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1年5月17日

未见殊途,何道同归 by 四月五日起尸(一部10 – 19)

第十章  青铜浮雕

沿着石阶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一座大厅。三叔他们这些先下来的人已经等在了这里。

这座厅呈椭圆型,很大,甚至完全可以称作是一个广场。在石阶正对的方向有一排七个拱门,远远望着,每个拱门似乎都是一条墓道。四周本应当是光裸的岩石的墙壁上铺满了青铜。半浮雕的山石树木跃然其上,栩栩如生得让人以为下一刻它们就会破墙而出。沿墙排列的人形的灯台皆是真人大小,作少女打扮,单膝跪地,手举灯盘过头,仔细看去,这些灯女的相貌竟然还各不相同。

“这是……谁的墓?”我哑声问着。大件的青铜器我不是没见过,秦岭地底下那根柱子足够我做一辈子噩梦。但是这里不一样。看这些灯女的衣饰,是属于西周时期,虽然那个时代处在青铜文化的鼎盛期,可能用青铜来刷墙,这得奢侈到什么地步?而且这些树木山石的半浮雕和灯女们的面容都太写实,写实得完全不像那个时代的风格。

三叔摇了摇头,显然和我一样没有头绪。

倒是闷油瓶破天荒地在旁边说了一句:“这个墓的主人你肯定说过。但现在你一定想不到。”

我听得直气闷。心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真有心情跟我脑筋急转弯。于是我就转头去看温和,心想闷油瓶不说她总可以吧。

温和眨眨眼睛看着我,非常无辜非常纯良地说:“这个墓的主人……是谁呢?”

我当场吐血三升。

结果最务实的还是胖子:“管他是谁的墓,反正见了正主以后就知道了。倒是这七条墓道,哪个才是正路?”

“都是。”答话的居然是老黑,“这七条墓道啊,都能通到下一个大厅。不过如果走的不对,那可就谁都到不了了。”说完,他就好像是刚刚讲完笑话一样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翻个白眼,心说以前真是冤枉胖子了。他再不靠谱,那也是正常人类能理解的范畴,可眼前这位,能理解他的也肯定不是人。

果然胖子马上就要跳脚。

“这七条墓道确实都可以通过。”温和这时在旁边淡淡地开腔,“但必须是‘都’有人通过。”

“就是说这七条路得同时有人走才能过去,只选一条的话……”老白接过话头,森森地笑了两声,“你们可以试试。”

“试就试。胖爷我怕你吗?”胖子这人最受不得激,抬脚就要往墓道里走。

我赶紧拉住他:“老大,现在是较劲的时候吗!”

胖子眼一瞪,我就知道这顿训我估计是逃不了了。

这个时候我就听旁边哐哐哐的直响,转头看过去,发现是温和正拖着一个灯女往墓道那边走。发现我看她,温和冲我一笑:“我给你看只选一条路的结果。”说着,她甩手一扔。灯女一路哐啷哐啷地滚进墓道。

机关声爆响,数不清的长枪箭矢从墓道的石壁中射出,直到把那个灯女死死钉在地上才停止。我和胖子同时擦了把冷汗。

“而且这些机关是自动填充的。虽然不至于无限次,但要真想扫干净了,那不死上个十次八  次是不可能的。”好像嫌我们吓得不够似的,温和继续幽幽地解释,“虽然拿这些灯女扫路也不是不行,可有那工夫,分路走早就到底了。”

“可就算你说分路……”我干笑两声指指那条墓道,“这一路该怎么过去?”

被灯女滚过的这一路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枪箭,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跟灌木丛一样。完全没有人下脚的地。

“拔掉。”温和转头对老黑说道。

“我来?”老黑不甘不愿地喊起来。

“不是你还是我不成?”老白抬腿踹他一脚。

“不带你们这样欺负老实人的……”老黑哭丧着脸从袖子里——我现在总算明白刚下火车的时候温和那句“袖里乾坤大”是什么意思了,他们的袖子根本就是百宝囊!由此也可想而知,这帮家伙就没一个是凡人的!——抽出了一条铁链。

老黑抖手将铁链甩出,紧紧缠住那丛金属灌木,跟着猛一发力……

“你扔准一点行吗?信不信我把你也钉在地上?”老白几次换位,终于成功避开那一蓬兜头兜脸向他砸过去的凶器。

老黑撇撇嘴没说话,继续拔草。数次之后,那条墓道终于被清理干净。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温和拍了拍手,招呼我们上路。

七条路,闷油瓶走一条,三叔和潘子走一条,我、胖子和温和走一条,剩下那四个不是人的一人走一条。

墓道的墙是用一尺长半尺宽的石砖砌起来的,在离地大约一米五的高度上每隔几米就有一盏青铜的灯台伸出来,和外面的灯女一样,都是十分写实的人手举盘的造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人被砌在墙里,只把肘关节以外的部分伸了出来。

这样走了一截之后我发现我有点受不了了。如果这些灯台是那种夸张一点的造型,那不管他雕成啥模样我都有自信能平常心以对,可这么写实的风格,我很难不去在意。

没办法,我只好跟温和没话找话。“那个,温和,你们说的杨云,是五方鬼帝的那个吗?”

本来走在我前面的温和转头看看我:“是啊,北方鬼帝嘛。”

她答得胸怀坦荡,我反而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想出一句“那他和小哥……”

“他喜欢张起灵啊~这事鬼界、地府尽人皆知嘛。”温和嘿嘿地笑起来,“可惜啊~张起灵就是看不上他。”

我干笑两声:“这个杨云……是男的吧?”

“是啊。”温和点点头,“不过你要是活得够长你就知道了。性别这个东西,其实真的不太重要。”

我尴尬地笑笑,这个境界,好像真不是我这种离死不远的俗人能领悟的。“那老黑老白他们……”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啊~胖子不是猜对了吗。”温和还是一脸的天真无邪。

“认识五方鬼帝又跟阴差交好,那你又是什么人?”胖子冷冷地在我身后开口。

虽然胖子语气不善,但这时候更令我震惊的是他居然一点不怀疑温和的话的真实性。

胖子看看我:“我就知道你没有注意。刚才在外面看不清楚,可到了大厅里我就发现了。那个小牛和小马的影子,一个是牛头,一个是马头。老黑老白的影子虽然是人型,但明显都戴着很高的帽子。”说完,胖子转向温和,“胖子我纵横地下这么多年,碰上一两个鬼的准备是早就有了,所以温大姑娘,您了是不是也该是时候亮亮真身了?”

面对着胖子的紧逼,温和似笑非笑:“给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胖子被她噎了一下,正准备再说什么,出口却已经到了。

这是间和我们刚下来时那座一样大的大厅,对面一样有七条墓道,墙上依然铺满了青铜,墙边依然有铜女捧灯。

只是墙上的半浮雕不再是山石树木,而是一幅似乎是叙事的图。说是似乎,是因为在完全写实而且是一比一等大的人物之外,居然还在靠近顶端的高度上雕着两条巨大的、正在交配的龙。一个宫人打扮的人正举着一个罐子站在这两条龙的下方,接着从它们连结的地方流出的液体。

“我靠!这、这他娘的……”胖子张口结舌了半天想感叹出点啥来,结果最后还是只能说一句“这他娘的”。我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去,除了感叹就是挖空脑袋在想这画面我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记述。

“想知道后面的?那就继续往后走啊~”温和笑一笑,率先往第二批墓道的方向走去。

然后我们一路前行,总共经过了六批批四十二条墓道后来到了第七座大厅。一路过来,这七座大厅的的墙壁都是用青铜铺就,墙边都有捧灯的铜女,墙上也都有半浮雕的图。

而从第三座大厅开始的雕刻内容依次是:一个君王打扮的人打开了那个曾用来接龙沫的罐子,里面的液体洒出,几个裸身的女人对着那滩液体大叫,那液体就变成了一条蜥蜴似的动物;第四座大厅里,那条蜥蜴爬进了一个好像是宫殿的地方,碰到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宫女,小宫女长大后显出了孕妇的姿态;第五厅,那个宫女分娩下一个女婴,这个女婴后来又被抛弃;第六厅里这个被抛弃的女婴被一对夫妇捡到养大;然后是第七厅里,长大后的女婴跟着前来宣旨的人离开。

雕刻里,女婴长大后的姿态一直是以背后表现,但从画面上正面她的人脸上那种痴迷的神色来看,可想而知这一定是一个绝世美人。

“走吧。走过最后这一段就可以到达主墓室了。”长出一口气,温和幽幽地笑着。

“温和!”老白,或者说是白无常一把拉住她,眼里的不舍显而易见。

温和回过身,抬手轻拢着他的头发:“你不是一直嫌我总往现世跑?这次以后我不就可以一直留在下面了。”

“我宁愿你四处游荡也总好过被困在一个地方日夜操劳!”

“那可不就要有劳你常来慰问了?”温和笑眯了一双眼。

看到这情形我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转头看看闷油瓶,结果发现他的脸色平静如常。难不成他跟温和真的没什么?

“这次我跟吴邪一组。”我正准备按照之前的分组去找温和的时候,闷油瓶突然一把拉住我。

白无常就好像较劲一样跟着说了一句:“我和温和一组。”

胖子瞪着我们来回看了几遍,最后一甩手:“胖爷我自己走!”

第十一章  倾国祸水

跟着闷油瓶走在墓道里,越走我就越觉得气氛压抑。心说果然这小子从来不干没目的的事,刚才在外面那么镇定的德性果然是装的!正想着是该说两句讽刺讽刺他还是安慰安慰他的时候,闷油瓶突然停住了脚步。

“吴邪。”闷油瓶叫我。

“嗯。”我乖乖应声。

“如果你很珍视的一个人的命要用你很珍视的另一个人的自由来换,你会怎么办?”闷油瓶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我。

我一愣,心说真他娘的不愧是闷油瓶,提出的问题从来都这么有难度。我仔细地在脑中模拟着这个情况。如果三叔命在旦夕,我要救他就必须说服闷油瓶牺牲自己的自由……“小哥,这太难选了吧……我就非得牺牲掉另外一个吗?”

