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李二李三回中原
长孙无忌欣然答应挑战。张掖的春天和中原的冬天差不多冷, 他还捋起了厚实的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腱子肉。
李玄霸的表情变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同款表情包。
他故意点明长孙无忌的身份,除了用长孙老师的名声压一压西突厥, 让他们在张掖老实些, 别扰民之外, 当然也有恶趣味。
众所周知,虽然大唐文武不分家,出将入相很常见, 但大部分人的专长也还是有“文武”之分。比如长孙无忌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纯粹文臣。
长孙无忌骑射肯定是会学的,但技艺一定不精。否则以他和李世民的关系,早就跟在李世民后面一同砍人了。
不过李玄霸只是看个乐子, 没有想让长孙无忌丢脸。
长孙无忌推辞时,他跟着说几句“这人和我一样天生体弱”就能应付过去。
谁知道, 长孙无忌一副来者不拒自信心爆棚的模样, 让李玄霸幻视了自家二哥。
接下来的事更让李玄霸惊讶。
长孙无忌赢了。
他一天对战一个勇士,射箭全赢了。
李玄霸倒吸一口冷气,好像要把张掖的冷气吸光,让张掖提前入春。
长孙无忌见李玄霸惊讶,十分疑惑道:“你惊讶什么?”
李玄霸道:“我以为你更倾向于舞文弄墨的文臣?”
长孙无忌惊讶:“哈?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误解?我和你、李二都是从小一起长大, 你不是看着我每日勤学练武吗?”
李玄霸沉思。啊,好像是这样。
长孙家与自己家一样, 都是每代人都能做到大将军的武勋家族,骑射武艺是家传的本事。
再说长孙老师射艺超群,他手把手教导的长孙无忌怎么可能差?
那原本历史中……哦, 原本历史中长孙无忌是被舅舅高士廉养大, 而高士廉是纯粹的文人。
李玄霸看着长孙无忌神采飞扬的模样, 突然发现长孙无忌与自己“印象”中确实有很大不同。
“变成少年将才了啊。”李玄霸老气横秋道。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会儿, 疑惑道:“李三,你究竟是怎么能把平平无奇的话,说出一副想要人揍你的味道?”
李玄霸道:“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心胸狭小的问题吗?”
长孙无忌捏紧拳头:“现在李二不在,没人救你。”
李玄霸高声道:“小五,士信!”
李智云拉着罗士信赶来:“来了来了!没有二兄,还有我!”
罗士信犹豫:“真的打吗?打伤了怎么办?”
长孙无忌无语:“你还真的叫人?要不要脸?”
李玄霸咳了几声:“你要和我这个病秧子比武,你要不要脸?”
长孙无忌被李玄霸气得磨牙。
磨完牙后,他倒是先笑了:“你和以前的性格一点差别都没有。”
李玄霸道:“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长孙无忌抱着手臂道:“听说你会谶纬相面。现在父亲终于同意我来问你,快给我看看?”
李玄霸对长孙无忌竖起大拇指:“你能当国舅!”
长孙无忌:“……”你祖宗的,一点惊喜都没有。
长孙无忌问道:“李二和我家小妹关系好吗?他有没有宠妾灭妻?”
李智云竖起了耳朵。罗士信捂住了耳朵。
李玄霸道:“关系很好,就是关系太好,嫂子生孩子太多,把身体生垮了。”
长孙无忌长叹一口气,道:“怪不得父亲日日叮嘱小妹晚些嫁人,就算嫁人了,也要弱冠之后再同房。你早就和父亲说了?”
李玄霸道:“不告诉长孙老师你和嫂子的未来,他哪可能‘垂死病中惊坐起’?”
长孙无忌嘴角抽搐:“你敢不敢把你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说给我父亲听?”
李玄霸道:“我之前和老师这样开过玩笑,老师心胸宽广,不介意。”
长孙无忌狠狠翻了个白眼。
他其实早就发觉,父亲对李玄霸估计比对自己纵容宠溺得多。
这一定是因为李玄霸身体弱的缘故。
长孙无忌知道李玄霸对他的未来有隐瞒。
这隐瞒不是说李玄霸撒谎,而是在自己当国舅前,估计和小妹的生活都不怎么好,否则父亲不会“垂死病中惊坐起”。
年幼时,长孙无忌曾听喝醉酒的兄长骂过,等父亲去世就把母亲和他、小妹都赶出门。
长孙无忌联想到今日李玄霸对他武艺不错的惊讶。
自己如果跟随舅父生活,估计是没有机会找个名师学武的。
稍稍一思考,长孙无忌就对自己的未来猜准了一二。
不过他没有继续询问李玄霸。
这些苦难不会发生,现在他与兄长的关系已经缓和。兄长一副完全混吃等死继承爵位,让自己上进承担光大长孙家门扉的堕落模样。
他没必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与兄长再起间隙。
兄长如今与小妹关系很好。这件事也不能给小妹知道,小妹肯定会伤心。
互损了几句,又把“谶纬相面”这个秘密说开,长孙无忌和李玄霸恢复以前年幼时相处的熟稔状态。
李世民离开了张掖,批阅文书的工作就压在了李玄霸身上。
李玄霸将西突厥使团丢给长孙无忌练手,拉着李智云一同干活。
李智云转头就把罗士信“激将”了过来当文笔小吏。李玄霸看着罗士信抓耳挠腮的模样,干活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解决了一半堆积的文书,李玄霸才看到李世民留给他的书信。
李玄霸拿着书信半晌无语。
二哥留下书信没告诉长孙无忌就罢了,就这么随手塞进文书堆里,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李玄霸拆开信,信中第一句就是“活干了一半了?”。
他深呼吸。
李智云从坐榻上跳起来按住李玄霸的手:“三兄,你现在气得把信撕了,等会儿还不是会叫我和你一起把信拼回来。别加重弟弟工作量!”
李玄霸狠狠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才冷静下来继续看信。
李智云抱着脑袋坐到罗士信身边,对罗士信挤眉弄眼。
罗士信:“你眼睛疼?”
李智云:“我的意思是,这个家没了我得散!”
罗士信:“哦。”
李玄霸瞥了洋洋得意的弟弟一眼,继续压着怒火读信。
李世民皮了一下,就赶紧说正事。
李玄霸离开之后,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都来到张掖,李世民本以为自己能放开手脚扩展势力。
但没想到,他无论怎么张贴告示,许诺待遇,都很难招到合适的人才。
李世民亲自上门拜访当地有名声的士子。他们都很客气地婉拒,说自己没有出仕的意图。
李玄霸叹气。
虽然二哥麾下提前有了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这三个顶尖的下属,但顶尖的下属下面还需要大量中层下属填充。
特别是文书工作,所需要的人才不一定要多优秀,但需要的人手实在是太多。
后世列举秦王李世民府上的官吏时,有名有姓有列传的都能列出几十个,更别说那些不够资格进入名单的中层文吏。
河右之地本来士人就少。稍稍有点本事的士人都希望自己磨砺好本事后,去中原撞撞运气。
哪怕是去皇帝不常去的西都大兴,投奔高门士族勋贵也是不错的。
若不是李世民有唐国公府次子的身份,他们连门都不会让李世民进,大概会直接借口“访友”闭门谢客。
一个“行军大将”在他们眼中没什么吸引力,战后就撤了。
谁都知道李世民上面还有个唐国公和唐国公世子,跟随李世民的下限很低。除非李世民现在有了爵位,他们才可能派旁支的子弟来投奔,否则就是自辱门风。
隋朝继承魏晋遗风,对门第看得较重,“门吏”“故吏”的讲究虽然比前朝淡了不少,但也不能忽视。
河右之地许多世族身上也有门荫官职,族中也有人在朝中为高官。李世民这个唐国公府次子的“门第”还是太低了。
李世民努力了一会儿后发现无用后,就不再白费功夫。
他想转移“赛道”,招揽寒门庶士。
但这个时代的寒门士子实在是太少了,能用的寒门士子就更少。许多寒门士子家中能存有一两本有注疏的经书,都能有个“家学渊源”的噱头。
李世民无奈极了。
“怪不得阿玄你要搞印刷术。虽然现在在张掖搞印刷术来不及培养人才,但可以用高老师、宇文老师和薛老师注疏的经书钓世族旁系子弟上钩。印刷术耗钱,天柱王邀我作客,我去他那里弄点钱回来。”
李玄霸愣了一会儿,才恍然自己张罗着敛财给二哥打造骑兵,又要盘活张掖的边市,倒是把传播印刷书籍这条“支线”忘记了。
虽然他在大兴和洛阳推广印刷术几年了,但没有朝廷大力推广,只有两都附近和中原繁荣郡城有印刷儒经的店铺。张掖这种偏远之地连纸张都是稀罕物。
凡事有轻重缓急,他和二哥就两人在张掖忙碌,没有精力面面俱到,只能抓大放小。
现在多了三个帮手,他和二哥才能有空思考其他事。
“河右之地士族看不起唐国公府次子?这什么笑话,他们难道以为自己还能攀上更高的门第?”李玄霸虽然早知道士族傲慢,但以为本就没有什么机会的当地豪强旁支子弟应该会愿意投靠二哥。
李智云咬着笔杆道:“或许旁支子弟是愿意来的,只是没有人起头,他们害怕被其他人嘲笑,就不敢来了。越是家境不好,士人就会更好脸面。”
罗士信不敢置信地看向李智云。
李智云皱眉:“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李玄霸失笑:“他的表情是‘没想到李五郎你居然这么聪明’的意思,是夸你。”
李智云嘀咕:“别把我当小孩哄。”
李玄霸夸赞道:“你能瞬间切中要害,我怎么还会把你当小孩。我要举办一场文会为你扬名,你可能承担起重任?”
李智云道:“没问题!不过三兄,为何不以你的名义召开文会?”
长孙无忌抱着文书进来:“因为他们不配。别忘记你三兄是秀才。”
李智云这才想起三兄还有这么厉害的头衔。
隋文帝开皇七年下诏,“诸州岁贡三人”,称为“常贡”。“常贡”中举秀才者,为文才对策最为突出之人。
不过隋文帝虽然开了常贡,却看不起被举荐的人才,只认可门荫为官者。因为皇帝的不重视,秀才的选拔都由权臣把控。
后世评价,“上无求才之意,下无应诏之人,间有一二,反嫉之”。
《文献统考》就记载,杜正玄、杜正藏、杜正伦一门三秀才,杜正玄和杜正藏就遭遇杨素和苏威的打压,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妒忌。
连杨素和苏威这样的权臣都会妒忌“秀才”这个名扬天下的名号,虽然隋朝的秀才空有名号,几乎没有人为高官,但也可知其荣誉。
李玄霸这个秀才,完全是杨广“钦点”,想要个神童祥瑞,否则绝不会入选。
但李玄霸现在的成就,足以让世人认可他是真正的秀才。那么他就不能轻易以自己的名义召开文会了。
长孙无忌为李玄霸解释后,又道:“虽然这么说,但你也不是真的不可能开文会。只是河东士子瞧不上你们,你当然也要做出一副瞧不起他们学问的态度。其实李二招贤时,我就提议过等你回来后,借你的名义招贤,但他拒绝了。”
李玄霸疑惑:“为何?”
