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我想与文明同寿
坐榻上的李玄霸垂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
坐榻前的李世民低着头看着弟弟头顶的发髻。
两人沉默许久。
李玄霸挨不住沉默, 抬头挤出笑容道:“我还以为哥你会号啕大哭。”
李世民神思恍惚:“我……我哭不出来。”
李玄霸嘴唇动了动,双手使劲砸了一下腿,眼眶通红:“我很努力了!”
李世民伸出手, 又将手缩回去:“哥哥知道, 知道……阿玄很努力……真的很努力……”
李世民脑海中恍惚出现弟弟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弟弟的心肺就很不好, 多跑几步路就捂着胸口喊累,请来的御医都说弟弟可能一辈子都需要静养。
但弟弟很努力地锻炼、吃药。他都能在草原上尽情纵马,自己都快忘记弟弟先天体弱了。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 又挤出笑容:“不知道这梦的时间有多长,我们抓紧时间。”
李世民连连点头:“好,好……让一让。”
李世民像小时候那样挤上了坐榻, 和李玄霸挨着靠着坐着。
“哥,首先我要向你道歉, 我背着你去算计李元吉, 导致了这次的事。”
“啊?你算计李元吉做什么?”
“因为这家伙必须死!”李玄霸眉眼间透出一股戾气,“不借着杨广的势杀了他,等父亲起兵后,我们就不可能动得了他。”
李世民道:“好吧,或许是这样, 但为什么瞒着我?”
李玄霸抱着手臂道:“因为哥年纪还小,不能承受兄弟相残的痛苦……哎哟。”
李世民伸手给了李玄霸一下, 道:“哥哥我没有这么脆弱。从头把你……把这件事详细说一遍。”
李玄霸点头。
他首先从那一步虽然是闲棋,但一定会发挥作用的计谋说起。
李玄霸原本以为父亲会严加管教李元吉,若管教不成, 就会对李元吉彻底失望。
没有父亲的支持, 李元吉就对他和哥完全没有威胁。
谁知道父亲的“严加看管”如此粗暴, 李元吉越发危险, 父亲还又被李元吉的表象迷惑了。
发现李元吉越发朝着反社会人格发展,李玄霸做了许多年心理准备,终于下定决心,要借势除掉李元吉。
这是李玄霸第一次主动害人性命。
“我这个计谋靠的是信息差。在家里人看来,我们和二表兄关系很亲近,又素来讲义气,如果二表兄向我们托孤,我们一定会帮忙。”
“但在杨广和其他朝臣眼中,二表兄成为太子之后,朝中大臣没有不奉承讨好太子的,只有我们绕着二表兄走。二表兄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我们仅仅与他见了两次,这两次还都是他主动来寻我们。”
李世民道:“所以在皇帝和朝中公卿眼中,我们反而是与太子最不亲近的人。”
李玄霸点头,继续道:“再者,他们不知道二表兄还是齐王时,府中就几乎被杨广渗透成了漏子。”
李世民叹气:“二表兄被立为太子后,皇帝更是对二表兄严加监视。且皇家子嗣本就珍贵,每一个孩子都有记载,外室子也不例外。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二表兄有没有一个七八岁的私生子。但阿玄,你怎么知道李元吉真的会去诬告?”
李玄霸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丢了这个诱饵,如果李元吉不上钩,就说明他命不该绝;如果李元吉上钩,那就是他先有害人之心,我是正当防卫。”
李世民又给了李玄霸脑袋一下,无奈道:“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和你意见一致。以后不准瞒着我。”
李玄霸道:“好,下次一定不瞒着你。”
下次……
兄弟俩眼神同时一黯,又同时默契地跳过这个词。
李世民道:“以你的计谋,你本应该很安全,出了什么意外?”
李玄霸按了按眉间,道:“第一件意外是李建成被丁郡丞询问后,口不择言说都是我的错,帮我认罪了。丁荣放他回太原郡,软禁了我。”
李世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他疯了吗?这种事难道不是先否认?!”
李玄霸道:“丁荣用族叔的事激励他‘大义灭亲’。”
杨坚篡位前夕,梁州刺史李璋联合赵王宇文招,试图杀杨坚救北周。
李璋的侄子李安向杨坚告发李璋,大义灭亲。李璋身死,李安和兄弟李哲都加官晋爵。
李璋和李安的父亲李蔚,与李渊的父亲都是亲兄弟,西魏大柱国李虎之子。
丁荣用唐国公长辈旧事说动李建成“大义灭亲”。
私藏太子私生子并不能算谋逆,陛下大度,不会牵连家人。如果李建成能大义灭亲,唐国公和李建成说不定还会被皇帝嘉奖,就像是李安和李哲被隋文帝重用一样。
李世民经李玄霸提醒,才想起长辈的这桩旧事。
他讥笑道:“如果大义灭亲,他不仅会无事,还能除掉我俩这个眼中钉。唐国公府中就无人与他争斗了。”
李玄霸没回答。他不知道李建成是否有这个心思,还是单纯吓破胆,但李建成抛下他逃跑是事实。
丁荣告诉李建成,可将这事透露给自己,但李建成反而瞒着更紧。
或许李建成以为丁荣是在考验他对皇帝的“忠诚”吧。
李玄霸道:“历史中李建成也会丢弃兄弟。父亲本该在几年后才成为太原、河东慰抚使。他仍旧如现在一样,自己带着你在太原剿匪戍边,让李建成带着李元吉、李智云在河东结交英俊。”
李世民挑眉:“他把小五丢了?”
李玄霸道:“是啊。历史中说,因为小五年幼,所以他没有带走小五。小五遇害时年仅十四岁。”
李世民哼笑:“小五和李元吉同年,有多年幼?且小五很小就展现出骑射的天赋,十四岁的少年都能参军了,只要给小五一匹马一把弓,小五自己就能逃回太原郡。”
李玄霸淡淡道:“或许小五当时正好生病了?”
李世民讽刺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是把小五交给隋朝官吏,换得自己离开。怪不得你从小就讨好他,你是担心自己被他丢掉啊。你早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单独和他处一地。”
李玄霸在心里道,这不是怕你承受不住吗?
李玄霸转移话题:“虽然有点出乎预料,但我也做了预案。以我在河东的影响力,和在丁郡丞那里积攒的好感,丁郡丞不会对我动手,只会等杨广的旨意来。而杨广的旨意肯定是站在我这边。大业四贵都与我交好,裴蕴也收了我许多钱……”
李世民打断道:“皇帝更是收了你无数金银财宝骏马猎鹰。他肯定信你,不信没有证据的李元吉。”
李玄霸点头。
他叹了口气:“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但不知道从哪冒出一队人冒充杨广派来的人,放火杀我。”
李世民身体一颤。
李玄霸安慰道:“放心,我没事。你知道你弟弟我有多谨慎,从来不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虽然我确信丁荣不会杀我,我还是准备好了逃跑的手段。我与珠娘、小五和士信成功坐船逃跑,现在在瓦岗寨……”
李世民双手在腿上猛地一拍:“瓦岗寨?我马上就来!”
李玄霸没好气道:“我一出事,你会被所有人盯着。你来瓦岗寨,是坐实谋逆吗?如果我无事,病好之后就会自己回张掖来找你;如果我真的病逝,我已经告诉珠娘和小五,带着我的骨灰回张掖寻你。你现在立刻去找杨广澄清,然后迅速回张掖等我。”
李玄霸摸着自己胸口:“我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熬过了所有意外,以为自己能逃过死劫了,谁知道烧退了之后心脏出问题了……唉。”
李世民转身攥紧李玄霸的手臂:“什么死劫?”
李玄霸苦笑:“哥,你应该早就猜到,我看到的未来中,我没能活到唐朝建立。历史中,我本来就会今年病逝。”
李世民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你如果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到河东郡。”
李玄霸歪头笑道:“如果老天不是非要杀我,以我的谨慎就绝对不会死;如果老天非要杀我,那么我就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我的死,为我们的未来铺路。哥,就算我只能活十五六年,我也想青史留名,留下一个让后来者仰望的名。”
李玄霸拍了拍李世民攥着他手臂的手背,示意他哥松手。
“我想活。”李玄霸道,“知道我的既定寿命后,我就从未停止过和命运战斗。”
“如果能活过今年最好。如果肉体注定在今年死亡,那么我的名字也要在这个时空的史书中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只要后世人想起大唐,就要想起我。”
“这也是一种活下去。”
李玄霸叹气:“但哥你肯定舍不得我以自己为诱饵施展计谋。”
李世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不自然:“嗯,我舍不得。”
李玄霸耸肩:“所以,我不告诉你。”
李世民道:“你是找揍。”
李玄霸笑道:“如果能再见,我让你揍,这次绝对不找母亲告状。”
李世民抬起手,给了李玄霸脑袋狠狠一下。
李玄霸抱住头道:“总之,现在我们在瓦岗寨,魏徵和王薄帮我们隐瞒身份,我们很安全。当我不再是珠娘和小五的累赘后,他们立刻就能启程去张掖。所以别来。”
李世民道:“你不是累赘。”
李玄霸摇头笑道:“我现在就是累赘。”
李世民坚持道:“你不是累赘。”
李玄霸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哥,别来。想想父亲母亲小五,想想观音婢,想想我的珠娘。如果你现在被认定和贼帅有往来,我们所有的谋划就落空了,他们都会有很大的危险。你是我的主公,请不要任性。现在大隋气数未尽……”
李世民打断道:“我知道现在大隋气数未尽。大隋还有数十万精兵,还有从北周活下来的老将,还有仓储中数不清的粮食。如果不是皇帝非要二征、三征高丽,他用征高丽的兵犁一遍中原,能轻易击溃所有贼帅。”
李玄霸叹气:“是啊。其实隋朝灭亡时气数也未尽。裴世矩、苏威等人劝说杨广带着骁果军回大兴,重整军队扫灭天下乱象。但杨广自己心态崩了,他居然再次南下江都,并发徭役在江都兴建新的宫城,想留在江都过一生,不回中原和关中了。”
李世民道:“骁果军多是关陇人,他们绝不愿意留在江都。”
李玄霸道:“是的。骁果军叛乱,宇文化及联合骁果军将领杀杨广自立。”
李世民道:“现在大隋还强势,太原郡离涿郡不算太远,就是三征高丽的军队回头攻打我们,我们都难以招架,何况河东郡和齐郡还有骁勇猛将镇守。”
李玄霸道:“所以哥,别来。你要稳住。”
李世民道:“可就算这样,我也想来接你。”
李玄霸道:“别来接我,我来找你。回张掖等我,主公。”
李世民垂着头沉默良久,不由笑了出来。
他的笑容和小时候对李玄霸一样,无奈又宠溺:“阿玄,我这时候真不想当这个主公啊。”
李玄霸道:“那就当做是我这个弟弟的请求。我想青史留名。你不当皇帝,我怎么青史留名?大唐不强盛,我怎么青史留名?肉体的消亡只是暂时的死亡,如果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我不想被人遗忘,我还想再活几千上万年,与华夏文明同寿。”
李世民道:“你要求真高。”
李玄霸挑眉:“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李世民举起双手:“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李玄霸眉头松开,笑意轻松:“说定了。”
他伸出手。
李世民也伸出手,和弟弟交握:“说定了。”
李玄霸抬头看着崩裂的天穹:“时间快到了。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李世民道:“嗯,你说。”
李玄霸道:“父亲当了皇帝之后,就容不下你这个功高盖主的秦王。你发动玄武门之变,在玄武门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父亲退位。”
李世民神情淡然:“哦。”
李玄霸道:“你的太子原本会叫李承乾,这辈子估计会改名。他在嫂子去世前是个完美太子,但嫂子去世后,他不知何原因腿瘸了,你又过分宠爱次子李泰……”
李世民道:“李泰身边一定聚集了许多想要帮他夺嫡的人,二子相争是吗?”