“这个问题建立在那个交出自由的人肯为你做任何事的基础上。”闷油瓶不给我任何打哈哈的机会,看来是铁了心要从我这里得到个答案。

我摸摸脖子,认命地重新思考。如果三叔命在旦夕,我要救他就必须说服闷油瓶牺牲自己的自由……

我靠!不对!为什么我要把闷油瓶带入思考啊!兜头一盘冷水泼得我当时就是一个激灵。可转念一想,不拿闷油瓶,我又能拿谁?我娘?我爹?我二叔?

既然做选择的人是我,那就说明那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很亲近的关系;既然我要做选择,那就说明这两个人之间我不可能轻易倒向任何一个——他们对我一样重要。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只剩下了三叔和闷油瓶。

如果三叔命在旦夕,我要救他就必须说服闷油瓶牺牲自己的自由……

“我会求那个需要付出自由的人救另一个,然后,自己一辈子陪在这个失去了自由的人身边,直到我死……”

“吴邪。”听完我的答案,闷油瓶抬手扣住了我的后颈,“你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无邪呢?”

我!靠!老子正经回答你你拿老子名字开涮?“张起灵你这人……”

还没等我发火,闷油瓶扣着我的手猛一用力,“不过,”我整个人就被他拉进了怀里,“这个办法和我想的一样。”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间就忘记了挣扎,他的胳膊趁机环上了我的背,收紧。

“别动,吴邪。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闷油瓶的额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淡淡地,带着浓浓的不舍。

是了,照着前面白无常的话,那个“很珍视的”“肯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放弃自己的自由的人,于闷油瓶而言,不就是温和?而这样说来,温和口中闷油瓶的“找死”,原来只是要陪她长居冥府的意思,只是她理解错了,我也理解错了。

看着闷油瓶在清醒时从没让人见过的软弱模样,我心里微微的有些遗憾。遗憾我不知道另一个人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他连温和都牺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闷油瓶放开了我,帮我整理了一下有些揉皱的衣服,他拍拍我的肩:“走吧。出口就快到了。”

本来以为在中途耽搁的那一下会让我们最后走出墓道,没想到的是,墓道的外面居然依然还是空旷的大厅。铺着青铜的墙壁上,半浮雕的是神情或痴迷或呆滞的朝臣。

墓道正对的地方,是两扇汉白玉的石门。

闷油瓶静下神来听了听,就伸手去推那两道门。我对他的判断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自然也就没阻止他。

石门在他的推动下缓缓地向内打开,轻幽、飘渺歌声从门里一丝一丝地渗了出来。

我当时就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就扯住了闷油瓶的衣服。

闷油瓶笑了一下——虽然我没有看见他的脸,但我就是知道他肯定笑了!而且还是嘲笑的那种!“那个是温和,她先进来了。”

我一听这话,当时脸就臊得跟什么似的,赶紧就撒手了。

“你们来了。”似乎是温和的那个女人开口,幽幽凉凉的嗓音在空旷的墓室里低低回荡。说是似乎,是因为这个女人居然穿的是西周时期妃子的宫装,长发也被绾成了发髻。她侧对着我们坐在巨大的棺椁上,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酒坛,一口一口地浅酌着。

“你是……温和?”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就是我啊。”女人从棺椁上跳下来,好像飘一样一步三摇地向我们走过来。脸确实是温和的脸,但不知是不是换了装扮的缘故,莫名的就多出了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吴邪,你现在这个表情可真和外面那些朝臣一样了。”温和凑近我眼前低低地笑着。

我一抖,立马恢复清醒。

“这他娘的是什么斗!温和,你这回非得跟胖爷我交代清楚不可!”

正想着该说点啥改善一下尴尬的局面,胖子咋咋呼呼的喊声已经从墓道那边传了过来。我赶忙转头去看,发现胖子已经从墓道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盏墓道里特有的那种手臂造型的灯台。

“这灯台……胖子,你还真是贼心不改啊?”我冲他直摇头。

“多亏了我这贼心不改呢!”胖子哼了一声,随手就把那灯台抛进我怀里,“你自己看吧。”

我接住这灯台就觉得不对,这分量太轻了啊!倒过来往手肘那一看,我吓得差点就把这东西扔出去。

这个手臂造型的灯台是中空的,两截包裹着干枯皮肤的白骨正直直地插在里面。

“邪行吧?还他娘有更邪行的呢!”胖子甩了甩手,我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似乎还沾着什么湿润油腻的东西,“就这玩意掉下来的时候嘿,他娘的里面居然还有尸油滚滚的往出冒!这要不是胖爷我见机得快,非能让丫的给淋个一头一脸。”

“这是油灯啊,没有油……那像话吗?”温和幽幽地笑着接他的话。

我一个激灵,扭头就去看她:“你、你别吓我……你千万别说这里所有的油灯都是……跟我想象的一样的……”

不理会胖子终于发现她现在这身装扮后的大惊小怪,温和拎着酒坛押了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啊~不然……你以为那个灯女怎么那么容易就被长枪扎透的?”

我一抖。心说这他娘的,合着这斗里最危险的不是那机关,是这些灯柱子啊!这要一个什么不对招得她们起尸了,那不得恶心死?……不对!重点根本不是这个!“那这些灯里……真的每个都有……?”

“这几盏灯算什么?看见墙上那些浮雕了么?信不信敲开以后里面都嵌着一个?”温和低低地笑着,笑声在墓室里空空地回响着,听得我鸡皮疙瘩一身一身地起。

看着我这副模样,温和笑得更开心:“你以为这些铜像是怎么做得这么写实的?嗯?”

一个“嗯”,嗯得千回百转,嗯得我心惊肉跳。

“这他娘的到底是谁的墓!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干得出来?”胖子完全道出了我的心声。

“是啊,这到底是谁的墓呢?不如……我们进主墓室来看看?”温和笑着,却就是不肯揭开谜底。

重新跨进那扇大门,里面的灯女已经被点起。只是现在知道了这些造型精致的灯女的内涵,我看着它们只觉得心寒。

墓室的正中安放着巨大的木制棺椁,红漆黑绘,庄重里不失华美。棺椁正对的墓墙前,整块白玉雕成的祭台上安放着一只碧绿的玉匣,玉色光润,让人一望即知其绝非凡品。

但这些都比不上四周墓墙上彩绘的壁画带来的震撼。壁画上画的是一段尽人皆知的故事。

烽火连天,诸侯乱马,一片奔忙之下,藏不住的是城垣上宫装女子的倾国一笑。

“……这……怎么可能?”我张口结舌。如果说墓里的壁画表现的都是墓主人的生平,那、那这个墓不就是……

“怎么不可能?难不成……你们是谁听说过这祸水死后葬在哪了?”温和粲然一笑。

此时她正背向着那壁画上笑颜倾国的女子,眼角、眉梢、唇边挑起的弧度,一切的一切,全然吻合。

“你、你……”胖子指着她,哆哆嗦嗦,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你是……”

“粽子嘛~”温和沉声笑着,“不过机缘巧合开了灵识,所以便也算是个过千年的大妖了。怕了?”

胖子哆嗦了半天,终于长出一口气:“胖爷我终日倒斗,今个算是叫粽子给蒙了眼。姒姑娘,你费这么大阵仗把我们哥几个弄进来不是想找我们给你当压墓夫君吧。”

“还叫我温和就好。”温和笑眯了一双眼,“要镇墓,鬼界里多少美人等着我去挑,哪轮得到你?找你们过来,不过是张起灵需要而已。”

闷油瓶?我一愣,连忙回头看他。

就在这时,温和的声音猛地严厉起来:“张起灵,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磨蹭什么?非要等到那两个穿过禁制吗?”

我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闷油瓶已经一把提起我扔到了那口巨大的木棺椁上。我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金属半环把手腕脚腕全铐在了椁盖上。

“小哥!你干什么?”我挣扎不动,只好向闷油瓶寻求解答。

“温和你个贱人!他娘的快放开胖爷!”胖子的怒骂声也从旁边传来。

我转过头,发现胖子正被两个浑身湿透的女粽子按在墙上,本来在那个位置上的两个青铜灯女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

“嘘……小点声,不然我可不保证不会让这些姑娘们用嘴去堵你的嘴喔……”温和倚着墙,语气温和地威胁着胖子。

胖子先是一僵,跟着就要张嘴再骂。

温和叹息一声,“就知道吓不住你。”说着就把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填进了胖子嘴里。不理会胖子徒劳的挣扎和杀人的眼神,温和转向闷油瓶,“开始吧。”

第十二章  换生续命

开始?开始干什么?我茫然地看着闷油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已经被他像钉蝴蝶标本一样地钉在棺材上了,我依然还是对他提不起半点戒心。

“吴邪,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闷油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灯火造成的错觉,我觉得他的眼里似乎有着深深的恐惧。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闷油瓶一愣,像是获得了极大安慰似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泛起的是化也化不开的温柔。被他这样一眼看过来,就连我这个男人都觉得心脏漏跳一拍。

“吴邪,”闷油瓶露出个淡淡的笑,抬手拂过我的头发,“你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无邪呢?”

我!靠!这闷油瓶子跟这句话杠上了是怎么的?

还没等我发火,那边温和也低低地笑起来:“张起灵啊张起灵,你说你怎么就捡着这么块宝了呢?”看闷油瓶没理她,温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似乎是喝空了的酒坛往角落里一丢,人就走向了那个白玉的祭台,“衣服脱掉,不然影响效果。”

脱、脱衣服?脱谁的?现在看起来……好像任人宰割的那个是我啊!“那、那个,小哥,你们到底是打算干啥?说出来我也好配合一下不是……”

“不行。如果说出来你肯定不干。所以,只能捆住你。”闷油瓶想也没想地拒绝掉我,翻手就把他的乌金古刀抽了出来。几道刀光划过,我的衣服和裤子彻底报废。

赤身露体只穿着一条底裤的我晾在闷油瓶的视线下,忍不住就有点要脸红。不过想想毕竟是俩爷们,有什么东西是我有而他没有的?看就看呗。

这么想着我立马就坦然了。可还没等我彻底坦然下去,温和笑意绵绵的声音突然就在旁边响了起来:“看起来不错嘛~挺秀色可餐的。喂,吴邪,以后要不要考虑给我做面首?”

我当时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心说我的娘诶,这估计是史上最惊悚的噩梦了。褒姒让我给她当面首……这让周幽王情何以堪啊!

