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8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157 – 162)

第157章 苏威你不要命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是这个时代绝对的主角, 但在接下来一两年时间,两人却在史书中没有多少存在感。

他们所做的事,留在实录中也就一句, “时中原大乱, 帝与晋王戍张掖以御突厥”。

这时候中原的主角仍旧是隋炀帝杨广。

杨广回到洛阳后, 原本准备进攻洛阳的杨玄感和义军纷纷撤退。

东都洛阳城池十分坚固,杨玄感当年趁着杨广征高丽都没能把洛阳拿下,现在杨广回到了洛阳, 隋军精锐也集中在洛阳,没人会蠢得以为自己仅凭人多势众就能攻陷洛阳。

他们在这一次集体配合中各自获得了不少好处,为了消化这些好处, 义军都再次蛰伏,与各路讨捕大使过招。

杨玄感本以为自己能风风光光当个盟军首领, 一举攻占洛阳。谁知道义军都是乌合之众, 见杨广没死便一哄而散,气得杨玄感这段时间韬光养晦养出的稳重性情都崩了,每日沉湎酒色。

他本来对自己的身份和能力都很自信,以为自己出兵攻打杨广一定会一呼百应,轻而易举夺得天下。

现在他像是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 从未如此窝囊。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希望又瞬间破灭, 杨玄感有些承受不住了。

李密多次劝说无果,连连叹气。

杨玄感的下属人心惶惶,有多人生出逃往他处的念头。可惜现在还没有第二个起兵的勋贵, 不然他们早就跑了。

杨玄感颓废, 义军蛰伏, 大隋好像一瞬间又耳根清净了。

苏威看到天下暂时平静, 赶紧以宇文述的遗言为引,请杨广回大兴安定人心。

杨广问宇文化及道:“苏威说朕该回大兴安定人心,你父亲也是这么劝朕,你意见如何?”

宇文化及恭敬道:“陛下是皇帝,无论在何处都能安定人心。陛下想去哪里,哪里就是都城。”

杨广龙心大悦。

看到杨广这番作态,虞世基和裴蕴都支持杨广留在洛阳,裴世矩置身事外。于是苏威劝说失败。

苏威本来想着就这么算了,东都西京都是都城,陛下留在洛阳也行。只要陛下别又想征高丽,区区民贼还是很容易被镇压的。

谁知道,杨广不仅重提征高丽的事,还征役夫修龙舟,又要南下江都。

杨玄感叛乱时,把杨广的龙舟都烧了,导致杨广这几年都没能南下江都。

现在杨广终于安静地在洛阳待了一会儿,就萌生了重造龙舟下江南的想法。

沉默的群臣这次沉默不住了。

天下大乱,突厥入侵,陛下你还修什么龙舟下什么江南?你大隋的基业都动摇了,这是下江南的时候吗?!

但杨广什么时候听过群臣的话?

于是今年不征高丽,也没有修长城驰道运河,但还是征了役夫,为杨广修龙舟。

杨广想明年开春就下江南,所以给役夫修龙舟的时间非常短。

如今已经进入深秋,虽然洛阳的气候温和,但也是相对而言。役夫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忙碌。秋日多雨,他们浑身湿透也不敢停歇。入冬之后,饿死累死冻死和病死的役夫数不胜数。

苏威想再次劝谏,被裴世矩拦住。

裴世矩道:“苏公知道陛下为何非要下江南吗?”

苏威皱眉:“陛下不就是爱好江南的美景?但现在哪是看美景的时候?!”

裴世矩摇头,叹气道:“陛下其实是知道大隋式微,知道天下民贼四起。自从陛下被民贼惊吓后,现在晚上难以入眠,夜里常常惊呼民贼来袭惊醒。”

裴世矩不想让苏威往死路上走,才悄悄透露了这件事。

苏威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活一日是一日,何苦在半只脚踏入棺材的时候去惹恼陛下?

看看宇文述这老贼奸猾了一辈子,临死前带着护驾的功劳劝说陛下,陛下可念着宇文述的好了?

