适。
随着由小及大的脚步声,和吱吱呀呀的轮子转动声,一个个灯箱逐渐亮起,散发出惨白色的光。
“我想问很久了。”
突然,坐在轮椅上的少女道:“这地方谁设计的?”
她身后,金发的男人未置一词。
“这个房间大小,关人的话,作为监狱太大了,让实验体住又太小了……难道就是专门给员工家属建造的亲情宿舍吗?”
“你说呢,琴酒?”
她转过头,状似诚恳地发问。
琴酒敲了敲她的靠背,眼神里是警告的意味。
“行吧。我们还要安静地走完这一段是吧,每年都来这么一趟……以为是年末的‘忘年会’吗?下次从外面过去就不行吗?”
枡山瞳一路念叨着,直到二人穿过冷淡压抑的一切,又经过一节小小的迷你花园般的户外地带,到达一幢平平无奇的房子面前。
是个标准到过头的,直接移植到江东区街头也不违和的一户建。
皮斯可就住在这里。
当然,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个代号,只是枡山宪三。
“总感觉我辛辛苦苦的创收和收获根本不成比例……”
“老规矩,半小时。”
琴酒道。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每次都这样,真让人好奇这半小时他到底去哪儿了……你说呢?爷爷?”
少女自己转动了下轮椅的方向,面向院子里一张小桌。桌子后面,是一年未见的皮斯可。
“不知道。”
老者讷讷地说道。
枡山瞳手指微屈。
她脸上呈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您身体最近还好吗?”
“……挺好。”
“服务人员对您好吗?”
“好。”
“吃的东西呢,都喜欢吗?”
“喜,喜欢。”
“我记得您喜欢罗曼尼康帝,原来在宅子里还有个酒柜,我这次来专门带了一瓶哦,还是九七年的!”
“那,真不错啊。”
老人的每句回话都中规中矩。
枡山瞳见过枡山宪三许多表情,和善的,骄傲的,阴狠的……然而,日复一日后,面前人不知何时,就只剩下这种木楞的,呆呆的脸,配上一头刺眼的白发。
刚接她回来的时候,身为汽车公司董事长的他还是灰白色的头发。
枡山瞳停止了问答。
她不说话,另一人也没主动开启对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只在起初看了她一眼,之后就一直垂着头的老人试探性地,微微扬起脸。
桌子对面的少女早就不笑了。
枡山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老者又受惊般连忙低下头去。
良久。
“唉……”
少女长舒一口气。
“您可不能这么没用啊,爷爷。”
“……”
“公司呢?抱负呢?回归后的打算呢?”
“……我没有回去的那一天了。” 枡山宪三低低道。
“怎么会呢?一步一步来嘛。”
“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活不久了。”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不仔细听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您可就太悲观了。”
七十一岁的时候您还能暗杀议员呢!
“那个……”老者放在腿上的双手握了一下,他像是鼓起了勇气一样,抬眼看着她,半晌,才又憋出了后半句。
“你要好好的,小……小瞳。”
“你给我闭嘴。”
少女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向前倾斜了半个身子。
“枡山宪三。”她飘忽的嗓音又急又快,“不许说这种话,你不是那种人,纯粹动人、感人泪下的祖孙情,我们之间也没有那种东西,但是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你需要……我?”
“当然,您知道我第一天对琴酒说了什么吗?我说,你是我的缰绳。所以,该死的,你必须好好的给我当好这条缰绳,我的把柄,我能放心被任命的弱点。”
“可是……”
“没有可是。亲缘是最容易被相信的,没有你的话,我要拿什么取信那位先生?爱情吗?不是吧,你我祖孙一场,你要让我在这里找你未来的孙女婿吗?”
“小瞳……”
“你当然也需要我,还想回去吗?还想上电视节目吗?还想让人前簇后拥地恭维吗?想听人夸你选继承人有多明智,能延续你自傲一生的辉煌吗?年轻时的你所做的种种,不都是为了那一天吗?还想要这一切的话,就别给我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真的,真的能回去?”
老者忐忑道。
见状,少女终于又笑了。
“当然。”
她回答的声音清亮而柔美。
“都说了,我们一步一步来嘛,爷爷,至少,你已经从那些实验室一样的屋子里出来了,不是吗?”
离开了建造在某个不知名山野里的基地。
枡山瞳坐在保时捷356a的副驾驶上,一路都没有说话。
握着方向盘的琴酒瞥了她一眼。
一般情况下,切宁在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说话,有时候简直吵得他头疼。
不同于武斗派,她擅长使用言语,那是她的武器。
这就表示,当她真的不怎么开口的时候,就是最大的异常。
从以前就是这样。
“切……”
“大哥。”
从基地出来,二人又不用避嫌了。枡山瞳没再直呼他的代号。
“什么事?”
“组织的忘年会糟透了。”她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
“我也想要十亿元。”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大哥也听说过前段时间那个达才三吧?”
“嗯,你是想……”想要那笔钱?
不对,这个数额也就那样,是切宁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
“他才不是最好的计划师,我才是。”
“……对。”
“大哥你最近在干吗?不是又在追杀叛徒吧?”
“没有,都是黑麦威士忌在做。”
“那就好,我不喜欢找人,无聊。”
……
“……你把现在手头的任务分给我做吧,我会给出一个超完美的计划!”
这不符合规矩。
琴酒刚想开口,却看到她固执望向前方的绿眼睛里,有着奇特的光亮。
是晶莹的水光。
“……行。”
“然后你要给我奖励。”少女咬着下唇,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听说有的公司会发年末彩票当作员工福利,你也得买给我。最高奖有十个亿。”
“十亿元计划师?”
琴酒灵光一现理解了她的意思。
但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理解
第26章 压制点
确认琴酒不会和苏格兰对上, 枡山瞳在心里为这件事打了个暂时了结的标志。回程的路很长,目的地是大哥的不知道第几个的安全屋。
常年在世界各地游走的琴酒,拥有数不胜数的风格各异的房产。有时候,枡山瞳会想这是不是他保存财富的一种方式, 房屋增值什么的。
等会, 这样算的话, 固定资产税和城市规划税, 大哥每年得交多少啊?
记得东京都心的房子投资回报率很一般……
组织里有提供这项咨询的财务顾问吗?
