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5月2日

日出之前 by 金麟(01 – 08)

文案:

逃婚的吴邪去白帝城寻找公孙墓和那条白龙,然后遇到诡异闷油瓶的故事……

呃,也许诡异的不是闷油瓶,而是一直在他身边的胖子和潘子?

或者,是他自己?

一、结婚恐惧症

未婚妻和丈母娘的脸,为什么越看越像两只狼外婆……

吴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买房子,布置新家,定酒宴,写请柬,看婚纱,聘乐队,为了不让未婚妻把他那破破烂烂的小金杯卖掉,他还得细细的打理它,让它变得像宾利一样帅气——

把那些难搞定的任性要求都一一满足,然后就有更多的事情,像止不住的灰尘一样纷纷落下来。不停歇的繁忙终于化作一根又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吴邪觉得困惑,本来结婚是件愉快的事情,为什么最后觉得还没有进围城呢,就先进地狱了呢?

说起来,吴邪一直认为,自己的忍耐力是一流的,但是当他焦头烂额的和四五个人敲定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某一盏红色的灯应该悬挂在哪里,红线吊着的苹果应该怎样落下来的时候,他那五大三粗的丈母娘,也操起一把花球,回头吼道:“小邪,你看你定的花,还没半天呢,就蔫成这样,这可不行。你的花店是怎么挑的?”

吴邪和几个人正为了某个小细节,吵了半天还没有得出满意的答案,他心里正烦躁不已,但是丈母娘大过天,他只能回头,尽量微笑着解释:“这束花只是一个花店先做给我们看的试品,而且都放在这里三四天了,您之前一直没注意,当时新鲜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婚礼的时候,花也只要摆一天就够了。”

丈母娘鼻孔里喷出两团气:“我说一句,你说十句,我早跟我姑娘说,能说会道的男人不可靠!”

吴邪一下意识到自己错了,连忙说:“您说的对,要不咱们换个花店?”

丈母娘撇撇嘴:“算了。好歹你是我女婿,你来拿个主意,”她挤了挤肉乎乎的眼睛,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烂了的水蜜桃,老天保佑,幸好她不知道吴邪内心在想什么,她肥厚的嘴唇上下翻飞:“你脑子挺灵,想想花球的颜色——十来种都要不一样的:我闺女手上拿的,她二姨一家拿的,后面小孩子拿的,餐桌上摆的,进门发给女宾的……还有洒下来的花瓣,你决定一下,都用什么颜色?”她又冲吴邪眨了眨她的眯眯眼。

那一瞬间,吴邪终于崩溃了——他看见了一只龇牙咧嘴的狼外婆,还是特大号的那种,高贵的丝绸花边怎么也遮盖不住它尖利的长指甲和毛茸茸的颈项。吴邪浑身发抖,腿打颤。

狼外婆凑上来,摸摸他的额头,喷了一口气在他的脖子上:“哎呀呀,这孩子怎么蔫了?我女儿嫁给你,我能放心吗?”

您太低估您作为丈母娘和中年妇女的威力了,吴邪在心里暗想。

这会儿,吴邪未婚妻也欢快的奔过来了,说:“妈,您别说他了,他也够累的了。”

说话间,狼外婆对吴邪的控制有所减少,吴邪立刻挣脱了她的魔爪,冲着未婚妻的方向感激的抬起头,哦,带来光明的天使!

然后,他石化了。

一头娇小的狼外婆,顺着阳光,扭着八字,娇羞的奔跑而来,血红的长舌头垂在嘴外,晶莹的涎水洒了一路:“老公,这个钻戒好pp,还有Tiffney的首饰,人家想要一套嘛~”

吴邪看了一眼价钱,忽然觉得脚步轻盈了很多,啊啊,我要站不住,跟着口袋里的票票,都长翅膀飞进虚无里去了呢~

丈母娘大爪子一拍,把吴邪又拍了回来:“这种俗气的洋货怎么能要!我女儿的戒指要古董!”她随手翻着一本故宫珍宝图鉴,尖锐的长指甲把铜版纸抠出好几个黑色的大洞。

吴邪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白 ,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自家的床上,狼外婆母女俩已经走了,估计是还要去试婚纱。她们不在身边,吴邪忽然间觉得有了难得的清静。

明明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个那么愉快又美丽的女孩子。难道结婚的过程,就是一个女人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到丧心病狂的狼外婆的过程吗?

吴邪难得的,感到忧伤起来。然而哲学之路并没有走出多远,很快那些没有搞定的婚宴,没有送出去的请柬,没有筹划好的婚礼过程,纷纷闯入脑海,又把他砸回成一个汲汲市侩的小老板。吴邪飞速的弹起来,穿起衣服就要奔出门。

这时候他看见了胖子。胖子坐在他房间的小沙发上面,抽着一支味道奇怪的香烟,愉快的喝着他新买的雨前,烟雾氤氲之间,他那张惬意的胖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靠,胖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一看到他,就仿佛过去自由的好日子又回来了,吴邪惊喜的问。

胖子眯着眼睛,里面一如既往透着点狡黠的光:“小吴同志,你的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听到他说这个,吴邪顿时觉得满腔悲愤找到了宣泄口:“胖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叫婚姻是围城了,不是出不去,是不甘心哪!花了那么大劲儿进来的——光是一趟婚礼,就要把人活活折腾到死啊。”

胖子哈哈一笑:“这就是典型的结婚恐惧症,小吴同志!”

吴邪一边跳着脚把牛仔裤拉上去,一边嗤之以鼻:“得了吧,现在人的毛病都多了。你先喝着茶,我还得去帮我老婆挑婚纱。”

胖子忽然站起来,他按住吴邪的肩膀:“天真同志,你看,你的未来是黑暗的。”他指了指前方。

吴邪瞪着眼睛望去,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脏不啦几的窗台上,随意的丢着几本书,还有一只袜子。

胖子的声音很严肃:“天真同志,结婚以后,这个窗台就是你老婆的了——”

吴邪插嘴:“我已经买了新房……”

胖子没搭理吴邪,继续说下去:“这张床,这个椅子,这个书柜,还有那边的几个壁橱,都会变成你老婆的。”

吴邪顺着他的手指一路看过去,那些东西都随意的摆在那里,上面懒洋洋铺着吴邪的书、脏衣服、小古董,还有乱七八糟的数据线,烟头,小便签。这些东西都让吴邪有一种纷乱但是安心的单身汉感觉。

胖子说:“你结婚以后,你老婆会让你把这些东西都扔了,里面会放上缠着红色花边的结婚照,会放上精装的你一辈子也不会看完的莎士比亚全集和年鉴,会放上各种各样傻的要死的玩具,还有没有什么品味的西方艺术品——那就是你结婚后的生活,你哪里也不能去,你必须在晚上11点上床,第二天早上7点起床,每天的行程都要向她汇报。你只能来往于单位和家,对了,以后也许还有满是尿骚味的幼儿园——”

胖子像一个先知,严肃的说:“小吴同志,你准备好了吗?”

吴邪目瞪口呆,刚刚脑海里才竭力忘怀的两位狼外婆,现在又欢笑着蹦跳出来了。她们啃食着他的自由和清静,也许不久以后,就会有一个流着吴邪的血液的小狼崽出世,他就被一窝食人狼包围了。吴邪不寒而栗。

胖子哈哈大笑,说:“看,这就是结婚恐惧症。”

“靠,那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吴邪狠狠的握拳。

胖子同情的拍着吴邪的肩膀:“胖哥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治疗结婚恐惧症。”

吴邪不屑。胖子的主意十之八九都是不靠谱的。

胖子大力的拍着吴邪的肩膀,诚恳的说:“别管这些事了,婆娘们在意的事情,就让婆娘们自己做吧。我定了机票,马上咱们就走,算作你婚前最后一次自由单身汉的旅游——”

吴邪大怒着跳起来:“靠!老子我好不容易要结婚了,你让我撂挑子,我丈母娘和老婆不得撕了我?我估计得一辈子打光棍了!”

胖子狡黠的一笑:“该是你的,怎么也逃不掉。”

吴邪自然是不相信什么宿命的,不过经他这么一说,忽然也有了一丝动摇。是啊,结婚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作茧自缚,还不如乘着最后的时间,让晕了的头脑清醒一下。

吴邪想了想,说:“好吧!等我准备一下,马上就走!”

胖子神秘的一笑:“不用准备了,东西我都带好了!”

二、逃跑的新郎

坐在开往成都的火车上,看着胖子那张满是横肉的诚恳的脸,吴邪恨不得一脚把它踹烂:“搞了半天,说什么为了治疗我的结婚恐惧症,原来还是要拉我下地!”

胖子特诚恳的说:“这么见外做什么?我们一边倒斗,一边治病,一箭双雕啊!”

“雕你个头!告诉你,一到成都就买返程票,老子发过誓了,再也不下地了!”

“屁的誓言!”胖子眯起眼睛,笑嘻嘻的说:“誓言是什么鬼玩意儿?能吃么?”他冲吴邪挥了挥手上的一叠资料,说:“我刚刚说的事情,难道你没有好奇心吗?”

这个死胖子,几天没见,就这么滑头了。吴邪暗自想,没错,自己的确是起了好奇心了。想想家里那一堆没完没了的琐事,想想那两头狼外婆的唠叨和挤兑,吴邪忽然狠下心来:“妈的,我这次豁出去了!”

“做得好,伟大的逃跑的新郎官同志!”胖子似乎很满意。

“可是就我俩,阵势单薄了点吧?”吴邪问。

“潘子会在成都那里等我们。”胖子说。

“这倒奇怪了,我最近发婚礼请帖,怎么也找不到他,你怎么找到的?”

胖子哈哈一笑:“你太小看你胖爷的人脉啦!”

胖子没有说怎么找到潘子的,吴邪也懒得追问,便又研究起胖子给他的资料来。一开始只是几张照片,几个龇牙咧嘴的死人。别人看上去似乎看不出什么,但是吴邪一看就知道了,他们的打扮,长相,手指上老茧的形状,这几个人和他们是同行——明白点说,就是盗墓贼。似乎是经过了什么激战,也可能是分赃不均的内讧,让这些亡命之徒身死异乡。

咳,一年前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么?无论说是对未知的好奇心也好,对危险的欲望也好,对财宝的执着也好,总之,是一个怎样也安定不下来,满脑子都是疯狂念头的冒险家。不过自从那一次事故以后,吴邪在医院里认得了他现在的未婚妻,一切就都变了。就像是一只倦鸟收起翅膀,停歇在温暖的巢穴旁边。

想到这里吴邪忽然有点后悔,说真的,他其实还是爱她的,但是自己的性格也许天生不适合被约束。现在被胖子这么一撩拨,满肚子野蛮的流浪气又都喷薄而出,以后她的那个家,能困的住他么?他又能对她和她的感情负责么?

胖子当然不知道吴邪在想什么,他指着一个死者手里握着的东西,问吴邪:“你能看出来那是什么吗?”

