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5月10日

无人生还 by 金麟(29 – 40)

29.消失的女孩2(上)

这一觉睡了挺长时间,中途隐约听到胖子回来,我想打个招呼,但是眼皮死活睁不开,四肢五骸都沉在酥软的睡眠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胖子没有叫我,也没有再提要走的事,恍惚中,好像听到闷油瓶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也回了些什么。具体内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没一会儿,房间里又安静了,我再次陷入沉睡中。

这简直算得上记忆里少有的高质量睡眠了,连梦都没做一个。

也不知道昏天暗地的睡了多久,我忽然惊醒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躺在那里,一时间还以为是睡在自家的床上,颇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稀里糊涂的想:怎么,难道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事,都是一场梦?

然而很快的就回过神来。胖子粗重的呼吸声就在咫尺,地板阴冷的感觉也直透骨髓,这些都把我拉回了现实——我不是在家,所经历的一切也不是梦。

人慢慢清醒过来,思维的齿轮也咯吱咯吱运转起来,我躺在地上开始纳闷,刚刚惊醒的实在太突然,没有任何来由,任何征兆,简直像是身体对某种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本能的回应。

可是又是什么事呢?

又愣了一会儿之后,我感觉有点不对。

那股咸臭味实在太重了,熏得人胸闷。到底是从哪儿飘来的呢?我四处嗅了嗅,依稀估摸了一下,好像是从云彩睡的那张床底下传来的。

胖子不知道怎么也滚到底下去了,呼噜呼噜地,睡得正熟,也不怕臭。。7f1171a78c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好像第一次闻到臭味就是在我床上,胖子给我包扎的时候。

就从那时候起,味道开始弥漫,越来越重。想到胖子说的那个酱油瓶里泡着死老鼠的恶心新闻,总不会是有人塞了只死老鼠在我们地板下面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反正现在睡不着也没事,我躺在那里,开始一件事一件事的往前推,寻找臭味可能的来源。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司机的尸体。既然那都有可能被人不声不响的塞进来,塞只泡了酱油的死老鼠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到底是谁这么干的?又是怎么干的?

说起来,都怪我睡了一觉,醒来就有那么多变化。如果我不睡,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随即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我猛地坐了起来,浑身发冷。

敲窗户的那张脸!我当时就肯定她是小情侣中的那个姑娘,记不清名字,依稀是霍玲?

而后来在闪电里见到的那张脸,总感觉似曾相识,可不也是她么!

她到底死没死!又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们!

而且细想来,她的态度是有变化的。

第一次贴在窗外冲我阴森森的笑一笑,第二次就带着毫无遮掩的恶毒,简直要咒我们全部死绝了,短短的半天,一下从芙蓉姐姐进化成马加爵,这姑娘是喝了脑白金迅速升级了吗?

我摇摇头,显然这种猜测不切实际,我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如果之前的推测正确,她是被阿宁骗过来,在途中就和男朋友一起被司机杀了当实验体,她最恨的应该就是阿宁一伙了。

所以偷窥我的时候,她最多也就是搔首弄姿一下,吓唬吓唬罢了,而真正阿宁他们在场的时候,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难怪目光狰狞像非人类,唰唰的射出无形的小毒针,那么邪恶!

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的推测非常靠谱,如果大前提没错,那真相也就□不离十了。只是还有一些小细节值得怀疑,首先是云彩,她那么恨老谢,甚至直接扑上去咬他,又是为什么?如果说霍玲是杀身之仇,云彩好像和阿宁他们只是初见?看阿宁的样子也不像是以前见过她的样子,难道……在阿宁来这里之前,她的手下已经先来过了?

除去这个,还有一个问题让我挂怀,闷油瓶说当时在窗外看到的是老谢,他抓住的也是老谢。可是我确定,见到的那张脸是霍玲,和老谢半点不像。闷油瓶不会骗我,我自己也没看错,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昨晚霍玲在外面敲窗的时候,老谢跟在她的后面。闷油瓶在楼下先看到了他,就把他抓了下来,却没来得及看到老谢前面的霍玲。

这么一想更加奇怪了,好像所有的疑问都指向老谢。

他鬼鬼祟祟跟着霍玲做什么?

这个老家伙看上去窝囊且普通,你把他往人堆里一丢估计都认不出来。这么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到底又藏了什么秘密,又在干些什么勾当?

想得头疼,那股味道又臭得要命。我都要窒息了,翻了个身,面向闷油瓶那边,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本来是想推测一下臭味从哪儿来的,最后胡思乱想都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看来以后推理也要列个提纲,免得跑偏。

就这么琢磨着,忽然不远处墙角里传来了一串打嗝放屁声,然后是沉重的身体翻转声,挠痒痒的声音。

个倒霉胖子,睡觉都不安稳。我正无奈的想着,忽然意识到一点什么,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绝对是胖子的声音没错!

而他在墙角的话,那么我的身边,云彩的床底下,那个沉重的,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又是谁的?

30.消失的女孩2(中)

一股寒气慢慢的爬上后背,我往后缩了缩。

那声音近在咫尺,还在不徐不快的响着。听了一会儿,我知道哪里不对了。它不像人在打呼,反而像是什么在艰难的喘气。

不是活人,不是健康的东西。

病态的,垂死的。

和前天半夜听到的喘息声一模一样。

我浑身僵硬,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跳起来大呼,还是静观其变。一片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这个声音,幽幽的从充满了咸臭味的床底下传出来,怎么听都邪乎得很。

我脑子僵了很久,最终决定不打草惊蛇,慢慢把手伸向背后。那里有一只手电筒。我要看看眼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黑暗里探寻了半天,忽然,手下摸到了一块温软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什么抓住了。紧接着就感到身体下面的被褥微微的颤抖起来,什么蠕动着往里面挤!

靠,那玩意儿发现我的意图了,要先下手为强?

这时候,一个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说:“上来。”闷油瓶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醒的?

没工夫想那么多,我本能的往他那里靠去,还没碰上床沿,就感到手腕一阵剧痛,他嫌我动作慢,生生抓着我的手把我拖了上去!

这人还真有一身蛮力!

我还没喘口气,耳边一阵疾风,闷油瓶从我旁边窜了出去,只听到“砰”的一声闷响,好像是把什么撞了出去。紧接着就是一阵厮打,桌子和椅子被掀翻,发出非常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就知道情况一定非常紧急。

我见识过闷油瓶的身手,但是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又听着这么激烈的战况,简直心急如焚。这回难道闷油瓶棋逢对手了?这么长时间了对方竟然还没倒下,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酱油臭的来源。

就在这时,墙角的胖子鼾声骤止,翻了个身,发出一声不满的嘀咕:“搞什么?深更半夜练散打?”一边拧开了手电筒。

我都没有来记得叫他住手,就见一道笔直的光速射出去。光线所到之处,闷油瓶和一团惨白的人影纠缠在一起。

闷油瓶发现胖子打开了手电筒,吼了声:“快关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东西一看见光,丢下闷油瓶就往胖子那里爬去。这时候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人,非要说的话,只是一条人皮的毯子!它爬行的姿势非常诡异,四肢扭曲着,每一步都如蚯蚓一般蠕动一下,引得浑身脂肪颤抖不已。惨白的脸还高高的昂着,死死的注视着胖子。

那张脸,霍玲,是霍玲!错不了!

她要做什么?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霍玲忽然转头,面向我咯咯咯的娇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开始往外呕吐什么。伴随着诡异的声音,一些深褐色的液体从她的嘴里涌了出来。

一时之间酱油臭更浓了。

没见到她之前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才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酱油的味道,而是死尸腐烂的时候,那股恶臭又咸腥的味道!

她难道一直躲在我的床下?

心里不由一阵恶心,身上的鸡皮疙瘩都一粒一粒立了起来。好在毛骨悚然的画面才开始了没有半秒,闷油瓶就从后面飞身而起,抓住了她的下颚,硬是把她的牙关扣上了。

闷油瓶的手劲极大,几颗牙当场飞溅出去。霍玲青紫的嘴唇上下哆嗦,挣扎不已。而诡异的是,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依旧笑得弯弯的,仿佛开心得很。胖子一时也被这妖异的场景给吓傻了,僵坐在那里不能动。

闷油瓶却不为所动,动作也毫不拖泥带水,手底一用劲,把她的脖子扭了180度,紧接着一脚把她踹到了一边。

那一脚极重,带起的罡风竟然吹翻了好几把椅子。但落在霍玲身上,却像踹在麻袋上。

从她爬行的姿势来看,现在就是一个软沙包,不仅没有筋骨,没准连内脏都没有。钝器的撞击对她根本没有用,多大的劲都不会造成严重的伤害。两人搏斗,她首先利于不败之地,闷油瓶的一切攻击好像都是在白费力气。

我其实知道很多种办法,可以用巧力先造成皮外伤,然后通过扩大伤口进行攻击,但是在闷油瓶和她的激烈搏斗中,根本无法无法分心来听我喊话。

我急得坐立难安,胖子忽然冲我喊起来:“刀!刀!”

我低头一看,闷油瓶的黑刀斜放在床边,顿时眼前一亮,好主意,佛要金装马要鞍,闷油瓶打架也需要他的小黑刀。要是手里有武器,就不会这么难打了。想着我一把抓起黑刀就冲了过去。

可是该死的,我们算来算去,根本没算到闷油瓶的黑刀竟然那么重!预估不准,才跑了半步就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缠斗中的闷油瓶听见我摔倒的声音,侧过头来看,我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使出了吃奶的劲抡起黑刀,把它扔向了闷油瓶的方向。

因为右手受伤,只有一只手能使得上劲,刀也没有准头,本来我也不抱希望,只想要尽力而为,却见“噗”的一声,刀身竟然不偏不倚插入了霍玲的胸口!

这简直是天降的大运!