李玄霸道:“是。然后你为了保住两个儿子,立三子李治为太子。李治年幼,你晚年就开始杀无辜的功臣了。这个风波还有延续。你当时因为李治年少仁弱,想立妃嫔所出的第三子李恪为太子。”
李世民道:“长孙四郎肯定不同意,其他朝中重臣也不会同意。如果立妃嫔之子为太子,皇后之子该何处?我就算动摇,最后也会坚定地立李治为太子。我并非无私之人。”
李玄霸道:“对。所以在李治继位后,长孙无忌就和一些大臣诬告李恪谋逆,逼死李恪。”
李世民叹气:“夺嫡之争的延续吗?”
李玄霸道:“随后李治逼死了长孙无忌等炮制李恪谋逆案的大臣。”
虽然这其中还夹杂了后位之争,但在这个时候,李治是绝对的君权独揽,立后也是从关陇勋贵手中夺权的一步棋,所以确实是李治想要逼死他的舅舅。
李世民苦笑:“看来你看到的‘历史’中的那个我看错了这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挺适合做皇帝。”
李玄霸道:“他被称为明君守门员,虽然自己离明君还差一线,但不超过他的人都算不上明君。”
李世民扶额:“真不知道该说何是好。不过我已经不是你所知道‘历史’中的那个唐太宗,未来早就改变了。”
李玄霸道:“是的。嫂嫂现在身体很好,只要你再体贴一些,就算你不会教儿子,嫂嫂会教。”
李世民道:“那就完全仰仗观音婢了。”
李玄霸笑道:“嗯。”
李世民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玄霸想了想,道:“嗯?我想想,帮我照顾好珠娘。”
李世民道:“活下来,你自己照顾。”
李玄霸道:“我尽力。”
李世民道:“还有呢?”
李玄霸又想了想,认真道:“哥,很高兴能和你当兄弟。谢谢你。”
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没好气道:“傻阿玄。你道谢是想气死我吗?”
李玄霸笑道:“怎么会?啊,时间到了。”
天塌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身形都慢慢淡去。
李玄霸道:“哥,再见了。”
李世民道:“一定会再见。”
梦境崩塌。
……
李世民睁开眼。
长孙康宁焦急道:“郎君,郎君,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哭?做噩梦了?我一直叫不醒你。”
李渊也焦急道:“大雄,你怎么了?”
医师擦着冷汗:“醒了醒了,醒了就好了……二郎君别动,你头上还有针!”
医师慌慌张张但十分熟练地把李世民头上扎的银针拔下来。
李世民坐起身,抹了一把脸。
他神情冷漠,但泪流不止。
“父亲,阿玄出事了。”李世民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渊疑惑:“什么?”
李世民一边像擦汗一样面无表情地擦眼泪,一边神情漠然道:“李元吉和李建成诬告阿玄谋反,阿玄被软禁后,宅院被贼人所烧,现在生死未卜。”
李渊脸皮抽搐道:“大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世民从床榻上走下来。
眼泪怎么擦也止不住,但他很奇怪地并未感到痛苦和悲伤。
眼中溢出的泪水就像是自然落下的雨水一样不以他意志为转移,就这么肆意地流淌。
擦不干净就不擦了。
李世民放下手,仰着头对李渊道:“父亲,我现在要立刻去涿郡向陛下澄清。你记得转告估计已经快回到太原郡的李建成。”
“我、必、杀、他!”
李世民一字一顿,转身就走。
李渊大惊失色,训斥道:“李世民!你怎么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李世民往外走,李渊跟在身后。
“二郎,你冷静点,只是一个噩梦,三郎怎么可能会有事?李元吉虽然顽劣,但怎么可能突然诬告?大郎更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话传出去,让世人怎么看你?兄弟阋墙于内,你是想被千夫所指吗?”
“哪怕三郎真的出了事,我们也要从长计议。你现在不冷静,若出了什么事,三郎不也很难过?”
李世民没有回答,只吩咐自己的下属整理行囊,准备离开。
他对长孙康宁道:“观音婢可能骑马?”
长孙康宁攥紧裙角,皱着眉严肃道:“能!郎君放心,我能跟上!一定能!”
李世民道:“好,和我一起走。”
李渊怒斥道:“李世民!”
李世民回头,流着泪对李渊道:“父亲,我乃河右行军大将,只听从陛下差遣。你无权差遣我。我现在向陛下澄清谋逆之事,父亲阻拦我,是想反了大隋吗!”
李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不是……本来就要反了大隋吗?
李世民压低声音道:“现在大隋气数未尽,高丽陈兵数十万,猛将无数。我没有信心现在就反隋,父亲有信心?”
李渊皱眉沉思。
他并非庸人,自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隋的时机。
不说大隋军队仍然很强劲,如果征讨高丽的兵锋转向自己,自己一定支撑不住,他现在也还没有做好反隋的准备。
如果李世民梦中的事是真的,确实必须立刻向杨广澄清,不能让杨广以为他们谋反。
李渊道:“我和你一同去。”
李世民摇头,泪珠就像是汗珠一样随着他摇头的动作甩落:“这事本就和父亲无关,父亲继续坐镇太原才更显问心无愧。由我去就好。而且……父亲,你不等李建成回来,好好问问他这件事吗?”
李世民笑了一声,像是讥笑,又像是自嘲。
李渊愣在原地。
李世民再次转身,又抹了一把脸。
他祖宗的!视线模糊得都快看不清路了!
“抛下辎重,轻装出发。观音婢,要辛苦你了。”
长孙康宁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跟上李世民的脚步。
她使劲摇头,咬紧牙关:“不辛苦!”
三郎,珠姊姊,一定要无事啊!
李渊看着李世民离开的身影,向前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
他叹了口气,回头骂着身边的人:“还不快去帮忙!派人去寻……不,我亲自去找郡丞,打开城门,我儿要连夜去面见陛下!”
李渊攥紧拳头,转身回屋换衣服,准备去见太原郡丞。
虽然他是太原留守,晚上开城门也需要太原郡丞一同下令。
李渊心里很是慌张。
不会吧?难道大德真的出事?
但大雄和大德这对双生子自幼就有神奇的心灵相通的本事,大雄这反应不像虚假。
“一定是大德误解了什么,毗沙门由我亲手教导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纵然才能不如大雄和大德,也绝不会杀害兄弟。”
“对,对!一定是李元吉!一定是他!是他又诬陷毗沙门!”
李渊咬牙切齿,眼神迸发出愤怒和仇恨。
他现在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杀了李元吉!夫人当时丢弃李元吉,果然是正确的!
……
“你说……你说三郎在哪?”窦夫人站在烧焦的废墟中,不敢置信地转头询问丁荣,“三郎呢?三郎在哪?”
丁荣不敢看窦夫人,侧过脸道:“我正派人寻找。”
窦夫人拉住丁荣的袖子,语气恳切:“丁郡丞,我的三郎还活着,还活着对吗?”
丁荣嘴唇动了动,挤出笑容安抚窦夫人:“我还在找,一定能找到。夫人,你先冷静。”
窦夫人松开丁荣的袖子,道:“冷静……冷静……对,冷静……”
她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
丁荣吓呆了:“窦夫人!快住手!拦住她!”
窦夫人放下手,凄厉地笑道:“我真傻,真无能啊。”
她明明发觉郎君做得不对,明明察觉三郎可能有危险,但郎君反对,她就如之前几十年一样顺从了。
什么北周武帝的外甥女,什么窦家的女儿,她只是一个顺从丈夫的无能蠢妇。
如果她在知道三郎生病时就坚定不移地站在二郎这边,让二郎来照顾三郎,这事就不会发生。
为何自己要退缩?为何自己要顺从?
因为这几十年自己都这样,都这么无能。
三郎,娘的三郎,娘的三郎啊……娘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李元吉在哪?”窦夫人问道。
丁荣警觉:“夫人,李元吉现在是重要的证人。”
窦夫人道:“李元吉在你那里?”
丁荣道:“夫人,朝中之事,不是夫人能插手的。”
窦夫人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刺耳:“那我以母亲的身份状告逆子不孝不悌呢?”
丁荣:“……”
窦夫人道:“备马,我要去涿郡面圣!”
有仆从拉住窦夫人:“夫人,先和国公商议……”
窦夫人拔出腰间装饰用的华丽匕首,划破了被仆从拉着的衣袖。
仆从跌倒在地。
窦夫人握着匕首,扫了众人一眼。
周围仆从婢女立刻垂下头,噤若寒蝉。
窦夫人再次冷声道:“备马。”
丁荣叹了口气,道:“我送夫人出城。我……我也一同面圣请罪。”
自己的官帽看来是保不住了。究竟是谁放的火!
……
“李二郎连夜出城了?”李密瞠目结舌,“他怎么会这么快得知消息?李建成都还没有到太原!”
禀报者摇头:“属下不知。”
李密叹气道:“看来劝李渊起兵不可能了。不愧是李二郎,真是果断,连双生弟弟的死都不能动摇他的冷静。韩将军呢?”
禀报者道:“韩将军仍旧没有找到李三郎的踪迹,只知道他们入了黄河。”
李密道:“河流中的踪迹可太难找了。唉,希望上天站在我们这边。”
禀报者问道:“我们还去太原吗?”
李密摇头:“告诉韩将军,时机已过,撤退。”
禀报者道:“是!”
李密看向黄河的方向,先是遗憾,然后失笑。
“罢了,能离间唐国公府父子兄弟,也算收获不小。”
李密大笑着转身上马,在任何势力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挥鞭悄悄离开。
虽然他动用了在河东郡积累的势力,有可能被杨广和李渊察觉,但那又如何?他们本就是敌人,且他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不管杨广是否会因此猜忌李渊,但唐国公府是永无宁日了。
“李建成啊李建成,你占着嫡长的位置,可要给李二郎多找些麻烦才好。”
“哈哈哈哈,回去了!”
第136章 珠娘我还活着吗
李玄霸以为梦境塌陷, 自己肯定醒不过来了。
但他还是睁开了眼,看到了宇文珠。
虽然他已经快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还是努力对宇文珠笑了笑。
“我看见珠娘, 就知道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对吧?”
宇文珠捂着嘴泣不成声, 只能不断点头作为回答。
李玄霸放心地闭上眼。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
他看着守在床边的宇文珠,再次问道:“我肯定还活着, 是吗?”