吴邪仔细看了看,似乎是一张发黄了的纸,便开玩笑道:“不会是从哪个善本上撕下来的吧?”

胖子严肃的说:“没错,这家伙叫六指猴,偷东西神不知鬼不觉,他手上的这张纸,就是从某个大人物家偷出来的。”

“大人物?”吴邪嗤之以鼻。

胖子偷偷在吴邪耳边说:“真是一个大人物,新闻联播上都常常会说的。”

吴邪吃了一惊,说:“他要真能潜到那样的人家里,顺点什么不好,就顺一本善本书?”

胖子低声说:“其实那老爷子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收藏古书,恐怕他也只以为被偷了一本书,却不知道这本书里其实藏了玄妙。”

吴邪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到底是什么书?”

胖子说:“清代康熙年间的刻本,仇兆鳌《杜诗详注》第十五卷,有王世禛的批语。”

看吴邪没什么反应,胖子继续说:“你做拓本的,也知道一些。这个版本《杜诗详注》一共二十五卷,现存于世十三卷, 一到九、二十二至二十五都在国家图书馆藏着,中间这第十五卷,却一直辗转民间私人之手,下落不明——”

吴邪皱了皱眉:“善本书再有价值,可是为了争抢它,死了那么多人,似乎有点不值啊。”

胖子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批语的王世禛是谁吗?他也给《金石录》做过跋!”

《金石录》,做这行的都知道,是李清照的老公赵明诚写的,讲的是些考古、金石、书画的东西,可以说是文物鉴别和考古的老祖宗。那么难道研究过《金石录》的王世禛,也在仇兆鳌《杜诗详注》十五卷上,留下了什么东西和线索吗?

吴邪脑子迅速的运转起来,他依稀记得,十五卷是杜甫在四川夔州时所做诗歌,而吴邪和胖子此行目的地便是四川,难道那里有什么玄妙的谜面等着去解开?

胖子似乎看出了吴邪想什么,嘟囔着说:“看,我说你会感兴趣吧。”他看了看包厢的门关得紧紧的,便小心翼翼摸出一样东西,沉黄的纸质,赫然是那本被争抢的《杜诗详注》!

吴邪大惊失色:“靠!这个怎么给你拿到的?”

胖子狡猾的眨眨眼睛,说:“小吴同志,你不要老是小瞧你胖哥!我自然是有本事搞到这个的!”

吴邪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感觉,本来去四川,只是为了婚前散个心,顺便陪胖子倒斗也就算了,但是他是再也不想卷入什么离奇的事件里去了。吴邪冷下了脸,说:“胖子,我们也是兄弟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抢书杀人的帮派活动?”

胖子似乎被吴邪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的摆手,说:“靠!你把你胖爷想成什么啦!你胖爷我才没有那么猥琐。这个也是一个老板拿给我的,说让我帮他看看,顺便夹喇叭 ,一起去探探。谁知一天以后,我就从道上听说,这个老板被人打死了。”

“你想来想去觉得这本书烫手,但又舍不得放弃可能会有的宝藏,索性找我一起去?”吴邪问。

胖子搓了搓手,笑道:“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我知道你也会感兴趣的!”

吴邪抚额长叹一声:“胖子啊,你可是又把我拖进麻烦事里去了。”

说话间,他们忽然都安静下来,一个转身,都敏捷的贴墙站好。

只见包厢的门锁微微的旋转了一下,轻轻的打开了。吴邪和胖子屏住了呼吸。一个人的脑袋慢慢的探了进来。

吴邪迅速的伸出手,扣住那人颈项,把他拉了进来,而胖子则猛地在后面把门关上。

“啊啊!你们要做什么!”那人惊慌的叫了起来。他们一看,原来是来加水的列车服务员。

吴邪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都长舒一口气。服务员扶着心脏,骂道:“你们做什么?”

胖子嘿嘿一笑,说:“对不住啊,我们认错人了。”

服务员骂骂咧咧的转身,准备出去。忽然胖子错身,一记手刀敲在他的脑后,那人顿时软了下去。

胖子低声说:“小样的,以为骗的过你胖爷爷?”吴邪也微微一笑,他们早就看出来,他的衣袖底下,藏着一把手枪。再说,又有哪个服务员会不敲门就进来倒热水的?

吴邪和胖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了,再在这里也不安全,便把那人绑在床上,摸了他的枪,闪身出了包厢。

一出包厢,吴邪就知道,麻烦大了。包厢走廊上,站着、坐着五六个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看报纸,但是吴邪看出来了,这些人的眼光都不正常,透着一股亡命之徒的凶恶气。现在十月下旬,也不是什么旅游放假的季节,火车上软卧席人并不多,吴邪和胖子赶快往硬座的车厢走,那里人多,这些人也不敢太放肆。他们走,这些人也跟在他们身后走。手枪在胖子口袋里,吴邪看到他把手伸进去捏了捏,连忙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现在不行。”

胖子骂道:“妈的,我也知道,可是他们好像不知道。”他瞥了一眼他们背后:那些人的右手都插在兜里。他们越走越快,那些人也跟着加速。

在这里发生混战可不是好玩的事情,而且连个避子弹的地方都没有。吴邪急中生智,低声对胖子说:“继续走,别回头。”没等胖子回答,吴邪便自己调转过头,向那几个人迎面走去。

那几个人一时之间反而被吴邪的举动惊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吴邪冲他们笑笑,他是个小老板,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微笑最具亲和力。当然那几个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微笑而放下枪,吴邪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只能假装镇定,视若无睹的迎向他们。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吴邪大叫一声:“跑!”便飞速撒腿跑了起来。他听见背后沉重的脚步声,估计是胖子也跑起来了。那几个人一时之间可能有点糊涂,不过迅速的,他就听见子弹的声音。

妈的,还是消音的,高级货啊!

吴邪心里暗自骂道。但是显然他也不能呼救,要是被警察抓起来,现在是不会被打死了,但是查出以前他做的事,就等着送到牢里去颐养天年吧。

幸好眼前就是两节列车的接口,吴邪一闪冲进了另一节车厢,列车正在拐弯,子弹都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那节车厢有几个乘客坐在那里,这样追他的几个人也不敢用手枪了,吴邪心中正暗喜,一路跑过,那些人忽然在后面喊:“抓小偷啊!”

吴邪大怒,想:靠!还来这一招?

几个乘客不知所以,以为吴邪真是盗窃未遂的小偷,尽管他一边奔跑,一边露出吴家老板的招牌微笑,但是似乎效果不大,人民力量大,吴邪很快就被正义的群众抓获了。

他被很多人一齐扭送到了列车乘警办公室。一个年级不太大的乘警正坐在里面,他抬起眼睛看了吴邪一眼,问后面的群众:“是怎么回事?”

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讲开了,好像都亲眼见到吴邪盗窃了一般。追吴邪的两个人(本来是五个,可能有三个去追胖子了)看到乘警的时候,怔了一下,不过瞬间也都做出一副老实巴交的好公民状,满怀着对群众的感激和对小偷的愤怒。吴邪在心里暗嗤:孙子,装的还挺像。

年轻的乘警淡淡的看了吴邪一眼,掏出一副手铐,把他铐在桌子上,问道:“他偷了你们什么?”

吴邪暗自打定主意,如果他们说他偷了他们的书,他就咬紧牙关说不知道,书不在他身上,只要胖子不被抓到,他就是无辜的。

没想到他们居然说:“他非要偷我们的玩具枪玩。”

吴邪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乘警伸手一探,还真从他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吴邪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这不就是刚刚胖子从服务员那里摸来的手枪吗?怎么跑到他这里来了?

他连忙叫冤:“警察同志,我根本不知道这把枪是怎么来的,而且,这不是玩具枪,是真枪啊!他们才是犯罪分子!”

乘警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吴邪,忽然,他举起手枪,拉开保险栓,对着吴邪的脑袋,扣下扳机。吴邪惨叫一声,想,当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消音枪果然高级,连声音都没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脸上一疼,便想象着血和脑浆一齐蹦出来的情景,浑身发抖。

然而半响过去了,他还是好好的在那里,脑袋也没有裂。吴邪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大家都看着他,忍着笑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搞笑艺人表演一样。他低头一看,一颗塑料子弹。

怒火噌一下从他心头冒起来。妈的,我刚刚避了半天,吓得尿都要出来了,原来他们用的都是假手枪!早知道也不会这样狼狈的被抓了!

吴邪愤怒的扭动起来,嘴里高声的骂着。想老子驰骋江湖四载半,从来没有栽的那么窝囊。平时再良好的涵养也不能让他平息下怒火。

这时候,那个乘警举起手枪,对着吴邪的脑袋,淡淡的说:“闭嘴,坐好。”

尽管知道那是玩具手枪,吴邪却依旧觉得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霎时间就被冻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瞬间瞠目结舌的样子很可笑,周围的人都笑起来。追吴邪的几个人乘机对着乘警点头哈腰,说:“警察同志,其实他是我们一个兄弟,脑子有点那个……”一个人做了一个神经病的手势。吴邪又大怒:“妈的,谁是神经病啊!”

不过周围群众看吴邪的眼神,却似乎都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那个人继续对警察点头哈腰:“他在车上忽然发病了,我们怕他乱跑伤到人,才说他是小偷的,多亏了大伙帮我们抓到他。您看,能不能放了他?我们一定看好他!”

吴邪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这帮人的用心不可谓不险毒。原来这就是一个圈套,引诱着他往下跳——他们知道在狭小的列车上,他们无论怎样想制住他,吴邪只要一反抗,就会招来乘警或者别的人,所以他们的计谋就是,让吴邪的求救变成无人理会的呓语——这招真是高明,他现在有嘴也说不清,马上就要落入他们手中了。吴邪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刚刚胖子给他看的几张死人的照片。

吾命休矣!

没想到乘警并没有解开吴邪的手铐,反而转过身,对他们冷冷的说:“既然知道是神经病,会伤人,还带上列车么?”他把手枪放在桌子上,金属的手枪扣在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说:“你们回去把,你们这个兄弟先铐在这里,等到站了我再放了他。”

那几个人的表情一时间千变万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周围的群众也都议论纷纷:

“神经病当然要看好,看他这个样子,肯定是个暴躁神经病,会伤人的!”

“这样的人你们看得住吗?”

“还是留在乘警这里吧!”

听到这样的话,吴邪忽然心上一计,疯狂的扭动起来,嘶吼道:“我乃全国第一黑帮青龙帮老大周润发,看我不砍死你们!哈哈哈哈哈!”

手铐随着他剧烈的运动,撞击着桌脚,发出刺耳的响声,吴邪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狰狞,群众们都后退了好几步,纷纷表示:“这样的疯子,还是铐起来的好!”

乘警也不说话,只是抱着肩膀,冷冷的看着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没有办法,咬了咬牙,说:“好,警察同志,麻烦您了,我们到站再来接我们的兄弟。您可看好了他!”