琴酒把车停在一座三层的欧式别墅的院子里。听到鸣笛声, 朗内尔和伏特加从室内出来。鉴于会面的特殊性, 两个人刚才都没有资格前去,留守在屋内玩了一下午的抽鬼牌。
由于是私下的场合, 朗内尔又恢复了他长裤军靴的行动装扮, 上身仅套了件黑色短衫, 整个人显得尤为健硕精悍。他打开保时捷的车门,把坐在里面思考问题的少女径直抱了出来。枡山瞳没什么反应,习惯性地把手回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身材高大的雇佣兵像抱着一个大型购物袋一样, 把少女抱回到了室内。
伏特加瞄了两人一眼。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时,琴酒也从车上下来了,他对伏特加道:“去把f845的资料拿出来, 给切宁看看。”
伏特加有点惊讶, 但还是立刻朝着存放保险柜的房间走去。
客厅中央有一张很大的方桌, 由于式样和造型的缘故,配套的复古雕花座椅也个顶个的厚实沉重。下午收拾的时候,朗内尔和伏特加各自摆了一个,就不再折腾了。
黑发男人抱着少女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 然后一手拦在她的腰间, 一手扫开桌面上的扑克。
伏特加拿着资料下来, 见状愣了愣才递给他。
朗内尔熟练地拆开牛皮纸袋的封口,接着抽出资料放在枡山瞳面前。
女孩也就手也不抬地稳稳坐着,直接开始移动视线,上下扫视密密麻麻的文字。
不一会,朗内尔又翻了一页。
这期间,她一直就抱着手坐在他的腿上。
男人的手臂越过少女纤细的肩膀,双手在桌面上把资料按序一张张展示开来,还不时移动下位置。
两个人配合得倒是很默契。
伏特加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大哥。
出于安全考虑和谨慎的作风,琴酒是下车后先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房屋周边情况才过来的。
此刻,同样目睹一切的他神色不明。
放在黑色大衣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
切宁在摄入信息的时候是非常专注的,她阅读速度极快,脑力全速运转时几乎是多线并行,这也是她在处理完大量讯息后极易感到疲惫的原因。
为了不干扰她的思路,降低她的效率,通常在切宁凝神投入思考的时候,琴酒是不会打断她的。
“切宁。”
“嗯?”
比他浅一点的绿眼睛迷蒙地望了过来。
一看就知道脑子还在其他地方。
“你现在都不会自己好好坐着了吗?”
琴酒平心静气道。
不对。
发觉伏特加在一旁欲言又止,枡山瞳猛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她松懈了。
先前情绪起伏多少影响了她,出于左手帮助右手的熟练,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投入到了海量信息中。长期和[朗内尔]共处的后遗症,就是他负责[行为],她负责[思考]。
半秒后,枡山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控制牺牲范围。
“哦。”
在琴酒的眼里,女孩在听到他的话后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压根看不出平日的聪明劲。
缩成小小一团的她在玛克怀里十分自然地扭脸道:“那你把我放到旁边,让我自己坐吧。”
明显没觉得哪里不对,好像问题就只是单纯的雕花座椅不该共享,或者什么家庭教师提出的淑女礼仪要求,遵守与否没有差别。
等等……早些年的时候,枡山家派给她的礼仪课,她是不是都逃了?
——你这样搞,完蛋的不是只有我了吗?
共享意识里,朗内尔一阵哀嚎。
——祝你好运。
果然。
琴酒冷冰冰的目光投向了玛克。
伏特加也看上去痛心疾首。
小瞳没感觉有问题的话,那一定是年纪大的那个用心险恶!
面对大佬的瞪视,玛克神色自若。
他应少女的要求把她放到另一把椅子上。然后转身道:“我去搬家具。”
——第三次!我要参加组织的第三次入职培训了!这算什么,黑衣组织行动组训练营回锅肉吗!
nsigliere,英文unselor,意为“顾问、参谋”,如果是afia的话,这就是boss最接近并最信任的家族成员的代称。
“他大概就是那种人吧。”
意大利出身的组织成员格拉巴连喝了好几杯同名烈酒之后,已经陷入了微醺。
他和身旁叫做波本的同伴合作过几次,感觉不错,因而也不介意向他透露些自觉无伤大雅的信息。
“当然,地位之类的是我猜的,可是他的指示……”意大利人回想起曾经的经历,在某次任务中,他全程不明所以地接受某人的“指导”,然后目标就稀里糊涂地达成了。
他感叹道,“如果那样的人没能站到高位,反而才奇怪。”
“到了事后,你才能意识到,他有多擅长寻找那个[点]。”
“什么[点]?”
金发黑皮的男人随口道。
“弱点,压制点,随你怎么叫。”又喝了一大口酒,男人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颈。
行为心理学上,这是感到压力的典型特征。
安室透想。
即使过了这么久,传说的[那位],还能对资历不浅的组织成员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吗?
“……我没明白。”他道。
同僚想了想。
“打个比方,”爱做手势的意大利人在耳边模仿出一个电话的造型,“有一天,你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告诉你,这会是你一辈子听到的最坏的消息。”
“这时候,波本,你最不想听到的内容是什么?”
“这个嘛……”
“那就是[那个人]会找出来的那个[点],一触即溃的压制点。”
枡山瞳浏览完了序号f845任务的所有资料,伏特加从另一间屋子里拖出来分析用的立式白板,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人的照片,不同照片之间,还有着马克笔画上的代表人物关系的连线。
“津畑建三,oroga医药公司的一把手。我们这次的目标就是从他手中获取一款医药研究成果。早些时候,明面上的家伙们去直接购买,都被拒绝了。”
“这不难理解。”枡山瞳道,“依照发表的数据来看,是耗费巨大才收获的难得的阶段性成果呢。”
“组织里实验室的家伙们非要这个,说有什么重要用途……总之,现在就是必须把这个拿到手……这是津畑的资历,早稻田大学毕业,之后和富家小姐结婚,在销售部门做了十年……”
“伏特加哥。”
枡山瞳打断了他。
“你不用跟我介绍了,我都看过了。”
“对,我差点忘了,切宁你不需要。那……”伏特加想了想,“我说一下我和大哥行动的方向?”
“嗯。”
“这家伙一开始就牛气冲冲的,我们调查了他的背景,才知道他背后有人。”
“那个信息我也看到了,是河相会的干部之一吧。”
津畑建三以女婿身份上位,是个充满野心的实力派,出于为公司寻求更长远的发展的意图,以及加重自身话语权的考虑,选择投靠了霓虹第二大合法的[特殊团体]。
“是的,我们想着的就是从这个干部入手,他是河相会十大干部之一,叫堂垣桐通。哦,就是序号9的文件夹记录的人。”
“嗯。”
“堂垣桐通进入河相会二十年了,之前一直负责j这一块,最近才插手明面上的生意,他手脚不干净,我们打算拿到他这方面的证据,之后就可以……”
“[抽薪止沸]吗?好想法。”
枡山瞳轻轻道。
“真的?”
“是。”
说实话,每次在这种时候,伏特加都会有点怵。
切宁不笑,也不怎么说长句子,只零星抛出几个短语,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场景下的她,显得尤为冷冷淡淡,与世疏离。
——场面还莫名像差生接受老师当面打分。
“这个成果,要的很急吗?”
枡山瞳道,语气飘渺。
“不太急。”
否则琴酒也不会轻易松口把任务给她。
“哦。”
“那你等我一下,伏特加哥。”
轻轻柔柔地说完这句话,枡山瞳在心里连接朗内尔的意识呼叫。
——把电脑给我拿过来。
——这个……
伏特加看到她低头想了一会,然后对自己说:“伏特加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朗那里把电脑拿过来?”
——他挨训呢,没空。
大哥也真是的,这不还是为难[我]吗?
伏特加拎着少女的装备回来,神色一切如常。仿佛他出去一趟什么奇怪的场面都没见到。
让人意识到他终归也是有代号的成员,表情管理不可谓不优秀。
“切宁,给你。”
枡山瞳打开电脑,手指飞快地上下翻腾。
伏特加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过了一会,给她端过来一杯红茶放在桌上,还挺贴心地加了新鲜牛奶。
何苦呢?
把我的管家放回来不就完了吗?