宇文珠给李玄霸喂粥:“是,三郎还活着。”
李玄霸喝了粥,又沉沉睡去。
渐渐地, 他发现自己就算睡去,居然也有意识了。
周围环境像是打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滤镜看不真切, 他只能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时候做梦一样, 意识飘荡在半空,好像马上就要离开身体,去未知的地方遨游。
但李玄霸不想离开。
他使出了浑身的劲,往自己的身体靠拢,试图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意识触碰到身体, 又被身体弹开。
好像那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块腐肉, 已经不能再容纳他。
他的意识在一次又一次的触碰中变得模糊,变得昏昏沉沉。
在他的意识快沉睡时,他的身体灰暗的颜色变得鲜活, 容纳了他快消失的意识。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宇文珠在李玄霸开口前抢先道:“三郎, 你还活着。”
李玄霸笑了笑, 抱怨道:“这是什么药, 味道真奇怪。”
宇文珠把李玄霸扶起来:“良药苦口,三郎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
李玄霸笑道:“好。”
他喝了药,又喝了肉羹,再次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再次被身体弹出。
还好他醒来时,意识清醒了许多。于是他再次坚持不懈地往自己灰暗的身体里钻,一次又一次地被排斥,意识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昏沉。
直到下一次睁开双眼。
宇文珠:“三郎,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李玄霸这一次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孙医师?”
孙思邈道:“坚持住。你幼时能坚持住,现在也能!”
李玄霸道:“嗯。”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孙医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太奇怪了。
但他坚信能看到珠娘,肯定就是现实。因为梦是出自想象,他连和秦皇汉武唐宗明祖称兄道弟都敢梦,却从不敢想象自己能与一位美好的女子成家。
因为后者是太过现实的幸福。
孙医师让李玄霸坚持,李玄霸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算坚持。
或许是像怨灵一样,徘徊在自己的身体周围不肯离去?
李玄霸感到意识的状态越来越差,连刚脱离身体的时候都很疲惫了。
意识本应该没有痛觉,他却渐渐地感到了刺痛感。
好像他已经竭尽全力,开始消耗意识本身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针刺进了身体,然后像梳子一样将身体撕裂。
啊,快散架了。
李玄霸想象着将自己团成一个球,痛得哭了出来。
好痛啊,干脆放弃吧。
“三郎,你还活着,还活着。”宇文珠哭泣道,“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
李玄霸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喉咙像火烧一样,胸口仿佛压着巨石,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这次连说话都困难了,但居然能感到身体的异样了。
难受些好,难受些好。
能感觉到难受,才知道真的还活着,不是做梦。
李玄霸努力地对宇文珠眨了眨眼睛,又努力地挤出笑容。
宇文珠将散乱的碎发撩到耳后,垂首在李玄霸的眼睛上轻吻了一下。
“三郎,我在这里,你还活着。”宇文珠也努力地挤出笑容,“你看,你清醒的时间更长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李玄霸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又将视线移回宇文珠的脸上。
“三兄在害羞!”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李玄霸用眼角余光瞥向眼睛已经哭成一个肿桃子的李智云。
李智云对罗士信道:“三兄还会瞪我,他真的好起来了!”
罗士信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李玄霸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五怎么还是这么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唉,没办法,小五还年幼,经不住事。
李玄霸闭上眼,再次鼓起了勇气。
虽然意识的痛感加剧了,但他还能支撑,一定能支撑。
哥,我还没死,还在努力战斗,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
李世民从梦中惊醒。
长孙康宁正在给他盖被子,见状问道:“又做噩梦了?”
李世民坐起身:“没有。没做梦,所以惊醒了。”
长孙康宁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垂着头。
李世民反过来安慰妻子:“别担心,我没事。阿玄也一定会没事。”
长孙康宁使劲点头。
李世民道:“你快去歇息吧,我去守夜。”
贼人敢对阿玄动手,就很可能也对自己动手,所以李世民要求下属轮流守夜。
他本可以不守夜,但如果睡不着,用守夜的名义发一会儿呆,会比闭着眼却做着一片黑暗的梦更舒服一些。
他说没做梦是假的,只是他的梦一片黑暗。
这种知道做梦,却什么都梦不到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长孙康宁虽然想陪着李世民,但她白天要和李世民一起骑马赶路,若精力不济会拖累行程,便只能逼着自己去睡觉。
李世民走到篝火旁,秦琼正在烤干粮。
李世民道:“分我一半。”
秦琼把表面烤焦的干饼掰下一块:“粗麦饼,郎君吃得下?”
李世民道:“行军打仗,这种干粮不是常吃吗?”
他嘎吱嘎吱啃着干粮,牙口极好,都不需要用水泡软。
秦琼看到表现得十分正常的李世民,嘴张张合合了许多次,还是犹豫着将话咽了下去。
李世民吃完半块干饼子,喝了一口水润喉咙。
他抹了一下嘴边的水渍,道:“想说什么就说,别支支吾吾,让人看着难受。”
秦琼摇头:“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即使才结识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久,也知道失去了感情好的兄弟是什么感觉。
自己小时候玩得好的族兄弟去世时,都难受得好几日睡不着觉。更何况郎君和三郎君是双生子。
不只秦琼,很多人都想劝慰李世民。但李世民表现得太像个没事人似的,让其他想安慰李世民的人都不好开口了。
李世民笑道:“不知道说什么啊……大概是节哀,或者三郎君一定没事之类的话吧。”
秦琼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这是废话,但不说什么也觉得不对。只是郎君,如果难受,可以不用强装冷静。”
李世民摇头:“我不是强装冷静,我只是坚信阿玄肯定没事。而且,这时候我们处境太混乱了,所有人都很混乱,所以我必须冷静。”
李世民又拿起凉水抿了一口,看着篝火的眼神有点迷离。
“我以前和阿玄读史的时候讨论过,当主公需要有怎样的素养。”
“后来我们得出粗浅的结论,主公就是主心骨。他镇定,属下就不会乱。”
“刘邦在战场上胸口中箭,却捂着脚大喊‘贼人射中了我的脚指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篝火晃得眼睛有点花,李世民揉了揉眼睛。
“谁都知道我这时候应该会痛苦悲伤,所以我更不能乱了方寸。如果我只顾着哭泣,谁来带领你们?我是主公,总不能指望属下带领我这个主公。”
李世民笑了笑,将装着水的葫芦丢给了秦琼:“你说是吧?”
秦琼低着头又沉默了许久,仰头喝了半葫芦水,那豪迈的模样,就像是在喝着什么烈酒似的。
秦琼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沉声道:“主公所言极是。”
李世民站起身拍了拍秦琼的肩膀,又伸了个懒腰:“我替你,你快去休息。如果路上遇上盗匪,才有力气当我的护卫。”
秦琼道:“遵命。”
秦琼离开火堆。快要走进帐篷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李世民站在篝火旁,又看着火堆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日后,李世民在官道上遇到了前来传旨的虞世南。
虞世南疑惑道:“二郎,你怎么在这里?”
李世民拱手道:“李元吉诬告我和阿玄,我前去涿郡面圣澄清。”
虞世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李二郎被诬告气到,要反了呢。
“三郎呢?他也在?还是留在河东?”虞世南向李世民身后张望。
李世民垂着头道:“阿玄被丁郡丞软禁时,有贼人放火,阿玄生死不明。”
虞世南身形一晃,居然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李世民忙扶住虞世南:“虞老师,阿玄一定无事,肯定没事!”
虞世南恍恍惚惚道:“对,对,三郎那孩子足智多谋,肯定做足了谋划,不会出意外,不会……二郎……”
虞世南的视线落在李世民的脸上。
李世民如被冰封的双眸让他心头一疼。
虞世南安慰的话哽在喉咙,化作了一声长叹:“我和你一同回去。三郎肯定无事。”
李世民道:“我想快点面圣。”
虞世南道:“我们一同骑马回去,其他人可以慢慢走。”
他冷静下来,一眼就在队伍里看到了一位年少女子。
虞世南道:“你妻子还不习惯急行军,让她与我带来的人一同缓行。我知道你担心她的安危,现在虽然天下大乱,但还没有人敢劫圣旨。”
如今大隋气数还在,军队仍旧强大。如果杨广狠了心要剿灭其中某一支贼帅,只要把大军压下就轻而易举。劫圣旨就是公然挑衅杨广的脸面,会成为被打的出头鸟。
李世民也发现长孙康宁身体不适。
他不敢让长孙康宁留在太原郡,才狠下心让长孙康宁与自己一同赶路。现在有大隋官兵保护,他又得知杨广如弟弟所料,确实不会怪罪他们,便不用这么急了。
李世民对秦琼道:“你留下。观音婢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秦琼抱拳严肃道:“郎君请放心。”
李世民道:“我对你很放心。”
他又到长孙康宁身边道:“观音婢辛苦了,接下来慢慢走,我在涿郡等你。”
长孙康宁没有要求继续跟着李世民,她只是不甘心地道:“等到了张掖,我要好好练习骑马,郎君教我!”
李世民微笑点头:“好,到时我给你选一匹最漂亮的马儿。寒钩。”
一只金雕从空中落下。
李世民摸了摸寒钩的脑袋:“跟好观音婢。”
寒钩垂头丧气地点头。
乌镝也从天空落下,停在李世民的肩膀上叫了几声。
李世民道:“阿玄还有事。他会回张掖和我们会合。乖一些。”
乌镝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这句复杂的话,但它又飞上了天空,没有撒娇耍赖。
李世民对虞世南道:“老师,我们出发吧。”
虞世南看着李世民与以往无二的模样,叹气道:“好。”
……
“孙医师,你怎么在这里?”
李玄霸不知道多少次醒来后,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他的喉咙因为灌了太多味道奇怪又十分辛辣的药,让他原本清亮的声音变成了如变声期时一样嘶哑。
孙思邈道:“我本来算着时间来参加你和珠娘的婚宴,但遇到一个病人耽搁了,便去了洛阳寻宇文家,想把贺礼先补上。”
宇文弼的籍贯在洛阳,虽然他们一家搬去了大兴,洛阳祖宅仍旧一直有族人看守。
孙思邈本想去太原,又担心自己去得太晚,李玄霸和宇文珠已经回了张掖。
他就去了洛阳,将贺礼交给宇文家看守祖宅的人,让他们将贺礼先转送给宇文弼,再寄给宇文珠。
天下大乱,孙思邈虽说是游历,也不敢走太远,所以都在两京之间来回转悠。
宇文家都知道孙思邈是宇文珠的老师,热情邀请孙思邈暂住。
孙思邈思及无事,便留在了宇文家的祖宅,等宇文珠回信。
他想着去哪隐居都算隐居,不如跟着徒弟走,正好帮李玄霸调养身体。
孙思邈看见了天下越发明显的乱世,颇有些学医无用的心灰意冷。或许跟随在李二郎李三郎身边,他也能为两个孩子的志向做出一点贡献。
孙思邈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后,道:“我到洛阳后,与魏玄成有几面之缘。你一到这里,魏玄成就派人来请我过来,还好我来的及时。”
李玄霸疑惑:“魏玄成去洛阳做什么?”
魏徵道:“这里离洛阳近,我会变装去采买东西,顺便打探情报。我和孙医师都是道士,我就前去拜访了。”
瓦岗寨离洛阳很近,就在洛阳隋军的眼皮子底下搞事。
魏徵现在虽然跟着王薄,但他迟早会回到真正的主公身边。所以知道孙医师和李二郎君李三郎君很熟悉,他自然会前去拜访同僚,为以后良好的职场打好关系。
还好他提前得知孙医师就在洛阳。
孙思邈道:“幸亏珠娘给你喂了我之前用甘油做的药,不知道哪种药吊住了你的命。不然我也回天乏术。”
其实孙思邈没说的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李玄霸给从鬼门关拖了回来,因为李玄霸心脏一度停止跳动,以他的见解应该是无药可救。
他和宇文珠现在是完全用自己没有试验过的新药方,只要是医书上说对心脏好,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往李玄霸嘴里灌。
他用的药的效果他自己都不清楚。李玄霸居然能被他们救活,真是奇迹。
李玄霸疑惑:“甘油?”