乘警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这样明显的暗示之下,识相的人们都退了出去,接着,他又关上了门。一时间,那些喧哗都被隔离的外面,吴邪停下了挣扎。乘警还是什么都不说,就那样站着,吴邪抬头看着乘警,而他也看着他,一瞬间,吴邪发现,乘警的嘴角,似乎带了一点点笑意,然而他再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三、乘警A和乘警B

吴邪想了想,觉得这个警察没有那么好糊弄,于是又准备装疯卖傻,然而年轻的乘警再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开门出去了。

门从外面锁上了,他没有解开吴邪的手铐。

这下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只剩吴邪一个人。吴邪一时搞不清,他到底是真的以为自己是神经病,还是单纯的想要帮助他。这太奇怪了,他冷静的眼睛,不会看不出来自己是在装傻,刚才如果不是他不放人,自己早就落入那几个人的手里了;但如果他真的是想帮他,为什么却又把他锁在这里?还有那一个转瞬而逝的微笑,又是怎么回事?

吴邪觉得很头疼,又开始担心胖子,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抓到。同样的诡计不能运用两次,现在自己在这里,那胖子呢?会不会已经被灭口了?

他不由自主的焦躁起来,又想到这本书到底是从大人物家偷出来的,警察一定也已介入,冒着这样的危险,依旧有争夺和残杀,能让大家铤而走险的宝藏,到底是什么?难道,比之前的古墓,还要肥的多?

乘警办公室狭小的窗户外面,景色飞速的变换着,吴邪的脑子也在飞速的变换。他想,怎样才能从这里逃出去,和胖子汇合。

正在思考的时候,忽然,门锁被扭动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也是一个乘警,却不是他。

吴邪一眼就看出来,刚刚的乘警很年轻,瘦瘦高高,而这个却四十上下,身上肌肉虬起,看上去有力的很。

吴邪连忙堆起满脸假笑,说:“警察同志……”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男人一拳打上了他的肚子。

一瞬间吴邪只觉得胃都要被打出来了,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甚至把剧烈的疼痛都掩盖下去。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抬起眼睛,看着他。

男人傲慢的把手收回去,说:“你把书藏哪儿了?”

吴邪松了一口气,他们果然没有逮到胖子。但是脸上,他连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说:“什么书?我不知道。”

男人果然被他激怒了,又是两拳。这下打在吴邪的心口,重的要命。吴邪大脑中一片空白,疼痛几乎瞬间就要把理智给吞没了。

但是如果就这样认输,那可不是吴邪。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吴邪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慢慢抬头,笑起来:“你再打也没有用,我本来就不知道。”

那人的眼睛眯起来了,吴邪看见,这一回,里面充满的,都是杀气。

门口忽然有人敲门:“老李,你在吗?”

吴邪心中一喜,连忙高喊:“救命!有人要杀人了!”

门外的人停了一下,又问:“老李?”

眼前的壮汉看着吴邪,轻蔑的笑起来,高声回答:“神经病又开始嚷嚷了,没事!我换个衣服,马上就来!”

“好!快点啊!”门外的人看上去毫不怀疑,敲门声停止了,脚步声也渐渐的远去。

壮汉低下头,脸上是胜利的微笑:“你逃不掉的,也不会有人来就你。我就是这里的乘警,而你,就是一个发了疯的神经病。”

一丝冷汗顺着吴邪的额角流下来。他看来是认真的,无论吴邪说不说,他都会杀了吴邪,他的眼里,有着愉快的杀戮的光华。而那些光华,吴邪无不后悔的想,似乎是被自己点燃的。

但是吴邪依旧保持着冷静,嘴上敷衍着他:“这本书我知道在哪里,你如果不杀我,我就告诉你。”他知道男人不会相信,他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他的手被锁在桌腿上,只有手指可以自由活动。但是没有关系,古董奇玩店的老板,如果这点机关都不会,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吴邪表面上假笑着敷衍,壮汉却仿佛发现了他在做什么,狞笑一声,忽然探过身,推开吴邪的身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壮汉手劲极大,吴邪手里拿着开锁的长针,霎时间就戳进了自己指尖。十指连心,吴邪终于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

就只一声,壮汉的眼睛似乎就亮了起来,嗜血的光芒熊熊燃烧起来。他拔出吴邪手上的长针,扳过吴邪的眼睛,就要扎下去。

吴邪咬紧牙关,他知道刚刚自己错了。他竭力控制住恐惧,这个时候反而不能惊慌,因为越是疯狂的杀人狂,就越是想看受害者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已经明白,眼前的人是个疯子,面对疯子,他不能畏缩,也不能妥协。

于是顺着壮汉的动作,他抬起脸,挑衅的看着他,尽管针尖离他不到一厘米,他却眨也不眨眼睛。壮汉愣了愣,他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危险近在咫尺,他却不求饶,也不恐惧,那两只眼睛望着他,在灯光下明亮又清澈,漂亮的很,却满是不屑。

壮汉愣住了,也就是那一刹那,吴邪侧头,伸手就是一拳打在他脸上。刚刚他已经偷偷解开了一只手铐,手掌中还藏着一枚解锁针,这一拳打在壮汉脸上,划出一个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壮汉低声吼了一句,退后两步,慢慢抬起头。他的脸上,吴邪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恐怖,偏偏他忽然笑了,一瞬间,邪恶无比:“我叫做李墨修,你记住了。”

吴邪仰头,嗤笑道:“狗屁,谁会记住。”

李墨修抓住吴邪的头发就往桌角磕。吴邪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就顺着颈项流下来了。

李墨修问:“记住了吗?”

吴邪咳出一口血,笑道:“屁。”

李墨修尖锐的笑起来:“那么再仔细想想!”说话间,他狠狠的打在吴邪心口。

吴邪只觉得一阵空白,似乎什么感觉都要离他远去了,但是疼痛依旧如寄生虫,死死抓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眼神迷离,喉咙里呛满了血,说不出话来。

李墨修问:“记住了吗?”

滚烫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来,流进吴邪的嘴里,但是他依旧笑,模糊不清的说:“鬼才会记住。”他满是鲜血的唇边绽放出一个笑容,不屑的,轻蔑的,挑衅的。

李墨修怒不可遏,他伸手。

忽然,门又开了。

刚刚离去的那个年轻乘警冷冷的站在门口,他整洁的警服现在变得破破烂烂,身上有很多血迹,头发也有点乱。但是他什么也没做,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静静的把身后的门关上。

李墨修喘息着,笑起来:“那几个没用的废物,竟然让你跑了。”说话间,他放开吴邪,慢慢站起来,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正常,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乘警一句话也不说,也冷冷的看着他。

吴邪大口大口的喘气,大量的失血让他有点缺氧。他的眼前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看到那个乘警进来,一瞬间竟然松了一口气,想:这下不会死了。这个念头来的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还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李墨修低吼一声,向乘警冲过去,乘警行动出奇的灵活,只是侧身一让,就让李墨修扑了一个空。接着他手肘对着李墨修太阳穴打去,李墨修单手撑墙,身体下坠,险险避过。

一招过完,势均力敌。双方对峙着,看着彼此的眼睛,又不动了。

狭小的房间里,就只有喘息声,血液落地的声音。

许久,李墨修忽然笑起来,说:“你是谁?假扮成乘警要做什么?”

乘警并没有理他,他慢慢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那一刻,李墨修的眼神变了,像是野兽找到了对手,充满了兴奋又诧异:“你是……”

他还没有说完,黑色长刀就携满风声,迎面劈来,李墨修闪身避过,手掌为刃,向乘警的颈项砍去。他们两人的动作是那么快,每一招又是那么致命,但是他们的表情依旧很悠闲,仿佛只是老朋友切磋功夫一样。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这真是一个惊喜。”李墨修说。

乘警没有说话,但是攻势不减。

“你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还要参合进来?”李墨修语气依旧很悠闲。

乘警的黑刀灵动,一瞬间仿若一条黑龙。

“看来白帝城真的有好东西。”李墨修愉快的说。

乘警依旧一声不吭。

李墨修还想说什么,忽然他表情一变,身体僵了一下,径直栽倒下去。这一下出乎意料,连乘警都似乎有些吃惊,退后一步,但随即黑刀跟上,抵在他的颈边。

李墨修抬起头,眼里布满红色的血丝,血从他的额角流下来。他拼命的回头,嘶吼道:“你这个混蛋——”

吴邪喘着气,靠墙坐着,一条伸出去的腿还没有收回来,他也没有力气这么做了。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他还是对李墨修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叫草泥马。”

乘警一记手刀劈在李墨修后脑,李墨修终于趴了下去。他脱下外套,拿一团布塞住李墨修的嘴,把他的四肢牢牢绑起来,然后把他踢到桌子下面。做完以后,他冷冷的站起来,看着吴邪,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吴邪迷迷糊糊的说:“什么?”

似乎有些无奈,乘警问他:“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也要找公孙述的墓?”

吴邪此时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了,只有几个微弱的光点里面,笑得猥琐的胖子在跳肚皮舞,这让他很不爽,他说:“才不是,结婚恐惧症……老子是来治结婚恐惧症的。”

四、胖子失踪了

吴邪醒过来的时候,头很疼,像要裂了一般,他勉强伸出手,摸了摸,还好,没裂,而且似乎已经被包扎过了,手指上的伤口也被包过了。他脑子里一瞬间想的是:“胖子来了?”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情况远远要糟的多。

他躺在软卧的一个包间里,旁边瑟瑟发抖的蜷缩着一对母女,而那个面无表情的乘警,此刻正抱着黑刀靠墙坐着,头垂的很低,似乎在休息。

吴邪试着抬头,微笑着对那对母女说:“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他的嗓音沙哑干涩,听上去很没有说服力。那对母女抖的更厉害了。

吴邪想了想,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盒口香糖,递到小女孩的手里,低声说:“叔叔不会伤害你的,别怕啊。”小女孩懵懵懂懂的想要接过来,却被母亲啪的一下打落了。她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吴邪摸了摸脑袋,说:“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他转头看了看年轻的乘警,希望他说句话,然而他的眼神像是落在了黑洞里,全无回音。一时之间,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吴邪只能自嘲的笑笑,勉强坐起来,对那对母女说:“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他试图用自己最温和最纯洁的眼光打动那对母女,可是显然他忘了自己现在正满脸是血,恐怖无比。果然,小女孩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忽然“哇”一声哭了。

吴邪手足无措,他看着墙角坐着的乘警——哦,这会不能叫他乘警了,因为显然他也是装的,那么叫什么?闷油瓶?——说:“喂,你也说两句啊!”

闷油瓶还是没有搭理他,所有的声波到了他的身边,似乎就都被什么恐怖的黑洞吸收了,杳无音信。

吴邪实在没有办法,简直准备掏身份证给她们看,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这时候闷油瓶忽然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跟我走!”