我还没欢呼,就见闷油瓶的脸色一变,纵身向我扑来。

31.毒虫

“你干什——”没等话说完,闷油瓶已经一脚把我从床上踹了下去,并一手掀起厚厚的棉被,向胖子扔了过去。胖子那里传来一声被砸中的闷响,紧接着我眼前一黑,被什么狠狠的撞在了地板上。

这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再快的脑子都反应不过来。过了一秒多种才在耳朵的轰鸣声中感到脑袋剧烈的疼痛。

绝对是后脑结结实实的撞在地板上了!

妈的杀千刀的闷油瓶,小三爷我是命大,多少人就是这么磕死磕傻的!

我奋力的挣扎起来,却感到胸前如泰山压顶般的一紧,差点没把我挤出一口老血。

闷油瓶整个人正死死的压在我身上!那力度,肯定不止一般的体重,绝对是玩命儿往下压的!

不仅如此,眼前还一片漆黑,呼吸也不畅,好像是被什么盖住了。

是闷油瓶的外套!

他把我罩在外套里面,又死死的压住我,想要做什么?

见我挣扎,他在外面说了句:“安静,别动!”

话里带了一丝紧张和不容置疑,我一下僵了,发生了什么?看来连闷油瓶都怕,这事不太简单。

我挺得笔直,不敢再动弹,就听闷油瓶用低得几乎是气声的声音说:“慢慢的,放缓呼吸。”我不明所以,却还是尽量照着做了。

安静下来,就听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断断续续。那种声音很奇怪,有点像人手摩擦粗糙的纸面,又有点像什么在爬,潮水般从四面包围过来。

那是什么?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听觉反而格外灵敏。那声音非常细小,却密密麻麻无处不在,让人汗毛倒竖。它一寸一寸,越来越近,缓慢而谨慎,好像在搜寻什么。

我屏住了呼吸,明白了闷油瓶的用意。他想用这种方式把我和胖子隐藏起来,躲过那些东西的视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那绝对是极可怕的,甚至连闷油瓶都对付不了。

闷油瓶对付不了的——一定已经不是人了。

能感到那些声音慢慢的向我靠来,令人喉咙痒的窸窣声近在咫尺。我浑身发软,憋了一口气不敢吐出来,脑子里开始疑神疑鬼,盖着的外套有没有压好,会不会有一个缝隙,让那东西钻进来,会不会一抬眼,发现它就趴在我的肚子上,绿莹莹的眼睛盯着我……

我越想越怕,能感到闷油瓶也很紧张,他的肌肉绷得很紧,死死的压着我,胸腔贴着我的,两人的心跳几乎都叠在一起,寂静的房间里,如擂鼓一般。

不好了,那么响的心跳,要被发现了。

闷油瓶似乎感到了我的恐惧,身体贴得更近,把喧闹的心跳声埋在他的身体里。隔着衣服,我们身体的每一寸几乎都黏在一起了,但是闷油瓶似乎觉得还不够,还在用力的把我往下面压。这小子,是想把个大活人压进他自己身体里去吗?

我的骨头都几乎要碎了,疼得要命,但是这时候和外面诡异可怕的声音比起来,还是疼痛更安全,因为它是和闷油瓶联系在一起的。

闷油瓶的脸隔着外套紧贴在我的耳边,他的呼吸透过厚重的布料,落到我皮肤上的时候,只剩一片湿润的温暖。

就在混杂着疼痛、窒息和温暖的感觉里,我竟然奇迹般的慢慢安定下来,心跳也放慢了。

那个声音还在四周逡巡,阴魂不散。

几乎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它终于放弃了,慢慢的往门外散去。我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也就在那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串刺耳的声响,在一片安静里,惊雷一般!

胖子好死不死的,在这时候放了一个屁!

那声音顿了一下,霎时间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变得极其刺耳,往回席卷而来。

完蛋了!

我心里正这么想,只听闷油瓶“啧”了一声,抱着我就地打了好几个滚。他的外套还裹在我头上,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一片黑暗里金星乱冒,简直像坐在末等舱,外面还是狂风大浪。

我转得几乎要吐了,忽然闷油瓶松开了我,一把把我推了出去。另一个人拉住了我,一团热乎乎臭烘烘的东西盖了上来。

我想要动,却被那团东西包得死死的。

“是我!”胖子低声说。

靠!一闻到这臭味就该想到!那么曲折飘渺,绝对是胖子!看来这家伙藏在闷油瓶丢给他的棉被下面,本来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因为一个屁前功尽弃。现在那么臭就是他放了屁却裹在棉被底下,没有散尽!

我被熏得受不了,想掀起棉被一角透透气,胖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别添乱!你听!”

我仔细一听,近在咫尺的地方拳风阵阵,上腾下跃,迅捷无比,一听就是闷油瓶。他在和谁对手?

没有呼叫,没有喝叱,除了腾跃带起的风声,一片寂静,简直好像他是在和一个隐形人打。

这也太可怕了,难道这栋楼真的有鬼魂?

我几次想要出去帮忙,都被胖子拖了回来。

那种在一片黑暗里漫无边际的等待的感觉十分揪心,我比之前更加担心,看不到的情况总是能让人产生无数可怕的猜想,而我几乎都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了。

到底是不是人?不是人的话,又是什么?

爬行的巨人观,面团一样的霍玲,脑子里全是虫卵的老K,这些画面一一闪过脑海,我浑身发冷。

这么提心吊胆下去,不等怪物来袭击,自己先要得心脏病了!

就在几乎受不了的时候,闷油瓶的声音渐渐的放缓了,不知道是他打败了对方,还是自己受伤了。

我再也忍不住,掀开棉被冲了出去,喊道:“小哥,我帮你!”

就见眼前的地上一层红色的碎屑,闷油瓶站在中间,□的皮肤全部变得血红,十分狰狞,只有两只眼睛还是亮的,露着冰冷的光,简直像个鬼怪。

他中招了?

我愣了一下,也顾不得什么了,顺手捡起一条椅子腿就冲了上去,挡在他的面前。

他开口说:“吴——”

第二个字还没有吐出来,跟在我后面冲出来的胖子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天真你是来搞笑的吗!”

我心里正紧张,严正以待呢,把他推了一把,低声说:“别说话!”

胖子真的不说话了,只是笑得更加厉害。

死胖子笑什么?!

我莫名其妙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感情闷油瓶已经都解决了,不用我出马了?

转头看了闷油瓶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简直被吓了一跳,闷油瓶竟然也在笑。

从见到他起就没有见过的笑容,现在在他的脸上展开了。虽然他满脸猩红,配着白森森的牙齿,看上去很是恐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却慢慢的放松了。

这个可怕的笑容,竟然好看得要命。

我丢下了板凳腿,尴尬的摸摸头。这时候胖子的笑声就显得格外可恶,我骂他道:“你笑什么!”。

胖子还在大笑:“你那个样子太好笑了!十足骗人的假道士!”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举着椅子腿,一副奋勇杀敌的模样,真是丢人至极。我不敢看闷油瓶的脸,他想必还在笑,只好强辩道:“干嘛?我动作是丑点,心到了就行!对吧,小哥!”

胖子指指地上:“还轮得到你吗?要相信小哥!你看,小哥已经解决了!”

这一说把我拉回神来。低头仔细一看,那些红色的不是什么碎屑,是一层虫子!红色的大肚皮,和闷油瓶从老k脑子里掏出来的是一个品种!

胖子好奇的伸手想抓一个,闷油瓶的笑消失了,低声警告说:“别碰,有毒,一碰就死。”

胖子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我一听有毒,立刻又往闷油瓶脸上看了几眼,那种血一般的红色,原来是疹子!他中毒了吗?

闷油瓶看我的表情,淡淡说了句:“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便走到霍玲的尸体旁边,扛了起来。

“你去哪里?”我问。

他说:“停尸房。”走了一步,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握了一下我的手腕。我莫名其妙,低头一看,一个大血手印。我不明所以,呆呆的目送他扛着尸体消失在门外。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晨曦照进我们的房间。我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上:“靠,好歹又活到了新的一天。”

胖子点了点头:“不容易啊。”

“到底我也没弄清,为什么霍玲的尸体要藏在我们房间。”

胖子挥了挥手:“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也许她只是好心,想提醒你别像她一样。”

我苦笑:“那么多毒虫,是好心吗?”

胖子说:“也许是身不由己,谁想在身体里种那么多毒虫。”

想到这里,我和胖子不由得唏嘘,又对阿宁他们的残忍做法咬牙切齿。那么年轻无辜的两条生命,就毁在他们的贪欲之下。

我们各自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我忽然一怔,抬头冲胖子喊:“既然是碰了就死人的毒虫,为什么闷油瓶他自己却没事?”

而胖子也在那一刻抬起头,冲我喊:“云彩到哪里去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直安静的睡在床上的云彩,现在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堆杂乱的被褥。

32.人性尚存(上)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感到不可思议,照理说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理由发现不了。剩下的只有一种解释,在毒虫们四下爬来爬去,我们包得紧紧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她偷偷跑了出去。

胖子听我说着就摇头,皱眉说:“这是最不可能的。小哥不是说虫子剧毒,一碰就死吗?”

“可是他自己不是也没事吗?”

“对,这就是疑点。其实只有两种可能。”胖子说,“第一种,他骗人;第二种,他和云彩都不是正常人。”

我一时愣在当场。

胖子继续问:“他一个人说谎,跟他和云彩两个人都异于常人,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我明白胖子的暗示。他说的有道理,这么明显的疑点我为什么没有想到?闷油瓶把我们藏得好好的,到底是为了保护我们,还是为了遮住视线,掩人耳目?

胖子自言自语的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看一看吧——”他的手伸向满地的红虫。

我忽然“啪”的一声打掉了他的手。

他抬头看我。

我喘着气,停了一会儿才说:“别碰,那虫有毒。”

“那么,你相信小哥的话咯?”