他想起宇文珠曾经说过,好像孙医师用甘油“炼丹”,还把炼丹炉搞炸了几次。
不过炼丹师都有充分的炸炉经验,所以孙医师完好无损,只让宇文珠吓得不行。
甘油……心脏……
李玄霸额头冒出冷汗。
孙医师不会把硝酸甘油给炼出来了吧?!
虽然他猜测自己是心肌炎,但没有医院详细诊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个病。
硝酸甘油不仅是烈性炸|药,也是缓解心绞痛和心力衰竭的特效药。许多心脏病都会伴随心绞痛与心力衰竭,硝酸甘油能先把命吊住,然后再进行进一步治疗。
所以……李玄霸看向完好无缺的孙思邈,眼神复杂极了。
孙思邈疑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
孙思邈给李玄霸诊脉。
李玄霸闭上眼,敬佩不已,后怕不已。
用炼丹炉炼出硝酸甘油。
孙医师,你牛。
你差点把你和我妻子一同炸上天。
第137章 敢伤我母亲者死
李玄霸意识离体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身体上感受的痛苦越来越严重。
瓦岗寨的好药来源有限,李玄霸的身体需要大量的药吊命,孙思邈和宇文珠便另想他法, 用廉价常见的药物提取精华, 给李玄霸治病。
他们的灵感来自李玄霸做精油。
花朵树叶等原材料经过蒸馏或者烈酒浸泡, 能提取出精油、纯露。精油和纯露是这些原材料的精华,那么同理,药材通过蒸馏或者烈酒浸泡, 应该也能提取出药物精华。
是药三分毒,吃大量的药不仅胃受不了,其他成分也可能造成毒素积累, 损伤身体。如果提取药物精华,说不定就能避免这个副作用。
孙思邈和宇文珠这个想法其实很天真。
蒸馏和烈酒浸泡得到的不一定是精华, 只是原材料里面的油性物质;就算是精华, 这些精华本身也可能带有毒素,所以吃多了仍旧会有副作用。
但在科学技术不能触及微观的时候,传统医学就是“黑匣子”,最初的药方几乎都是靠着“俺寻思”,然后用动物和人类来验证药方的正确性。
孙思邈和宇文珠师徒二人学过的医术不能治愈李玄霸, 那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咬紧牙关给李玄霸试验他们的奇思妙想。
反正再差也就是病逝了。
李玄霸在被治疗的时候遭了大罪。
中药味道虽然古怪, 混着水也能捏着鼻子喝下去。孙思邈和宇文珠师徒二人提取的药物精华,真是味道古怪浓郁得让他就算意志力太强也忍不住反胃。
比如师徒二人琢磨的最具性价比的药物精华——姜葱蒜经过蒸馏或者烈酒浸泡再蒸馏提取的油状物,那简直是舌头、喉咙、食道和胃一同在燃烧。
但李玄霸自己不懂医学, 知道硝酸甘油能缓解心绞痛和心力衰竭, 还是因为帮助过他的老校长在吃这个药, 他发现这个药与炸|药同名, 所以才查了一点资料。
虽然李玄霸隐约记得不知道从哪看到的心肌炎似乎要吃抗生素,但他对怎么土法制造抗生素一无所知。既然自己无能为力,李玄霸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不管孙思邈和宇文珠做出了什么药,无论吃药的过程太痛苦,他也坚持配合。
吃了吐,吐了吃,最后连喝水都想吐。不到半个月,李玄霸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出了肉的脸颊就变得凹陷,比他幼时更瘦削。
孙思邈这才发现自己做的“浓缩药”太伤胃,给李玄霸调整了养胃的药方。
但无论怎么养胃,药物过分刺激的味道仍旧不能避免。如果有大量蜂蜜调配,还能勉强将味道压过。但在瓦岗寨没有这样的条件,李玄霸只能靠着意志力硬撑。
折腾来折腾去,李玄霸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奇迹。
李玄霸在试验新药的时候,还问到孙思邈硝酸甘油的事。
黑火|药的配方很简单,但威力很差。他现在用的黑火|药就是听个响吓唬人。
李玄霸曾尝试做出现代火|药彻底改变战局,但他怎么琢磨也猜不出具体配方。
如果只是按照字面意思,比如把甘油和硝酸混合这样尝试,很可能会出人命。所以李玄霸放弃了。
孙思邈可能无意间练出了硝酸甘油,李玄霸一边告诉孙思邈这个“药”的危险性,一边以为自己能从孙思邈那里获得准确药方。
但孙思邈很茫然。
“什么硝酸甘油?”孙思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我确实混入了硝石,但没有放入你所描述的那种强酸。”
李玄霸欲言又止,扶额叹气。
看来孙医师炼出硝酸甘油,和历史中的方士炼出黑火|药一样,纯粹是意外。
要再复现这个药方,恐怕需要冒危险做很多次试验。
或许将来他有时间做好所有安全准备后,能够尝试复现孙医师的炼药过程,但不是现在。
李玄霸让孙医师把自己用甘油炼药的记录保存好,并让无事可干的李智云多抄录了几份,以待以后验证。
现在……现在还是继续遭受试药折磨,争取早日病愈。
孙思邈知道自己无意间炼出了很危险的药品时后怕不已。不过想到这个药品能缓解心力衰竭,他又舍不得毁掉炼药记录。
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李玄霸会妥善处置这个危险的药品。
就算他把炼药记录毁掉,其他人也可能做出这个危险的药品。而且李玄霸对这个药品很了解,或许在海外已经有人在熟练运用这个药品。
孙思邈知道海外有多广阔。既然海外诸国掌握了这个危险的药品,最好中原也要掌握,才能避免吃亏。
至于这个危险药品会杀死很多人,孙思邈只能将这件事暗藏心中,带着愧疚和后怕过一辈子。
李玄霸知道告诉孙思邈硝酸甘油的事,一定会给这位医师造成心理压力。但他思索之后,还是将事详细告诉了孙思邈。
就算有心理压力,孙思邈肯定也希望清楚自己炼药的后果,以免自己和身边人糊里糊涂地丧命。
李玄霸在艰难求生时,李世民到达了涿郡。
在快到涿郡时,虞世南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李世民带到一旁,教导他如何应对杨广。
“我知道你希望陛下为你主持公道,但陛下恐怕不会如你的愿。你若坚持要治李元吉和李建成的罪,恐怕陛下还会猜忌你。”虞世南道,“不要将陛下看作可以为你撑腰的长辈,也不要将陛下看作可以为你申冤的明君。”
李世民垂首握拳:“那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李元吉和李建成害了阿玄,还什么代价都不用付?”
虞世南道:“李建成只是没有维护三郎,你纵然向陛下告状,在陛下眼中,这反倒是李建成忠于他的表现。”
李世民深呼吸:“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父亲也会维护他!我没办法让陛下治罪他!但李元吉呢?他诬告阿玄……”
虞世南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安抚着弟子的情绪:“你不能让陛下治罪李元吉,但你父母可以。身为兄弟,你不能因为李元吉诬告而怪罪他,但你父母可以状告他不孝不悌。”
虞世南向李世民剖析杨广的性格。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描述皇帝的不是。
虞世南的兄长虞世基能成为杨广宠臣,虞世南本人不比虞世基能力差,他其实也很会察言观色。
只是他不愿意成为另一个“虞世基”罢了。
杨广曾对虞世南说自己不喜劝谏,虞世南就一生从未向杨广谏言。他很明白皇帝那句话是真的,懂得在坚持底线的前提下规避风险。
别看虞世南一直没升官,只在杨广身边做起居舍人。他的性格不讨杨广喜欢,却能一直担任杨广近臣,没有被杨广外贬,就能看出他的本事。
虞世南原本只教授李世民和李玄霸写字,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为官中总结的经验也教授给李世民。
“陛下极好脸面,他不孝不悌不慈,就容不得别人不孝不悌不慈。而这‘容不得’又要分对象。比如李元吉入不了他的眼,但你却掌握着河右军政大权,那么李元吉诬告你就是监督你,你想因李元吉的诬告怪罪他,就是不悌,就是有异心。”
虞世南见李世民露出不能理解的神情,叹了口气:“你知道裴蕴如何重新检阅户籍吗?”
李世民回忆了一会儿,闷声道:“让百姓互相告发。”
虞世南道:“不仅是重编户籍,在杨玄感谋反后,陛下也是要求官员互相告发,无论是否有证据,都先将人下狱。官员互相盘咬,牵连者无数。”
李世民道:“不只是杨玄感谋反。民乱四起后,陛下也要求百姓互相检举,盗贼就地捕杀。豪强与官吏相勾连,任意指人为贼,导致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被豪强夺走田宅。”
虞世南悲伤颔首:“所以你应该明白,在陛下那里,纵然信任你和三郎,但你也不能要求惩罚诬告你和三郎的李元吉。因为陛下是支持诬告的。如果他惩罚了李元吉,那么官员和百姓又怎么如他的意互相攀咬?”