吴邪吓了一跳,嘟囔着:“原来你也是会说话的嘛……”一面站了起来。闷油瓶没有搭理他,只是谨慎的把门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吴邪对小姑娘挥了挥手,便跟着闷油瓶走了出去。外面正是黑夜,顶灯都灭了,只有座位旁边,几盏小灯隐隐发着光芒。

闷油瓶走到车厢后面,火车平稳的运行着,外面漆黑一片。闷油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扇窗户。

吴邪吃了一惊,显然,李墨修那帮人迟早会发现他们,列车上的其他乘务员也有可能把他们当成罪犯,他们现在伤成这样,也不一定能顺利下车。但是闷油瓶这个举动也太冒险了,难道要跳火车吗?那家伙自己还好,可是吴邪现在已经全身是伤,再跳一个火车,那真要和阎王爷见面了。

这么想着,吴邪刚要阻止他,忽然,火车颠簸了几下,竟然慢慢减速了,而窗外,也渐渐有了灯光。难道是到站了?

吴邪看了一下表,凌晨2点,大概到的是南充。闷油瓶并不说话,但是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吴邪知道,到站的时候,就会有乘务员来开车门,锁厕所什么的,所以如果不想被发现,就只有现在跳了。他心里哀叹一声,这次出来,怎么这么倒霉,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而那该死的胖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闷油瓶已经灵活的攀上去,身子一缩,跳了出去。吴邪咬咬牙,想,自己留在车上,也的确危险,只好也爬上去,就在他准备把头探出去的时候,一个乘务员远远的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她吓得大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吴邪暗叹一声晦气,只好一咬牙,一跺脚,跳了下去,他背后,喧嚣迭起。

跳火车真他妈是个刺激的活动,尽管火车现在在减速,但是速度依旧很快。吴邪只觉得跳下去的那一瞬间,自己像是个狂风里的瓷碗,被吹得乱滚,粉身碎骨。他尽量缩起身体,就势滚了十几二十步,最后落在一丛灌木中,才停下来。他浑身都散了架一般,抬眼望去,远去的火车上,那节车厢已经灯光大亮,人头攒动。

吴邪叹了口气,挣扎着说:“这可真是要命啊!”

闷油瓶走到他前面,面无表情的说:“还能走吗?”

吴邪有气无力的说:“你他妈看看我还能走吗?”

闷油瓶看了看他,说:“哦。”说着就径自往灌木深处走去。

吴邪连忙喊:“喂!你要做什么?”

闷油瓶没有回头,远远的他的声音飘过来:“他们马上就要下来抓我们了,你不想走,就呆在那儿吧。”

吴邪听了一个机灵,连忙跳起来,然后又嘶嘶抽着冷气。他浑身疼痛不已,估计很多地方都骨折了,手指和后脑勺也钻心的疼。但是留在这儿确实很危险,所以只好跟着闷油瓶,拼命往灌木深处走了。

一边走,吴邪心里一边把胖子潘子闷油瓶李墨修都骂了个遍,心想,自己真是命犯煞星,旅个游,撞上那么多倒霉事儿。忽然,他猛地止住脚步,前面闷油瓶站在那里,自己差一点就撞上他了。

“喂,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吴邪低声骂道。

闷油瓶没有说话,却一把拉住吴邪的手,把他压倒在地上。

“喂喂!你发疯啊?”吴邪还想骂,闷油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那是一只非常冰凉的手,就像是冬天清晨结了薄冰的玻璃窗。

吴邪打了个寒颤,一时间骂不出来。闷油瓶一条腿抵着他的腰,他也挣扎不了。全身的疼痛席卷而来,他几乎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不过还好,他坚持住了。

远远的,他看见手电筒的光。四五个人似乎都在搜寻他们,吴邪在心里暗骂:“这些人吃饱了撑得,还真来找我们?”

他不敢多动,只能屏息躺在那里,身后的闷油瓶紧紧靠着他,冷的像一座冰雕。那时候,全部盘旋在吴邪脑海的一个问题,竟然是:为什么他的身上那么冷?

好在黑灯瞎火,这片灌木又极大,那几个人找不到他们,一会儿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闷油瓶放开禁锢他的手,灵活的弯腰站起来,迅速向后面走去。吴邪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

也幸亏他们走运,竟然没有被发现,又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个村落。此时已是凌晨四点多钟,天蒙蒙有点泛白,早起的农人,已经开始准备劳作了。

闷油瓶熟门熟路的把吴邪带到一个废弃的房子里,然后靠着墙角坐下,抱着他的黑刀,不说话了。吴邪沉默了很久,忽然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意料之中的,闷油瓶没有回答他。

吴邪却自顾自说下去:“你冷么?”

他看见闷油瓶的睫毛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奇怪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然而最后,他还是一声不吭。

吴邪叹了口气,说:“你看,你不冷,我可是浑身疼死了,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过了很久,闷油瓶才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吴邪,说:“我是张起灵。”

吴邪看着他,东方微微有些发亮,映着张起灵的脸,显得格外的苍白,甚至在苍白里,泛出一股淡淡的青色。吴邪笑了笑,说:“你好,我叫吴邪。”

那一瞬间,有无数的光华在张起灵的眼睛里流过,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盯着吴邪,嘴唇抿的紧紧的。吴邪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会忽然扑上来揍死自己,然而张起灵并没有这么做。最后,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慢慢的从他的嘴角荡开。他说:“你现在回家,还来得及赶上婚礼。”

吴邪叹了一口气,说:“我他妈也想回家啊!”他掏出手机,开始拨胖子的号码,对方不出所料的,传出了“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声音。他冲闷油瓶笑笑,说:“可是,我不能丢下兄弟啊!”

闷油瓶也不说什么,他的脸色很白,甚至比受了伤的吴邪还要白。他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见底,一瞬间,吴邪只觉得里面盈满了疲倦,深深浅浅,浩浩荡荡。

吴邪还想开口说什么,闷油瓶忽然说:“睡吧。”

吴邪愣了一下:“什么?”

闷油瓶难得的开口解释:“现在离太阳升起来,还有一会儿,你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守着。”

吴邪怔了怔,看着他,他的眼睛却已经隐到黑发中去了,看也看不见。一种难以描述的悲伤在吴邪心头升起,开始撞击他的鼻腔,几乎让他落泪,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想问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挨着闷油瓶坐着,只觉得心里也难受极了。

闷油瓶慢慢的转过身来,他的一只手遮住了吴邪的眼睛,霎时间温柔的黑暗飘然而落。闷油瓶的气息流淌在他的耳畔,低沉又美好:

“睡吧。我会在这里。”

一直都在。

这一觉吴邪睡得很安稳,尽管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但是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那么甜蜜。当他醒来的时候,闷油瓶还在他的身边,他的半边身体,因为自己倚靠着的温度,而变得温暖起来。吴邪忽然低低的笑出声:“原来你不是恒温动物。”

这句玩笑开的没头没尾,但是闷油瓶似乎也不在意。他淡淡的说:“既然你醒了,那么就走吧。”

吴邪愣了愣,哀叹道:“不是吧,又要走了?”

“这里不安全。”闷油瓶说。

之后,无论吴邪再问什么,他都不开口了。吴邪只好跟着他,莫名其妙的,又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他们绕过村庄,和老乡租了一辆车去成都。当然,无论谈价钱还是说方向,都是吴邪一个人,闷油瓶就站在旁边,抱着双臂,淡淡的看着,直到付钱,吴邪狠狠的看了他一眼,他也还是自我蒸发似的,一句话也没有,吴邪只好从口袋里掏出带着余温的钱。那一刻,他还是有点庆幸的,幸好自己还算传统,没有只带卡,不带钱的习惯。

窝在一卡车的稻草里,又经过了五六个小时的颠簸,他们总算到了成都,吴邪只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他心里暗想,要是现在见到胖子,估计喷出一口血,然后安心的挂掉的情景也不是不可能。他们在火车站附近下了车。一路徘徊,却哪里也没有找到胖子。

吴邪心中有点着急,他不知道到底胖子最后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那一帮人抓住。按照以前的惯例,如果走失了,他们会在火车站大厅的男厕所附近汇合,而且一般都会等半天左右。然而这次,吴邪把火车站大大小小四五个男厕所找了个遍,甚至连女厕所旁边都不放过,但胖子却依旧不见踪影。

“他一定出事了。”吴邪说。

《杜诗详注》在胖子的手上,一切线索都在胖子的手上,而吴邪自己甚至连他们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他眼前一片空白,吴邪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低声骂了句:“操!”

闷油瓶却忽然拉了吴邪一把。两人连忙都背过身去,挤在人群里,装出好像是在和大家一起研究列车时刻表的样子。三个人从他们身边挤过去,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是李墨修一伙人!吴邪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原来他们真的还在找他。不过为什么要找他?如果只是为了报在火车上的仇,似乎有点说不过去,难道是他们以为书在他身上?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现在一定还没有抓到胖子,吴邪心里稍稍安稳了一点。等到那几个人都走远了,他找了一个电话亭,就拨通了自家三叔的电话。

三叔接到他的电话,非常的震惊,他说:“大侄子啊,你现在在哪里?你丈母娘几乎把我们家都掀了。”

吴邪顾不上这些,低声说:“三叔,我现在在四川,遇到了一点麻烦,你能告诉我潘子的联系方式吗?”

吴三省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好。”

吴邪记下了潘子的联系方式,他记得胖子说过,到了四川会和潘子汇合的。那么也许,现在胖子已经和潘子在一起了。

他记完号码就想挂,听筒里,传来三叔难得严肃的声音:“小子,当心点,办完了事就赶快回来,大家都在等你。”

吴邪“哦”了一声,说不出话来,他想问一句,他的新娘也在等他吗?在他不负责任的偷偷逃跑以后,她还在等他吗?然而这句话他没有问出来。他只是抬眼,看着身边的闷油瓶。

闷油瓶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见底,却好看的要命。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吴邪接下来就猛打潘子的电话,然而却一直没有人接。他怒的又去找三叔,这下,三叔彻底的吃惊了:“不可能,除非他真的出事了。否则,他一定会接这个电话的,因为这个是我和他联系的专线。”

挂了三叔的电话,吴邪难得的沉郁起来,看来潘子也出事了,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失踪了?还是遇到危险了?

难道还有第三股势力,或者第四股,第五股,都在盯着他们吗?他们又该怎么做?他抬眼看看身边的闷油瓶,忽然问他:“你要去白帝城吗?”

闷油瓶点点头。

吴邪说:“带上我,我要和你一起去。”

五、另一种汇合

闷油瓶并没有回答,所以吴邪自然而然的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同意。

“那么我们下面要去哪里?去重庆吗?”吴邪问,一边说着,一边踮脚,越过纷乱的人流,看了看卖票的地方。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又隐到刘海下面去了。吴邪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答。这样自说自话了几遍以后,吴邪也不由觉得有些微怏怏。

他想,这小子是怎么了?挂了电话以后,闷油瓶就没有再说过话,他的双手虽然依旧插在口袋里,但不再是之前那样放松,衣袖的褶皱之间都透出一股尖锐锋利的气流,而似乎满是戒备。这样的戒备使他们之间莫名的拉出了一条生疏的距离。

似乎这个人已经完全把他当作陌生人了。吴邪想。这样的想法让他也没来由的不快,他几乎是赌气似的,又问了一遍:“到底现在去不去重庆?”