朝中人都长了眼睛。杨广以为自己赦免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就算是对宇文家有大恩宠了,但谁不知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这所谓的“变为奴隶”就没有实施过,顶多算是贬为庶民。

就算宇文述没有救驾,凭借宇文述生前的功劳,他的两个儿子在他死后也是能做官的,根本算不上什么额外赏赐。何况杨广还扣下了宇文述的爵位,没有让他的儿子继承。

即使杨广说要看看宇文化及有没有改正错误,但他完全可以给宇文士及一个额外的国公。

宇文述救驾身亡,难道还不值得给家里再增加一个国公吗?宇文士及又是杨广的女婿,提升宇文士及的爵位对杨广而言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杨广就算再吝啬,但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没有吝啬的理由。

所以朝中人怎么会不知道,宇文述最后的谏言得罪了杨广?

连生前被杨广偏爱,为救驾而死的宇文述都因进谏被杨广厌恶,他们怎敢直言劝谏杨广?

苏威如今成了朝中第一人,脾气没有以前谨慎。裴世矩见苏威要撞杨广刀口上,出于同僚情谊,提醒了苏威一番。

苏威没有关注杨广在后宫的行为,不知道杨广失眠惊悸的事。

他听了裴世矩的话后,语气古怪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并非贪图江南美景美色,而是想要逃避?”

裴世矩道:“我什么都没说。”

苏威背着双手原地转了几圈,放下双手握拳道:“他看不见,大隋就没有乱吗?!不行,我更要劝说陛下回心转意!”

裴世矩拉住苏威道:“苏公,陛下极重脸面,你要如何劝说陛下?难道让陛下别自欺欺人?”

苏威颓然道:“我就不信陛下对大隋的天下一点都不上心。只要稍稍振作就能挽回大隋,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不,我不信。”

裴世矩叹气不语,松开拉着苏威的手,没有再阻拦苏威。

但苏威也没有继续劝谏。

他想通过自己的双眼观察,皇帝是真的犯蠢还是想要逃避。

冬季万物凋零,就是义军也很少出来活动,只有役夫和流离失所的百姓在默默地被冻死,天下很安静,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李玄霸在张掖猫冬,整日待在炕上不出门时,杨广再次下令,召集洛阳到江都沿路郡县兵卒百姓几万人,在江南选址给他修一座新的宫殿。

这座宫殿仿造洛阳西苑,但比西苑的规划更加恢宏。

苏威看到杨广这一意孤行的旨意后,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显然,皇帝连洛阳都不想待了。

难道他还想和民贼、突厥划江而治,迁都江南吗?!

但就算江都也有民贼啊!

正月各郡县来朝贺的时候,有二十多个郡县的使者因为民贼不能成行,皇宫典礼冷冷清清。

杨广再次下令讨贼,但当群臣对他说民贼的时候,他却只想听民贼已经日益稀少的话。

苏威实在是看不下去,就躲在了柱子后面听群臣奉承杨广。

裴世矩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苏威欲言又止。

你这样不是更显眼吗?!

果然,杨广一眼就看到了举止奇怪的苏威,好奇地问道:“苏公对民贼有何看法?”

苏威阴阳怪气道:“都说民贼日益稀少,但战报却离洛阳越来越近。”

杨广大怒,拂袖而去。

群臣纷纷看向苏威。

裴世矩叹气,私下再次找到苏威:“你就算要劝谏,也别公开拂了陛下脸面啊。”

苏威梗着脖子道:“陛下明明已经看到了战报,还召集群臣说什么民贼已经快要平定了,他自己说的话他自己相信吗!”

裴世矩道:“陛下现在夜里惊醒的时间更多了,他自然是不相信。”

苏威悲哀道:“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裴世矩也叹气。但他们又能如何?陛下自己不愿意改变,他们越劝说,陛下就越逆反。

何况陛下的龙体欠安,精神越来越颓靡。宫里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惊呼“有贼来袭”。有一次宫里起火,他甚至像个疯子一样躲在了草丛中,被萧皇后安抚了许久才出来。

陛下的精神状态已经大有问题,与其让他留在洛阳饱受煎熬,说不定到了江都,他精神稳定了,还能听得进众臣的劝说。

但苏威和大部分官员都不这么认为。

隋军又不是打不过民贼,只要陛下稍稍振作点,我们这些老将都还是当打之年。

等我们平了民乱,陛下再减免几年赋税徭役,并且做出勤奋节俭的模样,大隋家底很厚,哪有撑不住的?

当年汉武帝把天下户籍折腾完了一半,大汉眼见着都要完了,汉武帝调整政策休养生息,大汉不还是缓过气了?