李世民的呼吸放缓,脸上的愤怒不甘重新恢复成冷漠平静:“我不请求陛下治罪李元吉和李建成,我的仇自己报。”
虞世南心头一颤。
他本想让李世民放弃仇恨。李元吉和李建成是李世民的兄弟,李世民怎么能兄弟相残?以他的道德感,不允许他听到弟子说这样的话而不劝说。
但纵然是君子也有私心,就像是他在杨广面前明哲保身一样。
虞世南想到李玄霸,想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兄弟情深,就说不出斥责的话。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劝,只转移话题:“你也不用担心会太过憋屈。你动不了李元吉,但唐国公绝对不会放过李元吉。若放任李元吉,他下次就该害唐国公了。陛下看不上李元吉,不会给他授官,李元吉所有倚仗都是唐国公。你当务之急是让陛下明白,纵然三郎……”
虞世南黯然地叹了口气,道:“纵然三郎生死不明,但你对陛下没有怨言。你最好再找一个怪罪的人,民贼也好,杨玄感也好,突厥也好,告诉陛下你已经仇恨他人,不会影响对陛下的忠心。以陛下的性格,你将此事怪罪在突厥头上,或许他会更高兴。”
李世民道:“放火的人极可能是乱民或者杨玄感。”
虞世南道:“但陛下不希望是乱民和杨玄感。他不顾中原大乱也要征高丽,就是自欺欺人大隋没有乱,乱民和杨玄感都已经被击溃,不足为惧。在陛下眼中的敌人,只有还未被他统治的外夷。”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道:“老师,我明白了。我防备东突厥,遭遇东突厥憎恨,所以东突厥趁机放火加害阿玄。我希望立刻回张掖整顿边务,为阿玄报仇。”
虞世南叹气道:“这样陛下就高兴了。他会同意你立刻回张掖,不收走你的兵权。”
李世民低声道:“真憋屈。”
虞世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在已经长大的弟子脑袋上揉了揉:“是很憋屈。记住现在的憋屈,好好积攒力量。老师知道你有大志向。”
李世民带着鼻音道:“嗯。”
虞世南道:“你也要以此事为鉴,不要成为陛下那样的人。无论是让官吏百姓互相诬告,还是不看事实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都是……都不是明君所为。”
都是亡国之君所为。虞世南在心里道。
李世民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虞世南又拍了拍弟子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哭不出来。去找姜汁熏一熏眼睛大哭一场。你现在不发泄情绪,在陛下面前就不能收放自如。”
李世民咬了一下牙,挤出笑容:“好。”
虞世南让李世民用姜汁熏眼睛,其实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蘸姜汁的帕子。
他带着李世民走到稍稍远离营地的地方,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让李世民一同坐下,然后将帕子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用帕子擦了一下眼睛,眼泪立刻被姜汁刺激得流了出来。
当眼泪流出时,李世民心中好像被关住的情感就像是决堤一样汹涌而出。
他将脸埋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抱住双腿,蜷缩成一团,浑身不住颤抖。
虞世南轻轻拍着弟子颤抖的背,眼角也不由泛红,落下泪来。
哭吧哭吧,哭了之后就算不会更好受,但至少不会被悲伤压垮。
李世民感受到背上老师轻抚的温度和动作,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从小就被阿玄笑话是个爱哭鬼。
“二哥,你的感情也太过充沛了,动不动就哇哇大哭,连看个史书都能嚎几嗓子。你哭就哭吧,嗓门还这么大,震得我耳朵疼。”
李世民哭的时候一直是如此。他会扯着嗓门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眼泪不一定有多少,但哭声一定会十分响亮。
等嚎完之后,他的心情就会非常好。无论有再难再苦再愤怒的事,他都能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笑着往前奔跑。
阿玄总是嫌弃他的眼泪是处理情绪垃圾,哭完了事,从来不放心上。
现在李世民将脸死死埋在膝盖上和臂弯中,紧紧咬着嘴唇,哭得不能呼吸,但一声未吭。
就算是坐在他身边的虞世南,也听不到他的呜咽声。
虞世南心疼道:“二郎,你可以哭出声来。这里离营地远,你的属下听不见。”
李世民抱着腿使劲摇头,眼泪擦在了衣服下摆和裤腿上。
虞世南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轻轻拍着弟子的背。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不能安慰到李世民,但总比什么都不做都好。
李世民哭了一场后,如虞世南所料,情绪正常了许多。
他能演出悲伤和痛苦,而不是满脸冷漠了。
在杨广面前,应该能过关了。
李世民禀报后,名义上御驾亲征,实际上在涿郡等着高丽大捷的杨广很疑惑地召见了他。
李世民跪在杨广面前,额头贴在地上,呜咽地将阿玄被突厥人所害的事告知了杨广。
“臣请回张掖,备战突厥,为弟弟报仇!”李世民哭泣道,“臣知道陛下现在要征高丽,不能对突厥用兵。臣只想回突厥,自己打突厥人!他杀我弟弟,我要灭他全族!”
杨广疑惑:“突厥人居然入河东郡,烧死了李三郎?”
李世民身体一颤,反驳弟弟没死的话哽在喉咙里,被他艰难地咽了下去。
杨广问裴世矩道:“东突厥人居然如此大胆?”
裴世矩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他看了一眼李世民,对杨广恭敬道:“东突厥可汗都不听陛下召见了,且又趁着陛下亲征高丽,多次出兵进犯我大隋边境,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打不过戍守边疆的唐国公和李二郎,所以报复李三郎,确实符合蛮夷的作风。”
杨广皱眉道:“真是不把大隋放在眼里。待朕征服高丽,必率领大军攻打东突厥!”
李世民道:“陛下亲征东突厥时,请任命臣为先锋!”
杨广叹了口气,对李世民道:“起身吧。你这次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也是你做事不谨慎的缘故,你要引以为鉴。”
李世民恭敬道:“是,臣一定铭记于心。”
果然如老师所言,杨广虽然不相信李元吉,但并不厌恶李元吉诬告的事。
在杨广看来,这反倒是如了他的意,正好敲打唐国公府。
即使现在唐国公府被他所信任,即使他没想过收走唐国公府的兵权,但他仍旧有机会就要敲打一下,就像是驯鹰驯犬一样。
李世民双拳在袖口中死死握紧。他懂得了杨广这个昏君的帝王之术,呵。
杨广见李世民神色恭敬,心里十分满意:“这件事你委屈了,朕命你为河右慰抚使,涿郡留守。你好好备战东突厥。等高丽王投降,朕定为你报仇。”
李世民感动不已:“谢陛下隆恩!臣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杨广道:“不过李渊治家不严,需要小惩一番。他既然管不住河东,这河东慰抚使就别当了,好好镇守太原,当山西慰抚使。唉,朕想给你父亲这个表亲一点机会,他却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
李世民沉默不语。作为儿子,他不该说父亲的不是。
他这样的沉默也让杨广很满意。
经历了太子逼宫,杨广更加重视孝道人伦。纵然李渊很偏心,但李世民也不能对李渊露出不满。
只有足够孝顺的人,才会足够忠诚。
杨广正准备再勉励李世民几句,有宫人匆匆来报。
“禀奏陛下!唐国公夫人在宫门敲鼓告御状,状告其子李元吉忤逆父母,犯十恶不赦之罪!”
杨广从坐榻上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道:“谁?什么罪?”
宫人声音颤抖道:“唐国公夫人,状告其子李元吉十恶不赦之罪!”
十恶不赦,乃是开皇元年所颁布的重罪律条。《开皇律》规定,“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十条大罪,排除在天下大赦之外。
李元吉确实触犯了“恶逆”这一条罪名,谋杀自己的兄弟。但杨广支持诬告,怎么能定下李元吉“不睦”之罪呢?
杨广心中立刻不喜,狐疑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表情十分茫然无措。
杨广皱着眉头收回视线:“唐国公夫人怎么会来了?难道是唐国公?”
这时候,又有一个宫人匆匆赶来,磕头道:“唐国公派人来带走唐国公夫人,与唐国公夫人起了冲突,唐国公夫人受伤了!”
李世民从地上一跃而起,愤怒道:“谁敢伤我母亲!”
杨广愕然:“唐国公……唐国公派人带走唐国公夫人?”
宇文述静静地观察情况,现在才开口对杨广道:“陛下,请召见唐国公夫人觐见。好歹唐国公也是陛下的表亲,李元吉的诬告已经是唐国公府的家丑,可不能让这家丑再扩大了。”
杨广叹气:“这什么事啊……唉,快把窦夫人请进来。二郎,你去接你母亲。”
李世民重新跪在地上道:“请陛下赐给我斩杀刁奴的权力!”
杨广摆摆手:“你府中的奴仆,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居然敢伤家中主母,确实该杀。”
李世民磕头道:“谢陛下!”
他转身走出殿门。
守在殿门外的侍卫将李世民之前面圣时解下的剑,还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没有将剑佩戴在腰上。
他拔出剑,一手握剑,一手拿鞘,向宫门外走去。
宫门外,在拉扯中摔倒在地,磨破了手臂的窦夫人再次拔出匕首,刺向想将她拉上马车的壮仆。
壮仆躲开,厉声道:“夫人,这是国公的命令!”
窦夫人握紧匕首:“无论是谁的命令,你再敢动我试试。”
壮仆抱拳:“请夫人赎罪,国公有令,无论采取什么方式,都要把夫人带回太原!”
“无论采取什么方式?”
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和利器摩擦地面的声音一同响起。
李世民拖着长剑,长剑剑尖在地上擦出火花。
壮仆赶紧道:“二郎君,这是……”
他话音未落,李世民突然一跃而起,手中长剑从地面往上一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壮仆还未回过神,头颅居然已经落地!
李世民的剑尖再次砸落地面,发出“叮”的一声响。
他挡在窦夫人面前,看向壮仆的眼神冒着火,脸上神情却冷得像结了霜。
“伤我母亲者,死。”
第138章 杀不孝以儆效尤
当壮仆的脑袋滚落的时候, 嘈杂的现场立刻鸦雀无声。
窦夫人焦急道:“二郎……”
窦夫人话还未说完,就被李世民打断道:“母亲放心,我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同意, 斩杀刁奴。”
李世民带来的人就在宫门前等候。
当窦夫人骑着马朝着宫门奔来, 又有人喊着唐国公的命令追逐时, 秦琼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李世民一出手,秦琼等人就找到了主心骨, 立刻出手把其他壮仆制服。
秦琼道:“把他们的嘴都堵住……谁去借个木桶来,把地洗干净,别麻烦陛下的侍卫。”
李世民的下属绑人的绑人, 拖尸的拖尸,洗地的洗地, 很快就把现场处理干净。
非常专业。
李世民心中的火气没有因为斩杀了一个刁奴就消失。但秦琼等人效率太高, 速度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地都被洗干净了。
他只能沉着脸甩了一下剑上的血珠,将剑还鞘。
李世民问道:“母亲,陛下召见你。”
他一边说, 一边查看窦夫人手臂上的擦伤。
李世民上战场时总爱亲自冲杀在前。李玄霸给他准备了小罐装的金疮药,让他在马上追击敌人的时候能抽空涂一下, 聊胜于无。
弟弟虽然不在身边,李世民已经养成了随身带着药膏的习惯。
他先用清水替母亲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涂上加了烈酒的药膏:“有点疼, 母亲请忍耐一下。”
手臂传来刺痛感, 窦夫人一声未吭。
等李世民涂完药, 窦夫人压低声音问道:“二郎, 那把火谁放的?”
李世民眼眸闪了闪,沉声道:“东突厥。”
窦夫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母子二人往宫里走去。窦夫人低声将这次冲突的原因告诉李世民。
有些事是她根据李渊的性格猜测,但应该差不离。
李世民一边听窦夫人解释自己告御状和李渊派人来阻拦她的原因,一边和自己从弟弟那里得来的消息做对比。
时间回到李玄霸还在河东的时候。
李玄霸先因为换季例行生病。
这次他病得比较严重,李建成又沉迷喝酒打猎,让李元吉找到机会从李建成书房里偷到李玄霸的墨宝,自己涂改拼凑成书信,向丁郡丞诬告。
丁郡丞找来李建成问事时,宇文珠向太原送信,告知李玄霸病重。
李世民因为想要去涿郡见太子,被李渊软禁,后来被出兵的李渊一同带走,没有接到信。窦夫人看到书信,花了一日时间匆匆将手中的事交给万氏后,乘坐马车前往河东郡照顾李玄霸。
丁郡丞花了几日的时间吓唬李建成。李建成被丁郡丞吓到,又被丁郡丞以族叔前例诱惑,坚称这都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错,要做大义灭亲的人。
丁郡丞将李建成放回太原郡,向李渊通个口风。
这时李玄霸的病好转,准备回太原。他派金雕给李世民送信,让二哥来接他。
窦夫人此时已经在路上,与成了惊弓之鸟,不敢走大路,所以带着仆从骑马走小路回太原的李建成错过。
李玄霸让李智云去通知李建成自己要回太原时,发现李建成已经人走宅空。
丁郡丞发现李玄霸病愈,想要离开河东郡,派人将李玄霸软禁。
这时变相突生,在丁郡丞和李玄霸见面当晚,未知势力混入换防府兵中放火,李玄霸生死未卜。
窦夫人到达河东郡后,和丁郡丞一同前往涿郡面圣。仆从阻拦不及,快马加鞭回太原郡禀报李渊。
当仆从不眠不休只花了三日就到达太原郡时,李建成也正好回到太原郡。
李渊先把李建成骂了一顿,当得知窦夫人要告御状时大惊失色。
“她糊涂了!”李渊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妇道人家无知,还真以为现实和话本上写的一样,遇到冤屈就能告御状吗!她知不知道告御状的人首先会被打板子?!再者,她还记不记得她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现在陛下正因为天下大乱而心烦意乱,太子又犯上作乱……唉!”