闷油瓶并不理会他,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只是为了旅游,却莫名其妙先是在火车上被打了一顿,险些挂掉,后来又拼死跳火车,小命送了半条,现在胖子和潘子又玩起了失踪:尽管吴邪脾气和忍耐力都很好,但也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个时候再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作隐形人,难免要爆发一下。他愤怒的揪起闷油瓶的衣襟,捏紧了拳头,骂道:“操!你他妈不会说一句话啊?”

被威胁的闷油瓶依旧不说话,他的嘴唇抿的紧紧的,而眼睛藏在散乱的刘海之下。吴邪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那个苍白瘦削的下巴微微低下去,和颈部连成一条好看的弧线。他始终没有看吴邪一眼。

一瞬间,被排斥的感觉让吴邪烦躁不已,他几乎控制不住的咬牙切齿,龇牙咧嘴,最后升级到面目狰狞。

然而闷油瓶抿紧了嘴唇,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到了这个时候,吴邪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好了。

火车站本来人就多,现在大家一看到这两人要打起来了,都围成了一圈兴致勃勃开始围观。这样被看着,吴邪觉得自己滑稽的要命,这个拳头是落下去也不行,不落下去也不行。偏偏无论他做什么,闷油瓶都是不声不响,仿佛都打在棉花上,一点作用也没有。

怒火一闪而过,很快理智又占据了思维,吴邪的大脑渐渐清醒起来。这样被围观很危险,很容易被抓他们的人发现。然而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妥协,他低声说:“你不想让我和你一起走,对不对?”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忽然说话了,他的嘴角慢慢的展开一个弧度,是淡淡的,微笑的弧度。他说:“你去买票吧。”

尽管那个微笑更像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但是当时的吴邪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着,得救了,便连忙顺着台阶下来了:“好吧,我去买票。”他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说:“你小子早说嘛。”

周围群众看这场架是打不起来了,都纷纷叹息着离开了。

吴邪掏钱包,准备去买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余光瞄到,闷油瓶正在看着他。闷油瓶的头发乱糟糟的落在额边,但是他的眼睛却显了出来,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喜怒,也没有波澜,却很温暖,像是暮春,某个被湿润的乌云笼罩的夜晚,空旷又静谧。

这样的目光让吴邪莫名有点难过,他差一点就忘了,要不是因为在火车上遇到自己,闷油瓶也不会弄到满身是伤,疲惫不堪——他假扮的乘警,明明一开始谁也看不出来的。吴邪忽然觉得刚才做的有点过分。他想,买两张软座的票,再请他吃一顿来补偿吧。

排队买票的人很多。现在不是节假日,也不是旅游旺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呢?吴邪被挤得七晕八素,但是也没有办法。知道被人盯上以后,他们是不能包汽车去重庆了——谁知道路上会不会被截下来?相比较而言,还是火车安全一点。在人海里沉浮了近半小时以后,他终于买到两张到重庆的火车票。

但是当吴邪满头大汗的拿着票回来的时候,他发现,闷油瓶不见了。

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去买票时,闷油瓶望着自己时的眼神了。温和的,没有波澜的,那是“喂,你快走”,还是“请留下来”?

他并不明白。然而这个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其实是意料中的事情,不是么?吴邪想,无论怎么说,闷油瓶做的也合情合理,毕竟自己的要求的确挺蛮不讲理的。

吴邪长叹了一口气,自嘲的笑笑,想,不过这样看来,最近的自己,还真是背的可以啊。他觉得眼睛干涩无比。

愣了一会,吴邪慢慢点起一只烟。直到烟火烧到他的手指,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思考,胖子和潘子还不知所踪,还没有时间感怀,他必须打起精神来。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很快,一个计划就形成了。

他不知道所谓王世禛注仇兆鳌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去找白帝城和公孙述墓。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抓他的人,其实也要往那里赶。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带着自己去好了。

于是五分钟以后,火车站的广播室里传来这样的一则广播:“李墨修小朋友,李墨修小朋友,请听到广播以后,速到车站大厅服务处,你的爸爸在等你。”当这则广播播放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吴邪懒洋洋的站在那里,看到李墨修明显青紫的脸色,愉快的笑出声来:“嘿,草兄,好歹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当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李墨修是不能揍吴邪的,他看着吴邪,忽然,嘴角露出了一个狠毒的微笑:“你找我做什么?”

吴邪眨了眨眼睛,说:“我现在在这里,你不要抓我吗?”

李墨修笑着眯起眼睛:“我们为什么要抓你?”

吴邪愣了愣,说:“书在我这里,你们难道不要抓到我吗?”

李墨修终于笑起来:“小朋友,你高估你自己啦。那个胖子我们已经抓到了,书也拿到了,我们后来追的,根本不是你。”

吴邪终于彻底的愣住了——他的推断竟然全部错了。他忽然想起思维上的一个盲点:他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们都是为了那本书来追他的,他完全没有考虑到闷油瓶——因为他是那么镇定,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那么,自己这一路辛苦的逃亡,又是为了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很是好看。李墨修轻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不要太难过,在今天早上,我们还没抓到那个胖子之前,也一直在找你的。”

然而这种话根本就不是安慰!或者说,为什么知道自己被人追杀,反而是安慰?

他瞠目结舌了一会,忽然问:“那么你们抓到想抓的人了?”

李墨修说:“没有。”

“那么把胖子放了?”

李墨修叹了一口气:“也没有。”

吴邪忽然意识到不好。他们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一个人比较少的地方。他们没有放过胖子,自然也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可以当作筹码的书——

果然,李墨修微微一笑:“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宰的人是傻瓜。”

吴邪只觉得后脑伤口被人敲了一下,一阵剧痛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黑暗的面包车里,胖子和潘子被捆着手脚,胖子喊道:“我饿死了,给我一点吃的!”前面的人没有回答,一片安静,仿佛谁也没有听到胖子的声音一样。

胖子不甘心,又喊起来:“靠,老子要尿尿!”

还是一片安静。

胖子和潘子相视,无奈的苦笑,说:“这些人都他妈是聋子吧。”

胖子眼珠一转,说:“妈的,老子就撒在你的车上!”

胖子正喊着,忽然,车停住了,门被猛地打开,一个很沉的东西被丢了进来。然后门又关上,车子又发动了。

胖子和潘子面面相觑,都去看丢进来的是什么,这一看,他们吃了一惊:“这个猪头是谁啊?”

“我不知道……不过似乎很面熟。”

“我也觉得……像谁呢?”

“似乎……这个是吴邪?”

“啊!真的是小三爷!”

顿时两人都泪流满面:“吴邪/小三爷啊,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吴邪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两个大老爷们儿趴在他身上哭的涕泪横流。

“靠,你们哭鬼啊!我还好好的,没死呢!”吴邪怒道。

“天真同志,”胖子沉痛的说:“请你背过脸去,介于我们还将共处一室一段时间,我不想看到你的脸就做恶梦。”

吴邪大怒,想吼,但是一咧嘴就抽动了红肿的脸,只好嘶嘶的说:“你他妈还敢说我,要不是为了你,老子我至于这么倒霉吗?”

胖子强词夺理:“又不是老子愿意的,你没看到老子也被绑在这里吗?”

吴邪还想吵,不过嘴角抽痛的厉害,于是就住嘴了。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忽然都大笑起来:“他妈的,用这种方式汇合,也挺不错的!”

六、归去来

不知不觉中,黄昏又一次到来。强烈的夕阳从小面包的窗口射进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半边金色,半边隐在浓重的阴影之中。

这样的对比,让胖子和潘子极度惊讶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狰狞:“你见到张起灵了?!”

颠簸的汽车令吴邪很不舒服,从昨晚就没有吃饭的胃也绞痛不已,他皱了皱眉头:“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似乎感觉到刚才表现的太激动了,潘子没有说话,反而沉默了。一时间一片安静,只有汽车碾过细碎沙石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胖子才喃喃的说:“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见到他呢?”

“为什么不可能?”吴邪觉得头很痛,疲惫像浪潮,一波一波几乎将他的神智吞没了。

胖子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问:“他是不是一个——瘦瘦高高,不怎么说话的,右手有两根手指很长——”

吴邪说:“没错,而且还背着一把黑色的刀。”

胖子和潘子对望了一眼,迅速的说:“没错,那就是他。”

吴邪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那个人怎么了?”

胖子从来不正经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不是人。”

吴邪花了一些时间去思考这句话,到底表示的是“他很坏,简直不像个人”,还是纯粹的“他不是一个人”。他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各种颜色胶合在一起,嗡嗡乱响。

潘子压低了声音说:“小三爷,真的,你千万不能再和他说话。他不是人。”

吴邪来不及说话,胖子就很快的补充:“我们看见他死去的,身体都被撕裂了,血流了一地。我们亲眼看见的,亲眼。”他伸出两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恐惧像是一条冰冷粘腻的蛇,顺着血管,钻到吴邪的心脏里去了,他浑身发冷。潘子和胖子的脸铺在一片金色和黑色的光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

烦乱之中,莫名的,吴邪就想到今天早上,淡淡的晨曦里,张起灵那只覆在他眼睛上的手,牵引着美丽的黑暗翩然而落,冰冷又温柔。

他困惑的闭上双眼,然而没有那双手,宁静便不再到来。只有一副清晰的画面浮现在黑暗里,那个人睁着木然的眼睛,躺在血泊之中,像是一节惨白的象牙躺在华美的红色绸缎里。这张图像说不出的清晰和逼真,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曾经见过。

吴邪觉得说不出的疲倦,他挣扎着问:“为什么……”这句话他不知道是问胖子还是问自己。

胖子勉强的笑起来:“也许是你欠了他钱,他死不瞑目。”

吴邪没有说话,他只觉得头疼极了。

潘子沉默了一会,探试着问:“小三爷,那时候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吗?”

吴邪猛地抬起头,他的眼里充满了血丝,脸色惨白,说:“那次难道不是普通的自然事故?”

胖子迅速的接过话茬:“没错,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小子。”他哈哈的笑了起来,潘子也连忙应和着笑了起来,然而在一片沉默中,他们的笑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黑暗席卷而来。疲惫像是不合身的大衣,紧紧包裹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每个人又被各自的心事压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车子猛然停了,车门被猛地打开,滚滚水声从外面传来。胖子叫起来:“你们要把我们沉江?”

这一叫,所有人都清醒过来。吴邪无奈的抚额:“快他妈闭上你的乌鸦嘴。”

李墨修愉快的走过来,长途的奔波并没有让他看上去有一丝疲惫,反而精神的很。他掏出一本书,问胖子:“黄老板让你帮忙解读这本书?”

胖子很英勇的把头扭向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李墨修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是个哑巴,留着也没有用,直接沉江了吧。”

这么说着,上来三五个人,拉着胖子就往前走。黑暗里,只有几盏风灯,影影绰绰闪着光,勾勒出一条奔波的大江。

丢进去肯定没命——胖子没志气的吓得大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职业倒斗的,我解读文本水平一流!”