我咬着牙,慢慢的说:“我当然相信他的话,哪怕他是个怪物,也不会骗我们。胖子,这点你自己也明白。”

胖子盯着我的眼睛。

我并没有感情用事,相反,这个时候比谁都冷静。虫子奔涌出来是突发情况,闷油瓶也没有防备,在他决定把我们护在棉被和他自己的身体之下时,在他决定自己一个人独自解决虫子时,他就已经绝对的相信我们了。

相信我们不会怀疑他。

无论害人还是骗人,都不是这么做的。应该更天衣无缝一点——和我们一起躲在棉被下面也是可以的,装装样子也是可以的。他不需要把自己暴露在外面,不需要在自己无事的情况下还警告我们虫子有毒,让我们抓到怀疑的把柄。没有人会这么做。

他在那种情况下那样做,我能想得出的只有一种理由,他只迫切的想保证我们的安全,其他的一切都不去考虑了。

我又想到刚来这里时见到的闷油瓶,眼里满是戒备和审视,像是猎人又像被猎的野狼,能让他放下戒心,不顾一切的去帮我们,该是对我们有多信任?

这个时候再怀疑他,是不是也太小人之心了?

我抬头看胖子,强硬的说:“这些虫你一个也别动,等小哥回来。”

胖子看了我一会儿,讽刺的说“你这不是天真无邪,是盲从!”

我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怒火,刚想驳斥他,却见他叹了口气,盘腿坐下,冲我说:“不过,就信你一回吧。”

我一下愣了,过了很久才长舒出一口气:“谢谢。”

冷静下来想,我理解胖子的想法,他才是个正常人,而我,难说是不是对闷油瓶太轻信了。

胖子走南闯北,比我多不止一个心眼,对闷油瓶的怀疑也是经过思考才说出来的。和他比起来,我就是个青头。也许对闷油瓶的事上,真的他是对的。我已经决定一条死路走下去,不碰南墙不回头,他却不必。随便和阿宁黑眼镜联手,都比和我要靠谱得多。

相信我这个青头没准最后就是害了大家,但他还是信了。兄弟义气能到这个份上,真是怎么都值了。

以前我也有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但再多还是觉得空虚,在这里交的这两个朋友,却让我觉得,给命都可以。这辈子值了。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天微微发亮,却又下起雨来,闷热的天气里,触手可及的一切都非常黏腻,加上尸体的恶臭,整个房间像正在发酵的垃圾桶。汗津津的后背上简直要长出霉菌和蘑菇了,我一刻也不想多呆,站起来问胖子:“现在可以动身离开了?”

胖子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说:“想走就走吧!”

我当时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也完全忘了闷油瓶跟我说过的话。行李收拾了一半,忽然,从底下传来了一声可怕的尖叫。

阿宁的声音!

又发生了什么?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丢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往下跑。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见到的将会是到疗养院以来,最可怕的场景。

一冲下楼,就见黑眼镜和阿宁的人都谨慎的围成一圈。什么事让这两只水火不容的队伍都联手了?

胖子扒开人群,看了一眼,忽然退了几步,捂着嘴干呕起来。

我从那个缝隙里看过去,就见云彩站在中间,头发结成一块一块的贴在头皮上。惨白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餍足的笑意,阴森森的瞪着每一个人。

淅淅沥沥的雨开始越下越大,整个辽阳里弥漫着浓重的恶臭。尸臭,人的汗臭,脂肪腐烂的臭味,还有一股异常甜腻的馊腥的血锈味。

血锈味的来源是云彩手里拖的一个人。

一看这一幕,我也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因为说是一个人已经不恰当了,那简直是一个血包。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在哪里!

“别动!”阿宁尖叫。

云彩置若罔闻,抬起刀,像是母亲望着孩子一样,温柔的笑了一下,对着那个人切下去。天知道她从哪里捡到那么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就只看到团肉颤了一下,血更多的涌出来,可怕的是,即使血肉模糊,但是每一个口子都十分清晰。皮肉翻开,刀工整齐。不知道被划了多少刀,她活生生把一个人的脸切成了松鼠桂鱼!

所有人都只是恐惧的看着,却不敢前进一步。只有阿宁又怒吼了一声:“放开他!”

胖子偷偷在后面跟我说:“看来是她的人。”

我迅速的扫了一眼,她身边站着乌老四,那么,被云彩划成松鼠桂鱼的,应该是——老谢?

上一次云彩咬的也是他!

到底他们之间有多大的仇恨?

这不对劲!阿宁叫得异常愤怒,却不敢前进半步,勉强可以理解为投鼠忌器,那黑瞎子呢?他们有着先进的武器,怎么对云彩忌惮成这样?

现在也来不及想这么多,人命关天,胖子大吼一声冲上去一个泰山压顶,扑倒了云彩,而我一把从她的手下抢过了血肉模糊的老谢。

阿宁忽然叫了一声:“吴邪,小心!”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云彩敏捷的扑了上来。胖子这时反应极快,伸出一条腿绊了一下,她啪的摔倒在地上。我连忙抓着老谢倒退几步。

这一下配合得极好,转眼就摆脱了云彩。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见摔在地上的云彩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又是那种挑战人类极限的恶毒的笑容,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发出笑声,只是张大了嘴。从那片丑恶的黑暗深处,发出了咕噜咕噜沸水翻滚的声音。

周围的人都大叫一声,迅速的往后撤去。只有我和胖子两个人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云彩抬起头,惨笑着,敏捷的向我爬过来!

她的四肢已经弯曲成了人类弯曲无法做到的姿势,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爬虫。我连滚带爬拖着老谢后退,她却如附骨之蛆,转瞬就追了上来。胖子大叫:“天真,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那张裂开的嘴张得很大倏地窜到了我的面前,几乎能看见里面黑色的颤抖的小舌。

这场景有点眼熟,霍玲吐尸液的时候,不也发出这样的咕嘟声?

难道云彩肚子里也和霍玲一样有虫?

这可糟了!得赶快推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云彩却比我还快,迅猛扑了上来。我本能的伸手去挡,却见她忽然顿住了,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猛地往后退去,嘴里还发出呜咽的声音。

是怎么回事?

我莫名其妙,手还保持着高举阻挡的样子。忽然,闷油瓶那个血手印映入眼帘,刺眼得要命。

不会云彩怕的是这个吧!

33.艰难的决定

云彩畏惧的退了几步,目光却一直死死盯着我身上的血手印。然后非常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她狰狞的表情渐渐褪去,整张脸上出现了一种人从刚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神情。

这个空隙谁也没有放过。就见阿宁敏捷的转身,对她就是一枪,那种雨霁云开的表情才现出一个端倪,云彩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倒在了地上。

第一枪并不致命,她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又挣扎着爬了起来,眼睛还盯着我。阿宁又举起了枪。云彩忽然冲我喊了一句:“救命——”

阿宁没让她喊完就扣下了扳机。

然而第二枪枪竟是哑弹。

云彩好像吓愣了,一时之间连啜泣都凝固了,只有泪水还在不断的涌出来。

她一直盯着我。

在鬼门关前面晃了一圈,好不容易又侥幸捡了条命回来,我心里已经决定了,自顾尚且不暇,我救过她多少次,她却以刚刚试图杀掉我来回报,这种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她那样也不是人了,阿宁怎么杀都和我无关。

但是最后她的那一声多少动摇了这种决心。她的脸上露出的,分明是属于人类的恐惧和绝望。我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阿宁的表情却是决绝的,老谢的血溅得满屋都是,她站在满墙的血迹之下,披头散发,满脸杀气,反而骇人得像个恶鬼。

就在阿宁举起枪填上子弹的那一瞬间,黑眼镜也动了,比阿宁更早,他的枪响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才发现,他的子弹不是对着云彩,而是冲我而来的!

人的应急系统在训练有素的情况下可以在5秒左右做出反应,但那个瞬间只是电光火石,连0.1秒都不到。直到子弹擦着我的脸颊而过,在我的背后炸开,滚滚的碎石雨扑面而下,我才做了本能的躲避跳跃。在这一个跳跃之间,另外几支枪也响了,云彩向我撞来。

刺鼻的硝烟和响声让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也许逃了,也许没逃;极度的精神紧张让手脚都失去了知觉,也许中弹了,也许没中。只有振聋发聩的枪声像鞭炮似的尖啸着,灰尘四散,那简直是噩梦般的十几秒。

然后仿佛约定好似的,一瞬间,枪声都停了。

我耳朵里的轰鸣还在持续,然后是长久的失聪,直到烟雾都散去,才渐渐找回知觉。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阿宁的眼睛。仇恨的,嗜血的。她对我说了句:“吴邪,你让不让开。”

我莫名其妙,一片空白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感到脚腕一紧,被什么抓住了。我猛地的回头,就见云彩竟然躲在我的身后!

所以现在阿宁看到的,俨然就是我站在云彩前面保护她!

可是我虽然心里不忍,却并没有自不量力到在荷枪实弹的他们面前保护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疯子,更何况那个疯子刚刚还试图杀了我!

这是怎么回事?

烟雾的另一头,黑眼镜吹了一口口哨,放回了枪,说:“这疯子还挺会躲,我们那么多枪都打歪了。”

不对!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打歪!他的每一枪都不是对云彩,而是冲着我来的!

但是真这么一想却更奇怪了,如果他真的要杀我,我又不是闷油瓶,没那么好的身手,不信这么多枪里,就没有一发是命中的,而我现在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绝不是福大命大。

黑眼镜不是想杀我,也不是想杀云彩,他这么做是有企图的。

他的企图是什么?要不是他,阿宁早杀了云彩,他简直像是故意搅局,弄了一片烟雾缭绕看不清楚,——难道他想救云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阿宁和乌老四的两把枪就指向了我,阿宁只说了句:“吴邪让开,不然你和她一起死。”

她的口气很淡然,但是她是认真的。我蓦地就恍然大悟了——黑眼镜要救云彩早救了,他根本没存这个心,相反的,他只是要借阿宁的手杀了我。

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刚刚的乱枪就足以要了我的命,不用这么麻烦的。

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仅仅这迟疑的几秒绝对可以让阿宁认为是拒绝离开的标志。她开枪了。

我连躲都没有地方躲,眼角就瞥见黑眼镜露出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微笑,转瞬即逝。接着眼前黑影一闪,子弹划破空气呼啸而来。

我几乎眼睁睁看着那颗子弹是顺着怎样的轨迹而来,又是即将如何射入我的脑壳的。整个过程在瞬间被拉成了无限长,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从生到死简直是个瞬间,又是个没有尽头的等待。

在子弹迫近的片刻,什么重重的撞了过来。

    那一瞬间,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巨大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已经碎得满地都是的墙灰又被震得飞溅而起。我被那股力量带着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个东西也砸在身上,差点没把五脏六腑给敲出来。

这无人能比的重量,这熟悉的嚎叫声,是胖子!