枡山瞳又感受了一下另一端马甲的【身手考验项目】,朗内尔被压着肩膀卡住脖颈一个下击,不得不顺势向后完成高难度的空翻,免得一头栽在地上。
不管了,只要我精神够分裂,那就不是我自己。
等到伏特加按照以前合作的经验,估计着时间差不多后回到屋内,枡山瞳把电脑屏幕朝他一转。
一张标准的证件照片赫然显现眼前。
是一个胸前有着樱花胸章,留着寸头的方脸男人。
旁边细密的小字呈现出他的生平。
【本间太,28岁】
【职位:警部补御陵交番所长】
【住址:一町目4-5】
【家庭成员:父-本间三郎母-本间惠子】
“一个条子?”
伏特加一头雾水。
这跟警察有什么关系?
“你看到了他的住址了吗?伏特加哥,这条街……”枡山瞳敲了几个按键,调出地图页面,“他所住的街道,也是他管辖的辖区。”
“哦。”
“同样在这个辖区,离本间住的街道两条街外的位置,有一处名叫三月尺的高级住宅,里面住着这个女人。”
枡山瞳切换出另一份人物资料。
【原田望央,24岁,职场新人】
“她有一个身份特殊的男友,叫做内山信明。”
“这名字好熟悉……啊,难道是?”
“没错,内山信明,53岁,河相会现任的二把手。”
所以,一个警察,离他家不远的地方住着一个暴力团的二把手的情妇,然后呢?
那警察职级也不高,还是个巡逻队的,能干嘛?
伏特加心中冒出一个个问号。
好久没和小瞳共事,都快不习惯她的作风了。
“本间太,我们的警部补……”枡山瞳像是知道他的疑问,话头又转回了最初出现的方脸男人。
“他的父亲本间三郎很有意思,现在是警察大学的教授。”
“哦,他爸是个老学究啊。”
“不仅如此,这位教授有过一段耀眼的职业经历。”
枡山瞳拉出新的人物档案。
“也和他现在的研究方向有关。”
本间三郎,曾任警视厅暴力团对策课课长。
也就是说,巡逻队长的家学渊源,不仅和警察有关,还非常准确地指向了应对暴力团的丰富经验。
“有这样的家庭背景,没有选择职业组精英最常选择的晋升路线,而是去了交番所巡逻,本间太有着极强的正义感。”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一个坚持正义,又熟谙暴力团应对手段的警官,如果他撞到了内山信明,河相会的二把手在面见情妇,会有什么反应?”
“见情妇……又不犯法。”
“伏特加哥,你忘了他们的规矩了吗?”
“见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见面本身具有私密性质,这样的话,依据默认的规矩,内山信明一定会派人守在住宅门外。而看守人员的配置,通常是双人、持枪。”枡山瞳道,“本间不是新手了,他有经验,有胆量,以此为名义,他可以逮捕内山信明。”
“什么名义?持枪吗?拿枪的不是内山信明啊?”
“是共犯哦。这种情况,内山信明一定会被警方定成非法持枪罪的共犯。”
“这是暴力团对策课的老手们的常用手段,以[小罪名],控制[大人物]。”
第27章 见面吧
“然后。”少女敲击键盘, 叉掉了内山的照片,“河相会暂时失去了他们的二把手。”
“哦!”伏特加觉得自己明白了,“作为他的手下, 堂垣桐通也会失势!依靠着他的医药公司的家伙, 也会挺不起腰板来了!”
“不, 那样的话,堂垣的确有放手的几率, 但是, 他也可能会选择牢牢咬住手头仅有的东西。”
枡山瞳嘴角弯了一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伏特加哥, 你猜的已经很准确了, 是我掌握的消息多了一条。”
“河相会的六代目快死了。”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丢出了足以震撼整个里世界的大消息。
“现有的干部中,有着足以让各派势力心服口服的实力和声名的, 只有二把手内山一人。”
“如果一个月后,六代目, 现在的一把手死掉了, 公认的继承人却在这时候呆在监狱里的话……剩下的人实力相当,短期内绝对无法分出胜负, 整个河相会势必要重新洗牌。而那时候,最先被抛弃的, 就是短期内无法看到效益的行业, 比如,需要大量的前期资金投入的医药研究。摊子越大, 漏洞越多, 收缩明面上的生意, 是那些人斗争时的本能。尤其是, 他们之中还有几个昭和气质浓厚的强硬派。”
“到时候, 我们到手的就不仅是一项研究成果,或者一家医药公司了。”
伏特加目瞪口呆。
“这是不是有点……”
他支吾着。
因为买一个饭团,而掀翻一整个食摊吗?
“不好吗?”枡山瞳轻轻敲击着红茶杯。
“也不是……但,对了,内山作为老二那么重要的话,被河相会的人想办法弄出来怎么办?”
假释什么的,也是这些家伙的常用手段。
“不会的,这一点,警方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个组织,已经让他们头疼很久了。”少女道,“内山进去之后,一定会有聪明人想到这一点,他们也许不知道六代目的情况,可是,他们也绝不会介意以正当的名义把内山关上一段时间。等到消息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更不会松手了。”
“毕竟,一个枝繁叶茂的组织,如果权力平稳过渡的话,警方怎么会有连根拔起的机会呢?”
“而我们要做的,只是想办法,让那位正义的交番所长在下班路上拐个弯而已。”
“到时候,除却了心头大患,想必所有人都会很开心吧。”
为了保持低调,这次出行的枡山大小姐乘坐的是一辆不起眼的商务车。离开安全屋的时候,伏特加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伏特加哥。”
“那个……”
壮硕的男人斜眼看了下车前排。
驾驶位的玛克酒头也没回,显得异常低调沉稳。
想了想琴酒大哥的嘱托,伏特加硬着头皮开口。
“小瞳……”他用了个更亲切的称呼。
“你平时不是很喜欢玩电脑吗?以后……上网的时候,也别光看有用的,有时候,也多少看点没用的……”
比如恋爱小说什么的。
哈?
什么时候伏特加也能当谜语人了?
枡山瞳不明所以。
“知道了。”
她说。
壮硕的男人按了按自己的圆帽帽檐,目送车子远去。
对不起,大哥,我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加入组织的时候没想过还需要处理这种难题!
“说说吧,她的计划。”
金色长发的男人迈步走了过来。
琴酒做出把任务交给枡山瞳插手的决定后,便向boss汇报了这一情况。之后,他又和玛克酒简单沟通了一下。至于f845任务,在嘱咐伏特加把资料拿给切宁时,在他心里已经默认完成了。
对于由他带进组织的“大脑”,他一直很放心。
从序号e054的第一个任务起,切宁从未失手过。每次谋划都稳准狠,如同一位老练的棋手,步步为营,搅动风云。乍一看像是以小博大,实际上,她的每一步都是机器上精密的齿轮,经过严密规整的运行,直达最终的目标。如果不能窥见全貌,只会觉得她难以捉摸,手法诡谲。
但是,面对伏特加的时候,她一般还是很有耐心的,不像和其他人合作时那么懒于解释缘由。
“哦,是这样……”伏特加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次还写下来了?”
琴酒接过不起眼的牛皮信封,随手翻转到封口的一面。
【收件人:帽子和帽子】
棕色的底色上写了几个小字,旁边还画着一个简笔画风格的礼帽。
这偶尔冒出来的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改改!