汉武帝之后,汉朝的皇位继承还混乱了一阵子呢。陛下你把兄弟都杀光了,没人和你的小儿子争夺皇位,说不定隋朝恢复元气的时间比汉武帝死后更快。

杨广的小儿子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没有显露出劣迹,也不爱奢侈的事物,虽然看上去软弱了一点,但对杨广和非生母的萧皇后都很孝顺,平时也常常展现出纯善的一面。

这个时空杨广三个儿子,一个仁厚,一个刚毅,一个纯善,在群臣看来都是能继承皇位的好皇子。

虽然杨广没有立小儿子为太子,但群臣都是心向越王的。

杨广自己改一改作风,做出一副洗心革面与民休息的态度,继任的君主再延续休养生息几年,这天下的民乱就能解除了。

谁都知道百姓比猪狗牛羊还要低贱,他们没有自尊,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是吃草喝水活下去,他们都不会谋反。

回头就这么难吗?

当李玄霸知道杨广又要下江南时,张掖的花都开了,他们兄弟二人又长大了一岁。

柳亨回到了张掖,告知他们李建成婚礼的盛况。

因为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盛名,中原豪强世家们没办法千里迢迢来张掖拜见这对神奇的双生子,纷纷趁着李建成成亲,把礼物送到了李渊手中。李渊麾下的势力越发壮大。

柳亨观察,李渊大概按捺不住反意了。

柳亨叹气道:“宾客们围着李建成,却只对李建成夸赞主公和李三郎君。李建成的面色很不好看。郑家倒是卯足了劲给李建成造势,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不过在成亲后没几日,李建成就扬眉吐气了。他给唐国公生了个长孙。”

李玄霸道:“李建成还能生孩子?这么神奇?”

李世民轻踹了一脚身体终于好转,能不借助轮椅走路的弟弟:“你说什么废话?当然是郑媵生的。郑媵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

李玄霸恢复正经:“但这时机似乎不太对。李建成的正室才刚过门,她就生了长子。不过这也怪不到郑媵身上。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只是凑巧罢了。”

柳亨道:“当然只是凑巧,只是听闻李建成后院起了一点纷争。都是郑家女,不知道李建成会如何处理。刚成亲就后院起火,未散的宾客们都想看笑话。不过唐国公夫人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很快就平息了这件事,带着新嫁妇频繁出门,并把唐国公府的库房钥匙都给了她,然后自己亲自照看郑媵和长孙。”

李世民狠狠翻了个白眼:“母亲当然厉害,这点小事难不住她。只是自家的后院还要母亲来安抚,李建成真是没用。”

李玄霸倒是给李建成说了句好话:“李建成管理后院的本事还是有的。正妻比媵妾家世好,嫡子比庶长子更重要。所以李建成如果处理此事,大概是只会给刚过门的妻子脸面。母亲插手,只是因为怜惜郑媵和她的孩子而已,既给了儿媳脸面,又保住了郑媵的命。”

郑媵因为年年追生儿子,好在李建成正妻入门前在家中立足,身体十分衰弱。李玄霸离开太原时,郑媵已经几乎不出门了。

他曾见过郑媵一眼,完全看不出郑媵曾经在大兴时还算计自己和二哥时的鲜活。

不过郑媵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是挺受李建成喜欢,所以李建成还是愿意继续和她生孩子。

母亲都出手了,估计郑媵产后虚弱得厉害,经不住一丁点折腾。

李玄霸说完自己的推测后,捏了捏眉头:“说到杨广是社稷将颓,说到我们是金戈铁马,怎么一说到唐国公府和李建成就全是后院的事?我们管他后院干什么?”

李世民认真道:“因为有意思。”

柳亨赞同:“确实很有意思。”

李玄霸:“……”你们就这么喜欢听别人后院八卦吗?!真是无语。

“别提唐国公府的后院了。你既然回来,就抓紧干活。”李玄霸催促道,“房玄龄和杜克明做假账做得快崩溃了,你再不回来,他们二人或许要撸着袖子来揍我和二哥了。”

柳亨疑惑:“什么假账?”