从眩晕中回神,就见胖子手里举着一张铁皮桌子,桌子的一角已经被阿宁的枪轰掉了,胖子的手也被震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我还没来的及说话,胖子就爬了起来,把桌子丢到了一边,看着阿宁说:“怎么能只让天真那小子做英雄,你要杀人,先过了胖爷这一关!”

我心里一急,想没事别再鸡蛋碰石头了,云彩刚刚对我那简直是恨不得一口咬死,没必要再为了她和阿宁结梁子了。

我去拉胖子,还没说话呢,胖子不回头地问了我一句:“你闭嘴。你以为老子不知道,让你让开任她杀,你做得到?”

我说:“可是云彩把老谢——”

胖子不耐烦的打断了我,说:“聪明话谁都会说,我就问你做不做得到?”

我不说话了。

云彩还在我身后,她的眼里满是恐惧,属于一个人类少女的所有的感情都交织在里面,她死死抓着我的脚腕,好像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个时候一切都不能用理智去衡量了,到底她的哪一面是真的,到底她是个什么,似乎都不再重要,关键是只要还有一丝人性,都不忍心把这样哀求着你的人推向死亡。

这几乎是一种愚蠢了。我说不出话来,也就在这时,发现胖子说的没错,我的确做不到。只要我还是个男人,是个人,阿宁的枪举起来的时候,我就只能挡在这里。

如果这是云彩的陷阱,那也只能认栽了。

阿宁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冷笑。乌老四忽然对我问了句:“你把我们引到这个疗养院赶尽杀绝,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了,或者他在对别人说。但是他的目光就那么看着我,让我根本无法逃避。我说:“你搞错了,我没有……”

可是话没有说完,他就继续说:“你是普通人的话,怎么帮的全是怪物?”

什么叫我帮的全是怪物?从开头到现在,我帮助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小哥,胖子,云彩。

除了云彩,哪一个不是正常人?

阿宁拍了一下乌老四,示意他住嘴,然后对我说:“你们让开,让我杀了那个怪物。”

我摇了摇头,我和云彩并没有一丝的私人感情,这么做也蠢得令自己都无法理解。然而,即使阿宁现在想杀我,过去也多次试图如此,如果我身后的是她,而举枪的换做云彩,我恐怕也不会挪开脚步。这和自不量力也许可以划等号,但是我知道,如果移开了,以后想到那双求救的眼睛,我会内疚一辈子。

胖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想得比我还透彻。我们站在一起,堵住了阿宁望向云彩的视线。

阿宁说:“你们看见她怎么杀他的了。”她指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老谢。那个血球简直不辨人形,让人看了害怕又难受,可是阿宁接下去的话更令人恐惧:“吴邪,这么残害一个人,你觉得是不是人干得出来的?”

我只能摇头。

“你们拼死也要和我作对,我只能想——”她慢慢的说,“你们也不是人。”

34.云彩之死

说实话,理智点说,我不是傻子,阿宁和黑眼镜能想到的事情,我也能想到。

到底云彩是什么,我从来都不多想,只把她看成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我一直护着她并不是因为闲着没事干。她的行为再匪夷所思,也从来没有害过我们,而那些衣冠楚楚看上去理智无比的,却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要不是有闷油瓶和胖子,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甚至在老谢被切成松鼠桂鱼以后,我内心里隐隐的念头还是,云彩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

一个人心中的善恶观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了。

这些都是我事后冷静下来慢慢分析的,要写还能写很多,而在当时那一刻,脑子来不及多想,只感到云彩在我的身后瑟瑟发抖,这样紧紧地抓着我,嘴里说着“救命”,我没办法不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看。

给我时间,也许能找到更好的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又或许会被阿宁说服。但是在这一刻,这一秒,我感到自己一步也不能后退,被逼到箭在弦上,非黑即白的地步,对云彩的坚持,简直可以简化成一种对人性最偏执的固守了。

阿宁看着我的目光里已经一点温度也没有了,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我,说了句:“东郭先生。”

黑眼镜走到了阿宁的身边:“我虽然一直不怎么赞同阿宁小姐的话,但这一次我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你是在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他摇了摇手里的枪,问我:“吴邪,你怎么选?”

很久没有出现的兽群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们是一群狼的时候,我是一只羊;他们是一群羊的时候,我是一只狼。我总是不合时宜,总是格格不入。而我明明就觉得自己只是最普通的一个人,丢在人海里都找不出来的那一种。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胖子猛地拽住我,说了句:“屁的东郭先生!以为能骗过你胖爷?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女人,要是有子弹早就打了,还会兜圈子说这么一堆话?”

阿宁的脸色瞬时间变了。

我心里一喜,难道给胖子说准了?

“胖爷我摸枪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枪,上下抛了抛:“你开了几枪胖爷都数着。以为胖爷是白练的?”那枪是之前我们从阿宁那里抢来的!我都差点忘了!

胖子之所以一直没有拿出来,恐怕也是怕混战中难以瞄准,浪费子弹。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甚至情况一下逆转了,阿宁没有子弹,而我们有,对峙的状态下,目标瞄准,一打一个准。她逃不掉的。

我不由得佩服起胖子的战略来。

明显的,阿宁慌了。她也知道和胖子说不了什么道理,眼睛四下望了望,像在寻找支援。

黑眼镜仿佛要强调他的立场似的,往阿宁旁边靠靠,笑眯眯的说:“我说过了,我是站在阿宁小姐这边的。”

胖子朝周围看了看,笑起来:“你自顾不暇,还是省省吧。”

黑眼镜的脸色也变了。

胖子发现了什么?

四周似乎并有什么异常,但是忽然之间,我的余光里看到,黑眼镜那一伙好像除了他本人以外,别的老外表情都有些恍惚,虽然目光笔直的注视着我们,却直愣愣的没有焦点,那种感觉有点像商场里的塑料模特,虽然是人的样子,却没有半点人的味道。

黑眼镜的目光藏在墨镜下面,看不出来他是不是也是这样。

周围一下又冷了下来,就算我们占据优势,在这样一群诡异的人中间,尤其他们木讷的眼睛都死死的盯着你,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胖子似乎也感到一丝不妥,决定要速战速决了:“你们退开,把枪留下。胖爷就饶你们一命。”

黑眼镜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有点像苦笑,又有点像冷笑。

他身边那群塑料模特一般的手下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们,不是夸张,而是真的死瞪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这种怪异的感觉是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那么久不眨一下眼睛!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脚腕一紧,被往后猛地一拉!我没站稳差点跌个趔趄。回头一看,是云彩,她的脸像是一瞬间活过来了一般,显出了各种交杂的感情,恐惧,焦急,绝望。她紧紧的抓着我,对我说:“我叫云彩!”

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拼命强调这一点做什么,我也只能应付的回答:“对,我知道你叫云彩。”

    她的指甲几乎抠进我的肉里去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再三的对我说:“我叫云彩!”

不知道她那么执着的叫自己的名字算什么,忽然背后黑瞎子说了一句:“我们知道你是云彩,那么02200059是谁?”

云彩一下愣住了,眼里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神情。我和胖子不明所以,这串数字又是什么意思?黑瞎子为什么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云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也就是那么一瞬,发生了一件事,让谁都没有时间多想了。

没有人意料到,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老谢忽然蠕动起来!

阿宁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刻。

老谢的动作不过就是那么微微的一下,但是却几乎像一块巨石,勉强平衡下来的势力的天平瞬间朝他们倾斜过去!

——他丢出了一把枪!

阿宁以迅雷之势接了过去,胖子用力拉了我一把,火药的味道擦着身体而过,紧接着就传来了云彩尖细的惨叫声!

胖子跺了跺脚,骂了一句,我想去看情况,但是阿宁并不给我这个机会,她的枪牢牢的指着云彩,又连发了两枪,云彩就像被掐断脖子的野禽,叫声戛然而止。阿宁的眼睛里已经透出了一种疯狂又绝望的光,好像她已经不再在乎别的,这时候无论谁想要靠近云彩一步,一定都会被打成对穿。

黑眼镜也骂了一句,抬手想去夺阿宁的枪,乌老四当然不会让黑眼镜轻易得逞,情况一片混乱。

慌乱中,我只看到那几个塑料模特一般的人木讷的站着,眼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没等再看仔细,忽然一个黑色的东西从斜后方飞过来,狠狠的砸在了阿宁持枪的手腕上,阿宁一抖,手中的枪瞬时呈现一道弧线,抛了出去。胖子立刻飞身上去抢。而与此同时,诡异的笑意也消失了,那几个老外像是活过来一般,若无其事的加入了争夺。

这个横空而出,砸落阿宁手枪的黑色东西是什么?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都十分畏惧似的。

非常眼熟——好像是——小哥的黑刀!

我抬眼一看,果然是闷油瓶!

他回来了!

这一幕几乎是三天前的重现,那时候我们刚见过几次面,就见他一个人一根钢管,缴下了十几支枪,所向披靡。这一次也是一样,他连话都没有说,只是站在那里,阿宁和乌老四就变了颜色,而我则像吃了一百颗定心丸似的安下心来。

闷油瓶朝我点了点头,似乎在说那里他和胖子可以解决,我会意,立刻转向云彩。云彩浑身是血,一颗子弹正中她的脑门,脑浆白花花溅了一地,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救了。

她从我们来到这个疗养院,就像个恐怖的影子,一直徘徊在黑洞洞的房间里,我怕过她,也保护过她,却从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轻易的死了,我心中百味俱陈,更多的一种难以形容的难受;稍一愣神,忽然,仰面躺着的云彩眼珠转了一下,一个翻身,又抓住了我的脚腕!