长孙无忌耸肩:“他说我弟弟这么厉害,该是他们来跪着求你指教,而不是你邀请他们来开文会。”
李玄霸失笑:“这几年我一直跟着二哥在军营里打混,他们应当是忘记我还有个‘秀才’的头衔,否则早就来请教我学问了。”
长孙无忌道:“杜克明也是这么想。不过杜克明赞同让他们跪着来求你。”
李玄霸无语。说好的“杜断”呢?怎么自己认识的“杜断”,就是个专职起哄的?
长孙无忌道:“李二宁愿跑去天柱王那里搞钱开印刷铺子,用书换人才,也不愿意你低声下气去求人。所以文会可以开,你可千万别落了面子,否则等李二回来他会揍我。”
李玄霸道:“你可以揍回去。”
长孙无忌嘴角微抽:“闭嘴。你家小五擅长什么?虽然你和李二教出来的弟弟肯定不差,但也要扬长避短。”
李玄霸道:“小五擅书,虞老师都对小五赞赏有加。”
长孙无忌笑道:“那没问题了。若和虞老师的字相比,这里再厉害的擅书者的字都和狗爬似的。我就知道你回来后一定会找个不丢脸的借口开文会,名单已经给你拟定好了。画圈的人是家境不怎么好,可能会进府的士人。虽然算不上多好的人才,调|教调|教当个文吏还是够了。”
李玄霸见长孙无忌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有种工作太轻松导致无所适从的错觉。
怪不得长孙无忌是凌烟阁功臣首位。他在史书中谋略不显,估计干的就是如现在这样心腹总管的活。
长孙无忌已经准备妥当,李玄霸将开文会的事交给长孙无忌,自己只露面。他继续把精力投入内政中,没有被这等小事分心。
李智云每日拉着罗士信练字,被李玄霸笑称“临时抱佛脚”。
文会当日,李智云果然如李玄霸和长孙无忌所猜测的那样,一手行书惊艳四座。
一群以讨教书法为名义的士人迅速在李智云身边集结。长孙无忌每天拉着李玄霸,像挑选大萝卜似的考校他们学问。
长孙无忌:“还是没几个能用的。”
李玄霸:“唉。”
在隋末民间淘人才真难啊。
……
“阿玄应该已经回张掖了。”李世民喝了一口烈酒暖身体,长长叹了口气。
十分懂颜色地宗罗睺问道:“郎将可是担心幼弟?”
宗罗睺乃是被房乔推举给李世民的军中新“贵”。
李世民虽然不得河右之地士族的重视,但乡间勇士多愿意投效。
房乔借口西海郡需要大量兵力镇守,把杜如晦丢到西海郡干活,自己假称奉旨招揽乡勇,从河右诸郡游走到陇西诸郡,用“最年轻的行军大将、战无不胜李世民”的旗号招揽了不少勇士。
宗罗睺是金城郡人。房乔到当地后走访民间,探访到宗罗睺自幼武艺超群的名声,当即前去拜访。
拜访结果令房乔十分惊喜。宗罗睺不仅确实武艺超群,还有勇有谋,把他放到主公身边一段时间,一定能成为一员大将。
宗罗睺虽然听说过李世民的名声,但因为李世民的年龄,总觉得耻于投效。
但房乔实在是太会做人,稀里糊涂两人就结为了朋友,宗罗睺只好说先见一面试试。
这一试试,连行李都没带几件,全程显得十分敷衍地宗罗睺就不走了。
李世民叹气:“阿玄是我双生弟弟,算不上幼弟。但我确实担心他。他身体弱,刚去伊吾城出使西突厥,不知道有没有受寒生病。”
宗罗睺想起小将军提起的“阿玄”是谁了。小将军出生自带“算无遗策”谋主的传闻,也早已经传到了陇西诸郡。
宗罗睺道:“将军若是信任我,可将兵卒交给我暂时率领,我一定会为将军取得胜利。”
李世民这次被天柱王邀请来“发财”,就是去攻打其他部落。
甭管是吐谷浑还是什么羌族吐蕃族,反正天柱王已经自立为可汗了,不服者都打。
天柱王不仅付给李世民“雇佣兵”钱,战利品也是李世民先挑,他只要牧民和牧场。
待遇如此丰厚,李世民当即拍板,干了!
不过要背着阿玄干。
虽然弟弟说让他练兵,但也强调了大雪封山气候恶劣的时候不能去,安全才最重要。
但打仗哪有绝对安全是吧?有天柱王带路和提供后勤,李世民认为利益远远大于危险,必须干。
等带着战利品回张掖,弟弟就算生气也没用。
“我信任你,但你们还不熟悉我的作战风格。我先带你们打几场,再给你们独自领兵的机会。”李世民对宗罗睺和其他将领说道,“率领军队作战,与率领乡勇守卫家乡所需要注意的事也有很大不同。我教你们一点正统的兵法,将来你们用得上。”
宗罗睺和其他将领立刻激动道:“是!”
有名将注疏的练兵方法,与有名人注疏的经书一样,常是只有世族将门才能接触的“传家宝”。他们虽然多是乡野豪强,有机会识字,但这等“传家宝”是无缘观看的。
李世民虽年少,已经是当世甚至纵观历史也应当排得上号的少年名将。将军居然亲切地教导自己练兵和行军之法,有上进心的人都激动得满面红光,对李世民感激万分。
宗罗睺越发庆幸自己相信了友人之话。这样的主公,早投靠就是赚到!
李世民没在意下属的激动。
他知道自己将来会当皇帝,那么最先跟随自己的将领自然都有机会封侯拜将,迟早会自己领兵。趁着现在天下战事不多,先教一能独立领兵的人出来,自己将来才轻松。
“休息够了,出发!”李世民把空了的酒囊别在马屁股上,对身后的好儿郎们挥挥手,大笑道,“宗罗睺你诱敌出击,我率兵绕后。你的演技行不行啊,别给我拖后腿!”
宗罗睺道:“将军,要不你诱敌我绕后?我武力肯定行!”
李世民笑着在宗罗睺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想都别想!憋屈的事交给你,畅快的事交给我,我才是将军!”
宗罗睺叹气:“遵命。”
他假装叹气后,忍不住跟着少年将军笑了起来。
宗罗睺挥舞着马鞭,跟在少年将军的身侧,踏着刚融雪的泥土,朝着晌午阳光的方向驰骋。
……
大兴城中,宇文弼和长孙晟正在破口大骂,高颎和薛道衡围着他们安慰。
宇文弼骂道:“李渊这厮不做人!二郎三郎的事业才起色,他让二人回来成什么亲!他居然还说动了皇帝下旨!”
长孙晟骂道:“我家观音婢才十三岁!怎么能这么早就离开父母!”
高颎和薛道衡连连叹气。
他们正绞尽脑汁想安慰宇文弼和长孙晟的话,留在家中照顾父亲的高颎的儿子高表仁急匆匆跑来:“父亲!父亲!大事不好了!”
高颎道:“能有多不好?总不能是杨广又忌惮我了。”
高表仁停下脚步:“哦,不是。是皇帝又下令征高丽了。”
高颎:“……”
他叹了口气,对宇文弼和长孙晟道:“要不还是同意吧,我看这天下马上就要大乱,现在不办婚事,就不知道几年后才能办了。”
宇文弼犹豫。
长孙晟板着脸道:“我女儿还小,正好几年后再成婚!”
高颎道:“等李渊起兵,你就不怕李渊给李二郎后院塞几个败将女儿,在你女儿入门前弄出个庶长子出来?皇帝的庶长子可比寻常人家的庶长子麻烦。”
长孙晟皱眉:“李二郎不是这种人。”
高颎道:“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先把你女儿嫁过去,才好与李家讨价还价,让李二郎与你女儿圆房前,后院不准进人。”
长孙晟仍旧皱眉。
高颎道:“我比你更信任李大雄的人品。我相信他绝不会做违背承诺的事。但能自己把握主动权的事,即使再信任对方,也不要将主动权交出去。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长孙晟叹了口气:“高公是对的。”
宇文弼道:“我还是担心二郎和三郎的事业。”
高颎道:“三郎,你去张掖,替二郎三郎镇守河右。你不需要做事,听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的话,只需要拿出你渤海郡公的爵位,为他们镇住其他官吏。”
高颎的次子高弘德受封应国公,已经早逝;三子高表仁虽未出任职官,但在隋文帝时就因为高颎的功劳得封渤海郡公。
所以高颎越看李渊越不喜。
若李渊诸子将来争夺太子之位,那确实是有必争的理由。
但李渊又不知道他将来会当皇帝。李二郎李三郎因为太过优秀而被要求忍让,还被独孤老夫人打压?这也太可笑了。
别说李渊两个次子将来肯定有本事自己赚爵位,高颎的三子高表仁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是渤海郡公了。
李渊要有本事,早早给家中诸子赚得爵位,哪需要李建成护个世子的位置护得魔怔。
因功封爵需要熬资历和年龄,但门荫得爵只看父辈功劳。如果李二郎和李三郎早早得爵,争霸天下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被动。
李渊今年都四十八岁了。杨广穷兵黩武,他混战功的机会多得是,居然还没能给家中幼子赚得爵位,可不是废物?
越临近天下大乱,李渊离皇帝的位置越近,高颎就越看他不顺眼。
高表仁不高兴道:“父亲,我只是不想出仕,但我也不是没有本事,还不至于被三个年纪比我小的人比下去。”
高颎道:“你的本事我比你清楚。你能为能臣,但那三人皆能为名相。”
高表仁瘪嘴:“是。不过父亲,我擅自去张掖,会不会被皇帝忌惮?”
高颎神色淡然:“他此次去高丽,就没有余力再管西域的事了。太子不会坐以待毙。”
长孙晟、宇文弼、薛道衡三人听言皆叹。
薛道衡捶胸顿足:“杨广的两个太子都是好的,偏偏大隋的气数在杨广手中尽了啊!”
长孙晟道:“这是好事。这两个太子再好,能有李二郎好?”
薛道衡指着长孙晟的鼻子骂:“你就是等着当国丈是吗!”
长孙晟慢条斯理道:“是。”
薛道衡:“……”
老头子气得拂袖转身,背对着长孙晟生闷气。
宇文弼打圆场:“事已至此,大隋注定败在杨广手中,玄卿你何必再为大隋难受?杨广试图杀你的时候可没难受。”
薛道衡委屈道:“我知道,但就是难受,就是觉得对不起先帝。”
宇文弼、薛道衡和长孙晟都露出黯然的神色。
只有高颎在心里道,如果隋文帝在天有灵,那自己可太高兴了。
他在隋文帝时就差点被“走狗烹”了。
在同僚哀悼隋文帝时,高颎就拉着儿子叮嘱,让他收住那股清高文人的臭脾气,在张掖郡多吃羊肉少说话。
高表仁叹气。
有两个天才师弟真的好烦啊。他从父亲最爱的幼子变成路边被嫌弃的杂草了。
不过张掖的羊肉真的比大兴的羊肉还好吃吗?吸溜,三郎的手艺可不错,让他给我做了一顿烤全羊再回来成亲!
……
李世民高高兴兴赶着绑着金银绸缎的牛羊回张掖。
李玄霸看着那又见不到头的牛羊,只能长叹一口气。
他就知道,叮嘱是没用的,二哥要能老实,还需要魏徵什么事?