新年将至。
先一步来临的是圣诞节,虽然不是霓虹的传统节日,但是仍旧受到了国民们十分热烈的欢迎。距离非常重要的平安夜还有几天的时候,不少公司纷纷开始举办忘年会,地点或选在大众式酒场,或选在西式餐厅。除了员工参与外,有时还会邀请他们的亲友。
警视厅的公仆们也不例外。
机动队爆裂物处理班今年依旧十分忙碌,不过年末数据显示,已经比往年轻松了许多。于是,拆弹手们也定下了聚会的时间。
一辆基调为黑的重型机车在公路上奔驰。机身有着流光一样的极光蓝的纹路。它的主人身材纤长,戴着的头盔后方隐约露出缠绕的发髻一角,可见是个女性。
黄昏逝去,夜幕降临。一束束璀璨的灯光陆续照亮了城市。她在川流不息的各类车辆中穿梭,最终在一个电车站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相泽夏美摘下银色的头盔,冲着不远处低着头在原地踩来踩去,一副等待状的女孩喊道。
“这里!小书呆!”
穿着毛茸茸的暖阳色大衣的女孩猛然抬起头。
“你来啦。”
她抱着自己半圆的手包,朝友人绽开一个羞涩的笑容。
相泽夏美长腿一迈,走了过来。
仔细端详了一遍许久未见的好友,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高度。
“大学毕业之后,看来是确实不会长高了呢。”
“夏美!”
佐久间佑穗又羞又气。
然而,这句话的确冲淡了二人间的隔阂。
“开玩笑啦!”
套着一件飞行员夹克的女孩笑靥如花,既漂亮又飒爽。
这次她伸出手,微微低下脸,给了好友一个无比结实的拥抱。
娇小的女孩被她卡在怀里。
“欸,欸,夏美!你压到我头发了!”
——而且你衣领上的金属扣子也太凉了,都冻到我的脸了。
——人设嘛人设,再说你穿得这么暖和,你是不知道冬天骑机车有多冷。
——我会不知道吗?你穿的是长裤,我穿的可是裙子。
“诺,请柬。”
拥抱过后,两个女孩并排朝电车站内走去,相泽夏美从怀里抽出一个折叠了至少两次的信封,很随意地递给佐久间。
女研究员接了过来。
她稍一打量,额头就冒出一个井字。
入目的邀请函皱巴巴的,因而显得异常寒酸,但从纸张材质和印花来看,依稀可见它原来的精美。
——夏美,你只有一张脸比较精致是吗?
“……谢谢。”
——啊,不用在意这种细节,之前也没人弄过这种东西,忘年会的亲友请帖什么的,随便啦。
“不客气。”
——宿主,您演得挺开心的。
这一出旧友重逢。
——别扰乱我的情绪。
枡山瞳在思维宫殿里翻着剧本。
相泽夏美,毕业于东都大学,法学专业。
佐久间佑穗,毕业于横滨国立大学,数学专业。
两个人是因为不同大学间的同类型社团交流认识的,都对犯罪研究感兴趣。
佐久间佑穗是一头扎在统计和算法里的宏观理论派,偶尔有些现实案例相关的问题,会咨询志在毕业后成为警察的相泽夏美。后来,好友顺利通过了公务员i类考试,进入警察学校,之后又被警视厅机动队录取,期间也一直时不时和她交流。
这出[我和自己交朋友]的戏码,已经铺垫了好几年了。
——这样的话,在之后有需要的剧情里,才能显得更为自然。
佐久间身前拎着包,踩着小碎步,时不时就往前多赶几下。相泽夏美则走得大步流星。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受不了每隔一分钟的前后同步,高个女孩挽住了身边人的手。
她们要去的餐厅在市中心的位置,黄金时间段,机车和汽车都没有电车方便。
站台上,靠近车头的位置人流较少,冷冷清清。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走了过去。
相泽夏美一只手插在黑色的夹克口袋里,左腿平行迈出一小步站着。忽然,她拨弄了一下挽在脑后的发髻,充满光泽的棕色卷发顺势弹跳而下。
并脚站得规矩而淑女的娇小女孩叹了口气。
她认命地走了过去。
——低头。
充满酷帅感的大美人一愣。
相泽夏美老实地接过佐久间的手包,然后微微屈腿,方便对方上手给自己梳理不够整齐的长发。
“要参加宴会,就不要骑机车啊,必须戴头盔的话,只能扎马尾了,不拆也不会很难看。”女孩白嫩的手指擦过她的耳边,把一缕毛躁的发丝抚平。
“我倒不是觉得难看,就是扎久了头疼。”
相泽嘟囔了一句。
“幸好现在周围人不多,不然像什么样子。”
附近的站台上除了她们两个人,就只有另外的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对情侣,刚才还在吵吵嚷嚷。那两人站得比他们更靠近车头位置一点。
相泽夏美不经意地往身后扫了一眼。
哦,又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正朝着这边张望。
“车来了。”
“好了。”
佐久间佑穗最后端着她的脸认真端量了一下。
“没问题!”
列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在黑洞洞的隧道里回响。
突然。
两个人的余光都捕捉到了惊骇的一幕。
两道纠缠的身影刹不住车般直直向前冲去,朝着黝黑的轨道坠落。
急速行驶的列车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无比血腥的场面就此上演。
出于人类的本能,相泽半退了一步。她把惊呆的好友拽进怀里,死死地按着浑身颤栗,面孔煞白的女孩的后脑勺,不让她去看那惨不忍睹的场景。
她冲剩下的那个同样惊呆的男人道。
“别动!”
男人踉跄着跌坐在地。
“……也别怕,我是警察。”
机动队聚会的地点是一间中档的法式餐厅,现下人员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场面热闹而祥和。
萩原研二留意到自家幼驯染接了个电话,接着拿起外套就朝门外走去。
“小阵平,你要干嘛去?”
见到他,卷毛好友顿了一下。
“相泽来不了了。”他说。
“咦?为什么?”
“说是刚刚成为了嫌疑人。”
第28章 第二案
“怎么突然发生这种事?”
萩原研二和好友一起翘掉了聚会, 他开上了自己的爱车,载着一路在发短讯的松田前行。
“是搜查一课的人说的吗?相泽有嫌疑?”
“不是,是附近警署的人, 警视厅的家伙们好像还没到。”
目黑区警署的河野警官是个近五十岁的男人, 脸型方正, 有着标准的老警察气质。接到车站的报警后,他调出监控简单查看了一下, 便做出了决定, 扣留站台上的三个人。
“很不巧,你们三人所在的地方是监控的盲点。”
这个电车站修建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 当时属于发展得很早的时髦地带, 如今由于经济问题没能及时翻修,许多设备跟不上时代。这也是站台没有护栏的原因。
连地面也是粗糙无比, 不太平整,没有明显的足印。
相泽夏美仍然半拥着自己的好友, 旁边的男人也一直就那么呆愣愣地坐着, 于是,高挑的女孩成为了唯一镇定的一个, 也是由她讲述了一男一女多半是自己坠落的过程。
被扣留后,她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而是道:“鉴识课的人什么时候到?”
“你这是?”