李世民耸肩:“西突厥可汗身体衰败,导致西突厥内部很不安稳,他们没精力来找东|突厥和中原麻烦。东|突厥也因为始毕可汗没有定下继承人,他的两个弟弟与一众堂兄弟争得头破血流。”

李世民没明说,柳亨也明白了。

他瞳孔地震:“敦煌之战是假的?!”

李世民和李玄霸频率一致的点头。

柳亨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睁大无辜的双眼。

柳亨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模仿二哥无辜的表情。

柳亨看着一壮一瘦一高一矮的双生子,别说声音颤抖,浑身都在颤抖:“这可是灭族之罪!”

李世民疑惑:“那又怎么了?”

李玄霸也很奇怪:“我们不是在为谋反积攒实力吗?”

柳亨不抖了:“好像是啊。”对哦,我们本来就要谋反。那没事了。

柳亨深呼吸几下,让心率稳定下来:“交给我,我去帮玄龄和克明,大隋哪有不会做假账的县令。薛家叔侄不能帮忙吗?怎么都压在玄龄和克明身上?”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他们没当过县令。”

柳亨大笑:“那让他们得把当县令的资历补回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叹气。他们俩完全没想到,当过县令和没当过县令,做事差距有这么大。

“薛伯褒还不回来吗?”李世民唉声叹气,“他再不回来,河东薛氏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你敢当着薛家叔侄的面说这句话吗?”

李世民立刻正色道:“我什么都没说。”

柳亨看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面色狐疑。

这兄弟俩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说得这么熟练,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说过我的坏话?

虽然这么怀疑,但柳亨不仅没有对李世民、李玄霸好感度降低,反而心中很是熨帖。

能一起说别人坏话的才是好友。他本来很忐忑,河东柳氏有悔婚的迹象,自己会不会被排挤出本来就很难挤入的核心圈子。主公和李二郎君这么一“胡闹”,他心安了许多。

柳亨斗志满满去帮房乔、杜如晦做假账,李世民和李玄霸悄悄击掌。

李世民:“柳兄的心思也太纤细了,还要人哄。”

李玄霸:“你可以给他取个外号,叫柳纤细。”

李世民:“好主意。”

最近看多了二兄三兄与嫂嫂们秀恩爱,开始对自己的未婚妻好奇起来的李智云,特意卡着柳亨离开的时间,来向二兄三兄询问自己未婚妻的事。

听到二兄三兄在叫自己未来半个丈人的柳亨“柳纤细”,李智云默默停下脚步,转身离开。

他找到罗士信吐槽这件事:“二兄三兄还老抱怨我学坏。我向谁学坏,他们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罗士信捂住耳朵:“别和我说,我不想听!”

我不想以后看见柳亨,就想起“柳纤细”这个绰号,我会笑出来!

李智云扒开小伙伴的手,继续吐槽,完全无视罗士信的个人意愿。

这霸道的一点,也很像他的二兄三兄。

……

洛阳,朝中紧张局势在加剧。

苏威仿佛不怕死了,彻底站在了杨广的对立面,成了专门给杨广抬杠的杠精。

杨广想让群臣告诉他贼患减少。

苏威说杨广承诺不征讨高丽,暂时停止徭役,现在又征发兵卒百姓,难怪贼患越来越多。

杨广过节让群臣进贡珍玩。

苏威给杨广送了一本《尚书》,让杨广好好看看先贤之语反省自身。

杨广又重提征高丽之事,并且自豪自己击破东|突厥,只要灭了高丽,就能去泰山封禅。

苏威阴阳怪气:“陛下不用担心征发兵卒的事。臣有一计,陛下何不赦免天下盗贼,让他们去攻打高丽?这样大隋不仅轻轻松松有几十万大军,贼患也平了,一举两得。”

裴世矩都惊呆了。

他悄悄给薛道衡写信,询问是不是薛道衡让苏威进谏。这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进谏风格,怎么和薛道衡一模一样?苏威以前不是这种人啊!

薛道衡接到信后破口大骂:“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颎疑惑:“苏威吃错东西了?不怕死了?他真的要应验自己的字了?”

苏威,字无畏。但他在杨广一朝一直阿谀奉承,谨小慎微,遇到再看不下去的事也是闭目塞耳。

这次他怎么还真的无畏了?不担心杨广杀了他吗?