“哎呀,看见哥哥送给你的生辰礼,你笑一笑嘛。”李世民逗弄弟弟,“来,笑一个,迟来的生辰快乐。”
李玄霸从袖口摸出一个卷轴:“迟来的生辰礼。”
李世民打开卷轴,看着上面已经安排好职位的文吏名字,笑容淡去:“你还是利用你秀才的名声……”
李玄霸打断道:“我以为小五寻友的名义召开文会。”
李世民愣住:“啊?小五?小五还这么小?他开什么文会?”
李智云从李玄霸的身后走出,哀怨道:“我就知道二兄不会说我好话,故意藏在三兄身后。”
李世民不仅没有尴尬,还伸手给了李智云脑袋一下。
李玄霸道:“小五擅书,他的书法连河右诸郡自诩擅书者都自愧不如。”
李世民嫌弃道:“河右边塞能有什么擅书者?被贬谪来的吗?还不如我。”
李玄霸无奈:“我们二人都是师从虞老师,天底下字比我们写得好的人不多。你和河右士子比什么?不嫌丢脸。对了,高师兄来了,他说也有生辰礼给我们,要等你来了才说。”
李世民赶紧一手拽一只弟弟往马车上走:“高师兄来了?你不早说。长孙四郎,剩下的事交给你了。啊,周达,罗士信,你们带宗罗睺好好逛逛张掖城。还不快走!”
李玄霸:“痛痛痛!”
李智云:“啊啊啊二兄你轻点!”
长孙无忌看着对他不客气到连基本礼数都不讲的李世民,驾着马车带着弟弟扬长而去,不断嘀咕“交友不慎”。
他抬头看向看不到头的牛羊,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头疼。
“大德啊大德,你之前真是辛苦了。”
……
李世民把马车赶成了战车,仗着张掖现在还不算暖和,城里没多少人,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家。
高表仁正跷着腿一手牛肉干一手书,看得十分投入。
李世民扯着大嗓子喊道:“高三郎,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到门口迎接我?”
高表仁头也不抬:“我堂堂渤海郡公去城门口迎接你?”
李世民笑着冲上前:“对啊,快来拜见行军大将。”
高表仁叹气。
他把肉干和书放下,拍了拍手:“拜见行军大将。”
李世民拱手:“拜见渤海郡公。”
两人装模作样结束后,嘻嘻哈哈勾肩搭背。
虽然高表仁比李世民大了十几岁,但两人相处起来看不出岁数的差距,仿佛兄弟般亲密。
李世民笑道:“师兄,你带了什么生辰礼,这么神秘,还非要我回来才送?”
高表仁从怀里掏出圣旨:“李二郎、李三郎,接旨。”
李世民懒得接旨,他抢过高表仁手中的圣旨:“怎么?陛下终于肯给我和阿玄封爵……啊?什么?赐婚?什么毛病啊,我和观音婢哪还需要他赐婚?哦?这么多赏赐?谢陛下赐婚。”
“市侩。”高表仁嫌弃,“这是你父亲求的旨意,让你们先去太原成婚,再回张掖。”
因为这事太过突然,李玄霸的喜都被惊吓掉了。
李玄霸疑惑道:“为何这么急?”
高表仁道:“父亲推测,一是因为你二人已经十六岁,该是成婚的年龄;二是天下即将大乱,唐国公可能在做准备了,所以想先拴住亲家。”
李玄霸松了口气:“那还好。我还以为他现在就忌惮我们,想阻拦我和二哥的事业。”
高表仁道:“现在还不用担心。你们年少,现在所做的事业不都是他的事业。唉,我怎么没有你们这么好的儿子。”
李世民骂道:“滚!小心以后我当了皇帝,让你改口叫我父亲!”
高表仁道:“好啊,我这就给父亲写信。”
“去去去。”李世民踹高表仁。
李玄霸继续愁眉苦脸:“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希望我们去太原成婚这半年时间不要出事。”
高表仁道:“肯定会出事。陛下又亲征高丽了。所以父亲让我过来帮你们镇守张掖,我渤海郡公的爵位还是很唬人的。”
李世民收起笑容,皱眉道:“陛下派你来帮我们镇守张掖?”
高表仁摇头:“我只是去求了陛下,让我传旨。”
李玄霸和李世民异口同声道:“荒唐!危险!”
高表仁道:“父亲说,此次陛下三征高丽失败,肯定无力掌控西域,我在西域做什么都不会有危险。消息传不到陛下耳中。”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视一眼。
李世民皱眉不语。
李玄霸叹息道:“二表兄他……他不会是想趁机逼宫吧?”
高表仁道:“父亲是这么推断。”
李世民取下帽子,重重砸在地上:“杨广竟逼迫表兄如此!”
他心中悲怒时,忍不住又涌出一丝迷茫。
我将来……也会被逼迫如此吗?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肩膀:“哥,别多想,干就完事。”
李世民扯了扯嘴角:“别学我说话。”
他心里不迷茫了。
第120章 父子重逢太原城
这“赐婚”旨意砸得李世民和李玄霸猝不及防, 计划都乱了。
李世民心很宽。虽然他郁闷了一下,但想着能提前把观音婢娶进门,他瞬间就高兴起来。
李玄霸最初表现得豁达, 但一直在为计划被打乱生闷气。
虽然李玄霸给自己做了许久心理建设, 未来的唐高祖的位置肯定是李渊坐, 但他也想让二哥早几年登基。
他的算盘都打好了,二哥在河右之地发展,趁着中原大乱和边塞失去联系, 把西域、河右和陇西诸郡都扫平了。等父亲起兵的时候,二哥就从陇西挥师东进,在父亲还在呼哧呼哧赶路的时候, 一举攻占大兴,改名长安。
李玄霸坚持认为, 二哥在历史中之所以那么被动, 是因为他的战功是李渊起兵后才获得,名义上他那时只是唐高祖李渊的将领,兵权和后勤都要依靠李渊获得。
历史中的李世民十六岁出策救驾初显才华,十八岁随父起兵,开始天策上将的一生。
如今二哥十岁生擒吐谷浑伏允可汗, 十三岁成为虎贲郎将,十四岁镇守河右收复西海郡。李玄霸都联系好西突厥了, 在隋朝灭亡前拉着二哥给东突厥一个大的,完成在“当皇帝之前超越冠军侯”的成就。
众所周知,李世民的战绩“诟病”在于“只”有内战辉煌, 该打外战的时候他就当皇帝不能领兵, 好不容易说服群臣御驾亲征高丽但没达到既定灭国目标。
虽然大部分后世人都认为李世民如果不当皇帝, 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定有他的名字, 但现实是他当了皇帝,这就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所以李玄霸为二哥鼓劲:【二哥支棱起来,努力啊,你能完成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成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要遗憾终身!】
这话不能说出口,但可以在心声里唠叨。
李世民捂住耳朵捂不住心,绕着李玄霸三米远走。
感谢弟弟的心声范围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否则会把自己烦死。
不过李玄霸这么一叨叨,李世民的心情也沉重了。
身为天才将领,谁没有个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愿望?
“如果我在当皇帝之前完不成这个目标,就要苦一苦阿玄了。”李世民背着弟弟,拉着长孙无忌的手暗地谋划,“你一定要帮我从京城偷跑御驾亲征。”
长孙无忌狠狠翻白眼。
你倒是无事,我怕不是会被李三郎下狱吃几个月牢饭,小妹都救不了我!
但李世民的请求长孙无忌从小就不知道怎么拒绝,心里再吐槽也只能先应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张掖前,把房乔和杜如晦也紧急叫了回来。
当了几年县令,就从腼腆清高文人进化成交际一把手的房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拍胸脯保证:“我会尽全力安抚好河右陇西官吏之心。”
杜如晦打着哈欠道:“留点厉害的将领给我,你们养兵全靠抢草原的牛羊,我可没办法领兵。”
李世民道:“我会将周达等老将留下,带走从河右新招的将士。克明放心用。”
杜如晦道:“商队的钱财也全由我支配?”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想了想,道:“我把颜真留给你。”
杜如晦笑道:“有颜七郎在,我放心了。”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道:“观音婢和我成婚,你真的不回去?”
长孙无忌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回去?父亲不准我回去,说河右之地至关重要,不可有闪失。”
高表仁不仅带来了圣旨,也捎带了大兴城四个老头的信件。
此次成婚因天下大乱,杨广又再征高丽,太子那边又有异动,不宜大办。李渊和长孙晟、宇文弼商议,婚礼稍稍节俭一点,少请点人。
再者天下大乱,他们就算是想多请点亲戚,亲戚也来不了。如宇文珠的大伯在外做官,就无法前来。
长孙晟劝说儿子和李世民的其他友人,现在只是走个过场,将来的封后大典才是李世民和自家女儿真正的婚礼。
高表仁看着长孙晟的信,嘴角抽搐许久。
李渊还没当皇帝,长孙将军已经对准女婿当皇帝势在必得。他有一点点同情李渊。
突然成亲,不仅打乱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计划,也让亲事变得不完美。
李世民已经下决心封后大典重办一个隆重的婚礼。
李玄霸也……李玄霸想,如果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问问宇文珠的意见,如果宇文珠愿意,就算违背礼制也要重办一次。
这样匆忙,实在是太委屈宇文珠了。
安排好所有事后,李世民带着罗士信、宗罗睺和在河右招的五百壮士回中原。
李玄霸从商队里带走了向固,把最熟悉自己手头事务的陈铁牛留给了长孙无忌。护卫他就蹭二哥的了。反正他是副将,也能算二哥带回家的将领之一。
四月,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大兴城,接长孙晟、宇文弼一同前往太原。
高颎和薛道衡没有同行,不准备参加弟子的婚礼。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遗憾。
高颎安慰道:“今年一定会出大事,我和玄卿仍旧被皇帝忌惮,只能低调一些。大丈夫做事,当顾全大局。”
薛道衡冷哼:“二郎,别只顾着你妻子的封后大典,记得给三郎的妻子加封,我给你们当司仪!”
李世民认真道:“是,老师。”
小聚之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再次启程。
其实他们本来准备在洛阳成婚。
几家人在洛阳都有宅子,婚礼流程更为简便,也能宴请更多的宾客。
但太原内有民贼四起,外有东突厥蠢蠢欲动,李渊脱不开身,便将二子婚礼举办地点改在了太原。
此番成亲,三家人都知道是联姻,宇文瑗和长孙晟为各自女儿要到足够多的实际利益后,就在这件事上妥协了。
宇文家和长孙家在太原提前置办了宅子,将仆人、嫁妆提前放入宅子中,成婚时两女就从新家出嫁。两处大宅子也将成为两女的嫁妆之一。
现在宇文珠和长孙小娘已经在太原备嫁。宇文弼和长孙晟是专门在大兴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好在路上仔细询问他们今后的策略。
路上说私密话,安全性比在城中高许多,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长孙晟听闻李玄霸刚把西突厥使臣请来,相约一同攻打东突厥时,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吓得手足无措。
“有长孙四郎在,一定能维护好和西突厥的关系,老师不必担心。”李玄霸安慰。
长孙晟拍着大腿愤怒道:“维护好和西突厥的关系有什么用?他还能变出个李二郎出来攻打东突厥?!”