面对她抛出的带有专业气质的问题, 河野警官一双粗眉毛打着结。
“你是什么人?”
“我是警视厅机动队的。”
“噢。”
“那也不是你现在该关心的问题。”老警察说,“总之, 两个人忽然掉下站台摔死了, 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必须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进去, 既然你多少也算警察的话, 应该能理解吧。”
相泽夏美盯了他一会。
“当然。”
她艳丽的眉眼极其冷淡。
“喂!你小子!” 河野警官鼓起眼睛瞪着另一个人, “从刚才起就一句话也不说,那两个人也没看见你在干嘛,我说,不会是你推的吧?”
“……怎么会……”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完全被吓坏了的模样。
“大声点!瞧你一副精英打扮,怎么这么没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佐久间佑穗软着腿,全是仗着友人的支撑才没倒下。
她的脸压在相泽肩膀低一点的位置,散落的黑发掩住了她的神情,只能听到不时传来的抽噎。
——破案吗?
——没什么必要。鉴识课的足迹鉴定一来,那两个人的行动轨迹清晰可见。属于谁的脚印,如何一路跌落,这不是什么难以破解的谜题。
——聚会泡汤了。
——比起那个……
解释更让人不爽。
一目了然的真相就在眼前,这么久了,都不能习惯一句句向人解释这一点。
告诉别人一加一等于二不难,阐明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复杂得要死。
“你!”
老警官这次矛头指向了佐久间。
“你们两个是朋友吧,当时到底怎么站位的,为什么谁也没看到过程?”
“我来解释吧。”
相泽道。
当时,依左至右横向站位,分别是精英男,相泽和佐久间,以及那对男女。
按前后顺序的话,离前方车轨更近的是两个女孩。她们有一阵子维持着面对面的姿势,当时,精英男在她们的左边。
但是,当两个人面对着车轨并排站好的时候,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了,列车的轰鸣也让她们没能听到脚步声。
本该位于两个人右后方的男女忽然不知怎么冲了出来,接着就双双栽进了轨道。
惨案发生后,剩下的那个男人,位置不知何时从左后方移到了她们的右后方。
也就是说,从两个女孩“看到”的情况来讲,还真不能排除是戴着眼镜的精英男推了一把的可能。
当然,在警察看来,出事的时间段只有他们三个人处在同一空间,监控镜头下进出的也没有其他人员,两条人命,被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由于事情发生在人来人往的电车站,周围逐渐聚集了许多旁观者。
巡查们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三个嫌疑人被赶到一边呆在一处,一个年轻些的警察,搜走了所有人的随身物品,相泽除了钱包和手机什么都没带,她给队长打了个电话请假后,就把东西交了出去。佐久间的半圆手包里有着各式各样的物品,糖果,口红,发圈……另外一个男人东西最少,只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副手套。
巡查拎着装有死者随身物品的证物袋走了过来,河野警官背过身去和他交谈。
第三个男人抬头望了一眼。
这时候,旁边有人喊了一声。
“矢野?你怎么还在这儿?”
矢野祐斗,是金丝眼镜,一副职业精英模样的男性的名字。
河野警官耳朵灵敏,他听到了这句喊话,立马把围观人叫出来问询。
矢野祐斗,住宅建筑设计师,公司就在这个电车站附近。
他所在的tac建筑设计事务所,是行业内的佼佼者。作为不少从业者由衷向往的目标,自然竞争压力巨大。
因此,身为顶尖事务所设计师的矢野,在工作上认真敬业,很是拼命。
“别看职位不高,那小子可努力啦。”
热心提供情报的同事名为田中隆一,是个一看就非常机灵圆滑的家伙。他自称是客户服务部门的,平日里负责寻找潜在客户,想办法和他们签约,之后聆听客户的需求,再帮助他们择取适合的设计师。
“很多新婚夫妇都喜欢矢野设计的房子,说他很有才华,简直看不出只是c级……噢,c级是我们公司内部自己划分的标准,矢野不是不优秀啦,他入行晚,工作经验毕竟不多……”
听说同事成为嫌疑人后,田中一脸惊讶。他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矢野是个非常正直的家伙,不如说过分正直了……他怎么会杀人呢?应该只是个意外吧,警官。”
“这可说不准。”
“死者的身份确认了。”
巡查走了过来。
“女的姓东,东由妃……男的叫大川成。”他压低声音对上司介绍情况,“这对情侣……”
“哈?”
在说完情况后一直磨磨蹭蹭,压根没走远的田中发出惊呼。
老警察严厉的目光望了过来。
田中讨好地笑笑。
“那个……”
他小心翼翼道,“大川成,那是我们的上司,不,严格来说是矢野的上司……”
梳着油头的销售人士这才知道,死亡的原来是自己的另一个同事。
唉,那么惨烈的尸体,他根本也没敢凑上前看嘛!
还有,东由妃,这个少见的姓氏……
“啊!”
“那不是矢野的女友吗?”
案情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新的人物关系,让本来凶杀可能性逐渐降低的事件,可疑程度再次攀升。
“你小子!多少给我说点什么!”
河野警官大步迈向瘫倒在地的精英男,用粗壮的胳膊把他生生拽了起来。
“你认识那两个人,对吧!”
“……是。”
男人如梦初醒般道。
由于粗暴的动作,他金丝的眼镜从本来的位置落下半截,卡在鼻梁上。
一道刺眼的血痕挂在他的眼角下方,似乎是镜腿以一种很不巧的角度蹭上了他的脸。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是的,我认识。”
“你的名字?”
“就……田中说了,刚才,矢野,我叫矢野祐斗。”
“东由妃是你的女友?”
“对。”
“另一名死者,大川成,是你的上司?”
“是。”
“他们两个为什么在一起?”
“……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河野冷哼一声。
警官从手下递过来的东西里翻找,那是一个白色的大型皮制女士手袋,保养得还不错,就是打开之后里面物品非常混乱。
“这什么女人啊,包里乱糟糟的。”
他戴着手套一阵摸索,找出了想要的物件。
一个翻盖手机。
式样不新也不旧,红色的,一角挂着可爱的吊坠,式样像个小小的城堡。
河野警官走向销售员田中,对他说了一句话,田中立马掏出自己的手机报数,警官按他所说的数字一个个点下去,旁边巡查所持的证物袋里传来一阵音乐。
是大川成的手机。
男性死者大川成,他黑色的手机掉在站台上,屏幕碎裂,但还能保持基础的运转。眼下,伴随着来电铃声,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三个汉字。
【东由妃】。
他保存了她的电话。
“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问矢野祐斗。
“你的女友和你的上司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欸,由妃小姐她,是不是背叛矢野了啊。”
田中插嘴道。
矢野转头看着他,相泽夏美和佐久间也望了过去。
老警官的眼神也投了过来。
被所有人关注,销售员不自觉地挺了挺胸:“矢野可能真的不知道吧,他是无辜的,毕竟,偷情的男女也不会让另一半知道……”
“由妃才不会!”
案发后一直低落无比的男人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
“她不是那种人!”
过分激动的情绪。
河野警官狐疑地看着对方。
矢野祐斗像是终于充好电的机器,他晃着胳膊大声斥道:“不许你说这种话!”
“可是,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见大川……”
“闭嘴!”