“不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闷油瓶已经斩钉截铁地反驳了回去。

我跟着狂点头。这个是褒姒的尸体变的粽子啊!几千年的大妖怪啊!我要是信她的玩笑那不是找死吗……虽然我好像确实离死不远了。

温和轻笑一声:“我说笑的。”说完,她把本来放在白玉祭台上的那个碧玉的匣子递给闷油瓶,“一人一颗,吃下去。”

闷油瓶接过玉匣放在椁盖上,打开,冷冷的香气四溢。我瞥眼看去,里面是两颗拇指肚大小的药丸。火色流金,看起来就很像传说中的仙家至宝。

闷油瓶很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一颗吞下去,然后把另一颗递到我的嘴边。

我知道闷油瓶不是要害我,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个吃下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张嘴。我不想吃这个东西。因为我总觉得,一旦我吃下这个东西,有一些事情,就一定无法挽回了。

见我不动,闷油瓶微微地皱起了眉毛:“吴邪,我不是想害你。”

我点头:“我知道。”

那颗药丸再次被递到我嘴边:“那就吃了它。”

我偏过头,明摆的拒绝。

“吴邪!”闷油瓶低喝一声,强行扭正我的脸,他眼底的伤痛和担忧一览无余,“信我!”

“我信你。张起灵,我一直都信你。”我直直地看着闷油瓶的眼,突然就被他眼里的情绪感染得想哭,“可是我就是觉得,如果我吃了它,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闷油瓶愣住了,有些无助地看向温和。

温和有些无奈地笑起来:“说你有直觉吧,你下的斗就没有一个不凶险的;说你没直觉吧,你这个时候到这么敏锐了。”

我心里狠狠一跳。

“没办法,硬灌吧~”温和摊摊手,突然伸手摘下了我的下巴。

闷油瓶跟着就把那颗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下巴被对上,药丸顺势滚进喉咙。

幽冷的寒气从我心口窜升,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你们……到底给我吃了什么!”那种仿佛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恐惧感猛然变大,压得我惊慌失措。

闷油瓶一个翻身跃上椁盖,跨坐在我的腰上,甩去上衣,青色的麒麟纹身在他的身上慢慢浮现。

“这个东西叫‘换生’,可以为将死之人逆天续命。”闷油瓶淡淡地解释着,提起了他的乌金古刀,“代价就是,另一个人的性命。

“吴邪。”闷油瓶用他没有握刀的左手贴上我脸,缓缓地摩挲着,“我喜欢你。”

说着,右手已经扬起,乌黑的刀身刹那间没入他的胸口。鲜血溅上我的身体,热得灼人。

“小哥!”我嘶声惊叫。

闷油瓶的眸光暗了一暗,却又勉强牵起个笑:“吴邪,你有没有发现,你只有在焦躁的时候才会叫我的名字。”

“小哥、那、那是因为……”我猛力地挣动着,金属的铁环摩擦着我的手腕,冰冷刺骨,“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再解释给你听好不好?”我已经慌了,闷油瓶那一刀正中他的心口,换成是常人,这一刀已是必死,可如果是他,如果是他,赶紧施救一定还活得下来是不是?“小哥,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吴邪,”闷油瓶的手抚过我的脸,一片湿凉,“你哭了。”

我……哭了?“是、是啊!你这样铐着我很疼啊……放开我好不好……”

“吴邪,”闷油瓶轻咳着,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你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无邪呢?……我怎么……就能这么喜欢你呢?”

喜……欢……?

“我知道这话我不该说,”闷油瓶摸着我的脸,动作是那样的贪恋,“可是我忍不了了……我不想到最后都还和你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

闷油瓶的手握着刀柄,一点一点地向外拔着。血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地涌出,沿着他的身体流下,淋在我的身上。

“油尽灯枯没解的,这是个快速烧去生死簿上残余寿数的诅咒,就算是续寿也没有用。还好,还好有‘换生’……”闷油瓶的左手撑在椁盖上,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我,满眼满眼的不舍,“还好,我还能救得了你……”

“小哥……”我听到我叫他的声音是嘶哑的。心里、脑袋里,全是空白一片,只知道他的血再这样流下去,他会死!“小哥!你停!你停手啊!”

突然之间,我就觉得从我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簌的一下子就被剥离了出去。然后一些新的东西慢慢地、慢慢地补充了进来。

闷油瓶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笑了,笑得如释重负。

握着刀柄的右手猛地扬起,乌黑的刀身抽离他的身体,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洒遍我全身。他松手,乌金古刀呛啷坠地。

一向挺拔的身体慢慢伏低,直到和我的身体紧密相合。有些削尖的下巴抵在我的颈窝,耳边最后响起的是他满足的叹息:“吴邪,我喜欢你……”呼吸渐低,终至细不可闻,然后,停止。

“小哥……”我试探地叫他。他只是伤得太重昏过去了是不是?他没有死……对吧?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会死呢?他可是那个闷油瓶啊……“小哥,别玩了,你很重你知不知道?”没有回音,有的只是他渐渐变冷的体温,“小哥……张……张起灵……”

“不用叫了,张起灵已经死了。”温和淡淡的嗓音掐灭了我最后一点奢望。

“温和,为什么、为什么……”我茫然地看着她,她明明有能力阻止的,为什么她不动?

“我说过,张起灵想死,我就由着他。”温和走过来,抱起闷油瓶的身体,用她那件奢华宫装的衣袖一点一点地为他拭去身上的血污,“目的达成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张起灵的包里有给你替换用的衣服。我们来时的路你们已经回不去了,等下我会安排别人来带你们从其它的路出去。”温和最后摸了摸我的脸,“好好活着吧,就算是为了对得起张起灵。”

说完,她抱起闷油瓶,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消失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

第十三章  彼岸殊途

我茫然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脑袋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的都是闷油瓶那一句又一句叹息般的“吴邪,我喜欢你……”

为什么……我吴邪何德何能,为什么……他可是那个闷油瓶、那个就算是跟着阴兵进了那个未知的世界都一样能平安归来的张起灵啊……他怎么、他怎么就能这么死了呢?

“小吴,你……唉……”胖子的脸在我眼前放大,然后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扶着坐了起来,“先把衣服换上吧。”

我低下头,看到那两个女粽子正在帮我拔出铐在脚腕上的金属环。全部解开后,我被胖子抓着伸手伸脚,套上了干净的衣服。我知道我应该对胖子说些什么,可我就是不想张嘴不想出声,我只想静静的找一个地方呆好,然后,……然后?然后干什么?

我靠着椁身坐在棺床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墓顶,心里一片空白。

“小三爷,小三爷。”不知道过了多久,潘子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伸手晃着。

我茫然地看着潘子,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冤孽!真是冤孽!”三叔狠狠地叹息着。

胖子摇摇头:“……做得太绝了。早知道他说要救小吴一命是这么个救法,咱怎么也能防范一二,可这闹得……你看看小吴现在这样,也得亏他再也看不见了……”

“大侄子。”三叔蹲到我面前,抬手摸着我的头发,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看着三叔满脸担忧的模样,我知道我该跟他说我没事,可是……

这时,我似乎听到我背后的棺椁里传出了细微的敲击声。

“这、这什么意思?粽子要起尸?”胖子一下就戒备起来,三叔也把我拉起来退到一边,潘子这时候已经握紧了匕首。

“温和你个混蛋!叫本帝君来又不给本帝君开门,信不信本帝君劈了你的棺材!”怒骂声从棺椁里闷闷地传出来,声音让我觉得耳熟。

三叔愣了一愣,试探地问:“黑瞎子?”

“吴三省?我靠!快放我出来!”里面的人狂砸棺材。

胖子和潘子合力把两椁三棺起开,一个肤色苍白,戴着副黑色的墨镜的年轻人从里面爬了出来。是当年在西王母城时合作过的那个黑眼镜。

黑眼镜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向我和三叔走过来:“温和让我来带你们出去。嗯……还有,我姓赵,赵文和。道上把我和张起灵并称‘南张北赵’。唉~其实我明明应该是西边的啊~北边的是杨云才对嘛……”

“西方鬼帝赵文和,治嶓冢山。”我抬眼看他,曾经只看过一次的资料突然在我脑袋里清晰起来,“是你吗?”

黑眼镜嘿嘿地笑着:“我是很想说我俩同名,不过,我是西方鬼帝没错。”

“那你应该可以替人续寿对不对?把我的寿命续给张起灵……”我抓住他的肩,紧紧地扣着。五方鬼帝,在阴间地位仅次于阴司大帝的神,如果有他们帮忙,是不是、是不是……

“续寿只能给活人续。况且,生死簿上根本没有张起灵的名字。所以他才能不老不死,才能用换生破除你中的油尽灯枯。”黑眼镜拉开我的手,却把他的手搭上我的脖子,“吴邪,放弃吧。张起灵不会复活了。”

在我来得及绝望之前,后颈上传来的疼痛让我的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我醒来的时候,一时搞不清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茫然地回忆了半天,才发现原来这个桌椅床柜一样不缺的房间是我那间铺子的二楼。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明明是去下斗了……斗里,闷油瓶破除了那个一直缠着我的怪病,可他却因为这个而死……这一切难道都是梦?是梦的吧,绝对是的啊。不然闷油瓶怎么可能会死呢,还是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拿他的乌金古刀自尽……这种事现实里怎么可能发生呢?

我遥遥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尽量不去想后颈传来的疼痛是因为什么。洗脸下楼,我边走边盘算着要不要先给王盟放两天假,让自己好好忙一忙,最好能忙到彻底忘记这个让我感到绝望的梦。

走到楼梯口,我悠悠听见铺面里有男人在低声哼着歌。明明是首通俗歌,却被他唱得像戏词,低回婉转,京腔京韵。

都说那有情人皆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虽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劳燕分飞各西东。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恨重重,怨重重,人间最苦是情种,一步步追不回那离人影,一声声诉不尽未了情……

慨叹似的歌声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莫如当初不相逢。如果当初没有认识闷油瓶,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他也就可以不用死了……为什么我要认识他呢?