李二郎摸摸鼻子,不敢说话。
明明不是自己和阿玄的错,为什么自己和阿玄要被骂。
宇文弼也唉声叹气,遗憾不已。
如果现在二郎三郎没被叫回来,估计都在准备给东突厥来个狠的了。
统一天下时,东突厥是心腹大患,一定会插手中原。明明可以提前预防,却阴差阳错,唉。
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长孙晟在马车上赶着给长孙无忌写信支招,教他好好安抚住西突厥使臣,拖个一年半载,不能让人跑了。
不,干脆让四郎以“妹妹出嫁,需要回家探亲”的名义,把这支西突厥使臣拐回太原。
天柱可汗那里也可以试试,多邀请些西域人来参加婚礼!
长孙晟瞬间在脑海中完成谋划,让亲信快马加鞭赶紧交给长孙无忌。
他看着亲信飞驰的骏马神色遗憾。
虽然他从死劫中挺了过来,但身体毕竟不如年轻时候,已经不能再在草原驰骋了。
若再年轻十岁,他就亲自去张掖。等女婿回来时,东西突厥说不准都分裂成东西南北突厥,绝对不会给女婿统一中原的道路上添乱。
年轻人天赋还成,经验还是限制了他们的本事啊。
宇文弼看长孙晟遗憾的模样,道:“你就服老了?我可不服老。好好养身体,说不准我们还有再建功立业的时候。”
长孙晟脸上的遗憾散去,目光坚定:“说得对。”
车厢外耳力极佳的李世民给弟弟使眼色。
李玄霸:【有话直说。】
李世民继续使眼色。要能在心里说,他何至于使眼色。
李玄霸:【你是想说,有老师在,你的小伙伴们的相位之争更艰难了。】
李世民:【对!】
李玄霸:【你可别了。老师年纪大,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你想累坏老师?】
李世民指车厢。
李玄霸:【呃,如果老师非要干活,那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房玄龄他们还年轻,可以等。就是杜兄和薛兄要好好养生了。话说薛兄究竟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李世民点头。对啊,薛兄跑哪去了?
与此同时,在筑紫岛挖贝壳的薛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薛收摸着鼻子苦笑:“估计是李二李三在念我,也可能是老杜老房在嘲笑我。”
陈棱好奇道:“为何?难道不是你的亲人在想念你吗?”
薛收叹气:“这是直觉。”
陈棱笑道:“如果薛郎急着回去,我可派船送你一程。”
薛收摇头:“我既为将军幕僚,当为将军完成此功,再回去好好向友人炫耀。”
我薛收虽是书生,也能提三尺剑开疆扩土!
李三说这座岛上有金矿。他的使团遇到海盗迷了路,被驻守琉球备战倭国的陈棱救下,好不容易劝动陈将军攻打筑紫岛,怎么能半途而废?
况且陈将军智勇双全,自己跟在他身边为幕僚,将来才好劝他投向李二郎。
薛收摸了摸鼻子,继续挖贝壳:“现在友人肯定还在熬资历,等我跟随陈将军建功立业,回去嘲笑他们。”
陈棱大笑:“好……等等,你说的李二难道是指李世民李二郎?”
薛收道:“对。”
陈棱有点想打击薛收。
他虽然现在从中原得到的消息较为滞后,但李二郎生擒吐谷浑伏允可汗时他还在中原。
李二郎十岁就能生擒吐谷浑伏允可汗,现在三年多时间过去,若他能有机会再上战场,肯定没少立功。
真是一代英雄出少年啊。
陈棱决定对薛收再好几分。薛收的友人都是少年英才,将来前途无量。薛收肯定也一样。
……
四月初,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与家人重逢。
意气风发的李渊骑着马在百里外迎接两个儿子,见面还没给儿子拥抱,就被李世民抱怨。
“耶耶,阿玄刚帮我约好了西突厥可汗一同去吓唬东突厥,你就把我和阿玄叫回来。儿子将来如果错过了封狼居胥燕然勒石,都是耶耶你的错。”李世民不满道。
李渊笑容一滞:“有这事?”
他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苦笑:“我去年十一月去伊吾城与西突厥可汗会面,真的很不容易。”
李渊尴尬得脑门上都冒出汗来:“你们不是刚夺回西海郡吗?怎么就要去打东突厥了?钱和粮哪来的?”
刚换完牙的李世民竖起大拇指,露出八颗牙齿咧嘴笑道:“西突厥可汗阔气,他说他出。”
李玄霸用老实巴交的语气道:“二哥打吐谷浑残部的时候都是天柱可汗出钱,打完后还让二哥率先挑选战利品。西域人真的很淳朴豪爽。”
李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西域人……淳朴豪爽?当他没有接触过来大隋的西域人吗!他还和吐谷浑人打过仗呢!
李渊摆手:“我不信。有那么容易?”
长孙晟从马车里出来,没好气道:“西突厥可汗和天柱王可汗派来庆贺李二郎李三郎成婚的使团都在路上了。我现在还在愁怎么和陛下说这件事。”
宇文弼也叹气:“是啊,现在天下大乱,二郎和三郎的婚事应当低调。如果他们来了,这如何低调?”
李渊:“……”
虽然被儿子埋怨了,被亲家抱怨了,但他心里美滋滋的!
李渊干咳了几声忍住笑意,假惺惺叹气道:“谁能想到你们如此闲不住?我还以为你们刚打完西海郡,肯定会休息一年半载,才让你们赶紧回来成亲。哎,你们兄弟二人真是从小就爱折腾,这可让我为难了。”
李渊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得意地大笑:“好,好,是耶耶错了,小瞧了你们,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抱怨地笑道:“耶耶,你别光顾着笑啊,要怎么补偿我!”
李玄霸看着二哥隐隐浮现的眷慕神色,心头一叹。
他也学着二哥的语气,面无表情道:“父亲,二哥在河右之地招文吏,那里的士人瞧不起二哥年少,都不肯来投效。父亲也开府了,麾下肯定很多文人……”
李玄霸单手握住缰绳,伸手:“我们要的不多,先来十个。”
李渊打趣道:“十个就够了?”
李世民嬉笑道:“多多益善!”
李渊用马鞭戳李世民的额头:“你还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是吗?好,这次是耶耶理亏,耶耶给你备齐人手,你带去张掖。”
说完,李渊脸色微沉:“不过是偏远之地豪强而已,居然还自诩世家,瞧不起唐国公府的门第了?哼。”
长孙晟和宇文弼从马车换马,听李渊和李世民、李玄霸父子三人闲聊。
见李渊这脸色,长孙晟道:“怎么?你又受世家气了?你家大郎不是荥阳郑氏女婿吗?有荥阳郑氏为你撑着,这河东之地难道还有谁敢给你脸色看?”
李渊抱怨:“别说荥阳郑氏了,一说就有气。”
长孙晟和宇文弼都是自家人,太原又是自己的地盘,李渊没什么不敢说的,便直接抱怨起来。
李玄霸仔细聆听,从李渊的抱怨中提取信息。
虽然李渊提前几年当上了太原留守和山西、河东慰抚使,但仍旧如原本历史一样,李渊常驻太原,负责山西事务;李建成常驻河东郡(今山西永济),负责河东事务。
勋贵都是如此,父辈当官,嫡长子协理。所以许多世子嫡长不会出外为官,父辈有什么权力,他们就有什么权力,如同副手。
后世朝代官场也如此。明朝的阁老之子如果本事足够,常常权力不亚于父辈,被称为“小阁老”。
李建成虽在朝中辞去职官,但李渊的权力就是他的权力,他是半个唐国公。自然李渊在山西边镇抵御民乱和外敌的时候,李建成也要在河东负责平息民乱,并不仅仅是被李渊派去河东“广结英俊”。
同时河东郡在黄河拐角处,三门峡上去一丁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如果只是行船不是运送物资,都较为便利,离洛阳和郑州(荥阳)都很近。
河东虽然是河东薛氏的自留地,但山东五姓七望的势力,特别是荥阳郑氏的势力也较为深厚。
李建成在大兴和洛阳时就爱结交世家,又是荥阳郑氏的女婿,李渊认为让李建成主持河东事务,应该较为容易。
但没想到,荥阳郑氏根本不怎么理睬女婿。
首先,荥阳郑氏因为让李建成“请”李二郎李三郎远赴几百里来帮忙剿匪,吃了杨广好一顿骂,把荥阳郑氏在朝中的领头人莘国公郑元璹免职,让荥阳郑氏和李家的联盟出现裂痕。
再者没有这回事,山东郡姓的五姓七望世家也颇为自傲。
昔年楚国公杨素权势正值日中天时,为儿子杨玄纵花了大笔聘礼,求得清河崔氏女儿为妻,亲家公崔儦不过一员外散骑侍郎,竟然穿着破衣倒骑驴来送女儿。
杨素本来忍了,但崔儦还变本加厉出言不逊,行为颇为无礼。气得杨素拂袖而去,最后还是与之和好。
由此可见世家倨傲,也可见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有多高。
他们连杨素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李渊?
就算郑家在朝中官职不如李渊,那又如何?照旧看不起。
不过世家一边倨傲,肆意贬低亲家,一边又毫不吝啬把女儿卖出高聘礼。
李建成到现在还没有庶长子时,郑家还问李建成要不要再收一个郑家女,甚至想把手伸到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后院。
总之,嫁女是很倨傲的,但送旁支女或者寡妇,他们一点都不吝啬。
所以李建成去了河东郡,除了老丈人家问他要不要换个妾室之外,半点来自郑家的助力都没有。
河东郡的郡守和虎贲郎将也不太给李建成面子,只将李建成高高捧着。李建成拿着大笔钱财经常召开聚会,酒肉朋友很多,愿意投靠李家者却几乎没有。
李建成是唐国公世子,河东和山东世家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唐国公李渊面子。难怪李渊生气。
不过或许他们也是知道不能太得罪李渊,所以虽然不理睬李建成,但还是往李渊府中送了不少自家子弟。李渊才将这口气忍下来。
李渊对李世民道:“你在河右之地被冷落,我在河东之地被冷落,我们父子将来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李世民摇头:“耶耶,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只是文吏不来,但附近骁勇之士纷纷投奔。士信,罗睺,过来。”
罗士信和宗罗睺策马上前,向李渊抱拳行礼。
李世民得意洋洋:“这位是罗士信,这位是宗罗睺。别说父亲麾下,就是放眼天下,也难以找到如他们这样智勇双全的将帅之才。哼哼!”
罗士信和宗罗睺的脸都有些红。
李渊虽不信李世民的自吹自擂,但还是开玩笑道:“这样啊,那你可否割爱,我多给你一百个文吏。”
李世民摇头:“天才将帅性格高傲,他们会自己选择主将,就算调到别人麾下也没用。再者,我又不傻,给我千万人我也不换。”
罗士信和宗罗睺的脸色更红了。
罗士信道:“我只愿意跟随郎君!”
宗罗睺道:“承蒙郎君不弃,罗睺必不负!”
李渊朗声笑道:“好,好,确实是好将领。二郎,你要好好对他们。”
此世一直装透明的李智云嘀咕:“真的吗?士信,二兄让你跟着我打仗,你也不听我的?”
罗士信无奈:“我认二郎君为主,和听二郎君的命令与其他人一同打仗没冲突。再者,就你那点带兵的本事,谁听谁啊。”
李智云道:“你先把谋略告诉我,我再下令呗。我都当主将了,你不帮我立威?”