剩下的话太过大逆不道,李渊没有说出口。
以夫人的身份,若在敏感时刻出现在皇帝面前,说不定会让皇帝想起“前朝余孽”,误以为太子之事真的和前朝有关。
虽然皇帝没有证据,但李渊现在越来越了解杨广是什么样的人。
杨广做事不看证据,只看心情。就像是现在军报如雪花般飞入都城,但杨广坚信天下仍旧安定,还出兵征讨高丽一样。他如果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谋逆,说不定就会脑补一个“前朝余孽”来为太子谋逆找补。
再者家丑不可外扬。李渊准备把李元吉接回来后,让李元吉悄悄病死。如果让皇帝插手,说不定还会牵连唐国公府其他人。
李渊十分焦急,忙让自己私兵火速抄小路火速去涿郡城门口,拦阻窦夫人面圣。
私兵问道:“如果夫人不愿意回来,我们该如何做?”
李渊道:“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把夫人带回来!不能让夫人见到杨广!”
私兵又问道:“如果夫人反抗……”
李渊打断道:“夫人柔弱,你们只要以我的名义让夫人回头,动作再稍稍强硬一些,夫人就会乖乖跟着你们走。”
私兵得到李渊的同意之后,就立刻骑马前往涿郡,在城门阻拦窦夫人。
即使窦夫人早出发几日,但她乘坐的是马车,速度不会太快。且她和丁荣同行,丁荣要休息的时候,她也只能跟着一同休息。李渊派来的私兵成功在城门口拦到窦夫人。
丁荣见有唐国公府的人求见,知道这是唐国公的家事,带着人躲到一旁不掺和。
窦夫人身边的仆从都听从唐国公的命令,停下了马车。
但私兵万万没想到,柔弱了几十年的夫人会在装作和他们一起离开时突然翻身上马,举着唐国公的令牌让路人让道,朝着行宫奔去。
窦夫人这一举动,让私兵脑袋嗡的一响,只能条件反射跟在窦夫人身后追去。
他们虽然追上了窦夫人,但窦夫人不下马,他们也不敢撞马,怕伤到窦夫人。
几匹马相互纠缠,在行宫前才停下。
窦夫人下马想要往宫门奔去时,私兵才找到机会拉住窦夫人。
但窦夫人居然拿出匕首挥舞,有壮仆怒气上头,才伤到了窦夫人。
之后就是李世民来了。
窦夫人道:“只要我能进宫门,他们就不敢再纠缠,否则就是御前失仪。”
宫门就是“御前失仪”的界限。
别说行宫,就是在都城的宫门外都有百姓云集。
后世明清的规矩比前朝都严格许多,还有小商小贩能在宫门外叫卖食物。还有小商小贩专门做侍卫和上朝官员的餐点生意。
有胆大的小贩甚至捡了宫中令牌,混入宫中卖馒头。
所以宫门口的嘈杂,宫里人是不管的。
但只要进了宫门,就是内廷。再在内廷里追打,就属于御前失仪了。
窦夫人就赌李渊派来的仆从不敢对她太强硬。只要她能进了宫门,就能顺利见到杨广。
其实这几个壮仆只是听从李渊的命令,也没想过真的伤到窦夫人,真是无妄之灾。
但上面人下令,下面的人遭殃,世事就是如此。
李世民问道:“为何母亲一定要来告御状?很危险。”
窦夫人道:“我有诰命在身,告御状可以免于惩罚,不危险。我儿出事了,我如果太冷静,才是奇怪。”
窦夫人用委婉的话告诉李世民,就算不提自己此刻心情,只以理智来判断,唐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李世民一人来澄清,其他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实在是说不过去。
窦夫人“关心则乱”,前来告御状,正好表明唐国公府一家人都被蒙在鼓里,是真正的无辜。
所以她前来告御状,反而不会让杨广猜忌。
“我担心你父亲仍旧心软。”窦夫人压低声音,含糊不清道。
李世民心中的痛苦在听到窦夫人的这句话后,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瞬息即逝的笑容:“谢母亲。”
窦夫人听到李世民这声“谢”,不由悲从中来,酸涩无比。
这怎么能说谢?自己是二郎三郎的娘亲啊!
半刻钟后,窦夫人来到杨广的面前。
她捋了捋有点散乱的头发,跪趴在地上悲戚道:“唐国公夫人窦慧明,状告逆子李元吉不孝之罪!”
杨广听到窦夫人的自称,神情恍惚了一瞬。
他其实是知道窦夫人的名字的。
窦毅是虔诚的佛教徒,所以给长子取名为“窦文殊”。
但北周武帝很早就试图灭佛,窦毅要支持北周武帝,就给之后的儿女名字改了改,取名为“窦招贤”和“窦慧明”。
隋文帝也是虔诚的佛教徒。他回家后对自己妻儿吐槽过此事。
什么窦招贤窦慧明,其实仍旧是取自“普贤菩萨”和“慧光明菩萨”之名。窦毅说着支持陛下,其实敷衍得很。陛下也知道窦毅很敷衍,但坚称窦毅的敷衍是非常用心的敷衍。
杨坚那时还只是北周忠臣,敬重皇帝,与窦毅友好。
他当着窦毅的面笑道:“陛下,用心的敷衍不还是敷衍?我看窦公不忠,请陛下斩了他!”
窦毅翻白眼:“我夜观星象,预见你才不忠,求陛下斩了他!”
北周武帝当时伏案大笑,让两位不忠之臣都快滚。
因隋文帝和杨广说过这件趣事,所以杨广对窦夫人那“认真的敷衍”名字印象较为深刻。
时隔几十年,他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又回忆起北周武帝的音容。
杨广仔细端详窦夫人的容貌。
他上次见窦夫人时,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年幼,窦夫人容貌仍旧娇艳。
此刻窦夫人却像是一个普通老妪,神情颓靡,发丝如枯草一般,嘴角和眼角都是皱纹。
她那愁苦的模样,不仅让人看不出她年轻时的美貌,也看不出她眉眼间北周武帝的影子了。
杨广脑海里又出现萧皇后的模样。
虽然他是伪装,但与萧皇后如民间夫妻般相处几十年的时光是真实的。纵然现在他后宫美色充盈,他仍旧尊重自己的皇后,无论去哪都把皇后带在身边。
皇后先是失去了长子,次子又谋逆。她没有请求留下唯一的儿子的性命,只是求自己不要追查次子家眷的动向,给她留下一个次子还有血脉遗留的奢望。
纵然她知道杨广对杨暕后院把控十分严格,杨暕一举一动都在杨广眼皮子底下,杨暕绝对没有七八岁的私生子。但她得知李元吉的诬告后,仍旧有了如此奢望。
皇后的面容,也如此时的窦夫人一样憔悴。
杨广很少共情他人,但萧皇后毕竟还是不同的。他虽然不会因为萧皇后而心慈手软,但看到如萧皇后一样为孩子痛苦的窦慧明,就不由心软了几分。
窦慧明一直跪伏在地上,没有看到杨广软化的眼神。
她虽然在哭泣,声音很清晰,条理也很清楚。
“逆子李元吉出生前,臣妇就梦到他是天生灾星,必会带来灾祸。但三郎心善,悄悄把李元吉捡了回来,救了李元吉一命。”
“李元吉知道三郎救了他,却对病弱的三郎百般折辱。我护着三郎,居然被他踢打咒骂。我稍稍管教,他就跑到街上打滚号哭,诬告我对他不慈!”
“郎君一片慈父之心,仍旧不愿意放弃李元吉,聘请名师教导李元吉。李元吉不仅没有感激郎君的一片苦心,还痛恨郎君。”
“他私通东突厥,诬告唐国公府,想把一家人置于死地!”
“臣妇请陛下治他忤逆不孝大罪!”
窦慧明不住地磕头,将额头都磕破了。
李世民想要扶住母亲,却被窦慧明甩开。
窦慧明面容仿佛癫狂:“李元吉本就该死!若不是三郎救他,郎君怜他,他早就该死!越是对他好,对他有恩的人,他就越恨!他根本不是人!是祸害!”
苏威皱眉道:“李二郎,你母亲所说的是真的?李三郎曾经救过李元吉的命?”
李世民跪着拱手:“是。虽然是多年前的事,但唐国公府老仆都知道这件事。祖母曾经将此事告诉过先帝。”
苏威冥思苦想有没有这事。
如果这事是真的,李元吉恩将仇报,就不是普通的无证据诬告。就算是陛下纵容诬告,也该治李元吉的罪。
而且苏威本来就不赞同支持诬告,只是杨广不听他的。如果能治罪李元吉,说不定能整治一下朝堂民间诬告成风的歪风邪气。
杨广想了想,道:“确实有这事。朕听父皇提过。”
不过父皇当时是骂窦夫人家教不好,居然丢弃孩子,顺带夸奖了保护弟弟的李玄霸几句。
这点小事杨广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记忆力很好,窦慧明与李世民一提,他就想了起来。
苏威起身拱手道:“李元吉确实不孝不悌,应当治罪!大隋以孝治国,不能容忍此等不孝之人!”
裴世矩也起身赞同道:“李元吉因为憎恨父亲的严格管教,为了报复父亲,居然私通正在与唐国公作战的东突厥,放火杀害李三郎。这不仅是不孝,也是叛国!陛下,应当严惩李元吉!”
裴蕴不是不想合群,只是不明白:“李元吉憎恨对他严格管教的唐国公情有可原。李三郎对他有恩,为何他要加害李三郎?而且这和李二郎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连李二郎一起诬告。”
李世民面无表情道:“李元吉年幼时谁都打不过,只有阿玄病弱,可以被他折腾。李元吉幼时常欺负阿玄。阿玄脾气好,因为李元吉年幼而忍让,但我忍不了。所以我三天两头就要狠揍他一次。”
裴蕴:“啊?”
几人齐齐看向窦夫人。
窦慧明差点没绷住疯癫的表情。
杨广见窦夫人已经失去了理智,想着可能问不出什么来,就让虞世南觐见。
虞世南身为起居舍人,就在偏殿。
杨广问道:“你曾教导李二郎李三郎习字,李二郎真的常常狠揍李元吉?”
虞世南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确有此事。李二郎被罚关禁闭,十次有五次是因为把李元吉揍得太厉害。”
李世民继续补充道:“他恨我和阿玄,不仅是因为我小时候常揍他,还因为阿玄自认为把他捡回来,对他有责任,所以对他教育很尽心,常劝说父亲严加管教李元吉。”
杨广和看稀奇似的啧啧道:“原来真的有天生恶人,朕真是开眼界了。”
李世民看着杨广脸上看猴戏似的笑容,垂下头。
他咬了一下牙关,轻轻深呼吸了几下,镇定道:“陛下,母亲悲恸过度,精神不稳定。求陛下让母亲先退下静养。”
窦慧明忙继续磕头:“不,臣妇不走!”
李世民道:“母亲,请不要御前失仪,惊扰陛下。”
窦慧明脖子一缩,做畏缩状:“臣妇没有,臣妇不想侵扰陛下……”
宇文述温和道:“别吓唬你的母亲,陛下心胸最是宽广不过,怎么会责怪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陛下,让御医给唐国公夫人看看吧。”
杨广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道:“好。李二郎,把你母亲扶下去。来人,叫御医。你们就暂住皇后殿里,待你母亲休养好了再离开。”
李世民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他扶着似乎被吓到的母亲,倒退着离开了宫殿。
李世民和窦慧明离开后,杨广唏嘘道:“真如民间俗话,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自己的儿子忤逆逼宫,好歹没有存真正的谋害之心。看看唐国公府的李元吉,这才是真正的逆子。
杨广好奇道:“真的会有人从出生起就是恶人吗?”