“吴邪,你醒了。”哼歌的男人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我跟前,是黑眼镜,或者说,是西方鬼帝赵文和,“抱歉,为了把你平安带回来,我下手重了些。”

我看着他,苦笑:“你为什么就不能下手再重点呢?你直接捏死我多好……”

“捏死你?我要真捏死你,她温和能平了我的嶓冢山。”黑眼镜摇摇头,“你也别想着怎么死了,现在生死簿上没你的名字,所以你就是头断了,缝回去还是一样能生猛活跳。”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片冰凉。“怎么会……”

“怎么不会?换生,交换的是双方的命盘。张起灵的命盘整个换给你,你当然和他以前一样生死簿上无名……是了,因为他生死簿上无名,所以他的命盘也是空的,换句话说,现在这三界之中,你就是一三不管的无组织分子了。……哎……”黑眼镜说着叹了口气,“还真像张起灵以前的样子。”

“就真的没有办法能让我死?”我连去地府找闷油瓶都做不到?

“有啊~”黑眼镜呵呵地笑起来。

我眼睛一亮。

“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黑眼镜一挑眉,“能让你死的方法我们五个和温和都知道,可是呢,温和不会让你糟蹋张起灵的心意;我和杜子仁跟温和交好,自然不会帮你;神荼不问人事;杨云倒是恨你,可他巴不得你一辈子活着受煎熬;嵇康……他跟杨云交好。所以,你放弃吧。”黑眼镜拍拍我的肩,“好好活着,等你活得够久了,你就会知道,其实心里有个念想,就算是再苦再痛的想,也是福分。”

“杨云……恨我?”

“张起灵是为你死的啊。”黑眼镜摇摇头,“温和把张起灵的尸首带回鬼界,杨云看见了,当时就心疼得抄了剑要跟温和死磕。结果被嵇康拿琴砸晕了扛回罗酆山。”说着他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得亏嵇康见机得快啊,不然估计北方鬼帝就该换人了。”

“温和只是个旱魃吧?”

“别看她是旱魃我们几个是鬼帝,要真一对一的杠上,除了杜子仁估计没人能扛得住。”黑眼镜龇牙一笑,“鬼界的事你也不用打听了,反正温和也不会再上阳世来了。破誓让人动了‘换生’,她这辈子只能应誓留在鬼界给我们几个轮流当笔头。第一站就是我这里~”他惬意地笑着,“五百年的悠哉日子啊~后面再熬个两千年我也值了~”

黑眼镜还在说着什么,我却已经不想去听。在那个斗里,闷油瓶问过我什么?

“如果你很珍视的一个人的命要用你很珍视的另一个人的自由来换,你会怎么办?”

我当时又说了什么?

“我会求那个需要付出自由的人救另一个,然后,自己一辈子陪在这个失去了自由的人身边,直到我死……”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原来这就是一语成箴?

我突然就觉得很想笑。闷油瓶,张起灵,谁说你很闷的?你根本就是天底下最会算计的人才对吧?我怎么就早没发现呢?

“吴邪。”黑眼镜拍拍我,“有你的电子邮件。”

第十四章  鬼界询因

我走到电脑前,发现邮件是安息发来的。正文不长,却带着个挺大的压缩包。这边打开下载,我翻回去看信。

内容很简单,就是一直在感叹我和闷油瓶有多上相有多合拍。最后,她惴惴地问了一句:

吴邪,其实你和张大哥是恋人来的吧?

心脏狠狠一跳,耳中回响起的是闷油瓶最后的那一声叹息:“吴邪,我喜欢你……”

“吴邪,下载好了。”黑眼镜的手从后面搭上我的肩,“看看吧。”

我闭眼,狠狠点下鼠标。压缩解开,几个小文件夹一溜排开:相望、相依、云开、凝眸。

“相望”里的第一张,“彼岸殊途 何道同归”,是闷油瓶在广场上写完字的瞬间,安息抓住了我从心底流露到脸上的慌乱,也抓住了我没有看到的,闷油瓶脸上的不舍;第二张,“如果你要害我,一定能成功”,安息记录下的这个画面和我记忆中的如出一辙,面对着我蹩脚的解释,却意外认真的闷油瓶,只是我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相依”里,全是我和闷油瓶在她的指派下在城墙那里拍下的照片,尤其是闷油瓶坐在女墙上的那些,我或倚或靠在他身上,亲昵得全然不像是寻常友人。

“云开”只有一张,我刚被闷油瓶揽住,胳膊支在他腿上的时候,我仰望,他垂首,阳光在他背后透云而出,在我们身上拢下淡金的薄雾。看着这照片里的气氛,如果不是知道当时的情境,我几乎以为闷油瓶是要向我吻下来。

“凝眸”……这是什么?我印象里安息拍过的照片已经全部看到了,那这个里面,装的又是什么?颤抖着点开,里面竟然全部都是闷油瓶单人的照片。

同游一路,很多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周围的景色上,而这个时候,闷油瓶的注意力,在哪?安息的这些照片给了我最好的解释。

暗沉的眸子里,盛着化也化不开的温柔,让我这个男人都忍不住心跳失速。可这双眼睛所望的,却是镜头以外的地方。

以前听人放屁说喜欢就是浅浅的爱。浅浅的爱?为了个浅浅的爱就能豁出命去么?张起灵,你傻啊?!就算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张起灵,我不……喜欢你啊……

“吴邪,”黑眼镜的手抬上来捂住我的眼,“别哭了。别让张起灵死都死得不安宁。”

我抹掉脸上的眼泪,转过身,直直地盯住黑眼镜:“赵文和,我要去鬼界。”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拗?”黑眼镜咂了下舌头,“我说了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教你怎么死。”

“我是说我要去,我还有话没告诉张起灵,我还有问题没有从温和那得到答案。说完了、问完了,我就回来。”

黑眼镜拧起眉毛看着我半响,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开的,不过既然看不到你的死志了,那带你去也未尝不可。”说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铜镜放在地上,伸手一拂,镜面便泛起阵阵涟漪。

“走吧。”他拉住我,一起跨入镜中。

视野模糊了一下之后再度清晰,眼前的景象已经大变。绛紫的天,暗沉的云,高得看不到顶的宫殿灯火青白。转过头,身边的人白衣白氅,峨冠紫带、乌发及腰,转过头,俊朗的脸上双眼色如淡金。

“我的鬼帝宫。”赵文和笑得志得意满。

“很……气派。”我扯扯脸皮,笑。

“那是自然。”赵文和袍袖一抖,对我的赞美全盘笑纳,“走吧,温和现时应该是在书房。”

跟在赵文和的身后一路向里走,时不时会碰上几个文官打扮的鬼,见了赵文和都无一例外地跪倒参见,等到抬起头来看到我,又都一个一个露出茫然的神色。

“太久没见过活人而已。”赵文和笑笑,替自己的属下解释。

一路走到书房,推开门,温和正坐在案后挥笔疾书,四下卷宗堆叠。赵文和到底惰怠了多久,居然能积攒下这么多文书?

听见门响,温和也不抬头:“滚回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在阳世顾好吴邪?”

我缩缩脖子,从赵文和背后站出来。还没等我开口招呼,温和已经猛地抬起头来,跟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抬手就掀翻了桌子:“赵文和!我平了你的帝宫!”

“等等!等等!”赵文和赶紧喊停,“他还活着!还活着哪!我是把他整个带过来的!”

温和眯了眯眼,跨过桌子的残骸走到我跟前:“你来干什么?”

赵文和在旁边偷偷拿袖子抹了把汗。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而且,我还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告诉……张起灵。”我看着她,“话说完了我就回去。”

温和眯着眼睛看了我片刻,点头:“好。”

温和拉着我向后殿走,赵文和抬脚想跟,温和回头狠狠地威胁:“我回来之前你要是处理不完这堆文书,明天我就搬到杜子仁那。剩下的两千五百年你就自己慢慢熬吧!”说完,不理会赵文和的哭天抢地,拉起我就走。

一路无话地穿过好几座院子,在一座小院门口,守门的女鬼向温和行礼:“恭迎笔头。”

温和也不理她们,径直拉了我往屋里走。我被她的气势镇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乖乖跟着。直到进了某个好像是书房的房间之后,温和才放开我。

“你这白痴!谁准你顶着活人的壳子来鬼界的!信不信外面那些能把你撕了当补品吃?”温和一把把我扔在椅子上,“有问题快问,问完我送你回去。”

“赵文和说我现在已经不在三界中,那我可不可以一直留在鬼界?”

“不行。做梦。想都别想。”温和拒绝得斩钉截铁,“再跳出三界,你也是个活人。是能喘气的,就该好好在阳间呆着。”倒了杯茶给我,温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以为张起灵为什么总是记忆不全?就是因为我只有封印了他的记忆才能让他在阳世好好呆上几十年。”

“张起灵的记忆是你封住的?!”我吃了一惊。

温和看看我,叹息一声:“反正事已至此,全告诉你也没什么。”喝了口茶,温和开始慢慢讲述。

“张起灵是他娘死后才出生的。他娘拼着魂飞魄散才保护住他没有跟着自己一起死掉。因为他本应该没出生就已经死去,所以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

“后来我捡到他,把他带回鬼界,把他养大,教会他一身本领。但我没想到常年跟我在鬼界的生活让让他变得不喜欢阳世。无奈之下我只好封印他的记忆以后再把他扔到阳世去过活。

“可是没想到他到了阳世以后还是一样喜欢和死人打交道,仵作、守陵、看义庄……甚至连赶尸他都干过。后来才机缘巧合地开始了倒斗。正好赵文和也是个没事就喜欢往人墓里去瞎逛的,我就拜托他多照看着。没想到一来二去,倒斗反而成了他日后再在阳世流浪时唯一的生活方式。”

“流浪?”我因为这个词皱了一下眉头。

“他没有记忆又不肯停靠,所以只好流浪。”温和叹息一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每隔几十年就会恢复。每次恢复后,他都会用最快的速度回来鬼界,再赖着不肯走。直到我下一次赶走他。

“后来有一次,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块品相上好的独山墨玉,当着我的面,他几刀把那块玉削成了个灵位,对我说,如果我真的那么希望他在地上生活的话,那至少让这块灵位留下来陪我。”

我听到这里“啊”了一声,心说原来那块灵位是这么个来历。

“我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把灵位雕好。”温和继续说,“后来就这么安安靖靖过了几百年,前阵子他又回来了。不过这次很奇怪,他居然只想起了最近五十年的记忆。如果不是二十年前他回来过一次,只怕他连怎么下来都不记得了。

“可能是因为记忆不全的缘故,他虽然知道他跟我很亲近,却不记得他以前跟我究竟是怎么相处的。所以,他跟我讲了很多他在阳世的时候的事。”温和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茶,望着我,“吴邪,都是关于你的。”

第十五章  何道同归

我心里狠狠一跳:“他……说什么了?”