往日温和的同事性情大变,田中很惊讶,但他还想坚持自己的“聪明推论”,于是,他退了一步,仍旧不服气道:“我可是为你好啊!谁知道那种女人是不是贪图富贵,才找上大川的?他可是a级建筑师!”
“她没有!”
矢野举着拳头就冲了过来。
田中连忙朝后撤,然后撒腿就转圈跑,这一跑,差点撞到一旁的两个女孩。
相泽夏美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同一具精美的雕塑,她唯一的动作是间或抚摸一下怀里好友的长发。
冲过来的两个男人一个要打一个要躲,拳脚一看就杂乱无章,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她压根也提不起什么警惕,只在马上被砸到的时候,稍稍移动了身子重心,预备伸腿把那个扯大战局的不嫌事大的混蛋一脚踢开。
突然,半道横过来一只手,挡住了田中隆一慌乱里挥出的胳膊,接着顺势拖拽他的肘部,压低他的重心,又来了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肩膀。
“队长?”
相泽夏美睁大了眼睛。
混乱的局面被控制住了。
再一看,矢野在其他人的阻拦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颓丧地靠回了墙边。
“相泽,你在警校学的格斗忘光了吗!”
松田阵平今日为了聚会选了件长款的西装大衣,黑白纹路的长围巾,衬得身材尤为颀长,气质也多了几分斯文。
此刻,他英俊的脸上全是不满。
一半是这衣服真的很影响动手。
另一半是他风驰电掣地过来,结果一来就看见自家属下跟准备好挨揍一样,呆愣愣地站在那儿。
“被当成嫌疑人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连带朋友挨打吗?”
他没好气地把刚刚制服的男人推到一边。
“小阵平!”
刚搭手了一把制止另一人的萩原研二走过来,拦下好友的话头,他话里话外都是安抚:“你队长是担心啦,相泽,他接到电话就立刻要过来呢。”
“我知道。”
相泽夏美点点头。
她似乎是想回一个笑容,嘴角勾到了一半又觉得不合适,于是面容很平静道:“谢谢队长。”
“你怎么回事?还想打人?是不是心虚!”
河野警官多少有意纵容了嫌疑人的激动,希望对方因此露出破绽。只是一眼没看住,战局就扩大了。
田中隆一很生气。他实实在在地挨了对方两拳,要还手地时候被新来的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男人一下子控制住了。自觉很没面子,越想越觉得不忿。
站在巡查身旁的油头男人一个挥手。
“我看我也不用替你说好话!你根本不领情嘛!我看东由妃背叛你,没准就是嫌弃你像个疯子吧!”
哗啦。
被巡查提在手中的白色手袋让他这么一打飞出半米,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洒出了一多半。防晒霜、口红、棕色的药瓶,马克笔,一圈绕在一起的健身绳,一个印着郁金花的笔记本,一叠有字有图的纸张……
难怪刚才河野警官会感叹手袋里很乱。
萩原研二今日戴了皮质手套,他弯下腰去,捡起面前一个黑色的方块。
是一支录音笔。
“给,这也是那位小姐包里的东西。”
河野警官接了过去。
“还没问两位是?”
“您好,抱歉打扰了,我们是警视厅机动队的。”萩原笑道,“爆裂物处理班,我是萩原,他是松田。”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好友。
“噢,那你们说的下属……”
听到是同僚,河野警官脸色好转了点。
“相泽夏美,那个高个的女孩。”
萩原道。
河野警官顺着方向,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刚才介绍过自己来自警视厅的女警官。
“她……是你们的招募代言人?”
萩原愣了下,明白对方指的是长期以来,警方为了正面形象宣传推出的系列海报上的出镜人员。很多时候,这些海报的主角都是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
“不。”他正色道,“她是我们的拆弹手。”
一直负责辅助工作的巡查一点点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其中,未曾装订好的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年轻的警察自认倒霉,他按照标好的序号,一张张拾起,最后几张,飘到了矢野祐斗,也就是建筑师的脚下。
职场精英模样的男性直愣愣地看着这几张纸。
他认出了这是一份建筑设计图。
“是我杀的人。”
他忽然道
第29章 是图纸
“什么?”
乍一听,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河野警官皱着脸,嘴角的纹路都深了几分。
“你承认了?”他狐疑道。
“是。”
矢野祐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说道:“你不是怀疑我吗?没错, 就是我杀的。”
“对了。”他转头面向两个女孩, “抱歉,两位小姐,连带你们也平白遭到了怀疑。”
“……没什么。”
相泽摇了摇头。
她放开了揽着佐久间的手。
一直非常沉寂的女研究员似乎这时也平复了情绪。
棕色和黑色的眼睛一同看向眼前的男人。
松田阵平站在一旁,来回扫视了一遍左右。
姗姗来迟的搜查一课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目暮警官换了新帽子,样式仍旧和以前的差不多, 他和部下千叶一路赶来得非常艰难。临近假日,各处都人潮涌动。
“年末会的时候发生这种事, 真让人头疼啊……相泽?”
原来, 搜查一课今天也安排了部门聚会。
“目暮警部,您好。”
“你好……松田?萩原?”
“您好。”
两个男人也向他致意。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因为我是嫌疑人。”
相泽道。
“欸?”
“不过, 很快就不是了。”
松田注意到, 她好看的桃花眼里似有种种情绪翻涌,又迅即平复下来。
——注定的推理之路吗?
枡山瞳想。
“你们, 在把我带走之前,能不能让我看她一眼?” 矢野祐斗没关注又来了什么人,他喃喃着,嘴上说着请求, 实际上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看到你们把她运走了,由,由妃, ”年轻的男人很艰难地念出了女友的名字, “能让我再看她一眼吗?”
“为什么?”
听身边的千叶讲述完前情, 目暮警部没法忽略明显的疑点。
“你起初没有承认, 怎么忽然又承认了?”
“是这个吧。”
河野警官举着那一叠图纸,粗眉毛高高扬起。
“哼,这不是情杀,你是为了复仇!所以一开始都在猜测你的女友背叛你的时候,你觉得我们警方压根没发现你的真正动机,才不肯承认的!”
“嗯?”
目暮警官疑问地哼了一声。
“这不是一份图纸!而是两份!”
河野警官将不同的纸张分开,左右手各一叠。
“左边的序号是1a,2a,3a……右边是1b,2b,3b……两相对比,标出了哪里是相似的地方,哪里是不同的地方,我想是你的上司大川成,抄袭了你的设计,对不对?”
“或许,其中也有着感情的因素,是你的女友背叛了你,偷走了你的稿子,送给了她的新情人!”
“你胡说,由妃不是那种人!”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面对河野警官厉声的指责,矢野祐斗握了握拳。
“……就是因为剽窃。”
他最终垂下脸道。
“大川他,剽窃了我的设计,我恨他,想杀了他。”
“我就知道是你!”河野道,“你列出自己被抄袭的地方,整理了图纸,结果,和你的上司勾结的东由妃发现了,她私下里找到大川商量怎么办,谁知被你撞见,你就一气之下把他们两个推下了站台!”
“由妃和他没关系,该死的只有大川成!”
“那你是不小心害死了你的女友了?”
“对,是我害死了她!”