李墨修笑起来:“既然如此,那你留下,把另外两个沉江了吧。”

潘子顿时叫起来:“胖子你他妈干的好事!”

听他这么一说,胖子刚刚轻松下来的肥脸,又顿时皱了起来,眯眯眼痛苦的转了好几转,终于结结巴巴的说:“我……其实要三位一体才能解读……”

吴邪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潘子则叹了一口气,遮住眼睛不忍再看。这个胖子,平时骗人神气活现的,真正到了紧要关头,就一点也不靠谱了,三位一体,我还圣三一呢,谁会相信啊。

李墨修大笑起来,说:“好吧,三位一体——”他把书放在胖子的手里,说:“你们负责给我查出来,王世禛到底想说些什么,白帝城到底在哪里。”他虽然是在和胖子说话,眼睛却看着吴邪:“解读出来了,就给你们一条生路,不然……”他愉快的笑起来,但是眼睛里冰冰冷冷一片:“我就杀了你们,埋在深山里,让虫子蛀光你们的骨头,除了恶臭,谁也找不到。”

看到他的目光,就像看到毛茸茸的斑斓大蜘蛛一样令人不快,吴邪转过脸去。

李墨修并不介意,黑漆漆的江上,忽然出现了两艘快艇。他轻快的跳了上去,而吴邪他们,也被推挤着,上了快艇。

这一路无话,吴邪浑身疼痛,头晕眼花,睡着的时候,就噩梦连连,血液、死亡、残肢充斥着视野。

到奉节天已经蒙蒙亮了,潘子胖子他们经过一夜休整,各个神采奕奕,而吴邪却挂着两个黑眼圈,累的要死要活。

上了岸,就有汽车来接。吴邪暗地想,看来这次出手的人挺有来头,又困惑:所谓的白帝城和公孙述墓,到底有什么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反观李墨修,从下了船以后就不知所踪,连去招待所,都是船上别的人引导他们的。房间外有人看守,手机什么的也被没收走了,但是各种版本的书籍堆了一屋子。

下午一两点钟,李墨修来过一趟,说:“给你们两天时间,必须给我搞清楚。否则……”他做了一个手势,虽然吴邪他们都看不太懂,不过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让他们奇怪的是,李墨修说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了之前那种胸有成竹的悠闲,反而多了一丝紧迫。如果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一丝恐惧。这让吴邪他们都很不解,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在追查这本书的下落,或者已经不需要这本书,而开始进行探寻了?

总之,这些事情现在看起来都似乎和他们没有关系了,李墨修再怎么说也是头狼,自己只是狼嘴巴里叼着的兔子。如果规定时间内不能完成任务,不管李墨修一伙完蛋不完蛋,自己肯定是要先挂了。

被锁进招待所以后,胖子就嚷嚷开了:“这群小兔崽子,敢把胖爷我锁在这里,等胖爷我逃出去了,非敲死他们不可。”

潘子凉凉的说:“刚刚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于是两人又开始了无休止的斗嘴。吴邪摊在床上,听着他们的吵架声,觉得心情渐渐安定下来,这样才是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朋友,之前那个各怀鬼胎的下午,似乎就像做梦一样,烟消云散了。

这样想着,吴邪拿起那本破破烂烂的书,叹道:“难道不应该找个中文系的来看吗?我又看不懂什么诗歌。”

然而说着,他还是翻了开来。这卷书说是王世禛所批,其实他并没有留下多少字,只是整卷上,画出了不少诗句,还有仇兆鳌的批注,也被画出了不少。

白帝城世人皆知,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流传千古,耳熟能详。此中白帝即为公孙述。然而公孙述生平,却并不像他留下的城池那般闻名。按照吴邪现在的知识,他只知道西汉末年, 乘着战乱,公孙述割据四川, 自称蜀王。某一天他看见一口井中白色烟雾升腾, 像一条白龙, 就自称白帝, 在此地建都,并改城名为白帝。后来他被汉军打败,整个宗族被灭,死了万余人。他葬在哪里并不清楚,不过白帝山上留下了他的祠庙,不过明朝的时候,蜀乱又起,被平定之后,那里的白帝祠被改成了刘备汉庙。

杜甫在大历元年到大历三年初春之间,因病在夔州白帝城滞留了两年多时间,这两年里,他留下了很多诗歌,有相当一部分是关于峡中种种,民俗风情,生活情况。

唐代夔州就是今天的奉节县,所以追随着杜甫的脚步来到这里,也合情合理,然而吴邪还是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比如在白帝城是一个文学场,留下诗歌的文人不计其数,为什么他们只认为杜甫的夔州诗很重要?王世禛那些画出的诗句代表了什么?公孙述所葬的地方和杜甫的夔州诗之间到底会有何种联系?杜甫难道在他所注夔州诗中,流露出了什么奇妙的暗示吗?

然而最让吴邪在意的是,这个只掌权了十几年的小人物的墓,再肥也肥不到哪里去,怎么值得那么多人来寻找。还有张起灵,连他也在找——吴邪又眯了一下眼睛,想,自己是不是确实忘了什么事情,所以那个男人才会在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他之后,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像是悲伤,又像是释然。

胖子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他不是人——我看见他死了,亲眼。”

一种尖锐的疼痛忽然抓住了吴邪的心,一些模模糊糊的图画飞快的飘过他的大脑,然而他仔细的想要抓住它们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吴邪头疼欲裂,只好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事情。他翻开书,一首一首看杜甫的诗,不过这显然是件无聊的事情。他回头看看胖子已经睡得人事不知了。潘子无奈的坐在旁边,说:“小三爷,你也知道,我是粗人,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帮不上你的忙了。如果你有什么体力事,就让我做吧!”

吴邪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浓茶,揉了揉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觉得一团混乱,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于是翻过去几页,直接看杜甫白帝第一诗《上白帝城》,仇兆鳌做注,引《水经注》:

“白帝城,公孙述所造。北缘马岭接赤甲山,其间平处,南北相去八十五丈,东西七十丈。东傍瀼溪,即以为隍;西南临大江,窥之眩目。惟马岭小道逶迤,犹斩山为路,然后得上。”

王世禛把这一段特别划了出来。尤其在“斩山为路”上,用朱砂做了记号。

吴邪想想觉得奇怪,便看了看地图,啧啧两声,觉得心中猛地有灵光一闪:水经注中所说的“瀼溪”,其实就是现在的草堂河。然而地图所示,草堂河全在赤甲山西北,不在其山东。

他翻书,发现今天赤甲山,其实是宋人取名的,公孙述之时的赤甲山,也许又是另外一座。这样想着,觉得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吴邪精神一振,又继续看下去:

说白帝城“北缘马岭接赤甲山”,然而现在的赤甲山和白帝山相对而出,并不“基连”,难道,这说明,白帝城根本不在白帝山上?

既然不在白帝山上,那么在哪里呢?

他还想继续查下去,忽然被胖子肚子里的一声长叫打断了。胖子自己估计也被这声音弄醒了,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说:“老子饿死了。”

这时候,吴邪抬眼一看,天竟然又黑了,自己已经几乎一天一夜什么也没有吃了,顿时也觉得肚子里饥肠辘辘,很是难受。

胖子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就去敲门:“喂,老子饿死了,送点饭来!不送饭,饿死我们,谁给你们看这狗屁书?”

然而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连脚步声和咳嗽声都没有。

吴邪和潘子对望一眼,暗自惊叹:“这样严密的纪律,看来真是不好对付的主!”

胖子却管不了那么多,拼命的敲门,潘子想堵住他的嘴,但是被胖子挣开了。为了吃,胖子可以化身成为勇猛的武士:他抬起脚,猛地踢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潘子和吴邪暗道不好,连忙戒备,就怕惹恼了外面的人,直接进来对着他们一阵乱枪。然而外面还是黑漆漆,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胖子回头对他们笑,说:“看吧,这些王八孙子也要去吃完饭的。”说着,便摸了出去。

吴邪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但是一时又想不出来,只好跟着胖子,在黑暗里一步一步摸了出去。

潘子嘀咕了一声:“好歹是个县级招待所,怎么走廊里连盏灯都没有?”

这一句话,忽然提醒了吴邪——是啊,又不是民居,为了省电晚上不开灯。难道是服务员的疏忽?可是,那些看守他们的人呢?那些人本该守在他们门口,他们又到哪里去了?难道是在该上灯之前,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可是他们明明一直都在房间里,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手机打火机什么的都被收走了,胖子点了一根火柴(还是刚才在房间里摸的),一边四处探寻。然而除了他们的房间,整个招待所,一盏灯都没有亮,黑暗中,一片静寂,死气沉沉。

他们三个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下午那么多的人,一瞬间都到哪里去了呢?尤其是李墨修那一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离开这里,放他们走呢?

他们凭着记忆,摸索着,想找到出去的路。胖子手里小小的火焰闪了闪,慢慢的熄灭了。胖子骂了一声,准备再划一根。忽然,什么冰冷的液体掉到了他的手上,他小声骂了一句,却忽然怔住了:手里的火柴盒,被淋的透湿,再也点不着了。

站在最后面的潘子催他:“胖子,怎么了,还不再划一根?”

胖子浑身发颤,他慢慢的回头,对他们说:“这里有东西——不干净的东西——”

七、Jane Doe

胖子手里的火柴盒,湿的滴出水来。死寂的黑暗中,就只有他们竭力压低的呼吸声,和水滴一粒一粒,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嗒,嗒,嗒。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胖子勉强笑了一下,说:“也许是消防栓开裂了。”

大家也都勉强笑了笑,但是心里,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水,听声音就知道是从胖子手中的火柴盒里流淌出来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照理说,火柴盒才多小一个,就算是整个掉进水里,透透湿的捞出来,这么长时间,水也沥的差不多了。

但是不是。细细的水声还在不断从小小的火柴盒里流淌出来,没完没了。

嗒,嗒,嗒。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

“为什么——”吴邪犹豫了一会,问:“为什么火柴盒会——”

胖子的声音似乎都在打颤:“妈的,一定是见鬼了……”

火柴盒的硬纸板已经泡成了一滩纸浆,悄无声息的蛰伏在胖子的手掌之中,水滴却源源不绝从里面流淌出来,像是凭空变成了一个活着的泉眼,渐渐汇积成股,落在地上,迅速的蔓延开来,冰冷的液体泛上他们的脚面。

黑暗里,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急。水声里,隐隐约约,似乎夹杂着女人虚无缥缈的嬉笑声。

胖子终于忍受不了,大叫一声,把手里的火柴盒拼命的扔了出去。也就在那一霎那,什么东西从吴邪耳边一闪而过,水淋淋的长发擦过他的皮肤,留下几道冰冷的水痕。

吴邪一个机灵,几乎还来不及感到害怕,灯亮了。

突然而来的光亮,瞬间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吴邪闭了一会眼睛,才慢慢睁开来。胖子还捂着眼睛,他的脸上湿漉漉一片;潘子靠着墙壁不停的喘气,一手扶着一块凸起,看来是个开关,刚刚他一定是恰好摸到了开关,救了他们一命。

灯一亮起来,黑暗和恐惧就被驱散一空了。然而一颗心还来不及放下来,他们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吴邪也思考过,人不会平白无故消失,那么那些看守他的人去哪里了?服务员呢?别的旅客呢?死了,还是活着?