温和看着我,悠悠地笑:“他说,他在倒斗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笨蛋。明明连他的来历身份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敢那么信任他。说到这,他就笑,问我说,你说怎么就有人能这么笨呢?”

我被她笑得脸上发烫,心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信任他了。“反正,信就信了呗……”

“他说你很喜欢跟他亲近。本来他以为你和他以前遇上的那些一样,想借着亲近了来利用他,可后来他发现你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就问我,‘你说吴邪他到底图我什么呢?’”

我摇头:“我什么都没图他。我就是看他总是一个人在那发呆,显得很凄凉,所以就不自觉地想陪陪他……”

“是啊,他后来也明白了。他从西王母那出来,失忆的那阵,你跟那胖子陪着他翻山进斗,如果那胖子还图个‘利’字,你又图的是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突然就被这问题给噎住了。我图的什么?闷油瓶失忆的时候我心慌、担忧,他说要找回记忆的时候我跟随、协助,我图的什么?“……我就是图他能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没那么多烦心事……”我一直都想跟他说,不老不死怕什么啊,像个仙人那样光风霁月地活着笑看沧海桑田不也挺好吗……可是我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口,也终究不必再说出口了。

“所以啊……”温和叹息一声,“他就陷下去了。过去那么多年啊,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不图他什么地纯对他好,现在碰见你这么一个笨蛋,你让他怎么舍得?”

我茫然地摇头。

“后来我问他,既然舍不得了,为什么不干脆留在地上陪你。他当时笑得很苦,说他没办法眼睁睁看你娶妻生子,与其那样,还不如永不相见。”

我心里狠狠一疼。这个闷油瓶,他怎么、他怎么……

“我看他忍得难受,就把那个灵位拿给他,让他拿去给你,就当是最后留个念想。”温和叹息着靠进椅子里,

“那天他去给你送灵位,我就隐了身形站在外面看着,你的反应真的很好玩。我那个时候就有点明白为什么张起灵会喜欢你了。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中了‘油尽灯枯’。”温和摇摇头,“都是冤孽。

“我把这事告诉了张起灵。他当时就笑了,说,‘这下我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了不能和他相守而痛了。’他开始准备去动用‘换生’,下斗人手不够,他就联系了那胖子和你三叔他们,只说是为了救你一命。”

我紧紧地咬着嘴唇,原来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瞒过他,原来他其实比我更早地知道了真相。

“但是当时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他,就是‘换生’只能在那个墓里用。”温和看着我,笑了笑,“没办法,他重视你,我也重视他啊。所以我借口去找那把刀,跟他分开行动,然后拐了个弯来试探你。你知道吗?如果当时的试探你没让我满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张起灵救你的。”

“试探……?”我愣愣地看着她。

“那个灵位,那把刀。”温和抿了口茶,“如果你当时表现出一点商人的样子,我都会立刻扭头就走。可是你没有。”温和摸着我的脸,“你不知道你说起张起灵的事的时候的表情,让我看着都忍不住地心疼。”说着,她苦笑一声,“我温和会为了人心疼啊,这话要是传出去,半个鬼界的鬼都能笑得再死一次。

“所以啊,我都这样了,我还能拿什么去拦张起灵?带着你过去,把‘换生’的用法都告诉他。然后看着他心甘情愿地替你去死。”温和悠悠长叹,“吴邪,我该恨你的。我就张起灵这么一个弟子、一个亲人啊……可是,谁让我这么宠他呢?”

温和站起身:“走吧,最后一次,我带你去看看他。然后,你就回去你的阳间,好好地活着吧。”

后院有一座大湖,湖心的亭子里安放着一口血红的玉棺。湖边,黑衣黑袍的男人赤带金冠,垂手而立,痴痴望着湖心的玉棺。

“他是杨云。”温和在我耳边介绍。

北方鬼帝,杨云。

像是听见有人叫他,杨云转过头来,看到我,他的眉头明显地拧了起来。跟着温和走到他身边,他指着我问:“这就是那个凡人?”

温和点点头:“对。”

杨云盯着我的脸,仔细地看着。半响,他转向温和,俊美的脸上扭曲出个哭泣般的笑:“为什么是他?他长得比我好看?地位比我显赫?本事比我大?对他比我更好?”他一声迭一声地问着,语气里的不甘听得我都觉得悲凉。

温和握住他的手,反问:“那你又喜欢张起灵哪里?除开不老不死这点,他不就是个本事比一般人大点的凡人?”

杨云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是业。注定了逃不掉的业。”温和拍拍他的肩,“散了吧。”

杨云转头,最后看了湖心一眼,跟着回身离去,只有一声凄楚的长叹,遥遥传来。

温和拉起我:“现在该到你了。”

一步跨出,闭眼再睁眼,我们已经到了湖心的小亭。眼前就是那口血玉棺,闷油瓶躺在里面,神色安然。

“他生死簿上无名,魂魄依体而存,人死,则魂飞魄散。”温和抚着玉棺,淡淡地掐灭我最后的一点期盼。

“温和,送我走吧。”我别开眼,不敢再去看玉棺里闷油瓶的脸。

“你不是还有话要和他说?”温和提醒我。

“反正说了他也听不到,那也就不用说了。”我摇摇头,背转身,“送我走。”

温和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盖住我的眼,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腰把我圈在怀里:“你可以先哭完。我不会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你的。”

眼泪放肆地在我脸上流着,我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停地哭下去。

我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四周是一片雪白。努力地眨了几次眼,我才看清楚我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为什么我会在医院里?

这时病房的门喀嗒一响,我转过头,胖子巨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看见我醒了,胖子三步两步就奔了过来,随着他的动作,我甚至觉得地都在颤。

“小吴哎,我知道小哥不在了你心里难受,可你也好歹替你爹娘想想啊。你这一殉情是浪漫了,可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受得了哟……”还没等我问他是怎么回事,胖子已经抓着我哇啦哇啦开始了二十四孝教育。我听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从他的长篇伟论里总结出点有用的:

那天从斗里出来以后他就和我们分开了,但又担心我会不会出什么事,所以就过来看看。结果路过西湖边上,发现我正在里边漂着,于是赶紧打电话报警(话说我到最后也没闹明白他为什么是报警,难道我当时看着像是被谋杀的?)、打捞、送医。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医院里了。

至于为什么我会跑到西湖里打水漂,我自己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那天在鬼界见到闷油瓶的尸首之后我哭了很久,直到温和看不下去地一掌把我打晕过去。而在昏迷中,我梦到了闷油瓶的过去。我就好像是附在他心里的一抹幽魂,看着他怎样认识我,怎样对我一步步从戒备到信任再到……喜欢。

我从没想过闷油瓶在看着我的时候竟然会是这样的心情,那种安宁,那种平稳,那种由衷的幸福感……再一次看着他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举刀自尽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在湖边杨云那最后的一声长叹里究竟包含了多少不舍。

“小吴,小吴!”胖子使劲拿手在我眼前晃着。

“干嘛?”我抬眼看他。

“胖爷我嗓子都说冒烟了你到底听了没有?”胖子拿过凉白开狂饮。

我摇头:“没有。”

“嘿!我说吴邪小子你……”胖子立马就窜起来。

“我不会死的。我怎么可能去死呢?”我看着他,悠悠地笑,“我要死了,那我还有什么脸承认我喜欢他?他想我好好活着,我就好好活着。”

赵文和说过的话此时在我脑中无比清晰:“好好活着,等你活得够久了,你就会知道,其实心里有个念想,就算是再苦再痛的念想,也是福分。”

第十六章  时过境迁

稍晚,大夫过来检查出我一切正常,我立刻不顾胖子的挽留,办好手续飞奔出院。这他娘的,怎么没人告诉我去鬼界游览以后是可以开阴阳眼的啊!

离开医院,胖子死乞白赖非要住我家,说是什么要增进革命友谊。我知道他这是怕我再想不开,也就由着他了。而过分体谅别人的后果就是,我客厅里的沙发被处理给了收破烂的。

胖子在打着地铺凑合了几宿之后,也不知道是终于确定了我并无死志还是终于忍受不了冷硬的地板,打道回了北京。

送走胖子,我一直强提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我确实不想死了,可我也没想过积极地活着。我现在就觉得我已经游离在了这个世界之外,闷油瓶说过他想寻找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的那种感觉,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可以理解了。

靠在铺子里的躺椅上,我望着墙角里的神龛发呆。这是上回闷油瓶送来灵位之后我让王盟买回来的,当时虽然没有用到,可现在,它里面正摆放着那块刻着闷油瓶名字的独山墨玉。而在它上方的墙上,正悬着那把砍尽粽子无数却在最后饮下它主人鲜血的乌金古刀。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胖子依然仗着他那身神膘的庇佑纵横地下,偶尔也拿着点不算太好也不算太次的东西过来找我出手,其实他的门路未见得比我少,但他不说,我也就当不明白,只是心里头,对他这个兄弟却已是认得死死的了。

三叔搬回了杭州,每天跟着二叔养花遛鸟听戏喝茶,日子逍遥得任谁看了都眼红。倒是一个人被扔在长沙的潘子,隔三差五就打个电话过来汇报工作,顺带问一问他家三爷啥时候回去。

期间赵文和也来过几次,还是那副戴着个大黑眼镜的模样,笑得轻佻浮浪。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鬼帝,换个正经点的扮相不行吗?