矢野祐斗颤抖着,他咬咬牙,“由妃今天来公司看我,她走了以后,大川也离开了公司,我想着找他对峙,就追了上去,结果却在电车站,发现他缠着由妃不知道说什么,我气坏了,上去推了他一把,没想到……连带她也……事情就是这样。”
“她包里的图纸是怎么回事?”相泽夏美突然道。
矢野略显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他没什么更多的情绪反馈,只是很疲乏地回答:“是我整理的证据,你们不是知道了吗?”
“为什么让她带走?”
相泽继续追问。
“因为——”
“欸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河野警官嚷道,他极其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说……”
目暮警官对他摇摇头。
“河野,让她问吧。”
“嘁。”
“为什么?”很专注地看着矢野的女警,根本不为所动,也没有被刚才的粗声粗气打扰到一分半毫。
“因为……让她带走资料,不太容易被同事发现。”
“好的,他承认了,把人带走——”河野张罗道。
“你什么都没带,怎么对峙?”相泽问。
“……”
“他被抄袭了哪里,自己会不知道吗?”河野警官再次不满道,“他承认了,你没嫌疑了,走吧,不要再问些有的没的!”
“相泽,你……”目暮警部也有点犹豫。
“如果矢野知道自己被抄袭了,做了对比图,却在准备对峙的时候不带上的话……”松田阵平开口道,“这说不通。”
“会是临时起意吗?”萩原也加入了分析,“别忘了录音笔,他本打算拿着录音笔和对比图纸,录下对方亲口承认时的言语,结果偶然在站台见到大川,忽然气不过……欸,这样的话,会是和女友两个人预备共同犯罪吗?”
“不是!”戴着眼镜的男人急忙道,“由妃是部落格主,录音笔是她工作时用的!不信你们听,里面肯定什么都没有!”
目暮警部找来巡查,对方点点头,“我们简单听过了,里面都是那女孩对路人的采访,什么看到春天第一朵樱花时的感觉啦,对初雪的期待之类的,奇奇怪怪的话题。”
“才不奇怪,由妃喜欢发现生活的美好!”
“纠结这个有什么意思?”
河野大声说,“他带没带图纸,跟他是不是临时起意地杀掉了人有什么关系?杀了大川,仇就报了!”
“是的!我只是为了报仇!”
矢野祐斗大声喊着。
相泽几近怜悯地看着他。
“的确有人临时起意。”
男人蓦地望向她。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眸子里满是哀求。
“警察小姐……”
“那人不是你,是东由妃。”
矢野祐斗握拳的手臂猛然绷直,他的肩膀剧烈地摇了一下。
“不……”
“你知道吗?就算你承认了是自己杀的他们,经过足迹鉴定后,鉴识课也会给出推论……”
但是他承认了,我们就不会做那么复杂的鉴定了啊!
目暮警官刚想说这句话,就被松田阵平一个手势阻止了。年轻有为的排爆队长冲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相信她”,他的眼神传达着这样的含义。
相泽和矢野祐斗的对话在继续。
“那个包里的药瓶,是安眠药吧。”
“是,由妃最近睡得不太好,这有什么关系吗?就几片,也吃不死人。”
“健身绳呢?”
“锻炼身体……”
“再加上录音笔……”
“你想说什么?我不觉得这些能证明什么。”
“绳索、录音、安眠药。她有的不是杀人计划,她是想控制住大川后,让他承认抄袭了你的作品。”
“不,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由妃也压根不懂建筑,这件事和她无关……”
“你说谎。”
面容冷厉的女警向前走了一步。
“是你以为她不知道,当你看到那份落下脚下的设计图的时候,你意识到,辛苦隐瞒她的真相,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男人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知道对方彻底明白了,便再也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你同时意识到的,还有她原本的打算。今天是你们公司的忘年会吧?”
“这么巧吗?”目暮警官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田中。”
油头男人“啊”了一声。
相泽瞥了他一眼,解释道:“田中看到矢野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儿’,也就是说,他本以为他会在某个地方。”
“矢野君。那个地方,应该是忘年会的餐厅吧。”
“她穿得很漂亮,是为了和你一起参加部门的庆祝。你们公司的忘年会是会邀请亲友的那种,她也拿到了邀请函。可你只能告诉她,上司突然颁布了新的任务,自己必须要加班了。”
“她很遗憾地走了,你想到一件事,追了上来,结果却看到,女友抱住自己的上司,毅然决然地跳进了车轨。”
“不,由妃……”
“你不明白是为什么,她最近似乎有心事,当你发现她包里装着常吃却不会随身携带的安眠药,平日里不怎么用的健身绳,还有对比的图纸和录音设备的时候,你明白了,她知道了那件事。你不想让她担忧的,自己的作品被抄袭一事。而东由妃原本的计划,就是借着忘年会的机会接近你的上司大川成,迷晕他后制住对方,让他承认这件事,把你该得的荣耀还给你。”
“但是大川成竟然害你连部门聚会都不能参加,她失望地离开了,结果正巧在等电车的时候,遇到了下班的大川。”
“为什么这个人还可以悠哉地进行晚间活动?而我的恋人要加班到深夜?她本来就精神压力很大,情绪也不够稳定,冲动之下,她决定,要替你毁掉造成你不幸的根源。”
第30章 奇怪的她
“只是一份图纸而已!” 矢野祐斗这句话喊得撕心裂肺, 他一拳砸到身后的墙壁上,由于过于大力,鲜血立马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了下来。
“那种东西, 一个人渣, 怎么值得她赔上性命!”
他咬牙切齿道,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我不在乎!也不稀罕!”
“等等!”河野警官开口了, “你是说, 那份对比图,是东由妃做的?”
相泽轻轻点头。
“怎么可能, 她是个外行, 那么复杂的东西……”
“那么复杂的东西, 你为什么看得懂呢?河野警官?”
美丽到锋锐的女警一字一句道。
“你没想过吗?”
“如此复杂的,具有门槛的行业, 为什么我们每个人在看到那两份文件的时候, 都明白它是在对比房屋设计方案的不同?还能因此断定这是抄袭的证据?”
“因为,那就是外行人写的。她不懂行业内专有的缩写,所以每个术语都标注得很完整,让我们看懂的东西, 也许在业内人看来都有些冗余了。而且, 你自己也说过吧, 你说, 被抄袭的是矢野自己,他会不知道吗?”
“他已经决定录下对峙的音频作为证据的话, 何必自己写出一份那么详细的比对?就算是出于备忘的目的,了解自己作品的他, 简单标注几个地方就可以了吧。”
“只有完全是外行人的东小姐, 她知道了恋人不快的缘由, 想要替他解决这个问题,想要自己前去对峙,才会把需要用的台本,写得那么详细。”
“那,也可能是矢野想把这东西发表出去,才做的!登到报纸上!”