我着着实实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挣扎起来,她却抓得极紧,那张黏着脑浆的嘴唇张张合合,目光却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我的背后,那里胖子和闷油瓶正挡着我们,阿宁和黑眼镜站在另一边。

云彩的嘶嘶的喘着,说了一句话:“它就在你们中间。”

我没心思细想,一看她还活着,立刻蹲下身说:“你别说话了,躺好,我们会救你的。”

她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样,吃力的抬起了手,指着我的后方:“我是云彩,而它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忽然发出了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整条手臂垂了下去,脖子也一下歪了,脸上的表情变了——

又变回了那种熟悉,怨毒的笑眯眯的表情!

紧接着脆响声像是鞭炮一样接连响起,她的身体软下去,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一根一根折断她的骨头!她的喉咙还在含混不清的说着话:

“0……2……0……9就是……它……”

她没有说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眼前的人已经不成人形,变得和藏在床下的霍玲一样,是一只散发着恶臭的囊软的人皮口袋!

我目瞪口呆,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枪响,胖子在和阿宁的争夺中手枪走火了,射中了黑瞎子的一个手下!

那个人的肩膀上立刻炸开一朵血花,看上去很是骇人,却似乎并不致命。没想到闷油瓶脸色一变,揪着我的后领把我拽了开,推了我和胖子一把,说:“你们快走!”

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异变,胖子一句话也没有说,面色凝重的抓住我就往楼上跑。而阿宁和黑眼镜他们似乎也知道情况严重,一齐四散逃去。

匆忙中我回头瞄了一眼,血红色的虫子,从美国人的伤口里钻了出来,乌老四离得最近,身上已经爬了两只。

接下来事情我被胖子拉着狂奔,没有看见,只听见背后传来了乌老四撕心裂肺的惨叫。

“等、等一下!小哥还在后面!”我也喊出声来。

35.闷油瓶的秘密

胖子压根没理我,他力气大得吓人,一直把我拖上二楼,随便踹开一个房间,把我推了进去,说了句:“你等着,我去找小哥!除了我们,谁来都别开门!”说着就“碰”的把门关上了,旋即又是一阵震天动地的脚步声,看样子他又冲下楼去了。

我心里急的要命,却不敢再自己行动,论打架,我和胖子差了不知道多少级别,和闷油瓶就更是天壤之别了,再加上手臂废了,过去也是给他们添乱。虽然知道是这样,但是没有见到那两人平安,心里就是不踏实,简直坐立难安。

我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子,才把烦躁的心情压抑下来,黑瞎子问云彩的那串数字看来是这个疗养院里一切秘密的关键,看他的意思,又似乎是指一个人,难道就是阿宁口中的半成品实验人?云彩又说那人在我们当中,这就更令人费解了,起码我觉得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难道他是藏在黑瞎子的同伴里的?想到肩膀破裂,飞出虫子的那个美国人,症状难道不是和云彩他们很相似?难道这就是疗养院里曾经在秘密进行的实验?云彩一定接受过那个实验,不说她变来变去的脸,光说被打得脑浆四射还能坚持说话,就是一个奇迹中的奇迹了。

她最后拼死也要告诉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说起那串数字02200059,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感觉无比熟悉,我只听了两遍就能记下来。可是到底在哪里接触过?我却又死活想不起来。

就这么把刚刚的线索整理了一遍,又思索了一会儿,我渐渐平静下来,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等着胖子和闷油瓶过来。然而,也就在这时,我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外面的吵闹声,惊叫声,怒吼声,竟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按照道理来说,阿宁他们说话都是大嗓门,更不用说还有一个胖子,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都不会有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出现。

我莫名感到一阵恐惧。

闷油瓶他们怎么了,他说过这种虫是剧毒,我也见识过他们的寄居能力,简直能把人的脑子腐蚀成一块酥饼。难道,底下的人都被虫子干掉了吗?我几乎忍不住立刻就出门去看,却又想到胖子跟我说的话:“不要开门!”那个时候分秒必争,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他这么叮嘱我,一定都有他的用意,无论如何我都要相信他们。这么想着,我死死的抓着膝盖,把自己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等待着。

没有手表,没有钟,作为一个依赖惯了现代化科技的人,现在就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助。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在这样的一片寂静里,好像哪里都潜伏着危险,却不能躲,也无处可躲,只能干坐着,等待着谁来打破这样的寂静。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好像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而理智上我又觉得,最多只过去了五分钟。

但是到底是多少时间?哪怕有一只手表,一个闹钟,一个手机,只要让我知道到底等了多久。恐惧和焦虑几乎要把人淹死在这死一样诡异的寂静里。没有一点活物的气息,刚刚还生龙活虎的阿宁他们,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空气里,渗透出一股死的气味。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寂静里等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了一声低唤:“小三爷?”

我愣了一下,几乎跳了起来。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潘子!来的第一天就失踪的潘子!只有他会这么叫我!原来他平安无事!那么这两天他又去哪里了?

这个声音又近了一些,似乎已经走到了我的门口:“小三爷?”

我跳起来就要去开门,手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忽然胖子的话又冒了出来:“除了我们,谁来都别开门!”

我的手一下缩了回来,不管外面到底是不是潘子,小心一点总是没错。我定了定心,把手从门锁上放了下来,从猫眼小心翼翼的往外望去。

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潘子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一声:“小三爷?”

这声音明明就在门外,为什么我却看不到人?我又从猫眼往外望,依旧是空无一人。但是声音就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忽然,我感到浑身一寒,背后的鸡皮疙瘩一个一个冒了起来,冷汗也流了下来。我知道那个声音在哪里了——

它在地上!这个猫眼装的角度有点问题,死角是地板,所以我看不到那里。而也就是在地板上,趴着一个什么东西,用潘子的声音在叫我!

我浑身发寒,一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生怕惊动了门外的东西。那个东西又叫了一声:“小三爷?”

我的脚感到了一阵冷风,整个肌肉都绷紧了。也许是心理作用,但是我知道,那玩意儿肯定正趴在地上,透过门缝,往房间里面望呢!

我僵硬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沙沙沙的声音,伴随着“小三爷?”的呼唤,那个东西往走廊的另一头爬过去了。

我长舒一口气,后退了几步,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就在这时,耳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小三爷?”

我头皮都炸了,吓得没跳起来。

那个声音不是潘子的,而是云彩的!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云彩嘻嘻嘻的轻笑起来,又叫:“小三爷?”玻璃窗发出了轻轻的摇晃的声音,看来她在外面!我不敢回头,生怕又看到什么令人崩溃的景象,就死死的撑着,正襟危坐。

云彩好像进不来,只是在不断的推玻璃窗,一边喊:“小三爷?”

门外的那个东西爬到走廊的尽头,似乎转了个弯,又爬了回来,就听到他挨个房间敲门,喊:“小三爷?”

这声音实在太像潘子,和当年他陪我捉迷藏的时候,发问的声音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别人学不了那么惟妙惟肖,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那声音一间一间的敲门,直到我的门口停了下来,我屏住了呼吸,浑身发抖,过了一会儿,它说:“我看到你了。小三爷?”

窗外的云彩又咯咯的笑起来,更加用力的推玻璃窗,而门外那个东西也不紧不慢的敲着门,一边喊着:“小三爷?小三爷?”

这简直可怕之极,也诡异之极。我不由自主的缩起腿,捂住了耳朵,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这可怕的声音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了,胖子和闷油瓶闯了进来。那些阴魂不散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我还没来得急喘一口气,看到他们俩就吓了一跳,他们浑身是血,简直像是从红油漆桶里捞出来的。

“怎么回事?”我问。

胖子一边急急忙忙的和小哥一起理着什么,一边说:“没事儿,不是我的血。”说话间,我就看到他们理出了一根粗麻绳,胖子把它绑在五斗橱的腿上,拉了拉,似乎没问题,就对我说:“我们得赶快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到底怎么了?”我问。

胖子也不说,直接走到窗前,把绳子扔了下去,然后他跳上窗台,说:“天真你跟着我,别落下!”

我回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也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对我点点头,说:“我垫后,抓紧时间快点走。”

说话间,胖子已经跳了出去,抓着绳子爬下去,没一会儿就到了楼下。他在下面冲我挥手,大喊:“快下来!”

我也学着他爬上窗台,刚弹出半个身子,忽然想起来,刚刚云彩的声音就出现在在窗台的外面,不会有什么鬼吧?简直就像是祸从口出,我刚这么想,一眨眼,窗外无数猩红的红点向我飞来!

是剧毒无比的红色尸蹩!

我此时半个身体悬空在外,根本没办法避开,眼看就要和它们装上了,忽然从房间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紧接着淅淅沥沥的血洒在了我的脸颊和肩膀上。那些虫子像是见了天敌一样,一下迅速的散开了。

我抬头一看,救我的人又是闷油瓶!

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对我低声说:“多擦点血,快点出去……”话没有说完,就感到他抓着我的手松开了,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胖子在底下着急地大喊:“天真你磨叽什么?还不快点下来?”

我低头望了望,那些虫子似乎畏惧闷油瓶的血,都在四周徘徊着,却不敢靠近,如果一鼓作气,爬下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闷油瓶刚刚倒下去了,现在不知死活,怎么能丢下他不管呢?

似乎逃出去的路就在眼前,我咬了咬牙,又了爬回去。胖子在底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得大吼:“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刚爬进去,就见尸蹩群一拥而上,我慌忙关上窗户,只听到沙沙沙沙,尸蹩一只只撞上,猩红的颜色好像泼洒上去的血浆,声音不绝于耳,像是刮大风的夜晚,无数石子敲打在玻璃窗上。手腕粗的麻绳沾上虫液,竟然转瞬就断了,从半空中落了下去。

我长舒一口气,还好我动作敏捷,不然要被虫子叮上,肯定凶多吉少了。然而麻绳被弄断了,接下来要出去,恐怕就只能走正门了,还不知道正门口发生了什么,逼的胖子和闷油瓶想出爬窗的主意。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胖子还在底下骂,我也来不及管他,直接去看闷油瓶。

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下汪了一滩血。我吓了一跳,赶快去扶他,触手却觉得冰冷如冰。

我心里一沉,难道他死了?