黑暗又寂静的走廊里,也许满是鲜血,也许断壁残垣,也许尸骨累累。他想象过各种可怕的情况,然而当灯亮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前,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一切都安稳太平,空空荡荡的走廊,一直通向另一端黑暗。甚至,连水的痕迹都没有。

他们面面相觑,都呆住了。刚才他们三个人分明都清楚的听到了水声,感觉到了水漫上他们的脚背。如果是幻觉,三个人的幻觉怎么可能完全一样,更何况,胖子的脸上水迹还没有干,而他们的鞋子,也湿淋淋的。但是地毯上,一滴水也没有,那个可怕的火柴盒,干燥的又完整的,掉在不远的地方。

胖子大力的骂着,上前捡起那个火柴盒。吴邪看着胖子愤怒的样子,又想到他满脸水迹,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被吓出来的鼻涕眼泪,不由的觉得好笑。胖子骂骂咧咧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

吴邪抬头看过去,胖子维持着半蹲着捡起火柴盒的姿势,脸色惨白,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说不出的可怕。

吴邪和潘子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怎么了?”

胖子说不出话,指着手里的火柴盒。吴邪凑上去一看,顿时,恐惧像一双鬼爪,揪住了他的内心:那盒火柴盒之上,沾满了浓稠的鲜血,而盒盖上原本的黑色花纹,透过暗红的血色,隐隐透出来,竟像是一个极其餍足的笑脸。

吴邪第一个反应是去看胖子的双手,胖子的双手虽然湿漉漉的,但是一点伤口也没有,他回头看地面,暗红色的地毯微微有些污渍,但是也没有血迹。

胖子非常肯定的说,当时在房间看到这个火柴盒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火柴盒,绝对没有血迹。潘子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地面,最后得出结论:确实没有一点血迹。

可是火柴盒怎么可能凭空沾上鲜血呢?这诡异又可怕的血液,是谁的血,又是怎么弄到上面去的呢?

他们三个谁也不能回答,吴邪猛的想到水声里隐隐约约女人的笑声,还有亮灯的那一刹那,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东西。

吴邪思考的时候,潘子一直凝视着什么,忽然间,他骂了一句:“操!”

吴邪抬头问:“怎么了?”

潘子说:“小三爷,其实刚才,我根本没有碰到灯的开关。”

吴邪不由自主的朝刚才潘子站的地方看了过去,那里是一片惨白的墙壁,上面那个突兀的东西,仔细看,竟然只是一颗钉子。

“那也就是说……”

“这盏灯是自己亮的,我根本没有动它。”潘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干涩,带着一丝颤抖。

吴邪彻底的愣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涌上心头。他猛地把胖子从地上拉起来,说:“快走!”说着,他迅速的掉头,向他们刚才出来的房间跑去。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一切东西都和他们一刻钟之前离开时一样,甚至连胖子走之前丢下的那个烟头还躺在地上。唯一不一样的是,那张摊开的地图之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颗人头——李墨修的人头。

胖子和潘子也气喘吁吁的冲进来,看见这一幕,两个人都呆住了。

李墨修双眼半阖,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残忍的微笑,血从他断裂的脖子里渗出来,滴在地上:

嗒,嗒,嗒。

吴邪忽然捂住了嘴巴,他的胃翻江倒海,然而一天没有吃饭,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吐的出来。潘子胆大,上前一步,忽然喊起来:“小三爷,你看!”

吴邪抬起疲惫的眼睛,顺着潘子指的方向,就看见李墨修的背后,惨白的墙壁上,灰尘和污渍交错,透出一个图案。

诡异的,餍足的,笑脸。竟然和李墨修的表情,有几分相似。

胖子骂了一声,说:“真是倒霉,这地方邪门的可以,我们还是先走吧。”

吴邪点点头,三个人迅速退出房间。然而灯光闪了闪,又熄灭了。这一回,不但走廊里的灯灭了,连房间里的灯都没有了。

黑暗里胖子啐了一口:“不能再回去,那就往另一边走!”

没有人反对,他们贴着墙壁,迅速的往另一边走去。与入口相反的的地方,也不知道通向哪里,但是地势越来越低,也渐渐潮湿起来。

黑暗之中,看不见东西,寂静之中,听不见声音,别的感觉便格外的灵敏起来。吴邪只觉得双手摸着的墙壁,渐渐变得湿淋淋的,冰冷又粘腻,像是墙壁活了过来,伸出柔软的伪足,向他探过去……这么想着的瞬间,又感到手下什么弹跳了一下,然后是绵长的呼吸,一起一伏——

心脏一瞬间几乎跳出来了,吴邪努力的平稳自己的呼吸,前面的胖子和潘子脚步声依旧稳健,似乎没有什么反映,吴邪于是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幻觉。

然而被什么盯着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近在咫尺的恐惧感让他的神经绷到最紧——

忽然,前面的胖子停住了,轻声的说:“看,前面有灯光。”

吴邪早就开始怀疑,这个小小的乡镇招待所,能有多大,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走不出去。现在他更是肯定,这简直是一个圈套,或者一座鬼屋。

惨淡的灯光下,他们面前是一个阴暗的地下室,空气里回荡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让人战栗的气味,像是腐败的血水的恶臭,但又夹杂着一丝熏香的味道,诡异万分。

吴邪抬眼看了一下,房间四周,肮脏的墙上,挂着铁钩,长锯,狼牙棒和别的不知名的铁器。因为时代久远,似乎都已经生锈了,但是依旧散发着冷飕飕的怨毒的气息。靠墙的另一端,有一个石台,有点像一张床,却一边略高,一边略低,打磨的极其光华。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石料所造。

胖子小声骂道:“看上去倒像是个屠宰场。”

潘子说:“滚,哪里有这么小的屠宰场!”

吴邪不说话,只是觉得浑身发冷,不祥的感觉压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地下室中间 ,有一个两米见方的漆黑水塘——其实说水塘也不合适,吴邪走到旁边,看了一眼,便两眼发慌,腿发软:塘水黑漆漆的,死一般沉寂,一丝波澜也没有,简直深不见底,像通向另一个世界一般。

忽然,胖子喊起来:“啊!你也在这儿!”

吴邪吃了一惊,顺着胖子的目光看去,没想到角落里竟然还缩着一个人。那个人听到声音,几乎吓晕过去,脸色铁青,浑身发抖,裤子都明显湿了一片。

胖子大喊:“看清楚,老子不会吃了你的!”

似乎明白了,喊他的是“人”,那个人渐渐安定下来,虚弱的舒出一口气:“啊……”

吴邪这个时候才看清楚,这人原来就是当时在火车上,吴邪和胖子遇到的冒牌乘务员,后来被胖子一记手刀敲晕了。现在看到他,胖子觉得格外亲切,大步走上去,一巴掌拍在那人背上,大笑道:“你乘务员不当了,改河水清污了?”

那人连笑也笑不出来,只是抓着胖子的衣服问:“你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胖子愣了愣,指了指进来的那条通道,那个人的眼里的光华一下又暗淡下去了,转瞬,便变的死一般绝望。

“怎么了?其他人呢?”吴邪也走了过来,问他。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口黑色的水池,说:“走不出去了,它就要来了,不带走我,它不会甘心——不带走我,它不会甘心……”他忽然抬起头,抓住胖子的肩膀,一双眼睛里带着垂死的人的疯狂,咧开嘴角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们都要死了——”

胖子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挣脱开,退后了两步,对吴邪说:“操,这个人疯了。”

但是吴邪觉得不对劲,他看见那个人身后,有几摊衣服,还散落着不同的鞋,他觉得这里面也许有事情,便喝住了胖子,走到那人面前,问:“其他人呢?”

那人眼光痴呆:“死了。”

吴邪皱了皱眉头:“怎么死的?”

“被它杀死的。”

“怎么杀的?”

那人忽然抬起头,惨白的脸上,铁青的嘴巴诡异的勾了起来:“谁知道——谁知道——鬼——才知道——鬼——”

吴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问道:“那李墨修呢?”

“李墨修?——啊——那个混蛋,他看见不对,就丢下我们跑了——跑的可快了,你看过跑的那么快的人吗?腿都跑到脑袋前面去了——”

吴邪有些厌恶的扭过头,这个人是真的疯了。

然而那人忽然笑起来:“你看,你看,它来了,它来了,来接我了,然后就是你们,一个一个来,谁也逃不掉——”

潘子一个箭步上来,打了那人一个巴掌,把吴邪拉到身后:“小三爷,不要和这人说话,疯子发起疯来才是不要命的。”

潘子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却疯狂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想站起来。但是他的腿已经软了,站也站不起来,于是便十指抠地,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一点一点向池边爬去。胖子想伸手拦他,却没有拦住,只听“噗通”一声,他便沉进了水里。

吴邪吓了一跳,连忙脱了外套,想冲过去救人,却被潘子拉住了。

“干什么?没看见他掉进去了吗?”吴邪回头吼道。

“不对,小三爷,不对。”潘子说,一边把吴邪往边上拖,也就在那一瞬间,黑色的、沉寂的水面,慢慢泛起了一丝涟漪。

几个水泡浮了上来,又破裂。那声音,像是深不可见的池水,满足的,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从水里,浮了出来。便是那个冒牌乘务员所说的鬼吗?

吴邪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那个东西慢慢的,慢慢的,浮出漆黑的水面。吴邪些微有些近视的眼睛一时间还看不清楚,不过很快就看出来了,他感到一阵头晕,要不是潘子扶着,差点站不住:该死的,那个疯子嘴里所说的索命鬼,那具浮出水面的惨白的尸体,竟然是闷油瓶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就感到潘子扶在他肩头的手颤抖起来,胖子和潘子一齐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那声音短促又尖锐,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恐怕只有极度的恐惧,濒临崩溃的情况下,人类才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怎么会是你!?”