罗士信无语:“行,随你。”
李渊好奇地看着李智云和罗士信。
李智云指着罗士信道:“父亲,罗士信是我好友,最好的朋友。”
李渊失笑:“交上朋友了?很好,祈健也长大了。”
罗士信小声对李智云道:“你不是字集弘吗?”
李智云小声道:“祈健是我小字。”
罗士信点头:“哦哦。”
宗罗睺:“……”罗士信你就这么当着唐国公的面和五郎君嘀嘀咕咕起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李渊倒是心胸宽广,没有在意。
他继续谈笑风生,意气飞扬。
李玄霸将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开,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太原城。
太原啊……兜兜转转,二哥还是要做一段时间的太原公子吗?
哦,现在还要加上自己。
“大德,你兄长在河东有点困难,你去帮帮他。”
李玄霸正走神,没听清李渊说什么,条件反射:“好……啊?”
李渊严肃道:“河东非常重要,你是秀才,文采斐然,河东和山东的郡姓都不会轻视你。你把祈健也带在身边。他这个年龄,也该多交些同层次的友人了。”
李玄霸虽有些茫然,还是道:“是。”不然怎么办?父亲之命不能不听。
李智云道:“好,士信,你和我一起去。我们俩一起。”
罗士信本来心头有点黯然,以为唐国公是在委婉地瞧不起自己,但李智云这么一说,他笑容灿烂道:“好。”
第121章 李二郎规劝三郎
李玄霸的官职、才干、声望皆高于李建成, 虽然李建成是李玄霸兄长,李玄霸也不可能如辅佐李世民那样去辅佐李建成。
别说李玄霸愿不愿意。如果以李建成为主导,还不如李玄霸单干。
李渊不傻。
他让李玄霸去帮李建成, 只是让他一同完成“唐国公府在河东郡扬名”这个目的。没有谁当主导, 兄弟平行共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唐国公府”这个整体的利益, 可以稍稍牺牲李建成的心情。
不过李渊当然也存了让处事经验丰富的李玄霸带一带李建成的想法。
他太忙了,没空带李建成。李世民和李玄霸明年就要回河右,难以近距离帮助他。让李建成学李世民打仗的本事是没可能, 他希望李建成能学习一下李玄霸搞后勤的本事,才能辅佐他。
上阵父子兵,他将来若要起事, 最放心的还是儿子。
趁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李渊要带着李世民在太原练兵、剿匪, 李玄霸的本事正好在河东郡施展。
至于李建成, 就在李玄霸身边好好学习吧。
这种考虑,李渊没有瞒着长孙晟和宇文弼。
李世民正开心父亲更信任他和弟弟,就听弟弟在心里吐槽。
李玄霸:【来了来了,现在就来了吗?二郎~,你兄长本事不如你, 你好好为我打仗,将来皇帝你来当~!然后转头就封李建成为太子。】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眼眸微颤。
李玄霸:【现在父亲说什么,三郎,你大兄的本事不如你, 你好好带带你大兄, 父亲最信任的是你。等我真的抢了大兄的风头, 大兄一告状, 又是我故意兄弟不睦了。】
李世民:【不……】
李玄霸:【不什么?不是还是不信?对父母而言,儿子都是心头肉,谁弱就帮谁。而且身为皇帝,更希望见到一个不强势的太子。二哥你都猜到未来了,还抱什么侥幸?】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显然二哥已经猜到了。李玄霸也懒得遮掩了。
在心里给了一脸茫然的二哥一脚后,李玄霸恭敬道:“父亲何出此言?若兄长听到,一定会沮丧。让兄长难过,岂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错?”
他顿了顿,又叹息道:“何况河东世家不给兄长脸面,只是因为他们还在观望局势,不敢和唐国公世子走得太近。杨玄感谋逆,现在都还未平定,陛下正风声鹤唳。唐国公声势太过,恐非幸事。我和二哥很快就要回河右,他们与我们结交也不算结党,或许才会放心与我们结交。这不是兄长无能。”
李渊无奈道:“听你这么说,怎么好像我挑拨你们兄弟感情似的??”
李玄霸笑道:“当然不是。父亲只是还把我们兄弟当孩子。兄长已经弱冠有五,女儿都有了好几个。父亲还是少在外说兄长不是。兄长也没有不是。”
李渊摆手:“在场哪有外人?罢了,你说得对。你维护兄长,很好。”
李玄霸道:“打虎亲兄弟。我当然维护兄长。”
李渊故意板着脸:“你维护兄长,就说父亲不是?”
李玄霸道:“忠言逆耳,父亲。”
李渊失笑:“去去去,我看你是读书读太多,快成倔书生了。难道你以后还想当谏臣?”
李玄霸严肃道:“这是我毕生所愿!”
李渊对李世民道:“你怎么带的大德?大德怎么越来越像宇文公了?”
李世民回过神:“啊?”
宇文弼板着脸道:“我的弟子,不像我像谁?大德说的是,不要在兄弟中挑拨离间!”
长孙晟叹气:“哪有你这样的父亲,对幼子说长子无能?你让大德大雄如何回答?”
李渊捂耳朵:“我错了我错了,别念了。”
李玄霸看着李渊的动作,非常有即视感,不由看向二哥。
李世民警觉:“看我做什么!”
李玄霸叹气不语。
李世民拿鞭子去捅李玄霸的腰。
李玄霸扭身躲开,一鞭子抽二哥马背上。
骏马跳脚。
“哎哟!”李世民颠簸了一下,本来就被弟弟撕开伤口很难受,气得也抽了李玄霸的马屁股一鞭子。
二人你抽我马一下,我抽你马一下,骏马疯狂加速跑了起来。
李玄霸大喊:“别抽了!跑太快了!”
李世民骂道:“谁说的先动手的遭殃?阿玄,我跟你说,晚了!”
几位长辈瞪大眼睛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突然闹起来,然后绝尘而去。
李渊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谁知道?二兄三兄从小不都是这样,刚还好好的,莫名其妙就吵起来打起来。大概双生子就是这样吧,连吵架打架也让旁人一头雾水。”
李渊:“……原来如此。”
宇文弼和长孙晟无语。什么叫“原来如此”?
唉,他们才刚说二郎三郎成熟了许多,比李渊看着还成熟,怎么这二人瞬间又变成顽童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口气冲了很远。他们都进太原城门里了,李渊等人还在后面慢悠悠“散步”。
进城后,李世民和李玄霸放缓速度,在城中勒马缓行。
太原城常有佩戴刀剑的士子骑马往来,这里的人没有人认识名满天下的李二郎李三郎。风尘仆仆的二人没有故意隐藏,却像是融于人群中,变成了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
“好久没有这么自在了。”李世民道,“在张掖的时候,我俩哪次出门不会引得众人围观?”
李玄霸道:“你现在高喊一声‘我乃李世民’,照样能引人围观。”
李世民扬起鞭子。
李玄霸道:“这是在城里,你敢纵马,我就敢向母亲告状你扰民。”
李世民放下马鞭,无奈道:“回到家,你又变成以前的告状小狗了。”
李玄霸道:“随你这么说。”
兄弟二人停下说话,安静地又沿着街道慢慢前行。
他们不知道家在太原城的什么地方。但大隋城池都是坊市结构,勋贵所住的方位都一样,他们朝着那个方向走,总会遇到。
太原城也算半个边镇了,所以坊市管理没有洛阳和大兴那么严格。在坊与市连接的道路上,也有小贩挑着炊饼贩卖。
坊市之外治安很差,卫兵几乎不管理。所以那些小贩都佩戴着棍棒之类的武器,大约是“自负盈亏”吧。
李世民闻到炊饼的香味,下马买了两个烧饼。
小贩满脸横肉,但看着李世民的神情却战战兢兢:“小郎君,我的炊饼你可能吃不惯。”
李世民疑惑:“难道除了面,你还放了其他不好的东西?”
小贩忙摇头,道:“我不做亏心生意。只是贵人吃的肯定是白净的精面,我这面饼……有点粗糙。”
李世民笑道:“我刚从边塞回来,麦饭都能吃,带点壳的面饼才吃得香。”
小贩松了口气,笑着奉上热腾腾的炊饼:“那小的就不怕了,小郎君,请。”
李世民给了小贩几个铜子,将其中一张热腾腾面饼抛给李玄霸。
李玄霸伸手接住,骂道:“你递过来不行吗?落地上怎么办?浪费粮食。”
两人都没在意手脏,直接拿着炊饼吃了起来。
奔波了一路,两人确实是饿了。
李世民叼着饼重新上马,啃了一口饼后,单手拿着饼道:“你信不信你若没接着饼,我就能接住?”
李玄霸没说信还是不信,只骂道:“你玩杂耍吗?”
李世民笑道:“哈哈哈哈。”
两人慢吞吞吃饼。
现在民间石磨也没有普及,面粉已经算是金贵的东西。
但百姓吃的面粉就算是他们自称的“白|面”,其实也是只脱了壳,带着麦皮一起磨成的灰色面粉,吃上去有种沙子的口感。
按照权贵家中白|面的磨法,这灰色面粉能再少两三成,连寻常小地主也不敢日日这么吃。
不止面粉,稻米粟米也是如此。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唐国公府时钟鸣鼎食,第一次随裴世矩去张掖时吃到粗粮,直觉得嗓子快割破了,难以下咽。
吃完糙面炊饼,李世民拍了拍手,压低声音道:“阿玄,我还是相信父亲。未来能改变不是吗?你谶纬中看到的我是不是在父亲起兵之后才展现出才华?那时兄长是嫡长,我的战功不多,父亲立兄长为太子情有可原。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很不一样了。”
李玄霸没说话。
李世民道:“你看,我都把河右收入囊中了,地盘比父亲还大。父亲如果不选我,岂不是可以预见的会有一场内战?若内战发生,我和兄长必死一个……我的意思是,兄长必死。”
李玄霸本来很严肃,听到二哥最后补充的话,嘴角微抽。
李世民耸肩:“不是我瞧不起兄长,我有兵,他没有。”
李玄霸道:“嗯。”
李世民道:“我说的对吧?如果父亲一开始就选我当继承人,再让兄长故意谦让一番,我无论是从感情还是从利益,都需要把兄长捧得高高的,也会厚待他的子孙。现在我们的境遇与你看到的未来已经大不一样了。父亲……父亲真的对我们很好。”
李玄霸想反问,“真的很好”在哪?
但他没有反驳二哥。
或许在二哥看来,父亲没有偏袒嫡长,给了他自由发挥实力的机会,就真的对他很好了。
虽然以前受了祖母的气,但二哥这个人心大,很多年前的事,他大概已经淡忘了。
而且那只是祖母偏心,父亲当时虽然因为孝道必须顺着祖母,暗地里也算是站在他们二人这边。
当然,李玄霸没这么想,但他能看出,二哥是这么想。
自己有前世的记忆。虽然这一世生活了这么多年,前世已经褪色成画卷,今生也算两个人了,但是仍旧会给他的性格造成影响。
二哥却是纯粹的“土著”。他就算再厉害,现在也只是一个纯粹的十六岁少年郎。
若按周岁,才十五岁,才高一。
而且这个时代父亲对儿子多是过分严厉不苟言笑,只知督促学习,温情很少。
他们的父亲却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宠溺孩子,愿意与孩子亲近打闹的“开明父亲”。
若在现代,愿意对孩子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父亲很常见。但这个时代,这样的父亲真的是异类。
连自己这个现代来的孤魂都难以割舍对李渊那一声“父亲”,何况二哥。
李玄霸叹气。
所以他才会对软化的二哥说那么重的话,担心二哥放松警惕。
虽然放松警惕不会伤害到二哥的根基,但会伤到二哥。
“好。二哥说得对。”李玄霸道,“我只是对父亲让我去帮李建成很不舒服,不过我也相信父亲疼爱我们。”
李世民笑道:“这就对了。走,你看前面那个大宅子像不像我们的家?”