36.闷油瓶的秘密(中)

这个想法一瞬间把我自己吓得半死,我已经眼睁睁看着好几条人命就这么一瞬间消失了,前一秒还活着和你说话的人,也许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具尸体。曾经帮助你的人,下一秒就会变成只会害人的怪物。谁也说不准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个黎明。然而闷油瓶似乎是例外,一直以来我和胖子都在无意识的依靠他,因为他足够强大,足够冷静,只要他在,我们就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现在闷油瓶像是死了一般,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血流了一地。我本能的把手伸出来想看看他有没有呼吸,却抖了好久,愣是没敢凑上去。心里有一种非常非常难受的感情,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撕裂开,疼得要命,这疼痛还包含着恐惧和绝望——要是连闷油瓶都死了,我又怎么能活得成?一切求生的勇气忽然之间消失殆尽,只是脑子涨得厉害。黑洞般的绝望终于慢慢席卷而来,几乎是这浑浑噩噩不可思议的几天里,唯一真实的东西。就这么僵住了几十秒,忽然,躺在地上的闷油瓶动了一下,轻轻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把我的魂也唤了回来。

我扑上去问他:“小哥,你还好吧?”我想把他扶起来,但是他的脸和脖子上全是血污,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受了伤,连下手的地方的都没有,我不敢乱动,只能那么绝望的盯着他。

他的头动了动,眼珠在眼皮下面虚弱的转了两下,似乎是要醒来了,最终却还有没有睁开眼睛,头一偏,又晕了过去。

我这时候终于冷静下来,闷油瓶一定伤得极重,光是慌乱是无济于事的,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微微把他抬起来一点,另一只伸过去摸他的后脑,还算好,那里似乎没有大伤口。然后我又查看他的颈项和手腕,触目都是大大小小的割口,惨不忍睹,我见过他割手心放血的样子,简直像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似的。而他放血,大半也是为了救我们,我心里堵得难受,鼻子酸得要命,眼泪水都要滴出来了。我强迫自己冷静,闷油瓶还晕着呢,我自己先崩溃了可太不像样了。

就这么我强迫自己去看他的伤口,那些刀伤虽然狰狞,却似乎早就不流血了,把他弄到这么虚弱的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这么想着,我解开了他的衣服。

那一瞬间我看到的东西,即使后来无数次回想起来都是一样的令人惊恐,时间也好,别的感情的冲刷也好,没有什么能抹去那一幕,就像刀在大脑里深深的割下去,然后塞进一大块盐,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即使我的一辈子并不长,而这段记忆也将随着我而湮没,但起码它会如附骨之蛆,直陪我到死亡的那一个瞬间。

大学的时候,我曾经闲着无聊拿恶心当有趣,搜索过南大分尸案之类的帖子,恶心的也好,恐怖的也好,图片也见过了不少,但那一切和眼前的比起来,根本都像过家家。

闷油瓶的身上缠着七零八落的布条,看起来曾经把衣服撕碎当绷带,而在这些布条的下面,露出了——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才能描述的可怕的伤口。

我被惊得后退了好几步,连喊了三声“操!”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震惊,也不知道是骂我自己,还是闷油瓶,还是弄出这些伤口的人。

那种感觉没有办法形容,我脑子里不断蹦出在储藏室里看到的猪肉,你能够顺着切面看到脂肪和肌肉的层次和纹理,甚至能够透过伤口看见灰蓝的内脏在缓慢的蠕动。就像是魔鬼在人的身体上打开一个个窟窿,张开了一双双血肉模糊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望着我。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几乎像被整个肢解了一遍的千疮百孔的人,是怎么能够继续活下去的。

难怪他的脸色一直是惨白惨白。只要想起他带着这样的伤口,哪怕只是走路也让我不由得头皮发麻。我还曾经崇拜过他的身手,这个人到底有多强的精神力,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存活下来,忍受痛苦,甚至在痛苦里还愿意帮助别人?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而只有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死。

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他?

尽管浑身发抖,我还是强迫自己去看他的伤口,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这些致命的伤口,竟然没有一个是新鲜的!创面泛出一种极度令人作呕的干涸的黄褐色,明显是过了很久却从没有得到过很好的处理和治疗。

是旧伤了,恐怕在我们来之前就有。我想起之前闷油瓶对待伤口的态度,就是用水冲干净直接裹布条。而奇怪的是,这些伤口虽然恶心,似乎没有一个溃烂的,看他草率包扎的样子,说不定连药都没上过,那么是什么在帮助他的身体抵抗感染?普通人身上有一个这样的伤口就直接去见上帝了,还能撑到现在么?

不管有没有特殊能力,他现在终于倒下了,放着不管,绝对挺不到天亮。他娘的,绝对不能让他死,我自己死了都不能让他死。

想了几秒钟,我大概有了办法,站了起来。胖子之前用过的急救箱在另一个房间里,我得去拿过来,没有药闷油瓶会死的,看他的样子,这根本不会太久。

窗外刚刚还明媚的朝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遮盖了,外面一片漆黑。我看了一眼房门,关得很紧,那个爬来爬去叫着“小三爷”的怪物还在不在?窗外黏着的云彩在不在?我不确定,迈出这里半步都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但是我别无选择。

吞了一口唾沫,我轻手轻脚打开了门。

走廊上一片漆黑,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全灭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刚迈出去一步,门就在背后悄无声息的关上了。

霎时间仅有的光线也消失了,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恐惧立刻顺着脊背爬了上来,我努力控制住呼吸,生怕惊动了潜伏着的怪物。

什么也看不见,放着急救箱的房间是第几个?我掏出手机,还好,电量还有百分之十,勉强能照见一米左右的地方。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旷。光线徒劳的蜿蜒开去,没多少距离,便彻底的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了,像是一截水虫被切断的惨白尸体。

我一手扶墙,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朦朦胧胧的光线在这一片黑暗里根本微不足道,我尽量放轻了脚步,但每一下还是如惊雷一般,回荡在死寂的长廊里。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仔细的竖起耳朵听,生怕除了脚步声以外,还听到别的什么声音。

还好,虽然黑暗十分吓人,但这一路都十分顺利,还有两步就要到了,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一脚踩在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差点没跌个跟头。我下意识的把手机往地上一照,顿时头皮一炸!

影影绰绰的暗光里,映出了一张脸!它比正常人的脸要小上一圈,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孩,但是转瞬我就发现错了,那是一张成人的脸,之所以小,是因为它被劈成了一半!那张脸没有下巴!

此刻,它正高高地抬起,瞪着灰色的混沌的眼珠子望着我!

一股寒意慢慢的涌上来,因为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我发现,我认识那张脸——

37.潘子出现了

潘子,那是潘子!

那双眼睛我怎么也不会认错。在长沙老家渡过的若干个暑假和寒假里,他带着我爬山,上树,掏鸟窝。这个人简直像我的叔叔,我的大哥。我曾经开玩笑说就算他毁容了也能立刻认得出,现在他的确毁容了。没有下巴,眼眶里全是脓水,肿胀的脸庞透出一股极度诡异的恐怖。

他娘的!一个曾经熟悉无比的人现在以这种恐怖的样子爬在你的面前,简直比任何恐怖画面都要惊悚一万倍。但是我心里一瞬间竟然没有害怕,反而滚动起一股莫名的愤怒——该死的!他果然遇害了!在这个操他娘的鬼地方,到底是谁这样对待我们,把人命玩弄于股掌!

潘子浑身肿的不行,四肢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还有没有人性,试着喊了声:“潘子?”

他缺了半边的脸动了动,又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啊……”向我爬了一步。

我腿直打抖,却走不动半步,心里除了绝望只有一个念头,连那么亲的人都死了,要是真的他来害我,我该怎么办?

潘子的头(暂且叫那残缺不全的东西是头吧)昂了起来,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我。虽然明知他不会回答,我却还是又喊了句:“潘子?”

他沉默的盯着我。这时,黑暗里传来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回答:“小三爷,你出来了?”

一个什么搁在了我的肩膀上,亲昵的依偎着我的颈窝,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却感到汗毛倒立,转头拿手机一照,差点没晕过去。

那是一颗下巴!

搁在我肩头的,是小半张脸,像任何好朋友会做的一样,亲昵的喊着我的名字。但是这比任何一刻都要恐怖,因为好朋友们都有头,而搁在我肩头的,只有小半张脸,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颚到人中活生生的砍下来似的,一张青紫的嘴开开合合,孤零零的,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发疯似得大叫起来,伸手弹开搁在肩上的下巴,而也就在那一瞬间,一直趴着的潘子扑了上来,腐肉的恶臭像一阵飓风一样把我扑倒了,手机在这一摔之下飞出去好远,仅有的一点光源霎时间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

我慌不择路的往后退,大声喊着潘子的名字。好像这样做,活着的潘子就会像过去一样出现,帮我把挡路的恶狗、坏小孩、一切欺负我的家伙给打趴一样。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叫了有一两分钟,才渐渐平静下来。没有东西来伤害我,无论是潘子,还是那半块下颚。

听觉重新回到我的身体,就渐渐感到,旁边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搏斗,夹杂着潘子残缺的“啊……”的声音和那半张脸发出的尖叫:“小三爷小三爷小三爷——”

一团漆黑里,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我呆坐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我知道,潘子扑过来抓的并不是我,而是那张诡异的脸。

他就算变成了这样,也和过去的那个人没有两样。

这个发现把勇气、信任这些温暖的东西都带了回来。没有时间去伤感或者假惺惺的感动,我抹了把眼睛,扶着墙站了起来,三四米的地方,手机的光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不能干坐着,我得帮潘子。可是那半张脸实在太小了,摸黑过去根本击不中目标,反而会帮倒忙,所以首先得做的事情是把光源找回来。

手机的光已经消失了,但是大概掉在哪个位置我差不多知道,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用手在地上摸,我心里急的要命,生怕就这一会儿工夫,潘子会撑不住。

越是着急越是会出乱子。摸着摸着,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冷又滑腻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本能的僵住了,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

“嘻嘻嘻嘻嘻嘻嘻……”一串令人汗毛倒立的消失从那里传了出来。

我头皮发麻,又是阴魂不散的云彩的尸体!紧接着就闻到了一股腥味,该死!一定她粘稠的,糊着脑浆的脑袋!