“不是这样的……”
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的女研究员轻声细语道。
“同样涉及到创意,建筑的设计和文字,还有音乐等完全不一样,也和学术成果、专利发明不同。它有着很独特的特点,因而导致更难断定‘借鉴’与‘抄袭’的区别。”
“建筑会分为不同流派,很多大师也会有延续其风格的追随者。不管是古典主义、后现代主义、还是巴洛克、洛可可,其中很大一部分会使用相同的受到共同认可的文化元素。比如,卢浮宫的设计师所用的倒金字塔,没人会认为那是抄袭古埃及的金字塔……”
“正因如此,建筑界,抄袭与否非常难以界定,也几乎无法引起批判。”
“除了让大川成亲口承认,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她看着矢野,由于共情,女孩的眼神透出明显的悲伤,睫毛轻颤。
“她想维护你的荣誉。”
“而你也想维护她的。”
相泽夏美接过友人的话,“你不想让人以为她早有准备,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刻,你知道,自己不能冒险,让东由妃绝不会成为他人口中的杀人犯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先背上杀人的名声。”
“所以,本来还处在伤痛中的你,立刻承认了罪名。”
“有什么用呢?”
泪水划过眼角的血痕,职场精英模样的男人干脆摘下了自己的眼镜,让人发觉,其实他有双格外忧郁的眼。
“还是被你发现了。”
矢野颓唐地揉了把造型整齐的短发,额发在眼前散乱,配上他下垂的眼尾,顿时显得年轻了许多,他不再像是能干老练的商业人士,反而像个多愁善感的艺术家了。
“她想维护的,职场的胜利和荣誉什么的,我一点都不稀罕。”
他低头握紧了自己的金丝眼镜。
“就像这个,我也不喜欢戴,一直戴着,不过是因为是她送给我的。她说,这样会更融入公司的气氛一点。”
“我的……同事们,知道由妃的职业情况后,总喜欢对我说,她是个不着调的女孩子,不适合我。”
她是个会记录花开的部落格主。
他是个前途光明的职场精英。
“我根本不觉得她喜欢关注的东西有什么不好,她对生活的感触很细腻,那样的分享也很有价值……再说,真要这么说的话,原来的我也没好到哪里去。”
曾经,他们都是社会上“迟了一步”的人。
“遇到她的时候,我已经在家宅了三年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现在职业经历才比同龄人少一截,爬得也比别人慢。我大学学了建筑设计,是古板的家里人安排的。所以,毕业之后,我非常抵触自己的专业,也讨厌按部就班的生活,选择了在家画漫画。”
“我画的超级差,因为,我根本也不是真的热爱漫画,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人生。自然一直面临失败,被接连退稿不说,连一句网路上的好评也没有,之后,我干脆不想活了。那天,我对自己说,出门遇到的第一个人,看他会对我露出什么表情,以此来决定接下来的命运。是笑容的话,我就活下去,是厌恶,就去死吧。”
“当时,我很久没洗澡了,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出门前什么都没收拾,运动服上还有杯面污渍,任谁看都是十足十的怪人……走出家门后,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举着照相机的女孩,她站在路边,镜头对着地面上的杂草,看到我之后,明显傻住了。”
“我想,接下来她大概就会喊着变态跑掉吧,那样也不奇怪。”
“但是……”
矢野祐斗抑制不住地哽咽。
“她冲我笑了,她说,你看,这朵花开得真美。”
明明是一簇杂草中的过于朴素的野花,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是透过她的眼睛,他才看到了平凡日常的美丽。
“我……是为了那个笑容,才决定活下去的。”
男人松开带着血迹的手,掌心握着一团皱巴巴的图纸,原来,刚才他在捡东西的时候,还藏了一张在手里。
“我被抄袭的作品,叫做天使的微笑。她说这个名字真的很俗气,我也知道……我坚决不改,不好意思告诉她,那是因为是想着她,才画出来的。”
“由妃…”矢野的喉咙中传出痛苦的泣音。
他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宛若在与虚空中的恋人对视。
“以前,我觉得设计住宅可真无趣啊……直到后来,我大概能理解那些新婚夫妻们的心情了。”
“因为,为他们勾画新家蓝图的时候,我也会想到有一天和你的新婚……”
“每一道线,落笔画下柱或梁,也会想这是在搭建我们的未来。”
“想建设有你的家,想设计让你笑出来的风景……我是为此才努力的……”
“结果你在做什么……”
没有你之前,我的生命轻飘飘的,毫无重量。
忍受枯燥乏味的职场,是想要为你变成合格的大人。
相泽从他手中拿过那张纸。
“这里,load-bearg(负荷)这个词,她拿笔描了很多次。大概,那女孩是觉得,自己是你不该有的重负吧。”
她有着敏感脆弱的精神,和算不上体面的工作。
“东由妃想从你生命里抹去的,除了欺压你的上司,还有她自己。”
不够合群的我,已经跟不上你的步伐了。
就像是房屋不该承载的重量。
“那个笨蛋。”
矢野祐斗双手捂住面孔,他似是又哭又笑。
“由妃,你果然是个外行……不能承重的建筑,怎么会是合格的家……”
他想着初次见面时有着美丽笑容的她。
是什么时候,那笑容从你脸上消失了?
那么痛苦,为什么不干脆离开我算了?
会带来风雨的恋人,原就不该做你的恋人。
鉴识课的人完成了取证,几个巡查走上前来,沉默无声地将警戒线拆除,田中隆一悻悻地离开了。河野警官哼了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
“欸!河野,关于你们目黑区警署……”目暮警部找了个由头,拉他去一边说话去了。
相泽夏美站在原地。
佐久间的眼睛通红,她哭湿了一整张手帕,旁边的萩原默默地把自己的拿给她。
旁边,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不少年轻的女孩。突然,有人细细地抽噎道。
“他,还在加班的话,他为什么会来到车站?”
——是个侦探的好苗子啊。
哭着也没忘记逻辑。
相泽夏美还没来得及回答,细小女声旁边就传来一个少年气的男声。
“为了给那个大姐姐送手套吧。”
有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的中学生,对着哭泣的青梅一点辙都没有。
他和望过来的相泽对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道。
“那个大哥哥,大衣扣子只系了一半,没有像姐姐你身边的哥哥一样系着围巾,警察还给他的东西没有手机和钱包,只有一副手套,只能是这个了吧。”
“是。”
女警朝他肯定地答道。
“在她走了之后,他想起她今天没有戴手套,怕她拎包的手会冷,就拿起自己的追了上来。”
“好了,走了,兰!”
“呜……”
——接下来该怎么办?
枡山瞳发现自己陷入了难题。
一般流程是犯人下跪被带走,没人告诉我洗清别人嫌疑后,他还在原地哭泣的话……
女警茫然的眼神转向自己的上司。
松田阵平心情同样有些复杂,然而,看到部下无助的脸,和试探着迈了半步又收回原地的腿。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于是他看向自己的发小萩原研二。
萩原:……
“活下去吧。”
半长黑发的年轻人道。
就是这个。
枡山瞳想。
她能看出,矢野祐斗已心生死意。
“我知道。”萩原研二走了两步靠近对方,“如果我说能感受你的痛苦之类的,那是假话,但是,就这样轻易放弃了生命的话,再和她相见的时候,要说些什么才好呢?”
“她应该也不会怪我吧。” 矢野有气无力地回话,眼角的血痕格外凄楚。
“她当然不会怪你,可是她一定会责怪自己的,你知道的,东小姐的爱意,绝不是想让自己的死亡,也成为扯断你生机的最后一笔。”
“好好活下去,连同她的那份,然后,再与她相见的那天……就可以笑着对她说,这辈子,我有好好观赏一路上所有的风景,带着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