裴蕴掌管天下刑罚,阅读过许多奇异案例。他听杨广询问,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臣判案时也遇到许多次天生恶人犯下的残忍命案。陛下若有兴趣,臣可整理一二事例给陛下观赏。”
裴蕴如此谄媚,连最大的奸臣宇文述都心理不适了。
什么叫做“观赏”,这种事能“观赏”?
但杨广却很满意裴蕴的细心体贴:“不用太急,朕只是好奇,你有空再做。”
裴蕴欣喜道:“是,陛下。”自己又找到可以奉承皇帝的事了!
苏威不满地瞥了裴蕴一眼,将话题转回正事:“陛下,该如何处理李元吉?”
宇文述跟上道:“陛下,请恕臣直谏。大隋以孝治国,太子逼宫,正需要警告天下人秉承孝顺之心。但太子之事只能低调处理,不能示众。李元吉一案,正好用来震慑天下不孝顺之人。”
苏威又瞥了宇文述一眼。顺着陛下的心意,也能称直谏?
裴世矩想了想,道:“臣与李二郎李三郎有旧,本应该避嫌少言。不过宇文大将军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抹平太子之事的影响。李元吉来得正好。”
虞世基厌恶道:“李元吉当枭首示众。传首天下郡县,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裴蕴也连忙道:“臣附议!”
杨广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太子忤逆,就是不忠不孝。但他就算深恶太子,也顶多赐太子自尽,不足以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李元吉碰巧跳出来,正好代替太子。
杨广颔首:“依众卿家之言,传丁郡丞觐见。”
……
窦慧明喝了一剂加了镇静药物的汤药,在皇后偏殿沉沉睡去。
萧皇后探望后,拉着李世民的手到一旁道:“李二郎,阿孩他真的有孩子遗落民间吗?你照实回答我,话传不到陛下耳中去。”
李世民神色黯然地摇头:“二表兄后院之事,没有谁比陛下更清楚。”
萧皇后喃喃道:“是啊,是啊……是这样啊……”
她颓然道:“你休息吧。遭此无妄之灾,你也辛苦了。”
李世民道:“皇后殿下,如果不麻烦,可否帮我劝说陛下,准许我为二表兄送行。”
萧皇后眼神一暖,道:“你有这个心,陛下会准许。”
李世民拱手道:“谢皇后殿下。”
萧皇后在太子杨暕兵谏后就病倒了,南阳公主一直伺候左右。
萧皇后回到宫殿后,将此事告诉南阳公主。
她叹息道:“阿孩当上太子时,朝堂众人趋之若鹜,李二郎李三郎却远离阿孩;阿孩牢狱之灾后,朝堂众人都掩面避之,李二郎却要去牢中为阿孩送行。怪不得大郎和阿孩都喜爱他们。”
南阳公主神色黯然:“他们确实是好孩子。”
萧皇后拍了拍南阳公主的手背,道:“阿孩出事,你我不能沉浸在悲伤中。若陛下立三郎为太子,你我何处?我的病已经好了,你该去陛下身边了。陛下心里难过,正需要儿女陪伴。”
南阳公主叹气:“是。”
她知道母后的意思。
她的同母兄弟杨昭、杨暕皆无缘帝位,母后又不能再生育,自己不可能有同母兄弟继承王位了。
虽说将来三郎继位,母后仍旧是太后,但依魏晋南北朝那些太后旧例,非生母的太后常得不到尊重,皇帝生母的外戚家族一定会和嫡母外戚家族争夺权利。更别提只能依靠皇帝喜爱才有好日子过的公主。
母后希望父亲能立元德太子之子为皇太孙,将来萧家仍旧是皇帝外戚。
自己虽然不愿意掺和进夺嫡之争,但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自己不争了。
“母后,我们要为李二郎李三郎多说说好话了。”南阳公主提起精神,献策道,“李二郎李三郎与大郎二郎感情都很深厚。若三郎当太子,恐怕会忌惮他们二人。”
萧皇后眼眸中精光一闪,叹气道:“他们为了自己,也该站在我们这一方。”
窦慧明昏睡了一日,第二日似乎冷静下来,向杨广惶恐赔罪。
杨广是个大度的皇帝,不仅没有怪罪窦慧明,还赐下金银绸缎安慰这位可怜的半疯的母亲。
窦慧明凄惨的模样让杨广想起了发妻。
自太子杨暕逼宫,杨广便对萧皇后冷淡了。
他探望了萧皇后,在最爱的女儿南阳公主的说笑打趣中,夫妻重归于好。
萧皇后趁机道:“阿孩伤透了我的心,我不想去见他。但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没人为他送行,我心里也难受。李三郎被他牵连,生死不明。既然他自诩为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兄长,也该向二郎道声歉。”
杨广看到李元吉所做的事,觉得杨暕的兵谏虽然让他颜面大失,但也不算太可恨了。
毕竟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儿子,有了更突破下限的逆子对比后,杨广恢复了一点慈父之心。
他温和道:“李二郎也请求朕,想去狱中探望这个逆子。罢了,民间囚犯行刑前也要吃一顿饱饭,就让李二郎带些酒肉给他。”
萧皇后心头一痛,勉强挤出笑容:“陛下仁慈。”
南阳公主把手收在袖子里,将手背都掐乌了,才没有落下泪来。
李世民离开涿郡的前一天,终于得到杨广的准许,提着酒肉去见已经被关入牢中多日的杨暕。
杨暕神色枯槁,衣衫褴褛,脸上全是脏污和疤痕。曾经俊美无俦的王公贵胄,现在仿佛路边的乞丐。
“大雄,你怎么来了?”杨暕见到李世民,大惊失色,“你不该来!”
李世民在牢头离开后,放下手中酒坛和食盒,不顾地上脏污,盘腿坐下道:“我来为你送行。陛下准许了,不用担心。”
杨暕向李世民身后张望:“大德呢?他不会也来了?他身体不好,你别老拉着他乱跑!”
没看见李玄霸的身影,杨暕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次算你懂事,没带大德一起来。”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想告诉杨暕阿玄的事,但他看着杨暕脏污面容上明亮又柔和的眼神,将话咽了下去。
他笑道:“你当我真没分寸吗?你出这么大的事,知不知道我来见你要冒多大的险?阿玄想来,我也会把他打晕了捆起来锁屋里,不准他跟来。”
杨暕没好气道:“好好好,可惜阿玄听不到你这话。我真想看看你当着阿玄的面,敢不敢如此嚣张。”
李世民笑道:“我是他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是是是。”杨暕打开食盒,“好久没吃上一顿好酒好肉了,来,陪表兄我吃喝个够!”
李世民拿出碗倒酒:“来,不醉不休!”
两人没提兵谏的事,就像是以前那样拼起酒来。
李世民在牢中醉卧一宿。
第二日,李世民向杨暕辞别。
“二表兄,我要回张掖打突厥了。”
“去吧,大隋的边疆交给你了。保重。”
“嗯。二表兄保重。”
李世民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暕微笑着目送李世民离去。
直到牢门闭合,遮断两人。
杨暕脸上的微笑消失。
他大字躺在地上,喃喃自语:“大德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生病了?可千万要保重啊。表兄我还等着你们二人逢年过节给我烧点香烛。”
他说完后,长长叹了口气,自嘲道:“我都要死了,还有空关心别人?真奇怪,我怎么对死亡一点都不害怕呢?这不像我。”
自嘲后,他又笑道:“或许是因为现在死去,比眼睁睁看着大隋灭亡再死去,痛苦轻多了。”
……
李世民从牢中出来后,没有洗漱换衣,径直与等候在牢狱门前的下属一同离开了涿郡。
他本想先送母亲回太原,但母亲坚持让他直接回张掖。
窦慧明道:“太原的事交给娘亲,娘亲会好好处理。你要相信阿玄,阿玄说能回张掖,就一定能回去。你赶紧回去等他。”
李世民道:“谢母亲,麻烦母亲了。”
窦慧明哽咽道:“别对娘亲言谢,我是你的娘亲,怎么能叫麻烦?”
李世民抿嘴,挤出笑容道:“抱歉。母亲……娘亲说得对。儿就倚仗娘亲了。娘亲请告诉万阿姨,小五应当无事,阿玄把小五保护得很好。只是小五也还是直接回张掖更好,请恕小五不孝,不能回太原安万阿姨的心。”
窦慧明双手握着李世民的手,道:“小五回张掖才好。他在张掖,在你身边,万娘子才能放心。”
李世民道:“嗯,我会保护好阿玄和小五,娘亲和阿姨都请放心。娘亲,我该走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窦慧明松开手,给李世民理了理毛皮大氅的领子,“如果路上积雪未化,你在途中多休息几日,慢慢走,千万注意安全。”
李世民点头:“是,母亲。”
窦慧明心头揪了一下似的疼,脸上笑容未变:“快走吧,再不走天色暗了。娘亲也该出发了。”
李世民和在一旁沉默着的长孙康宁,拜别母亲后,上马离去。
窦慧明看着他们远去后,才登上马车。
“回太原。”
第139章 尚且顾不上悲伤
李元吉被收监。杨广已经决定让他的死掩盖太子兵谏, 现在正好又是冬季,万物肃杀的季节,正适合死刑,李元吉很快就被押上刑场。
李渊都来不及反应, 去刑场演一场慈父原谅不孝子, 替不孝子收尸的戏码。
不过李元吉会被传首各个郡县,震慑不忠不孝之人。他的头颅总会传到太原郡, 李渊还是有机会为这位逆子洒几滴眼泪。
为了不让李元吉说不该说的话, 李世民重金贿赂了裴蕴, 提前把李元吉毒哑了。
这是李世民第一次亲手做这种事。
以前这种事都是李玄霸来做,李世民第一次做这种事,感觉还好。
他知道身为主公不应该亲自做这等阴私事,但他觉得很痛快。
就这一次。下次他一定如史书中那些主公一样,披上一层道德粉饰的皮, 就像是阿玄说的那样, 成为一口不粘锅。
话说不粘锅究竟要怎么打造, 才能炒菜不粘底?