结果他特风骚地一笑,说,本帝君现在这黑瞎子的名号好歹也是倒斗界一红牌,哪能说换就换。想了想,又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逛古墓。

我摇头,他也就没再提起。

偶尔再来,就只是带着一两件刚从斗里顺出来的小玩意,在我这喝上杯茶,然后把东西留下“以充茶资”。

我说我这还没落魄到需要鬼帝亲自出马来给我充货,赵文和就特可恶地笑,说,温和说了,她帮我们处理公事,我们就得帮她处理私事。第一次听这句话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等看到他那张笑得很贱的脸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结果那天他是被我恼羞成怒地用折凳给活活拍出去的。

而隔天,就有一个漂亮得堪称妖孽的男人来铺子里找我,说要见识一下有史以来第一个敢拿折凳招呼西方鬼帝的凡人。我给他倒茶,聊得宾主尽欢。后来直到他又一次和赵文和一起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南方鬼帝杜子仁。

温和知道这事以后还特意让人捎信来调侃我。而那个送信的人,是杨云。

那天看到他一身现代人的打扮出现在我铺子外面的时候,我惊得差点摔了手里正在擦拭的闷油瓶的灵位,好在我眼明手快赶紧抓好才没断送了闷油瓶留给我的这最后的念想。

杨云跨进来,四周打量了一遍之后,视线落在了我手里的灵位上,说,原来这个东西在你这。

我苦笑一声,我宁愿在我这里的不是这个东西而是这个人……就算只是尸首。

杨云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帮我把灵位摆了回去。然后我们就一直在铺子里坐到他离开。从头到尾没再说过半句话。

那天晚上我独自喝酒直到天明。

就这样过了两年,潘子已经娶亲,胖子依然单身,三叔照旧跟着二叔逍遥,几个鬼帝也还是隔三差五地过来坐坐——包括杨云。

我纳闷他们怎么能这么闲,赵文和笑嘻嘻地在我的柜台上打滚:温和在做啊~杜子仁摇着扇子笑得开怀:我在等温和五百年以后过来处理啊~杨云对他俩嗤之以鼻:我是批完了才来的。然后赵文和就会爬起来呛他,杨云还嘴,杜子仁就摇着扇子拉着我看两个鬼帝很不要风度地掐架。

日子平和快乐得让人想哭。

这天是中元,王盟请假回去扫墓,鬼帝们要镇守鬼界,我一个人蹲在铺子里发呆。胖子稍早的时候来电话说晚上会到,我看看天近傍晚,就准备打烊去接胖子。

正上门板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有极轻、极慢的脚步声缓缓靠近,然后在我背后不远的地方停下。我的心突然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慢慢地转过身,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穿着无袖的连帽衫的年轻人。个头比我略矮,身型稍嫌单薄,有着一张甚至可以被称为是秀气的脸,黑色的刘海偏长,恰好挡住他那双漆黑淡然的眼。

我忍着几乎快破胸而出的心跳,低头去看他的脚下。夕阳的余晖在地上为他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我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看着我,淡然开口:“你是吴邪?温和说你可以告诉我我究竟都忘记了什么。”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闷油瓶回来了,可他他娘的又失忆了!

把人让进屋里,我端茶倒水服侍周到。闷油瓶默默地看着我忙碌,在我终于折腾完一切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以前感情很好?”

我一愣。

闷油瓶指指那块灵位:“那个是我送给温和的。但它现在在你这里。而且,”他抬手擦过我的眼角,“我不记得你,你哭了。”

拂过我的脸的手指冰凉。

“小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紧紧抓住他。不光是手,他连胳膊都是冷的,“是不是穿的太少?”这种冷,冷的一点都不正常。

闷油瓶摇摇头,做了个让我安心的手势:“我现在不是活人。”

我抓着他的手一紧。

“我现在,是魃。或者说……是粽子?”他笑了一下,“温和废了自己近千年的修为才让我在两年的时间里就达到了现在这种境界。”

我哑然地看着他,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他可是那个在斗里对着粽子大杀四方的闷油瓶啊,现在竟然变成粽子了?不对,比起这个,“温和呢?她怎么样?”先是自由,再是千年的修为,温和,你到底要为他付出到什么地步?

“她没事。”闷油瓶拍拍我的手,安抚我,“用她自己的话说,修行到她那个地步,多个一千年少个一千年其实真的没多大差别。”

“真的?”我心里一松。

“不信,我可以带你下去看她。”闷油瓶淡淡地看着我。

“不是不信。”我摇头,“只是,你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张起灵。”

闷油瓶眉毛一动,露出个浅笑:“看来温和说的没错,我这样真的瞒不过你。”

我心里一凉。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把拉住我,“温和应该告诉过你,我生死簿上无名,是故魂魄依体而存,人死,则魂飞魄散。”

我点头。

“当时,我确实散了魂魄。但温和找来帮忙的是专门负责拘魂的黑白无常啊,在散魂之前我就已经被他们护住了。”闷油瓶慢慢地解释着,“后来温和把我的尸首点化成魃,抹杀魃身已生出的灵识,把我的魂魄封了进来。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当初拘到的少了一魂一魄。所以我现在的人格和记忆都不完整。……我这么说,你信么?”

闷油瓶看着我,漆黑的眸子一如既往神色淡然。

“我信。”我不信谁还能不信你么?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缺了的记忆,正好就是关于你的。”见我点头,闷油瓶露出个安心的笑,“本来温和让我等找回那一魂一魄以后再来找你,可我放不下。你不知道,在我魂魄归体之前,一直是被温和带着的。那天你在我的尸首旁边哭,我不记得你是谁,可我看着你居然会觉得心疼。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很重要。”

说着,闷油瓶凑过来,捧起我的脸,问:“吴邪,告诉我,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第十七章

闷油瓶的问题让我愣住了,是啊,我到底……算是他的什么人?不是家人,不算朋友,也不是知己兄弟,没仇没怨,好吧上面那些都是废话,可要直接说是那啥啥啥我又抹不开这个脸……说起来,我倒是欠了他很多,难道要说他是我恩人?

见我不说话,闷油瓶的脸又往近凑了凑:“吴邪。”

“嗯?”我抬眼看他。

“抱歉,这样看着你,我就突然很想对你做这种事。”说完,闷油瓶的脸就在我眼前放大,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嘴唇上已经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一触即分。

我茫然地看着闷油瓶。这小子、刚才、到底对我干了什么?!

闷油瓶看着已经傻了的我,露出个满足的笑:“嗯,果然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说着,居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薄削的嘴唇。

我当时头皮就一麻。心说吴邪你没救了!你居然觉得闷油瓶舔嘴唇的那个动作很诱人你没救了啊啊啊啊!“那、那啥,小哥,你先放开我好不?”

我干笑着连着椅子往后搓,心里盘算着到底该去哪打听他剩下的那一魂一魄的线索。不然照这样下去,他有没有事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得先死过去。一个没皮没脸的闷油瓶啊!你让习惯了他面沉似水惜字如金的我怎么受得了……

我这边正为日后即将产生的危机担忧着,一个没注意椅子的腿就在地砖的缝里卡了一下,我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往后跌倒。我慌忙挥着手想抓住点什么来挽救我即将遭殃的头和后背。

于是问题就这么发生了。闷油瓶看我要跌跤,伸手来拉我,结果被我慌乱中一把扯住肩上的衣服,重心不稳地跟着摔倒。

后背平拍在地上还连带的被下面的椅背硌了一下,我疼得直抽冷气,万幸的是脑袋没有撞到……不对,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垫在了下面。我转动视线,不太惊讶地看见闷油瓶的右手环过我的头,左手则撑在地上。

看着上方那双淡然的眸子,我突然想起来我似乎从来也没有对他好好地说过一声谢谢。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称这个机会好好说一次,闷油瓶却突然沉下身紧紧地抱住了我。他身上冰冷的温度一下就让我想起了那天在墓里他靠着我死去的情形,如果不是还能感觉到他手臂上越收越紧的力道,我恐怕我已经惊惶的喊出来了。

虽然我是没喊出来,可外面已经有人替我喊了:“哎哟喂!我说天真,我说吴邪,我说天真无邪小同志喂!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喂!小哥他尸骨未寒啊你就在这大厅广众目睽睽之下跟人干柴烈火上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小哥泉下有知啊啊啊啊温大姐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把你家儿媳妇看好喂……”

听着前面还算正常但后面明显已经变成扯蛋的哭喊我立马心头火起:“死胖子你他娘鬼扯什……么……呢……”

被闷油瓶压着我挣扎不出来,只好骂回去。结果骂到一半忽然发现我和闷油瓶的状况似乎真的很有问题。

先不说闷油瓶抱着我倒在地上这点,关键是我刚才摔倒、扯住他肩上衣服的时候用力太猛,结果他不光那件无袖帽衫前面的拉链被拽开,就连衣服都被扯下来一截,半遮半露地挂在身上……

那边胖子还在哭喊:“温大姐啊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有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啊你许给我的那两件西周的青铜器我是得不着了啊我好冤啊……”

我赶在怒火攻心吐血而亡之前推推闷油瓶:“小哥,你先让胖子闭嘴,再放他喊下去半个杭州城的人都该过来看热闹了。”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心说闷油瓶现在失忆啊,他怎么可能还记得怎么收拾胖子。

可事实证明,失了忆的老虎他娘的也还是老虎。闷油瓶放开我支起身,随手就从茶几上抄了个什么东西照胖子扔了过去……我靠!那他娘是老子的茶壶!赵文和上个月才给我拿来的乾隆朝的真品!

眼睁睁看着那茶壶在胖子跟前砸得粉碎,我欲哭无泪地看着闷油瓶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然后气定神闲地跨出店门,朝被吓傻的胖子走去。

我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盯着他的背影直磨牙。他娘的老子绝对得赶紧把他那一魂一魄找回来,不然有再多家底都不够给他败的!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一茶壶扔的还真有点他当年在鲁王宫里拿乌金古刀飞胖子时候的意思。

“小小小小小……小哥?!”胖子终于看清刚才差点砸死他的人是谁,举着胳膊指着人直抖,连带着他那身膘都跟着狂颤不已,“你复活了?”

闷油瓶没说话。

我走过去解释:“跟‘复活’有点操作上的差别,不过中心思想没变。”

胖子翻了个白眼:“那你早说啊。我就说咱家天真无邪小同志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你够了你!”见他又要开始,我赶紧打断。

“够?我够不够不重要,你们是肯定不够的。”胖子笑得很贱,“胖爷我今儿晚上就先找个宾馆对付一宿,给你俩把二人世界腾出来。明儿中午,你俩可得好好请胖爷我一顿。”

“二你大爷的人世界!”我抬脚就踹他。

“嘿!你还别不认!胖爷我刚才不就喊了两声打扰了你们一下吗?好家伙那一茶壶就当头当脸砸过来,要不是胖爷我身手敏捷,我这脑袋能当西瓜给开喽。”看着地上茶壶的残骸,胖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得了吧,就你还身手敏捷?想当初在鲁王宫里要不是三叔踹你一脚,你早让小哥一刀飞成个死胖子了。”我直接蹲在战略高度鄙视他。

“嘿,我说小天真你……”胖子指着我,浑身的肉一个劲地抖,末了没脾气地转向闷油瓶,“小哥你给评评理,就胖子我这身手,你我不敢比,可怎么着也比咱天真无邪小同志强吧?”