李玄霸翻白眼:“母亲都在门口对我们招手了。”
李世民笑着给了李玄霸的马屁股一鞭子,李玄霸的马蹿了出去:“阿玄快跑!”
“啊?!李世民!”李玄霸吓得赶紧勒马,担心撞到母亲。
显然李玄霸想多了,窦夫人眼皮子都没抬,两个壮仆站在了她面前,一声大喝,马立刻止步。
李玄霸从马上跳下来:“母亲!二哥他……”
窦夫人把李玄霸护在身后,伸手:“鞭子给我!”
李世民嬉笑着下马:“娘娘,别听阿玄胡说,我什么都……啊!还真抽啊!我错了我错了娘亲!”
李玄霸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回家第一天就挨抽的二哥冷笑。
四月的空气都要被李玄霸的冷眼冷笑给制冷了。
叫你皮,活该!
第122章 二哥你冤杀功臣
李渊一眨眼, 两个儿子就不见踪影。
进城后,长孙晟和宇文弼忍着笑和李渊作别,李渊苦笑着往家里赶。
希望两个孩子没有迷路, 唉。
这么久没见, 李渊还以为两个儿子已经在边塞的风沙中被磨砺得很成熟了, 没想到还是这么令人头疼。
李渊对李智云道:“祈健,你可不能学你二兄三兄。”
李智云嘴里说“是”,心里翻白眼。
不学二兄三兄学谁?父亲, 我又不傻。
李渊回到家,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顺利找到家门口,但李世民刚回来就被夫人一顿抽。
李渊无奈:“夫人, 二郎才刚回来,你也太严格了。”
窦夫人板着脸道:“刚回来就欺负三郎, 更应该抽!”
李智云跟着二哥三哥去了一趟边塞, 胆子大了许多,在长辈面前变得活泼不少。
他火上浇油道:“二兄刚回来就当着母亲的面欺负三兄,说明二兄一直都在欺负三兄,才会这么顺手。”
李智云一边说一边往窦夫人身后躲。
李世民捏拳头。
窦夫人瞥了李世民的手。
李世民瞬间把手放下去。
李智云捂嘴:“噗嗤。”
万氏戳了一下儿子的脑袋:“怎么出门一趟,更皮了?”
李智云抱住万氏的手臂:“阿姨, 我一点都不皮,不信你问三兄!”
李世民瓮声瓮气道:“怎么不问我?”
李玄霸没好气道:“为什么不问你?二哥问出这个问题, 不是应该自己反省一下?”
李世民又抬起手。
窦夫人又瞥过来。
李世民再次放下手。
“扑哧。”这次是李渊捂嘴笑了。
李世民幽怨地看向父亲:“耶耶……”
李渊干咳一声,道:“赶紧去沐浴更衣,还要脏到什么时候?沐浴之后耶耶亲自给你们烤小羊羔吃。”
李世民给了李玄霸、李智云一个“你们等着”的眼神。
三人一同在家中的大澡池子沐浴, 窦夫人不能进去。李世民就要看看, 谁还能救这两个有了父母撑腰就要翻天的弟弟。
李玄霸毫不畏惧地回了二哥一个“怕你?”的眼神。
二哥刚欺负他和小五, 出了澡池子就要加倍还回来。来啊, 同归于尽啊。
李智云坚定不移地站在三哥这边,反抗从小就欺负弟弟的臭二哥。
三兄弟的眼神交流没有瞒过窦夫人和万氏。
她们对视一眼,眼神中有无奈,有宠溺,也有欣慰。
看来兄弟三人的感情很好,她们就放心了。
李世民不是会被威胁的人。他越被人威胁,就越要勇往直前。
所以,澡池子里弟飞弟跳,哀嚎连连。李玄霸和李智云洗完澡出来时,就好像被迫负重跑了几百里似的。
窦夫人都气笑了。
她像李世民幼年时一样,将李世民的脸颊拧着转了半周:“娘亲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让你别欺负弟弟,你还变本加厉?明日就抄书!弓箭没收!”
李世民疼得嗷嗷叫,可怜兮兮求饶,并向父亲求助。
李渊干咳一声,转身。
李世民:“……”
李世民乖乖认罚,并悔过下次一定不会再欺负弟弟。
李智云对李玄霸悄悄道:“二兄从小保证多少次了?”
李玄霸都懒得回答。
年幼时他身体很差,说话说多了都喘气,二哥对他多照顾啊。
自从他年岁增长,体力恢复到只比正常人偏弱的地步,二哥就变成寻常感情好的亲哥了——弟弟是用来折腾的,不然要弟弟干什么?
回家后就闹了一场,虽然李世民挨了罚抄,但家里气氛变得十分和睦亲切。
李玄霸甚至怀疑二哥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以二哥性格,应当不是故意的。他就只是回家后就放飞自己,变幼稚了而已。
李建成带着李元吉住在河东郡,现在还没回来。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三兄弟每日承欢父母膝下,十分开心。
李玄霸眼见着二哥因为太开心,每天年龄都在递减,真达成了“笑一笑十年少”的“奇迹”,完全从了边塞无敌小将军,变成了父母的五六岁大宝贝。李智云都没二哥会撒娇,真是没眼看。
李世民听了弟弟的嫌弃后,不仅没有尴尬,还嘲笑弟弟装模作样,明明心里也很想和父母撒娇,就是不敢去。
窦夫人笑着将李玄霸揽进怀里:“没关系,娘亲主动让你撒娇。”
李玄霸闹了个大红脸,气得想把二哥揍一顿,可惜揍不赢。
李智云回家后,将好友罗士信介绍给万氏。
万氏十分喜欢罗士信,当即让罗士信认了干娘。
万氏道:“五郎身边有你这个义兄照顾,我就放心了。”
罗士信摇头:“二郎君和三郎君都很照顾集弘,我也只是一同被二郎君和三郎君照顾的人。”
李智云嫌弃道:“娘亲客套一下,你还真信?娘亲的意思是让我们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别给二兄三兄拖后腿。”
罗士信认真道:“好!我一定和集弘一起努力!”
万氏用帕子捂着嘴轻笑:“好,好。”
万氏还问了罗士信父母的籍贯,请李渊送给罗士信印信,让罗士信借军方驿道回家一趟。
她给罗士信准备了许多礼物:“太原和张掖都很安全,士信,你回去劝劝你父母,虽然背井离乡有些难过,但你已经为官吏,他们跟随你进城生活也是该享的福分。”
李世民也道:“如果伯父伯母不愿意离家,也最好搬到郡城里住。就算民贼破城,只要积极上缴所征粮食,他们一般也不会太为难城中百姓。”
罗士信严肃道:“是,郎君,我会尽力劝说。”他还是希望父母去张掖。张掖才让他有“自己地盘”的感觉。但张掖太偏远,恐怕父母不愿意。
李玄霸对宗罗睺和自己的亲信向固道:“劳烦你们陪同士信走一趟。士信年少,伯父伯母可能会不相信士信的功劳。请及时回来,我和二哥成亲还需要你们充当仪仗。”
宗罗睺和向固听闻他们能进入二郎君三郎君成亲的仪仗,顿时红光满面:“是!我们一定会及时回来!”
宗罗睺来到太原后,心情本来不太好。
在张掖时,因李世民这个最大的领导不拘小节,不看出身,所以宗罗睺过得很自在,没感到自己低人一等。
来到太原后,虽然他身为二郎君的亲卫,在唐国公府的待遇还算不错,但他总能感到这个地方的气氛与张掖完全不同。
比如唐国公府来往贵胄都把他当空气,甚至当脏空气。
宗罗睺理智上知道唐国公是除大隋宗室之外最高等的爵位,唐国公府是大隋顶尖的勋贵之家,来往者都是世家勋贵这等出身极高的人物。这群人看不上自己才是理所当然。
只是张掖的氛围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能凭借才华和这些人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现在两位郎君把他派出太原,让他松了口气。而两位郎君居然不顾他的出身,也不顾他刚投效不久,竟然要让他也进入迎亲的仪仗队伍,更让他感动不已。
宗罗睺想通了。自己投奔的是行军大将李世民,上峰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唐国公只是两位郎君的父亲,所以自己要尊敬他。除此之外,唐国公府就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只需要听从上峰的命令。
罗士信、向固、宗罗睺离开后,李世民跑到李玄霸的屋里睡了一晚,和李玄霸卧床长叹。
李世民叹气道:“我见罗睺近日心情一直低落,真担心罗睺会走。罗睺才高气傲,他在唐国公府受了冷落,可能心有不忿。”
李玄霸打着哈欠道:“我倒是反而觉得他会对你更加死心塌地。”
李世民苦笑:“因为他看到其他地方对出身过于看重,只有我这里只看才华吗?”
李玄霸道:“难道不是吗?”
李世民摇头:“阿玄,在外人眼中,我们和唐国公府是一体的。罗睺肯定看出我们有自立之心,他会担心将来若立功,就算我和你对他很好,但父亲可能不会平等对待他。”
李玄霸道:“那你只能加倍对他好了。”
李世民叹气道:“是啊。”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还在叹气,李玄霸无奈睁开眼:“二哥,别叹气了。罗睺都到你手中了,不可能投向他人。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自信啊摔!你知道你秦王府除了一个姓封的是墙头拐角处的草之外,就算被严刑逼供也没人背叛你吗?!”
李世民瞠目结舌:“啊?都上严刑逼供了?谁这么惨?”
李玄霸道:“一个叫张亮的,也是庶民出身。”
李世民焦急道:“现在他在哪?”
李玄霸没好气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籍贯是荥阳,但荥阳那么大,他名字太大众,又出身贫寒,哪可能找得到。不过将来他还是被你以谋反的罪名杀了。”
李世民:“……啊?”