李元吉被处斩的时候, 李世民正在黄河边上。
现在正是冬季枯水期, 部分河床露出了大量泥沙和石头,寸草不生,原本奔腾的黄河水变得纤细而平静, 河流上的船只也减少了许多,显得有些荒凉。
他一边胡思乱想,从李元吉想到不粘锅,从不粘锅想到阿玄, 一边看向黄河南岸。
如果现在渡过黄河, 他就能前往瓦岗寨的地方, 问问阿玄在不在那里。
“郎君,要渡河吗?”秦琼问道,“如果要渡河,我就把缀在我们身后的尾巴解决掉。”
唐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奇的人很多。杨广也派出了探子,看看李世民是不是真的对他真的忠心耿耿。
再者李世民成为大隋最年轻的慰抚使,还有许多士人缀在李世民身后,一副想要投奔李世民,但又不想过于殷勤,似乎要跟到张掖再去找机会的态度。
李世民回过神,淡淡道:“我现在还没做好起兵的准备。”
秦琼道:“只要我解决得够利落,不会被人察觉。”
这是李世民所有下属的意愿。
虽然李世民看似很冷静,但李世民的下属就算不是看着他长大的家奴,也常与李世民并肩作战。看着以前每日笑容爽朗的主公变得沉着冷静,他们实在是生不出“主公越来越成熟”的想法,只觉得难受。
李世民回头看向等候他回答的下属,神思一阵恍惚。
他看出了下属的心意。
“走吧,回张掖。既然阿玄说会来张掖找我,就肯定会来。”李世民道,“我可不希望在阿玄养病的时候传出了我勾结贼帅的风声,让阿玄无法安静休养。”
李世民笑道:“走吧,出发。”
他策马转身,没有再回头看黄河。
纵然他笑完后牙关紧咬得仿佛能尝到血腥味,也没有回头。
“阿嚏。”
李玄霸刚打完一个喷嚏,李智云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取来毛皮,把裹得严严实实的李玄霸又裹了一层。
李玄霸无奈:“我只是鼻子有点痒,没有受凉。”
李智云不信。
李玄霸揉了揉鼻子,道:“肯定是二哥在念我。”
李智云坐到李玄霸身边问道:“三兄,我们短时间内无法启程去张掖,但是不是该遣人向张掖送信,告知二兄我们平安?”
李玄霸叹气:“我也在想这件事。”
为了安二哥的心,自己确实应该送信,告诉二哥梦境虽然塌了,但自己还没死。
但他又担心自己仍旧熬不过去。
现在李玄霸虽然活着,也就是吊着一口气。不是他悲观。为他治病的孙医师和珠娘都不知道自己开的药方有没有用。
李玄霸从魏徵那里得知,大隋官府四处张贴告示,官府要将不忠不孝李元吉的脑袋四处悬挂示众,告知百姓准时前来观看。
虽然告示上没有写明此事细节,但李玄霸很容易就猜到,肯定是二哥去面圣时对杨广说了什么,鼓励官吏和百姓诬告的杨广才会重罚李元吉。
当李玄霸得知二哥成为河右慰抚使后,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二哥能成功让杨广将李元吉枭首,还能哄得杨广开心,升任河右慰抚使,就证明二哥已经从自己死亡的阴影中冷静下来。
如果自己告诉二哥自己没死,后来又没熬过去,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的二哥白欢喜一场,已经结疤的伤口又新增一条伤痕,那太折磨人了。
李玄霸对李智云说了自己的顾虑后,李智云气鼓鼓道:“三兄不准胡说,你已经好了!很快就会痊愈!”
李玄霸艰难地从层层叠叠的锦被毛皮中抽出手,在李智云额头上弹了一下:“我也希望自己能尽快痊愈,但做任何决定都应该先判断最坏的情况。”
李智云低着头嘟囔道:“最坏的情况也是三兄一定很快就会痊愈。”
李玄霸懒得再和李智云争辩,直接继续话题:“不过我们确实应该先告知万阿姨和宇文老师,你与珠娘都平安。”
李智云想了想,摇头道:“虽然我也想尽快安娘亲的心,但还是等三兄病愈,我们启程去张掖的时候再通知娘亲。我担心父亲会扣下我们派去的人,寻找我们的踪迹。我不信任他。”
李玄霸听到李智云直白地说不相信李渊,心中一酸。
虽然他也不信任,但李智云还小,他本不希望弟弟过早地看透这件沉重的事。
李智云道:“至于告不告诉宇文公,三兄还是问三嫂吧。”
李玄霸叹气:“珠娘肯定也说不告诉,担心会泄露踪迹。孙医师被魏玄成从宇文家请出来时,珠娘都没有联系家里人。”
李智云没好气道:“那三兄你还废话什么?难道还指望我去劝服三嫂?”
李玄霸无语:“小五,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兄长越来越不尊敬了?语气很嚣张啊。”
李智云抱着手臂道:“想要教训我,那就快点痊愈啊。”
李玄霸:“……”
小五该不是进入叛逆期了吧?小时候自己和二哥的小尾巴小五多可爱,自己要失去这个可爱的弟弟了吗?
李智云神情嚣张地离去,李玄霸长吁短叹。
宇文珠端着药进屋时,李玄霸啰啰嗦嗦抱怨了许久。
宇文珠忍笑道:“叔郎说得没错,赶紧好起来。等我们回到张掖,你就让兄公教训他。”
李玄霸假装愤愤道:“等我见到二哥,一定让二哥狠狠打小五的屁股。”
宇文珠忍不住了,失笑道:“是,是,来,三郎,先喝药。”
李玄霸的脸色立刻垮了。
真不想喝药啊。
孙医师和珠娘每日都在调整药方,李玄霸喝药的时候就像是在吃哈利·波特世界里的怪味豆盲盒,还是已经提前把能吃的口味全部挑出去的怪味豆盲盒。
宇文珠看见李玄霸的脸色,心有不忍。
她安慰道:“等我们回到张掖就好了。”
李玄霸勉强挤出笑容安慰妻子,咬牙将药小口小口地喝完。
不是他不想将汤药一饮而尽,尽可能减轻对味蕾的刺激,实在是味道太刺激了,一口闷下去一定会吐出来。
李玄霸一口药一口温水,药喝完了,肚子都被水撑饱了。
他捂着嘴干呕了一会儿,将嗓子里反复往上冒的药水咽下去,折腾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每次看到李玄霸这么难受,宇文珠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缓解李玄霸的痛苦。
李玄霸每次自己缓过劲来,都会对宇文珠笑一笑,表明自己没事。
这样的笑容,让宇文珠更加难受和无力。
李玄霸见宇文珠难过,转移话题道:“知世郎已经回齐郡了吗?”
早几日他们就知道王薄回齐郡了。宇文珠知道李玄霸只是转移话题让她别难过。
她顺着话题道:“是。魏玄成以联络瓦岗寨的名义留了下来。”
李玄霸道:“珠娘,麻烦你跑一趟,把魏玄成请来。”
宇文珠担忧道:“你要好好休养,不能劳累。”
李玄霸笑道:“只是动动嘴皮子,不算劳累。”
宇文珠叹了口气,闷声道:“好。”
宇文珠离开后,李玄霸装不下去了,扶着床边又干呕了许久,难受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好不容易又缓了过来,李玄霸一边擦脸一边自我开导道:“真想念后世打针和输液。如果死后能带着记忆回到前世,我要向领导申请,从唐太宗黑营销号转职成中医黑营销号。”
他躺回榻上,闭目养神,让翻腾的胃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魏徵到来。
李智云又冒了出来,乖乖搬了个小坐墩旁听,就像是听课一样。
宇文珠将门掩上,继续和孙思邈讨论药方,处理药材。
李玄霸还未开口,魏徵就道:“我正好有事要告知三郎君。”
李玄霸问道:“李元吉死了?”
“李元吉是死了,但我要告诉三郎君的不是这件事。”魏徵神色黯然,“太子被赐自尽,贬为庶人。”
李玄霸闻言,脑袋一嗡,神情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低下头,散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的双眼:“被赐自尽就罢了,连一个‘戾’的恶谥都不愿意给,直接贬为庶人吗?”
历来太子最差的谥号就是“戾太子”了。
杨暕不是谋逆,只是兵谏,按照礼法,应当是“戾太子”。
但杨广连“戾太子”都不愿意给,居然直接将杨暕逐出了宗室。
李智云抱着手臂,嘟囔道:“杨广这个父亲,还不如我的父亲。”
李玄霸道:“拿杨广和我们父亲比,你还是太过了。父亲怎么都比杨广强多了。”
李智云敷衍道:“哦。”
魏徵问道:“太子被赐死,我们能趁机做什么吗?”
李玄霸道:“你是想效仿陈胜吴广起义旧事,以太子的名义召集百姓,扩大义军规模?”
魏徵点头:“是。”
李玄霸道:“让我想一想。”
他来不及为二表兄悲伤,就思考如何利用这件事。
半晌,李玄霸问道:“高丽战势如何?”
魏徵不屑道:“高丽弹丸小国,大隋早就应该胜利。现在已经三征,高丽肯定撑不住了,就算只有来护儿的水军编制齐全,也能轻易战胜。”
李玄霸道:“我知道这次能战胜高丽,我是问战胜后。高丽王投降后,杨广是要求继续进军,还是像一征高丽时那样,只要高丽王一投降,他就傻傻地退兵?”
魏徵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李玄霸道:“去打探。把具体消息告诉我。水军就是从齐郡出发,知世郎在齐郡,消息应该很灵通。”
魏徵道:“是。三郎君,得知之后,我们该做什么?我可以提前安排。”
李玄霸道:“如果杨广退兵,一定会先回洛阳,再北上召集西域诸国和突厥觐见,用自己征讨高丽的战功震慑西域诸国。那时我们就能趁机行事。所以我要想知道杨广的动向。”
魏徵眼露兴奋道:“是!我这就做!”
李玄霸道:“你可以提前通知义军。民间不是说你们是十八路反王吗?如果你们十八路反王追杀杨广,一定能轰动天下。”
魏徵犹豫道:“我不知道他们敢不敢对杨广动手。”
李玄霸道:“杨玄感现在不是又东山再起吗?杨广从高丽回来,一定会对他动手,彻底将他剿灭。所以他一定会率先动手,打杨广一个措手不及。我相信杨玄感为你们拖住大隋军队主力,你们一定能够有机会做这个壮举。”
魏徵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去联系杨玄感?”
李玄霸道:“等问到杨广动向后,你就可以去游说杨玄感与义军配合攻打杨广了。杨玄感麾下的李密是个不错的谋士,他一定会帮你说服杨玄感。”
魏徵笑道:“我早就听闻李密之名,这次去会会他。”
李智云好奇:“那李密有多厉害?我们可以收服他吗?”
李玄霸摇头:“这个人心高气傲,有自立之心。就算现在他屈居杨玄感之下,待杨玄感衰弱时,他一定会噬主自立。这样的人,也不会甘心屈居我等之下。”
李智云对李密兴趣淡去:“哦,那他完了。二兄和三兄将来一定会把他干掉。”
魏徵失笑,李玄霸扶额。
李玄霸再次确定,弟弟可能真的进入叛逆期了。
魏徵兴冲冲离开。
李智云爬到榻上,依偎在李玄霸身边:“三兄,想哭就哭吧,弟弟肩膀借给你。”
李玄霸道:“我哭什么?”
李智云打量三兄的神情:“三兄,你确实没哭,但表情有点可怕。你在想什么危险的事?”
李玄霸平静道:“我什么危险的事都没想。”
他只是在想,本以为二表兄的离去会非常悲壮。但杨广却一边让李元吉出来吸引人视线,一边悄悄赐死二表兄,让二表兄离去得悄无声息。
二表兄都这么努力了,他的丧礼不应该如此冷清。
趁着自己还吊着一口气,帮二表兄准备一场配得上他的盛大丧礼吧。
比如十八路反王为他举旗发丧,全天下百姓为他恸哭。
再比如,送杨广下去给他陪葬。
大隋的希望,两位英明的太子都被杨广害死了。无论是杨广还是大隋,都合该是陪葬品。
“小五,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就算不通知二哥和宇文老师,也能向他们报平安了。”
“嗯?什么办法?”
李玄霸笑道:“秘密。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杨广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大隋亡之前还舒舒服服享乐?他这颗好头颅,怎么还能在死后也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脖子上?
从现在开始,就变成惊弓之鸟吧,直到被人砍掉头颅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