我一听心说要糟,赶紧先跟胖子解释:“那啥,你问小哥也没用,他又失忆了。”

“又失忆?!”胖子大喊一声,跟着摇了摇头,“小哥你这哪是失踪专业户啊,根本就是失忆专业户。”

闷油瓶也没回话,只是在我跟胖子之间看了几个来回,然后抬手指我:“从你们的表现来看,我相信他多一点。”

“嘿!我说小哥你……”胖子跳脚,估计是他也没想到闷油瓶就算失忆了也还能给他来着么一出。

我一边笑着说“小哥你真够意思”一边琢磨为什么我听着闷油瓶这句话会觉得这么耳熟。

闷油瓶朝着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说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看着他的这个笑容,我当时就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一把勒住闷油瓶的领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说、过?张起灵!你他娘的这次根本就没失忆对不对?没事装失忆过来拿我开心很好玩?嗯?张影帝!”

闷油瓶的手搭到我的手上却没有掰开,反而轻轻地握住:“吴邪。”

“说!”我狠狠地瞪回去。这他娘的太让人火大了!你装失忆就装了,装纯良点不行吗?之前那个没皮没脸的态度算怎么回事啊!我喜欢你就得活该被你调戏啊?

“我没骗你,我之前真的少了一魂一魄。”闷油瓶看这我,神色淡然,找不出半点撒谎的痕迹,“可是刚才抱住你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魂魄归位了。”

“我……”我算彻悟了,我拿这混蛋根本就没脾气。

闷油瓶看着我,静静地笑:“吴邪。”

“说。”我无力地点头。大哥,你魂魄归位人格完整了吧?那你就好好当回你的闷油瓶啊,你还这么健谈我不适应啊。

“我喜欢你。”

话题跳跃的太快,反应不及之下我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一边深呼吸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直直对上闷油瓶的眼:“张起灵,你记不记得你上次说完喜欢我以后干了什么?你拿刀自杀!你的血就那么淋了我满身!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给我造成多大阴影?你……”

骂着骂着,我突然就觉得鼻子一酸,曾经苦过痛过悲伤过绝望过,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如今连这个从没想过的事都实现了,我还有什么可求的?

“小哥,以后别走了……我真的受不了再看你离开一次了……”额头抵在闷油瓶其实有些窄削的肩上,我紧紧抱住这具冰凉的身体。

闷油瓶抚摸着我的头发,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好。”

一切的惊心动魄都在闷油瓶这斩钉截铁的一个字里落下帷幕,剩下的,将是平稳安定的生活……

“我说小天真,天真无邪小祖宗!胖爷我不吭声你们就真当我死了是不是?就算现在真是八点了你们也不用现实上演八点档吧?闪瞎胖爷我眼你们掏钱治啊?”

胖子的咋呼声粉碎了我对日后平静生活的完美肖想,我这才想起来他居然还在。看了闷油瓶一眼,发现他也难得地露出了懊恼的神色,我笑着捅捅他:“小哥。”

“嗯?”

“你知道哪个斗里粽子比较多吗?凶粽子,温和家那么听话的不算。”

“大概知道。”

“那下回我们把胖子送进那个斗里去吧。”

“好。”

“好个屁!”胖子直窜起来,指着我俩就是一串大骂。

看着胖子满脸的怒发冲冠锥心泣血恨铁不成钢,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冒险已经结束,生活才刚刚开始。是啊,本该如此的。

就在闷油瓶正式落户到我家后的一个早晨……上午……好吧,中午,我拖着他匆匆赶到我的小铺子。

以前闷油瓶还活着的时候我对他睡眠方面的认知是觉多但浅眠,可现在正式开始同食同宿同进同出了,我才知道我以前的判断错的有多离谱。这人不光嗜睡,而且一旦睡死过去就别想叫醒。再配上他现在这个不会喘气的冰凉身体,说实话,每天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之前我都先吓得半死。

我曾经也就这个睡眠问题跟他进行过深入探讨。

“小哥,我记得你活着的时候睡觉很警觉啊,怎么现在喊都喊不醒?”

“因为在你旁边睡得安心。”

“……”你那根本就是“安息”了吧?

“小哥,你怎么能睡这么长时间?十三个小时啊。”

“因为在你旁边睡得舒服。”

如是几次下来,我彻底放弃了在睡眠方面对闷油瓶的教育。

在离铺子还有很远一截的时候我就看见王盟蹲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看见我,立刻兔子一样飞奔过来:“老板你可好来了啊啊啊啊!店里有大麻烦了!”

“嗯嗯,知道了。”我一边含糊地应着一边往店里走。心说现在还能有什么嘛饭啊,雷子上门?雷子真要上门了还能容我在家里蹲到这会儿?

等进了店门,我才知道为啥王盟能慌张成这样。娘的赵文和、杜子仁还有杨云一人一身在鬼界时的打扮站在我店里,四周阴风阵阵。温和一身宫装坐在椅子里看着我别有用心地笑。

我不要我的人生就此从秘境探险变成灵异神怪啊啊啊啊……

———— 正文 完 ————

第十八章  番外 瓶邪相性100问(1)

“你们……人怎么到的这么齐?”我看着他们四个,说不明白的就有点拔腿想逃的冲动。

“齐?真要齐我就该把剩下那俩也带来。”温和轻哼一声。

我心里止不住地一抖:“你不是不能离开鬼界?”

温和一听这话立刻幽怨地看着我:“张起灵都上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们一起回去跟我喝个茶啥的。所以啊,我就去跟阴司老头哭诉了。他一心慌,我就告下假来了。”

哭诉……我干笑两声,心说鬼知道你怎么摧残人家来着。跟着我转向赵文和他们:“你们呢?别又说是刚好碰上啊。”

赵文和笑眯眯地指了指温和:“我和杜子仁是被指派来监督她的。”

杜子仁摇扇子:“然。”

我又看杨云。

杨云没理我,径自走到闷油瓶跟前,深情款款:“起灵,我想你了。”

我一抖,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回头看看闷油瓶,就见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赵文和突然就冲过来拉住我的手,恶心巴拉地笑:“小邪,我想你了。”

我隔夜的饭都差点吐出来,赶紧甩开他的手。这他娘的,怎么同样的事杨云干出来就那么自然他干出来就那么恶心?人品,果然是人品。

“小邪,你怎么就不能说句‘我也想你’呢?”赵文和不依不饶扒着我继续哀怨。

我强忍着拿折凳抽他的冲动,敷衍地点头:“嗯嗯,我也想你。”

然后就听旁边“咔嚓”一声。

我转过头,发现闷油瓶手里捏了个碎茶杯,热水正顺着他的手往下流,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愣是给烫的一片通红。

我吓一跳,赶紧掰开他的手拿掉碎瓷,随手从旁边扯了快布就给他擦。“小哥你别玩我了成吗?你现在是旱魃,力气比以前大了可不止十倍八倍,要再照以前那力道拿东西,我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给你碎着玩啊……”看着他被烫红的手我就忍不住有点火气,

“还有你现在是尸首,尸首!不知道应该避着点热的东西吗?以前不都是记得挺清楚的怎么今天就犯傻了呢……”

一边数落着一边我就觉得气氛不对,抬起头,正看见闷油瓶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靠!“张起灵你这人……”我一把摔开他的手,气得浑身直哆嗦。

旁边赵文和抖着袖子趴在杨云肩上哭天抹泪:“小邪好狠的心啊,前一句刚说想人家后一手就拿人家当毛巾……人家的一颗玻璃心就这么活生生给砸碎了一地啊……”

“该!让你勾引有夫之妇。”杨云一点不手软地把人撕下来。不过……有夫之妇?谁?

“你不是也勾引有妇之夫了吗?凭什么你没事?”赵文和咬着袖子不甘不愿。

“因为我人品比你好。”杨云冷哼一声,提起赵文和的领子把人扔了出去。

“你们……”我看看扇子摇的哗哗响的杜子仁再看看外面正爬起来的赵文和,“专程过来就是给我看笑话的?”

温和幽幽一笑:“当然不是。我过来,就是想讨杯茶。”

……不,我宁可你是来让我看他们笑话的。

“不过现在,我到是想先问你们几个问题。”温和摸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问……几个?”我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抖了抖。

“一百个。”

“……能少点不?”

“没得商量。”

我咬牙,点头。只要能早点把这老几位送走,一百个就一百个,我认了。

温和笑着扬手,场景瞬间转换。

一座不知在哪里的花亭,赵文和、我、闷油瓶和杨云依次围坐在石桌旁。温和一身宫装,斜倚围栏,手捧卷宗。杜子仁依旧坐在旁边摇着扇子。

“来,先把名字报上来~”温和冲我们勾勾手指,“不许拒绝回答。张起灵,我就是在说你。”

闷油瓶抬抬眼皮:“张起灵。”

我抿抿嘴:“吴邪。”

赵文和欢快地举手:“赵文和~”

杨云一剑削过去:“没人问你。”

“杨云揍得好。”温和表彰他,跟着继续转向我们,“几岁啦?”

“我不记得了,你记得吗?”闷油瓶困惑地看着温和。

温和摊摊手:“我也不记得。吴邪呢?你几岁?”

我想了想:“理论上应该是二十八,但我好像从过了二十六岁以后就没长过。”

温和点头:“我知道。那性别呢?”

我翻个白眼:“我和小哥都是男的啊。……咱能别问这么废的问题了么?”

“可以。那第四题,你的性格是怎样的?”