李玄霸切换心音安慰道:【没办法,皇帝老了就要为年少的太子铺路。二哥,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你原本立的太子被废,后来立的太子太年轻。】
【张亮虽无谋反之能,也还没做谋反之事,但他可能有谋反之意;刘洎是太子辅佐,但性格过于狂傲,常说狂言妄语,又与太子政见不合。为了给太子铺路,你爱惜了一辈子的羽毛,也只能在晚年时弄脏双手。】
【不过别太愧疚,你冤杀功臣就这么两例,比起其他皇帝算最宽仁的了,不要有心理负担。何况我预见的事已经改变许多,将来你也不一定会再杀他们。】
安慰结束,李玄霸翻身就睡。
如他所料,他二哥半夜气冲冲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没有再打扰他的睡眠。
李玄霸:计划通√。
不仅当晚李世民没有再来打扰李玄霸睡觉,接下来几日也给了李玄霸足够多的宁静。
李玄霸美滋滋看书。
回太原后,二哥一会儿担心张掖的班底,一会儿劝自己对父母更亲近些,一会儿又害羞接下来的婚礼。
絮絮叨叨,念念叨叨,碎碎叨叨,李玄霸本来也有些婚前紧张,被二哥叨叨得心烦意燥,嘴皮都上火冒了个泡。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本来李玄霸没想过在二哥大喜当头的时候给二哥泼冰水,但二哥实在是太不做人,他也只好不当人了。
李世民生了李玄霸几日闷气。在李建成和李元吉回太原的前一日,他如小时候一样,扭扭捏捏来找李玄霸和好。
李世民瓮声瓮气道:“你就算嫌我吵到你很烦,也不该这么吓唬我。我才不会冤杀大臣。”
李玄霸道:【张亮只能算半个冤杀。他养五百义子不算什么,和一群跳大神的交往过密,把儿子的皮肤病说成是龙鳞,大部分皇帝都容不下他。只是因为历史中的你太爱惜羽毛,所以你杀了他,后世人才一副‘好震惊啊’的表情。】
李世民被弟弟逗笑了。
他小声道:“你只提张亮,那刘洎是真的被冤枉了。”
李玄霸没说话。
刘洎确实是被褚遂良诬告。唐太宗赐死刘洎时,估计也心知肚明。
这个诬告者褚遂良,史书记载中是盖棺论定的品德高尚之人。因为品性太过高尚,这难得的诬告行为,让后世史学家老想为他翻案,猜测是不是许敬宗等奸臣干的。
然后史学家们越考据越难过地证明,这事真是褚遂良干的。
褚遂良因反对唐高宗立武则天为后,后半生一直颠沛流离,凄凉而终,诸子也被流放。但武则天临死前,却在遗诏中特意点了褚遂良的名字,为褚遂良平反。
如果说武则天为王、萧二族平反,是为了换取身后事的妥协,褚遂良只是出身在一个与寒门无太多差别的小世家,无论家族还是故友在朝中早已经没有势力,她特意点了褚遂良的名字,这就和利益关系不大,只是纯粹肯定褚遂良这个人本身了。
一个人如果能被原本恨他入骨的政敌肯定,那么他的品性应当是不差的。
刘洎死在自己的脾气上。当唐太宗年老,而太子李治不仅年少,当时还披着懦弱的伪装,想要刘洎死的大唐品性良好的大臣太多了。
在唐太宗还很宠爱刘洎时,刘洎为了抢夺唐太宗的飞白,在唐太宗刚写好字时就登上龙榻上抢走,当时群臣都奏“刘洎擅登皇帝御床,理应处死”,被唐太宗以“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的玩笑保下。
后世史学家震惊这一点,是因为汉唐品德高尚之人和宋及宋以后的“品德高尚”不一样。他们为了大义,常常是不择手段的。
比如汉朝使臣热衷去藩国碰瓷作死为汉武帝寻找出兵借口,也比如褚遂良等大唐道德模范见到危害大唐的不安定因素跑唐太宗耳边天天叨叨“杀了他他该死杀了他他该死”。
不过刘洎就算是死在自己狂妄的性格上,但冤案就是冤案。希望这一世,刘洎就算在性格上吃亏,也顶多只是免官回家,别被逼自尽了。
不知道如果在刘洎狂妄的时候,自己带着小五多把刘洎按在地上揍几顿,能不能把刘洎的狂妄治好。
李玄霸摸着下巴,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并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分享给二哥。
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严肃道:“阿玄,放开手脚做,哥哥支持你……扑哧,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要趁着我年少,和你一起多揍他几顿!”
李玄霸和哥哥击掌:“一言为定,我这就去找!”
兄弟二人露出如出一辙的坏笑。
第123章 婚礼前宾客如云
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虽然定下了这个坏主意, 但刘洎是荆州江陵人,其曾祖曾为南梁的官,自己也最先投奔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起兵的萧铣。他一家都在南方, 现在又家世不显, 现在要找到他还挺难。
二人就将这个坏主意暂且押后, 以后见到刘洎再说。
就算将来李世民不好意思揍刘洎,李玄霸还是可以带着小五一同完成这个计划,不急。
他们把这个计划记在两人共有的计划小本本中, 又交头接耳坏笑一通。
李世民和李玄霸和好如初。
李渊和窦夫人都没有为兄弟二人之前的“冷战”担忧。
他们都习惯了,这兄弟俩从小到大就这么折腾。
李建成带着李元吉回来时,李渊还对李建成吐槽了一番:“我还以为大雄大德在边塞磨砺了那么久, 现在应该成熟了,没料到还是那么顽皮。”
李建成看着父亲嘴上嫌弃, 脸上却满是骄傲的笑容。他嘴里应和, 心中苦涩无比。
随着年岁增长,又有李渊手把手教导,李建成的稚嫩和狂妄褪去不少,思想处事都成熟许多,眼界也开阔不少。
其他不说, 至少这天下濒临大乱,而自己父亲对大隋有异心这件事, 他和父亲朝夕相处,自然看得很清楚。
如果大隋还强盛,李建成思想成熟后, 见到二弟三弟的本事只会放心,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嫉妒——二弟三弟越厉害, 越不会对他继承“唐国公”的爵位造成威胁。
但现在大隋衰弱, “唐国公”这个爵位的价值就降低了。李建成从小熟读史书,知道乱世之中只有实力最为重要。李玄霸是个病秧子,不足为惧。李世民……唉。
李建成现在十分后悔。
李世民从小活泼开朗,讨人喜欢,他以前与李世民的感情自认还不错;李玄霸自幼多病阴沉,又特别喜欢黏着他,他既不喜欢李玄霸的性格,又觉得照顾李玄霸十分麻烦,就很不喜欢李玄霸。
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完全做错了。
若是在李玄霸主动接近自己的时候,自己对李玄霸多亲近一点,李玄霸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现在李元吉改好之后,对自己很亲近信服。但李元吉的本事远远不能和李玄霸比。如果李元吉和李玄霸都站在自己这边,就算李世民再出色,再加上自己嫡长的出身,也有自信与李世民分庭相抗。
所幸现在他与李玄霸的关系也不错,家中也还没有确定要走争霸天下这条路,或许还能弥补。
李建成决定,趁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成亲,一定要做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李建成恭敬离开后,李渊笑容淡去,长叹一声。
“此去河东,给毗沙门的打击很大啊。”李渊按住额角揉了揉,“真头疼。”
以前二郎三郎虽然也很出色,但大郎并不认为自己比他们差。大郎只是走的路与二郎三郎不同,若有同等机会,他自认肯定不输给年少的二郎三郎。
李渊其实心里也这么想过。
毕竟是自己手把手带大的孩子,大郎还比二郎三郎年长九岁,应当是很有本事,只是没有发挥出来。
但他把河东慰抚使的权力交给大郎,让大郎代自己在河东行事,大郎却一无所成。比起二郎三郎几乎白手起家,真是什么借口都想不出了。
“如果皇帝没有这么昏庸,二郎再怎么耀眼也无事,大隋容得下一门多国公,可是……唉。”李渊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自己还在观望时机,没有下定决心起兵,怎么就思考起继承皇位的事了?真是太自负。
虽然清楚未来的事说不准,说不定自己一辈子都等不到起兵的最好时机,但李渊还是希望让李玄霸和李建成更亲近一些。
李玄霸从小就想和大哥玩,只是李建成嫌弃李玄霸年幼体弱,不愿意带着李玄霸。
如果大郎和三郎关系变好,三郎肯定也会高兴。李渊想。
而且二郎已经很出色,没有三郎帮忙也能独立行走。掌心掌背都是肉,李渊看着失落的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希望三郎能拉大郎一把。
身为父亲,自然希望每个孩子都很出色。李渊也不例外。
李建成回来后,很快就邀请李世民和李玄霸小聚。
李元吉和李智云两个兄长的小尾巴也出席了。
李元吉与以前判若两人,表现得十分恭敬有礼,连神情都一板一眼,甚至稍显木讷了。
李元吉对以前的事向李世民和李玄霸道歉,仿佛已经忘记李玄霸的“算计”。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客气热情地与李元吉回礼。
李智云继续当他的小透明。
兄弟私下聚餐十分兄友弟恭,让李渊欣慰不已。
但刚回居住的小院子,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就挤在一张床榻上,脑袋凑一起嘀嘀咕咕。
李智云搓胳膊:“天啦,我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可怕!”
李世民严肃道:“阿玄,小五,我看李元吉那精神状态,比以前更加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
李玄霸若有所思。
李世民敲李玄霸的脑袋:“听到没有,小心!不是我不信任他,我在战场上见多了这种人,这根本不是学好了,只是压住了而已!”
李玄霸道:“越是压制,爆发时就越可怕,我知道。我只是想,父亲母亲没发现吗?”
李世民道:“父亲应当只是以为李元吉改好了,娘亲……我去问问。”
李玄霸摇头:“你不好问,我去问。”
李世民对李智云道:“你武艺比你三兄强,去河东郡后,你一定要保护好你三兄,不要靠近李元吉。”
李智云傲气道:“二兄放心。李元吉再坏,但我可是在边塞磨砺过的人,他比不过我,哼哼!”
李世民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我相信你,阿玄就交给你了。”
李玄霸无奈:“只是一个李元吉,用不着这么紧张。我护卫不会离身。”
李世民叮嘱:“小心为上。”
李世民的直觉很准。他一见到李元吉就浑身不舒服,这个人绝对藏着什么坏主意。
其实李玄霸也一样,这次见到李元吉,比以前更不适。
他只是在想,李元吉变成这副木讷的模样,难道真的经历了过分严厉的教育,被磋磨得心理更变态了?
古时的人大多不懂教育,常常以为严厉教育就是棍棒加身。北周武帝就是这么过分严厉,把太子教成了变态。
李玄霸设计让李元吉暴露本性,好让父母严加管教他。但父母都知道天元帝的教训,应当不会重蹈覆辙才是。
第二日,李玄霸找到窦夫人,委婉询问母亲如何教导李元吉。
窦夫人叹气道:“你发现了?”
李玄霸装傻:“发现什么?”
窦夫人点了点李玄霸的额头:“李元吉现在看着很听话懂事,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好孩子,但他估计不仅本性未变,心里对你、对我,甚至对整个唐国公府都有仇恨了。”
李玄霸没想到母亲会回答得如此直白,顿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窦夫人继续道:“我就知道这样不行。但你父亲非要把李元吉交给一个以严厉著称的老师,说我们狠不下心。唉,这是狠心就能教好吗?我表兄……罢了,不提这个,你小心为上。”
李玄霸道:“是,母亲放心。”
窦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应当无事。本来看你婚事临近很是紧张,娘亲想让你安静休息一会儿。你现在有闲心询问李元吉的事了,那看来也有闲心过问正事。关于义庄,娘亲有事要和你商议。”
李玄霸苦笑:“母亲别嘲笑我,我没有紧张。母亲想要找我,随时来问我,还需要等什么?”
窦夫人又笑着点了点李玄霸的额头:“你是我的孩子,你紧张没紧张,我还看不出来?”