八、Jane Doe 2

那的确是他。惨白的,在死寂的池水里漂浮着。

潘子和胖子因为恐惧,而放松了抓着他肩膀的手,于是吴邪挣脱开来。他不由自主的走近了一步。

没有错,那就是张起灵。

吴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的。这种虚空前所未有,用一切思维和理性都解释不通:那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同行者,就算救过他一次,但毕竟认识甚至还不到一天。可是为什么现在,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该死的,脑子都要融化成水,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什么东西都在嗡嗡作响。吴邪并不明白,像是他的灵魂已经呼啸着挣脱出他的胸腔,撕扯着他的身体,把他拼命拉向他的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吴邪想不明白,所以他索性放弃思考。他只能顺从自己的灵魂,一点一点靠近那具尸体,明明他妈的陌生的要命,但为什么就是想要看着,近一点,更近一点。

水波里,张起灵乱云一样的乌发轻轻荡开。

吴邪想到了在成都火车站,分别之前,他抬头看他,但是那双眼睛却隐藏在阴影里。现在再也没有那些碍事的额发的阻挡,但是他的眼睛却紧紧的闭着。这让吴邪产生了一种不由自主的挫败感。

吴邪看着他的面庞——冰冷的,惨白的,像一片花瓣,在黑色的水波里上下沉浮。那双惨白的手,已经再也挥舞不了黑金古刀了吗?吴邪恍恍惚惚的感到,被那双手遮住眼睛的感觉,又回来了。是黑暗,还是温暖,什么都熟悉的让他想要落泪,但是又陌生的要命。

哈,闷油瓶,你不是很厉害吗?可以把李墨修打得满地爬,可以眼睛眨也不眨的跳火车,可以理所应当的失踪。吴邪想着,就觉得这样一动不动的张起灵很有趣,这样的场景又似乎很可笑,他想:“你他妈现在还冷么?”他还想再走近一点,他向那具尸体伸出手去,他想碰碰他的额角,问他:闷油瓶,你还冷么?

然而他的手臂被抓住了,潘子抓着他就往外面退,有谁捂住了他的眼睛,说:“别看,别看——”

吴邪想:再让我看一眼——他妈的,只看一眼。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他被拉着向前跑,手腕疼的几乎脱臼。于是时光纷纷呼啸着倒退,那些粉饰的金粉如雨水般落下来。悉悉索索游荡的鬼魂,活着的墙壁,没有什么再能让他感到害怕。

一个声音在嘲笑他:懦夫,这一次,也这样若无其事的松开手,拍拍屁股,什么也不做的离开吗?

对自己的怒火,熊熊的从心底燃烧起来,炙烤着吴邪的内心,让他觉得再不嘶喊出来,就要爆炸了:“混蛋——”

他一拳隔开潘子抓着自己的手,喘着粗气,说:“放开!”

胖子和潘子吃了一惊,潘子的手被折了一下,几乎被折断。他们吃惊的看着吴邪,胖子说:“天真同志,你中邪了吗?”

吴邪咬牙,反问道:“你呢?”

胖子摇了摇头,说:“看来你病的不轻。”

潘子焦急的看着后面,似乎生怕那具尸体会追上来,说:“小三爷,你快点走,这里很危险。”

危险?吴邪忽然有些讽刺的想,如果没有害过他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危险?

这个恶毒的想法一旦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便恣意的生根,发芽,生长起来。吴邪觉得神智都被邪恶的念头吞噬掉了,他看着他面前的伙伴,他们曾经几次出生入死,相互扶持。吴邪像看着卑鄙的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们,退开了一定距离。

吴邪的举动让潘子一时间无法理解,他低吼道:“小三爷,你要做什么?”

他的吼声痛彻心扉,铁锤一样重重敲击在吴邪的心头。吴邪愣了一下,他的眼睛又往后瞟去,但只是一眼,他又飞快的回头,对着潘子说:“对不起,我必须回去。”

潘子皱起眉头,又向吴邪伸出手去:“那个水池不干净,没有时间了,小三爷,你应该比我明白。”

吴邪忽然笑了一笑,低声说:“潘子,你们有事瞒着我。”

潘子摇头:“没有。”

吴邪不再说话,他转身。

潘子愤怒起来,他扳过吴邪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骂道:“你他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他妈不要太自以为是!”

吴邪的怒火也终于爆发了:“那你他妈的告诉我我和张起灵是什么关系,你他妈告诉我我为什么死活就是想不起来我认识这个人!”

潘子狠狠的喘气,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了,他嘶哑的吼道:“你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你和他——”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吴邪忽然身体一软,向他栽倒过来。他连忙伸出双手,接住他。

吴邪身后,胖子笑嘻嘻的站在那里,右手还保持着敲手刀的姿势:“反正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不如让他自己去想吧。”

潘子扶着吴邪,对胖子说:“既然这样,那快走!他追上来就不好玩了!”

胖子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还是听天真的话,回去算了。”

“为什么?”潘子怒道。

“因为我们怎么逃,也逃不出去。”胖子说。他指了指前方。

惨淡的黄色灯光隐隐透过来,绕了一圈,他们竟然又回到了那间地下室。黑漆漆的水池里,那具惨白的尸体,还在上上下下的漂浮着。

“操!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有一条路,为什么又回来了?”潘子骂道。

胖子也烦躁不安:“你想想,如果能逃出去,刚刚那个人早逃出去了,还至于在这里被活活逼疯吗?”

这时,两人都不说话了,一齐盯着水中的浮尸,一瞬间,他们似乎都觉得,那张铁青的脸上,泛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太他妈可怕了,和这种玩意儿在一起,疯了是早晚的事。”胖子喃喃道。

潘子翻了个白眼,把吴邪丢在地上,恶声道:“小三爷,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吴邪摔倒在地上,撞到冰冷肮脏的石板,发出一声闷响,他呻吟了两声,慢慢醒了过来。

胖子叹道:“想我一世英明,难道要毁在这种湿粽子身上吗?”

潘子也怒道:“哼,活着我都不怕,还怕死了的?先下手为强,让老子把它捞上来直接劈成两半!”

吴邪被摔的浑身疼痛,他低骂一声,那些刚刚好一点的伤口又都撕心裂肺的痛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张开眼睛。一睁开眼睛,吴邪就看到胖子和潘子一人从墙上扯下两把生了锈的斧头,一人扯下一根铁勾。

两人小心翼翼走到池边,胖子先伸出铁勾,戳了戳浮尸,尸体没有动静,只是嘴角的笑容,似乎更加明显了。微笑的,餍足的。

胖子脸上,冷汗流成了一股小小的溪流,但是他的双手一点也不颤抖,用铁勾奋力一拨,那尸体就带着巨大的水花,被抛上岸来。那一瞬间,潘子高举起手里的斧子,对着尸体一阵猛砍。黑色的水花四溅。

吴邪困惑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那具惨白的尸体很快被砍成一滩肉泥。潘子和胖子后退了两步,对吴邪说:“跑!”

吴邪被架起来,他们飞速的离开这间阴暗的地下室。奔跑而带起的风,和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吴邪渐渐清醒过来,他忽然大叫一声:“不对!”胖子和潘子咬紧牙关奋力跑着,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

吴邪拼命挣扎起来,这一下,胖子和潘子几乎拉不住他,手一松,他“砰”的坐到地上。

“操,真他娘的疼!”伤上加伤,吴邪除了骂娘,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潘子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小三爷,你他妈的还被鬼迷着啊!”

吴邪揉着屁股,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潘子以为吴邪还神志不清,故意不理他,就要冲上来把他敲晕。胖子拦住了他:“天真再倒霉,也不会被鬼迷上两次,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吴邪一边倒吸冷气,一边摸头,说:“操,胖子,刚才你下手真狠。”

胖子哂笑:“我不敲晕你,你就要把我们害死了。”

吴邪摇头,问:“刚才,你们看那具尸体,看到的是什么?”

胖子愁眉苦脸:“我不想回想了,会做噩梦的。”他转头看着潘子:“潘子,你看到的是什么?”

潘子这时候肚子里还有气,根本理也不理。

吴邪苦笑一声,说:“潘子,你不要生气了,我告诉你看到的谁。”他停了停,慢慢说:“我看到的,是我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闷声不吭气的小子,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我们只见过一面,你们还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潘子的脸色缓和下来,甚至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沉重,他说:“我猜到了。”他慢慢的摇头,说:“我知道你会看到他。”

还没等吴邪问为什么,胖子就插嘴道:“那么你到底看到的是谁?”

潘子沉默了很久:“阿宁。”

这一下,吴邪吃了一惊,他之前看潘子不愿说,以为潘子看到了自家三叔,因为自己在旁边,有点不好说出口,没想到他看见的竟然是阿宁。吴邪一下就回想起那个狡猾、彪悍、美丽又短命的女孩子了。但是她已经死去那么久,为什么潘子会忽然看见她?

胖子的大笑打断了吴邪的思考:“他娘的,你们看到的都是好的,我看到的,是我家已经死了二十年的酒鬼老子,圆瞪着眼睛看着我,吓我一跳!”

胖子的大笑让大家的心情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一点,吴邪咳了一声,说:“谢谢你,潘子。”

潘子哼了一声,说:“要不是为了三爷,早把你扔了喂粽子了。”

想到以往潘子的彪悍作风,吴邪干笑了两声,忽然说:“我想,我们还没把它弄死。”

顺着他的目光,胖子和潘子抬头看去,不远的地方,又是那盏惨淡的灯,他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而那具尸体,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漂浮在黑色的水面上。

尽管已经知道是迷惑人的幻觉,但是当看到水中的那张苍白的脸的时候,吴邪还是觉得一阵难受。虽然这样的难受来的毫无根据,却仿佛顽强的生根,紧紧扎进他的胸腔。吴邪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想,不能再被迷惑了。

胖子唾了两口,说:“哪儿来的哪儿回去,我让你再浮起来,让你再害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推房间里那张黑色的石台。

“你要干什么?”潘子问。

“老子看这个床就像是屠宰场杀猪的板子,心里不爽,直接把它绑在粽子身上,给他娘来个沉潭!”

潘子一听有理,也帮着胖子一起推。

这石台沉重无比,两个人推着,哼哈作响,青筋暴起,血管似乎都裂开了,石床依旧纹丝不动。吴邪也上前帮忙,三个大男人一起努力,石床终于被推动了。沉重的石块在粗糙的地砖上滑过,发出极其尖锐又刺耳的声响。这声音在一片昏暗之中,像是魔鬼在高声尖啸,整个房屋都发出尖锐的轰鸣,回声回旋复沓,无穷无尽,格外的可怕。

忍受着可怕的噪音,终于,他们把这张石床推到了水池边上。胖子哼哧哼哧喘着,就去取铁链,潘子则捡起刚刚丢下的铁钩,又一次把那尸体捞上来。

乘着他们在忙,吴邪细细的研究起那张石床。他很快发现,其实整个石头的质地并不紧密,像珊瑚似的,石块上充满了细小的,毛细血管似的缝隙,他又看了看石床表面,发现表面非常光滑,呈现出一个非常完美的,从高到底的弧度,在最低的那一头,有一个小洞。

吴邪觉得心中一寒,这让他想到了某个东西。他又仔细闻了一闻,脸色整个变了。

这时候潘子已经把锁链一头缠在石床上,一头缠在尸体上,胖子在旁边得意的说:“这下看你还能不能浮起来!”说话间,他们一个用力,就把石床和尸体一起推入了水池。

吴邪一声:“慢着!”还来不及说出来,卡在了喉咙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石床带着尸体一齐迅速沉入水面,尸体青紫色的嘴唇边,那个餍足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似乎嘴唇之下,森森的白牙都露了出来。

黑色的水面打着漩涡,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吴邪扶着额头说:“错了,错了,这下完了,那张石床是克鬼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