“……毛躁,好奇心重。”

温和低笑:“你还真坦白。张起灵,到你。”

“不好相处。”闷油瓶一针见血。

“你俩今天是来积极展开自我批评的是吧?说,对方的性格。”

我缩缩脖子:“小哥……是个好人。”

赵文和拍桌狂笑:“哈哈哈哈……张起灵你被发卡了啊哈哈哈哈……”

杨云一剑贴着他的脖子钉进石桌里。

闷油瓶看看我:“是个笨蛋。”

温和咬着牙点头:“你俩今天是来积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你俩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相遇的?”

“四年前,我三叔家楼下。”

“四年前,去鲁王宫倒斗的路上。”

“我是在问‘相遇’啊!你们可以不要给这种天各一方的答案吗?”

“那就四年前,去鲁王宫倒斗的路上。”

“四年前,吴三省家楼下。”

“……你们……”温和扬起拳头,忍了忍,放下,“当时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呢?”

“这混蛋。”

“这白痴。”

杜子仁“刷”地一合扇子:“互看不顺眼也是增值JQ的一大温床。”

温和鼓掌:“那你们到底是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能那么迟才发现?”我翻个白眼。

“他白痴。”闷油瓶露出个怀念的笑。

杨云黯然:“起灵,你的品位什么时候这么糟了?”

赵文和拍桌子:“白痴哪里不好了?小邪明明就很可爱!”

我愤怒:“你这是帮我说话呢?!”

温和笑得开心:“那你们讨厌对方哪一点?”

“有!”我狠狠一拍桌子,“这混蛋经常自说自话独断专行,示个弱服个软怎么了?我就那么靠不住啊?”

“虽然不太想打击你,不过小邪啊,你其实真的挺靠不住的。”赵文和在我旁边惋惜地叹气。我有种冲动拿眼前的桌子拍他。

“张起灵呢?讨厌吴邪哪里?”温和的继续提问救了赵文和一命。

“没有。”闷油瓶摇头。

“诶?我以为你会说是他对很多人都很好。”温和眨眨眼,满脸意外。

“如果吴邪不知道对人好,那就不是我喜欢的吴邪了。”闷油瓶一句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我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觉得你们之间相性好不好?”温和看着我,玩味地笑。

“好……吧……”我估计我这个时候应该是面红耳赤。

“啊啊~小邪脸红了,好可爱啊~~”赵文和说着就要往我身上蹭。杨云一剑通过来,赵文和肩膀的衣服上多了个窟窿。

闷油瓶微微扬起嘴角:“很好。”

第十九章  瓶邪相性100问(2)

“那你们平常是怎么称呼彼此的?”温和继续。

“小哥啊。”

“吴邪。”

“就这样?”温和惊讶。

“不然还想怎样?”我不解。

“那你们希望被对方怎么称呼?”

“叫名字就好啊。”

“这样就行。”

“喔喔?张起灵你转性啦?以前你不是还嫌他只会在焦躁的时候喊你名字?”

闷油瓶看看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现在……多了一样。”

“喔?”温和一挑眉,“什么时候?”

“他忍不住的时候。”

“什么什么?什么忍不住?”赵文和抓着我急问,“哎呀小邪你脸怎么又红了?”

我按着他的头狠狠地砸上了石桌。于是世界清静了。

“那如果拿动物比喻一下,你们觉得对方是什么?”

“猫。”我一点不犹豫。

“为什么?”温和很好奇地看着我。

“白天嗜睡、不亲近人、还有,……身子很软。”我越解释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有道理,就连能通过狭窄的地方这点也很像啊。

“哈哈哈哈……”温和难得地扬声笑了起来,“吴邪你真相了。”

“我是猫的话……那吴邪就是鱼了?”闷油瓶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还是老鼠?”

“喂,小哥,为什么我就得是这些东西?”

“温和问的是动物,难道要张起灵说是猫粮?”摇扇子摇得起劲的杜子仁凉凉掺上一句。

我……这什么破烂题目啊!

“如果要你们互送礼物,你们会送啥?”温和笑一笑,赶在我质问前继续提问。

“暖水袋之类的吧?小哥现在属于变温动物啊……”打从闷油瓶变成粽子以后,他的体温就随着周围温度的变化而变化了。所以每天早晨醒来很容易就会发生那种他靠着我的那半拉身子是温热的然后另一半是冰冷的这种现象。我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感觉,但至少我觉得,应该很不好受。

“我送的话……珍惜拓本之类的吧。”

“那你们想要对方送点什么呢?”

我摇摇头:“他把命都给我了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

“他整个人都给我了,我还有什么好求的?”闷油瓶一如既往地淡然。

但!是!拜托你不要用这么淡然的态度说这么丢人的事啊!

“那你们对彼此有哪里不满?”

“有!”我狠狠一拍桌子,“这混蛋经常自说自话独断专行,示个弱服个软怎么了?我就那么靠……诶我怎么觉得这话说过?”

温和瞟我一眼,转向闷油瓶:“你呢?”

闷油瓶看看我:“对其他很多人都很好。”

温和一挑眉毛:“你不是不讨厌?”

“不讨厌和不满是两回事。”

“那你的毛病是?”

“有事不喜欢说出来。”闷油瓶答得心怀坦荡。我心说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吴邪呢?”

“好奇心太重。”

“那你觉得对方有什么毛病?”

“有事不喜欢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啊……”

“对其他很多人都很好。”

“小哥,你到底对我这点有多怨念啊?”

闷油瓶看看我,不说话。

“你看你看!我就说他这点讨厌……”我指着闷油瓶向温和告状。

“那他做什么事会让你不快?”温和一点不以为意,继续提问。

“有事不喜欢说出来。”我咬牙切齿。

“你呢?”温和转向闷油瓶。

“没有。”闷油瓶淡然,我哑然。

“那,你做了什么会让对方不快?”温和很有兴致地把一道题翻来覆去地问。

“虽然小哥说是没有,不过……”我看看闷油瓶,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我对他们好是因为他们是兄弟,小哥你不一样的……”

“我知道。”闷油瓶点点头,转向温和,“下一题。”

“喂!你还没回答。”我阻止。

闷油瓶看我一眼,不说话。 ……是,你用行动回答了。

我看看温和:“下一题吧。”

“那,你们的关系到什么地步了?”温和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我抖了抖:“什……什么关系?”

温和瞥我一眼,转向闷油瓶:“张起灵,你说。”

我在底下拉他衣角,那意思是让他别那么坦白。

闷油瓶看看我,又看看温和,思考了一下,说:“最深入的关系。”

温和勾起唇角:“那……是哪里深入?”

“就是……”

我一把捂住闷油瓶的嘴,心说这位爷真的不能指望啊,他到底知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温和,该问下一题了吧?刚才那个小哥可是答完了的。”

温和眯起眼睛看看我:“好吧。反正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什……什么意思?

“那你俩第一次约会是在哪?”

“约、约约、约会?”我没听错吧?

“去鲁王宫的路上……算吗?”闷油瓶不愧是闷油瓶,回答依然淡定无比。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吧!温和她到底问的都是什么题目啊!

“你说那叫约会吗?”温和一挑眉,“最多也不过就是个相亲大会吧?我是问你俩的,你约他或者他约你的。”

“那就是……格尔木的那个疗养院。”

不,小哥,拜托你,不要那么配合啊!

“当时的气氛呢?”

“能有什么气氛啊!我当时被霍玲变的禁婆吓得半死啊。”想起当时的情形我就忍不住心寒。如果不是闷油瓶在那里,我连后面会发生什么想都不敢想。

“很好。”闷油瓶淡淡吐出两个字。

“好?小哥你说当时的气氛好?”我扭过头瞪着他。

“对我来说,很好。”闷油瓶嘴角淡淡扬起个弧度。我一把捂住脸。

杨云淡然提醒:“吴邪,你耳朵红了。”

“那你们当时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温和现在完全就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没进展。”我瞪她一眼。什么叫为老不尊,这就是典范。

“……还好赵文和出现及时。”闷油瓶长出一口气。

……他什么意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不是吧?

“小邪……你知不知道我当时要是再出来晚一点你就贞洁不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赵文和抓着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再度按着他的脑袋砸上石桌。“温和你继续。”

“你们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斗里。”

“这个问题真没悬念。那你们会给对方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这个……”我看看闷油瓶,“小哥,你哪天的生日啊?”

闷油瓶摇摇头:“你该问温和。”

温和耸肩:“我怎么记得?”

我们三个对视一眼,温和摸摸下巴:“要不改成单纯的送礼题?”

杨云淡淡提醒:“送礼题问过了。”

“那就直接下一题,谁先告白的?”

“我。”闷油瓶答得异常痛快。

我只能配合着点头。这么明确的问题,我就是想混过去也不可能。

温和眨眨眼,一脸“我就知道你逃不了”的小人得志:“你们有多喜欢对方?”

闷油瓶看着我:“肯为他死。”

我心里一疼,苦笑:“肯按着他的意思独活。”

温和大马金刀一挥手:“都愁云惨雾个什么劲,现在你俩不都好好的在一起?说吧,你俩彼此相爱吗?”

我抽抽脸皮:“这个……就不用回答了吧?”

温和一挑眉,闷油瓶斩钉截铁:“是。”

……神啊!让我找个地缝钻下去吧。

“你这什么反应?起灵配不上你吗?”杨云淡然拔剑。

“那怎么可能!”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坐正。

“那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杨云眯起眼,看意思如果我不给他个说法就要一剑捅上来。

可问题是……“为什么我要把这种话当着你们的面说啊?”

“你的意思是,不当着我们的面就会说咯?”温和玩味地笑着转向闷油瓶,“吴邪私底下说过吗?”

“这不是一百问里的吧!”我赶紧打断。

“确实不是啊~”温和拿卷宗挡着嘴,轻笑,“可我刚才不是免了你们一题生日礼物吗?”

“我现在回去答还不行吗?!”

“晚?了~”温和扬扬眉,“张起灵,说吧。”

“说过。”现在我就觉得闷油瓶诚实得可恨。

“喔?什么时候?”温和得寸进尺。

“那一题已经抵消掉了。”闷油瓶淡然。

小哥!我就知道你最好!

“啧!”温和有些懊恼地咂舌,“那,第三十题,对方说什么会让你没辙?”

“他什么都不说我最没辙。”

“他不用说什么我就已经没辙了。”

“简单讲,你俩就没拿对方有辙过。”温和高度总结概括。

杜子仁一抖扇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