李玄霸不敢说话了。他担心越反驳,母亲就越嘲笑他。
窦夫人知道李玄霸在面对亲近的人时脸皮没有对外人那么厚,没有继续笑话他。
母子俩凑近了一些说悄悄话,将义庄的事一条一条理顺。
窦夫人拿着自己的嫁妆把义庄壮大。现在义庄已经修起坞堡,坞堡内有农田、工匠,确保遇到流寇围困,也能在短时间内自给自足。
义庄的坞堡还和乡村联合起来。现在乡村都以义庄坞堡为核心修筑防御工事,重新规正农田,组织乡勇巡逻。
他们是坞堡的外围防线,而坞堡是他们的退路。
这一番坞堡和乡村联合防御的模式,在东汉末年至魏晋南北朝的中原十分常见。
现在如荥阳郑氏等山东望族,家中祖宅中的坞堡仍旧未拆。
大隋统治才三十三年,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抛弃乱世思维,做好了应对乱世的准备。
窦夫人虽然一直长在深宫,没有亲身经历过乱世,但无论是北周武帝和父母的教导,还是这么多年唐国公夫人的阅历,她处理此事都得心应手。
“现在地方上稍稍有点实力的人都建起了坞堡,豢养私兵,仿佛回到了乱世。”窦夫人轻叹道,“舅舅改革府兵,好不容易把兵权从豪族手中收拢,现在又倒回去了。”
李玄霸点头赞同,也不由跟着叹气。
后世把隋炀帝捧上网庙十哲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乍看很有道理的观点——隋炀帝北征吐谷浑三征高丽都是为了消磨世家的力量,所以世家才反抗。
这是完全不了解隋朝兵制。
隋朝的兵制继承北周府兵制。府兵制就是将原本豪强的私兵全部变成直属中央的兵卒。在北周武帝和隋文帝多番改革后,府兵来源以自耕农的富农、小地主为主,他们是隋朝纳税服役的中坚力量。
杨广继位之后,不断增加鹰扬府数量,又削弱鹰扬郎将的权力和地位,也是为了让地方军队更好地服从中央的管理。
只是后来天下大乱,中央管不到地方,大部分鹰扬府和当地豪族勾连起来,仍旧叛乱了。
隋朝出兵用的都是大隋的府兵,先死一批中央直属的府兵,又死一批新征召的府兵,后来三征高丽府兵逃亡严重,杨广为了保护自己,已经召集了一支募兵,也就是现在代替十二卫承担护卫皇帝职责的“骁果军”。
杨广把大隋的军队坑得七零八落,豪族趁机招募散兵游勇,重建被北周武帝和隋文帝瓦解的私兵武装。
中央军队覆灭,地方军阀就会崛起,这是最基本的常识。这明明是杨广给豪族喂肉。
隋末四处建立的坞堡就是地方军阀崛起的第一步。只是地方割据势力刚刚抬头,大唐就建立了,将地方割据消灭在萌芽阶段。
现在窦夫人的满腹担忧,就是眼睁睁看到乱世将起,豪强又图谋扩充兵力。
李玄霸叹息后,安慰道:“母亲,请相信二哥。他们乱不起来。”
窦夫人捏了捏李玄霸的脸。
李玄霸愕然地捂住脸,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突然捏自己。
窦夫人笑道:“我相信他,也相信你,还相信祈健,相信你口中那位未来的将军女儿。”
李玄霸捂着脸:“嗯……”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
说到三姐和三姐夫,窦夫人叹了口气。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大兴时,三姐和三姐夫不在家,他们只留下礼物就离开了。
现在听母亲说起,李玄霸才知道三姐夫的母亲身体大不好了,所以三姐和三姐夫一家回了乡间老家,让老人在刚走不久的丈夫墓前静静过完生命最后一程。
李玄霸前世看平阳昭公主的生平时,曾疑惑平阳昭公主与丈夫柴绍的感情不错,为何长子根据考据,可能在李渊起兵后才出生。
平阳昭公主的病逝,很大可能就是因为两胎距离太近,她的生育年龄在这个时代又算得上大龄,死于产后并发症。
现在他猜测,可能是三姐和三姐夫虽早早成婚,但到了可以同房的年龄时,三姐夫的父母先后离世,他们不仅同房的时间有限,三姐的身体可能也在守孝时亏损太多。反倒是三姐在起兵后身体好了起来,后来才能怀孕。
只是身体亏损的隐患还在,又连续生育,拖垮了三姐的身体。
幸亏珠娘提前发现了三姐身体亏损的隐患。他再提醒一下三姐夫,有了长子后就注意一下避孕,三姐此生的未来应该会改变。
窦夫人看出了李玄霸的走神,问道:“你是在担心三娘?三娘难道未来会出什么事?”
李玄霸回过神,道:“我只是担心三姊现在还未生育,未来年龄大了,若频繁生育会伤害身体。”
窦夫人失笑:“你啊,你从小就关注女人的这些事,真是奇怪。”
李玄霸;“……”
窦夫人笑道:“不过娘很开心你关心我和三娘。”
她把李玄霸揽进怀里,像李玄霸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李玄霸的头发:“放心,娘会好好叮嘱三娘。她将来要当公主,不必在乎子嗣,柴绍不敢负她。”
李玄霸道:“有我和二哥在,阿姊们都不会被欺负。”
窦夫人又摸了摸李玄霸的脑袋:“对。”
她想起李玄霸在幼时居然能发现自己来月事时身体不适,现在又担忧三娘生育不易,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窦夫人知道男子不应当知晓这些女子的事,但李玄霸这样,她很开心。
窦夫人把李玄霸留着揉了许久,李玄霸回去的时候,就像是被母亲吸走了活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李世民戳了戳李玄霸散乱的发髻:“怎么了?”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母亲还是把我当小孩啊。”
李世民笑道:“你就算七老八十了,还不是母亲的小孩。”
李玄霸道:“我得想个法子分散母亲的注意力。”
于是李玄霸把无所事事的寒钩和乌镝送给了母亲。
窦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两只“雕孙儿”吸引,不再拉着李玄霸亲近。
寒钩和乌镝收着翅膀跟在窦夫人身后摇摇晃晃散步,成为唐国公府一道风景。
李渊本来眼馋聪明的金雕,见金雕变成了走地鸡,就不稀罕了。
他还是喜欢威武凶猛能打猎的金雕。
又过了半月,宾客们逐渐到齐,快临近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良辰吉日了。
李渊和亲家们商议,正好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双生子,干脆一起娶亲一起拜堂,也算一则佳话。
亲家们都觉得这很有意思,全都同意。
至于算八字的人,他们都很识趣,知道怎么帮顾客达成目的。
于是神棍掐指一算,双生子合该一起成亲,这是大好事。
这件事在太原传开,百姓们就像是过年似的准备好新衣,也准备来凑热闹。
唐国公府那对著名的双生子居然要一同成亲,这一听就是很吉利的事,比迎佛像听着更稀奇。
现在的百姓和后世网络上转发锦鲤的网友们没太大差别,都是遇见吉祥的事都想去蹭一蹭。
反正不要钱。说不定还能蹭几个喜钱了!
李渊原本没打算大办,所以宾客请得不多。
但越临近婚礼,情势就由不得他不想大办了。
或许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名声太大,许多他没有请的宾客也纷纷上门。
比如他最头疼的河东、山东望族纷纷派人上门,不说本来就和李世民、李玄霸有交情的薛道衡、薛收出身的薛家,山东五姓望族也纷纷上门庆贺,连最为清高的天下望族之首崔氏都客客气气来当宾客,比杨素当年和崔氏联姻时还客气。
李渊都被吓到了。
崔氏来的人笑道:“李二郎和李三郎是天下难得的英才,可惜我们无缘早结识。现在他们大喜,我们怎么能不来庆贺?”
李渊听后,回到家对窦夫人捶胸顿足:“如果晚些给二郎三郎定亲,或许我们就能和崔氏联姻了!”
清河崔氏啊!
窦夫人板着脸道:“郎君,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若传出去,你让二郎三郎的亲家如何想?再者我们家已经有荥阳郑氏的儿媳了,不可再入山东郡姓的儿媳。”
李渊讪讪道:“我知道,我就是说说。”
那可是清河崔氏啊!杨素觍着脸去求亲,还被亲家埋汰的清河崔氏啊!
窦夫人无语。
清河崔氏又如何?哪有自家两个孩子有本事?不过是依仗祖上门荫而已。
她把丈夫抛到一边,自己继续忙碌儿子的婚礼。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回中原前,窦夫人早就开始准备。
李世民和李玄霸成亲前很闲,但窦夫人可是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宾客越来越多,地位又不一般,婚礼许多原本预定的环节需要更改,窦夫人非常劳累。
但她很开心。
还有比看到孩子出息更开心的事吗?
李渊长吁短叹了一番后,也将这些事抛之脑后,忙着接待宾客。
他苦笑着想,本应该是他给儿子们带来人脉,现在怎么感觉是两个儿子给自己带来了人脉?儿子太厉害,让身为父亲的自己压力很大啊。
但压力虽大,如窦夫人一样,李渊也对儿子出息非常开心。
不过当东西突厥都派人来庆贺时,李渊就不是开心,是惊吓了。
李渊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拎到跟前来:“你们怎么还和东突厥有联系了?”
李世民挠头:“没有啊。”
李玄霸道:“若说有,那就是我们正准备联合西突厥去打东突厥。”
李渊纳闷;“那东突厥可汗派人来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道:“父亲你防备东突厥,说不定东突厥可汗是看在你脸面上呢?”
李玄霸道:“或许二哥说得对。”
李渊挠头,这是真的吗?他怎么不自信呢?就当这是真的吧。
李渊赶紧拉着长孙晟一同接待突厥人,生怕出什么事。
“陛下还在亲征高丽,我们可不能让陛下误会。”李渊吓得满头汗。
长孙晟笑道:“突厥人只是来讨杯喜酒,你想多了,陛下不会在意。我们将此事告知陛下,说突厥人为了向大隋示好,趁着李二郎李三郎成亲,来让你帮忙转送陛下礼物不就行了?”在意更好,早点把李渊逼反。
李渊笑道:“还是你厉害,就这么做。”
李渊送出诚惶诚恐的文书,得到杨广赞赏的回信,刚松了口气。一个意外来客,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被皇帝冷落的太子杨暕,居然拿着皇帝为李世民、李玄霸贺喜的旨意,亲自来参加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婚礼。
李渊知道皇帝与太子越发不睦,甚至说出杨玄感叛乱是不是太子里应外合的胡话。太子来参加自己儿子的亲事,皇帝不会猜忌自己和太子,以为自己和太子是一伙吧?
虽然杨暕的权力已经被皇帝下得差不多,但杨暕现在还是太子,李渊再担心也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恭恭敬敬接待这位重量级宾客。
太原城的百姓不知道皇帝和太子不睦,见唐国公的二郎君三郎君居然能让太子亲自参加婚礼,纷纷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杨暕以“不用麻烦”为由住在唐国公府里。夜里,杨暕又如曾经在洛阳时那样,翻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墙。
他提着酒坛子笑道:“唐国公不欢迎我,你们呢?”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若不来,我和阿玄才不高兴。”
李玄霸点头道:“今夜不醉不归。”
杨暕和李世民对视一眼,把李玄霸赶到一边去喝水,两人拼起了酒。
杨暕道:“你三杯倒,喝什么喝。”
李世民道:“得了吧,你喝了酒还怎么陪二表兄聊天,去去去。”
李玄霸:“……”
他这次是很真心的想和二表兄不醉不归。以前二表兄不是老埋怨自己不和他喝酒,不如二哥和他亲近吗?怎么现在还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