那股腥味凑了过来,我还没做出反应,一个什么飞扑过来,“咚”的一声把云彩撞了开去,紧接着潘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要开灯!小三爷,没有时间了,你快走。”这一回不是支离破碎的“啊……”也不是让人发寒的“小三爷”,而是像平常一样的潘子!

我想象不出来他没有了下巴是怎么说话的,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欣喜若狂的喊:“潘子你没事了?我们一起走吧!”

那个声音说:“来不及了,来——”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扭了一个腔,又变作招魂一样可怕的呼喊:“小三爷,小三爷,小三爷……”

也就在那时,我摸到了掉落的手机。亮光出现的那一刻,我才终于知道为什么潘子不让我开灯,又为什么让我快走。

云彩炸裂开来的头颅在地上滴溜溜的滚着,所到之处都留下了一串脑浆印子。但这根本不是最可怕的。

潘子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的握着那半张脸,把它压进自己脸上的伤口里,褐色的脓液喷的到处都是,那张青紫的嘴还在疯狂的叫着我的名字。

他娘的!我早该想到,那就是潘子的半张脸。

潘子腐烂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极其悲伤的神色,他一定不愿意我看到这样的他。他在和原本就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搏斗,而无论哪一边都透出不祥的死亡的气息。光线的照射下,它们都本能的往阴影处蜷缩。

那是一种极大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有办法救他,而闷油瓶却有可能在下一秒因为缺乏药物而死亡。我必须往前走。我在心里想,如果能够解开一切的谜底,那么我一定会来救你,如果不能,那么我也会成为这个疗养院里的一个怪物,和你一起爬来爬去。所以再等一下,我们还会见面的。

这么想着,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淌,潘子已经带着那半张脸彻底缩回了阴影里,我又看了两眼,终于咬了咬牙,带着手机往前走去。

38、闷油瓶的秘密(下1)

接下来的一路乏善可陈,恐惧和绝望一直如影随形,反而让人觉得有点神经麻木了,好像没有危险,反而是不正常的事情。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想的全是潘子,到底是谁对他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情,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是什么把他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再想到闷油瓶的伤,这些残酷的、惨无人道的事怎么可能是人做得出来的?不仅仅是害人性命,还加上这么不忍卒睹的折磨的手段,这个疗养院里住着的,该是什么样的恶鬼?

难道,我们是不小心闯入了荒原上魔鬼的地狱了吗?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跌跌撞撞的摸黑走了很久,运气竟然好得出奇,没有再遇到那些怪物,也没有如预想般的缺胳膊少腿,有惊无险的到了我们之前呆过的那个房间。在取医疗箱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问题,胖子把箱子收在了壁橱里,不知道哪里卡住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拽出来。箱子掉出来的同时还扯着一个别的什么,一并被拽了出来。我刚想去拉开,忽然,远远的,爬动的声音又出现了!这一次,那声音里还夹着皮球滴溜溜滚动的声音。

“小三爷……”鬼气森森的男女二重唱又开始了。

他娘的,巨人观和云彩的人头就不能放过我这一回么?听着那扑簌扑簌的声音我的腿就发软,这时候房门就像一道最可靠的保险,人趋利避祸的本能让我只想躲在里面不出去。但是闷油瓶的情况危急,实在耽搁不起了,现在这声音还远,如果不冲出去,估计一会儿就要被困在房间里了。我心一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抱起那一堆扯出来的东西,撒丫子的往回跑。

事实证明人类直立行走到底是有诸多益处的,那些四肢并用爬的,拿脑袋当皮球滚的,都没有我跑得快。而且危急之下潜力爆发,我竟然一口气摸黑准确地奔回了闷油瓶在房间!

把门“碰”的一声关上,我几乎是浑身发软的直接狗爬式瘫倒在地上了。心跳得厉害,像要冲出喉咙似的。我干呕了一会儿,忍着难受爬起来去看闷油瓶。心里一边暗自祈祷:小哥你可千万别死了。

老天爷好歹是照顾我们的,闷油瓶虽然面色煞白,出气多进气少,但还活着。该用哪些**我都一窍不通,就着昏暗的灯光研究了一下,挑了些合适的给闷油瓶注射了。处理他伤口的那种感觉我实在不想回想,这已经超过了人的忍受极限,无论是他的,还是我的。

最后弄好的时候,他疼得满头是汗,我的心也跟在油锅里滚过似的。

胖子的药看起来质量不错,不是冒牌伪劣产品,效果过了一会儿开始发挥出来,闷油瓶的脸色稍微好一点,呼吸也平稳了。但是他一直没有醒过来。我守在他的旁边,心里七上八下,每过一会儿就去摸一下他的鼻息。还算好,他的身体素质不错,似乎是挺过来了。确定他已经没有危险以后,我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心一定,就发现浑身发软,冷汗淋漓,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我再也站不住了,靠着闷油瓶的床坐了下来,喘了好一会儿。

这时,一个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和医疗箱的带子缠在一起的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看来我刚刚从柜子里拽出来的就是它了。我觉得这包有点眼熟,就拿了过来。它掂在手上并不太重,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我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间恍然大悟:这不是三叔店里的包吗?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说来,三叔果然到过这里!

说实话阿宁跟我说的什么三叔寄信让他们来,三叔是得到秘密的人之类的,我压根不相信,只有在看到属于三叔的东西的那一霎那,才觉得有一种他确实曾经来过的真实感。

一时之间我激动得浑身发抖,也许这里面装的东西,能够告诉我三叔到底去哪里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打开了包,里面是一个笔记本,还有一叠碎钱。

有笔记!那也就是说有线索了!我欣喜若狂,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这个本子。

但是转瞬我就跌入了失望的谷底,这根本不是三叔的字。三叔做古玩,一笔硬笔书法写得颇有风骨,眼前这字歪歪斜斜,根本就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我叹了口气,聊胜于无,还是仔细的看了下去。

这本笔记前面记了一些琐事,都是三叔店里生意相关的事情,我猜可能是三叔的某个伙计。翻了好几页,忽然,几个字抓住了我的眼睛:

“张起灵。”

我愣了一下,依稀记起来阿宁好像也这么喊过闷油瓶,这么说,这里记的是闷油瓶相关的事了?我连忙仔细看下去。没想到,这短短几页,竟然让人越看越心寒,到了最后,简直浑身发抖。

39.一本日记

我无法复述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复述这种事情必须不带感□彩。可是我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的原句摘抄到这里,下面是这本笔记本主人的简短的日记:

5月2日

跟三爷到了这里。鸟不生蛋的地方!

过草地的时候卢三被沙坑活埋了。

洋鬼子也有几个人被吞了。

5月3日

这里竟然还有别的人!一个小白脸,一个疯女人。三爷叫我们别动。

我们不是最早来的吗?看来抢东西的不是我们一家。

搜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储藏室里有很多肉。

里面有暗门,三爷带大奎和钳子进去了,说底下太深,要做好准备才能继续下去。

5月4日

操!开始刮风暴。早上又有人来了。说是从沙漠回来的科考队,因为风暴出不去了,要在这里休整。□妈的科考队!没一个像文化人。骗三岁小孩呢?

三爷让小心点。

三爷带着钳子和大奎又去搜储藏室了,不过东西还没影,洋人也在找。有点急。

疯女人发疯了,真想敲死她,三爷拦着没让动。

小白脸好像叫张起灵。

5月5日

这是什么鬼地方!卢三竟然回来了!脸都烂了,还能动!小白脸叫我们别动他。他自己背着卢三往储藏室里去了。

那里面一定有什么。

疯女人又发疯。三爷叫我别管。

5月6日

钳子莫名其妙死了,三爷派他跟踪小白脸的。不是那小子就是洋人干的,妈的,要撕破脸?

科考队也有点奇怪,对死人没反应。吃这碗饭的是不是都是怂货?跟三爷说了,三爷觉得无所谓,但是让小心点。

5月7日

又死了两个人,都是洋人。不是我们做的。这个科考队肯定有问题。道上传过军队在柴达木追一群想炸桥炸铁路的。看样子就是这群人了,领头的那个只有一只独眼,脸皱的像个烂橘子,我们暗自叫他陈皮阿四。

小白脸也鬼鬼祟祟。

小白脸想碰尸体,洋人不许。

洋人以为他们的人死了是我们下的手,估计要干上了。他们有枪,不太好对付。

5月8日

死的两个人又回来了!不会说话,只会爬。

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可能还会继续死人。

三爷叫我们别动,盯住科考队。

5月10日

昨天又死人了。

早上听到惨叫,过去看的时候一屋子洋人已经都死了,只剩一个还有一口气。没问出话来,被陈皮阿四打死了。

果然是他们干的!

三爷好像知道点什么,和陈皮阿四联手了。

别人没说什么,我心里有点嘀咕,他忘了钳子是怎么死的了?

5月13日

这三天一直在试怎么进储藏室里的地下通道,都被谁打断了。总是来来回回有死人在爬。

不过,好像死人虽然会动,但不会害人。

陈皮阿四为了抢时间,派了五个人硬闯。开始还有信息传回来,半天前断了,到现在没人回来。

五点多,大奎看见小白脸和疯女人从储藏室里出来。

估计是那小子在坏事。

5月14日

三爷和小白脸翻脸了。这小子身手太好,伤了好几个人。硬拼没有办法,还是给他跑了。

不过我们人多,有武器,打中了两枪。三爷抓了疯女人,毁了小白脸的房间,这样一下,他身上带伤,没有药活不了多久。

5月15日

陈皮阿四的五个人还没有回来,三爷派我和楚哥下去接应。

多大的斗我都倒过,这次却莫名其妙有点害怕。

还有一刻钟。

15日补充:

小白脸居然没死!又来搅局!我和楚哥根本没办法下去!

陈皮阿四又打了他一枪,虽然现在没死,但应该也活不到明天早上了吧。

这小子也是替死鬼,要不是他冲出来我们就下去了,我总有种感觉,这回下去就没办法活着出来了。

5月16日

陈皮阿四想抢小白脸,被三爷挡回去了。

小白脸还是没死。

这家伙不是人。

三爷捆了他,一天一夜了,不给药,不给水。他肚肠子都刺出来了,还在喘气。

这家伙和疯女人一定知道点什么。他们不是和我们前后脚到的,而是一直住在这里的!

5月17日

小白脸还被吊着,血流的差不多了,我看着都觉得毛骨悚然,竟然还活着。可能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三爷决定看看疯女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决定先从手腕开始放血。

陈皮阿四的人来阻挡,说不人道。

三爷没理,兄弟们用把他们枪吓回去了。人你妈的道!人交给他们,下手只有比我们更狠。

陈皮阿四和三叔翻脸了。估计以后得打起来。

5月18日

奇了怪了。

陈皮阿四的手下莫名其妙死了两个。一个断了脑袋,一个淹死在洗脸池里。不是我们干的。陈皮阿四不信。我们人数占优,他还不敢动。

这事有蹊跷。小白脸被绑着三天三夜了,疯女人被开肠破肚,动也不能动。也不是他们杀的。那杀人的是谁?

另外,三爷猜得没错,疯女人血都放干了,还是没死。

我跟三爷要求换班去巡查,那两人的惨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妈的,没想到我也有怕的一天。

5月20日

这里一定有鬼!

昨天陈皮阿四的手下又死了一个!吊死在门口!三爷没叫我们动,那是谁杀的?

陈皮阿四就剩三个人,脑子已经疯了,昨天下午直接和我们干上了。

爷一颗子弹崩了他的脑袋。剩下三个也□掉了。

小白脸和疯女人竟然趁乱逃跑了!

真他妈不是人!被弄成这样是怎么逃的?

三爷叫毁掉所有的药箱,他们现在逃掉,但是没有治疗,只能拖几天,活不了多久。

楚哥说最好水也断了。小白脸再厉害,没有水也不成。

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水箱,但是找到了水管。截断了水管,这下所有房间里都没水了。要取水,只有通过我们这里。楚哥脑子还真灵!

5月21日

守着水闸的楚哥死了。

晚上的时候好像在门口看到小白脸的影子。是人是鬼?

5月22日

又有两个伙计不明不白死了。死掉的人每天晚上都在外面爬。

小白脸回来报仇了。

5月23日

不是小白脸和疯女人干的。我和大奎追着,眼睁睁看到他进地下室了,出门一看,守在外面的两个人都死了!

尸体多得把一间房间都塞满了。三爷说直接挂到储藏室里去。

把人脑袋挂在钩子上,真他妈不是人干的事。

明天要和大奎下去。我有预感,自己也活不成了。

这里有鬼。

鬼。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伙计下了地道,再也没有出来。我浑身发冷,冷血的死亡、阴谋和屠杀几乎把脑子给撑爆。恐怖片一直在上映,从未停止过!我经历的一切,根本不是最可怕的!

可是比起这一切,更让我震惊,甚至绝望的是,日记里记的那个人,真的是我的三叔吗?

猜想中的,折磨闷油瓶的恶鬼,竟然就是我的亲三叔!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恐惧的了。我浑身发抖,几乎抓不住薄薄的本子。“啪嗒”一声,它掉到了地上。

而也就在那一霎,我发现,闷油瓶已经醒了,黑色的眼睛正静静的盯着我。

40 误会和误会的解开

日记本就掉在脚边,但我没有力气捡起来了。浑身抖个不停。

我看着闷油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雷鸣一般回荡着刚刚看到的每一个字:

“打了他一枪”

“吊着”

“放血”

“内脏流了出来”

……

翻滚着无数的念头,每一个都如滚烫的沸水,几欲爆炸,又每一个都如冰霜地狱,让人不寒而栗,最后汇成一个词:

“三爷。”

“三爷。”

“三爷。”

“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三爷……”

我抱住了头。

“闷油瓶竟然曾经受到过那么可怕的折磨。”

“那简直比魔鬼还要残忍,比畜生还不如。”

“而做这一切的是我的三叔。”

“他的伤是我的三叔造成的。”

“我的至亲。和我吵架,带我出去玩,我拼了命要找到的三叔。”

无法言语的惊恐像黑夜一样一点点侵蚀我的神智,本能第一个做出的应激反应便是否认,三叔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只是个脾气暴躁的半老头,能有什么本事老谋深算,冷血至此?——但是理智随即又开始反否认,就算三叔是捏造的,但是闷油瓶身上的伤是真的,就算是有人装作三叔的样子伤了他,那归根究底也是吴家的责任。

否则,又有什么可以解释闷油瓶在每当我提起三叔时那种冷到极致的可怕的眼神?

这一切一定和三叔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无论如何想否认,都无法否认。

我还抱着最后的一点侥幸,颤抖着问了一句:“小哥,这日记上说的话是真的吗?”

闷油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就这么看着我。

那眼神黑沉沉的,我根本看不懂。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我惶恐的后退了一步,在一切震惊、痛苦、不可置信的纷杂念头里,涌起一片无法抑制的愧疚。

闷油瓶这样帮助我,救我,照顾我,而我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亲的三叔曾经用怎样的酷刑折磨过他。他身上的那些我亲手裹上的绷带底下有着怎样的伤口,我是再清楚不过了。愧疚几乎要把我压垮,我不知道该怎样弥补,甚至不知再怎样面对他。

我打摆子似的抖了很久,身上一阵寒,一阵热,只是盯着他看,心想要是他就这样站起来把我砍了,心里反而会舒服点。这是我们老吴家欠他的,我必须得还。

而闷油瓶只是静静的望着我,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我绝望的想,那是什么意思?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懂。

这让我难受。曾经,那双眼睛一直是温和的看着我的,但是现在里面有疑惑、有痛苦,还有更多我看不出来的情绪。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然后,他从床上撑起身体,慢慢的,警惕的,往后退了一点。

我一瞬间如坠冰窖。

过去就有很多人说我长得像三叔,生气的样子,发狠的样子。所以三叔的伙计都喊我小三爷。

现在,这个长得和三叔一样的小三爷站在了小哥的面前,脸上带着半哭不笑的表情,一定又让他想到三叔了。

就算他不撵我走,我自己也呆不住了。他身边是安全的,可是这样的安全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我一步步的后退,心里难受得要命。退到门口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走之前,必须说点什么,不然胸腔里沸腾的愧疚就要像岩浆冲破天灵盖,把整个人给烧焦了。

闷油瓶依旧看着我,他也在一点一点撑着后退,直到后背贴着墙。

曾经我们俩的距离多近啊,可是现在,只隔着一个房间,却恐怕再也走不近了。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不再颤抖,挤出一个微笑,对闷油瓶说:“小哥,我、我马上就走……对不起……我不会伤害你的……”

而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闷油瓶也说了一句话。

我的脑袋嗡嗡的轰鸣一片,一个字也没听见。只看见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流水一样从耳边滑过了,想去回想,却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他说了什么?

闷油瓶看着我,又慢慢的,把那句话说了一遍。

这一回,我总算抓住了那几个字。

可是大脑像是一团棉花,几乎无法思考,每一个字我都知道啊,为什么放在一起,却那么难以理解呢?

我花了很久很久,才勉强拼凑出他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吴邪,对不起。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这不合逻辑,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

他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他要向我道歉?是我的亲人在伤害他,为什么他向我保证他不会伤害我?

闷油瓶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平静无波,像宇宙里的一整个星球,平缓的运行着,谁也不知道,在地心,有最沸腾的岩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呆愣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垂下了眼睛。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慢的过程,我有一种错觉,好像黑夜降临,好像所有的希望和感情都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上抽离了。

一种非常非常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难受的情绪从心的最深处开始蔓延出来。苦涩的感觉溢满了喉咙。忽然之间,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后退,为什么要向我保证,为什么说他不会伤害我了。

——他以为我发抖是害怕他,他以为我后退是想逃避他,他以为我看了日记,把他当成了怪物!

我在担心他记三叔的仇,甚至牵连到我自己的时候,他却从没有想到那些,他想的单纯只是我。

他的后退不是因为我的样子让他想到了三爷,而是为了拉开一段距离,给我一些安全感。那个时候,无论我的颤抖,我的惊恐,我的震惊,在他看来,都是对他恐惧的表现。

他们都说他是鬼。

人人欲杀之而后快。

如果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他觉得我也这么觉得。

一时之间我的心里难过得要命,一股暖流就要从眼睛和鼻子里冲上来了。肚子里有一句话,再不喊出来,就要冲破胸腔,冲破皮肉,呼啸而出了。我几乎是飞奔着向闷油瓶扑了过去,想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拍上去又缩了回来——那里全是伤;又想握住他的手,那里也有一道深深的刀伤。我手没处放,又实在想狠狠的抱住什么,手忙脚乱了一阵,最后只好一拍床板,冲闷油瓶喊:“小哥,我一点也不怕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三叔!不会那么对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的声音太响,吼得自己的耳朵都疼,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吼,爆出一阵振聋发聩的共鸣。

闷油瓶似乎也被我吼呆了,有些吃惊的抬起眼睛看着我,我也就这么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又垂了下来,但是目光暖了起来,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从他的嘴角荡出来,窗外的狂风好像一瞬间都安静了,灯光也明亮了起来。家具的影子都在一片金黄中颤抖。我几乎看得目瞪口呆。一共只见过这家伙笑两次,怎么一次比一次好看。

估计我这副样子也够蠢的,闷油瓶就这么温和的看着我,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揽过了我的脖子,给了我一个浅浅的拥抱,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