薛道衡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或许他是真的忠于大隋,不忍心看大隋灭亡吧。”

高颎沉默,然后长叹一口气。

不出裴世矩等人所料,苏威刺了杨广几句之后,杨广果然将苏威下狱。

杨广授意裴蕴为苏威罗织罪名。裴蕴给苏威扣了私|通突厥的帽子,说雁门之战就是苏威泄露的消息,要将苏威处死。

裴世矩得知裴蕴所为后愕然。

若不是苏威阻拦惊慌失措的陛下跟着骑兵突围逃跑,陛下肯定支撑不到李二郎和李三郎来援,说不定会在雁门出事。雁门一战中,苏威年纪这么大了,也手持长刀亲为陛下护卫。说苏威私|通突厥,天下人信吗?

果然,苏威听到这么荒唐的罪名,只在狱中垂泪叩首说自己罪该万死。杨广都觉得太荒唐了,见苏威年老将死,思及以前情义,只把苏威子孙三代贬为庶民。

裴蕴给人罗织罪名,难得一次失手。

裴世矩观察裴蕴。裴蕴是讨好皇帝发迹,又熟知律令,他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失误?

苏威离开后,裴蕴表现一如既往,殷勤奉承杨广。裴世矩观察不出什么,这件事也不重要,于是作罢,只更谨小慎微,闭目塞耳,以求保全自身。

杨广认为自己耳根清净了,下江南再无阻碍,于是下旨准备仪仗,再下江南。

即将下江南,杨广的心情舒畅,精神变好,连晚上做噩梦的时间都少了。

他开心地写诗,“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那一刻,杨广开心得仿佛回到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与此同时,义军又悄然集结。

第158章 杨广三下俏江南

李玄霸给翟让和王薄所制定的计谋的最后一环, 就是趁着杨广南下时,沿着大运河围堵杨广。

那时没有人会猜到,杨广在天下大乱祖业将颓时还会重修龙舟下江南。即使到了现在, 杨广已经开始重建龙舟了, 朝中也有大臣天真地认为, 杨广会在天下稍稍安定一点后才离开洛阳。

李玄霸提前布局,义军沿河布置眼线,在已经疏于管理的大运河周围建造堡垒和投石机。

简易的投石机只需要知道一个杠杆原理。王薄身为铁匠, 再拉几个木匠,自己都能组装出来。

因为连大隋官吏自己都难以想象杨广会在这个时候下江南,所以义军的布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 也只会认为义军想沿河劫掠朝廷的运粮船。

现在杨广没有征讨高丽,不需要再从南方运粮, 义军又遍地开花, 隋军对通济渠的防守不再严密。谁也不知道,翟让、王薄这两个中原义军首领,居然来到了通济渠。

翟让疑惑:“高士达怎么没来?”

王薄道:“高士达取得大胜后过于骄矜,被涿郡通守郭绚所败。窦建德接替高士达的位置,收拢残兵为高士达报仇, 恐怕没有余力加入我们了。”

翟让叹气:“就我们两支义军,能击败杨广?”

王薄道:“狗皇帝已经被我们吓出了精神问题, 据说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只要再吓他一次,就算他这次再次好命逃走,估计也活不长了。”

翟让笑道:“三郎君给你的消息?”

王薄道:“三郎君现在身在边塞抵御突厥, 哪有消息传给我?是魏二先生的情报。”

魏二先生就是自称魏徵族弟的“魏收”, 薛收。

薛道衡曾在朝中为高官, 洛阳自然有宅邸。薛收被薛道衡过继给本家的薛孺, 薛孺仕隋,在洛阳也有住处。薛收在洛阳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要知道洛阳的消息很容易。

翟让叹息:“魏二先生的情报和三郎君的情报有区别吗?一切仍旧在三郎君的掌握中。”

王薄问道:“翟公是否在想,李三郎君拿你我当刀?”

翟让不语。

王薄苦笑:“李三郎君曾对我说,如果我不想当义军了,随时欢迎我去陇右道。我想翟公如果想要投奔李三郎君,李三郎君也会热情地将翟公介绍给李二郎君。翟公,杀狗皇帝是我自己的愿望,李二郎君只是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你呢?李三郎君逼迫你了吗?”

翟让一愣,然后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王薄叹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看得出来,翟让现在对杀杨广的心并不是很坚定。

日子好过了,对皇权的畏惧就又生出来了。翟让是个聪明人,应当很明白他将来若是失败想投奔他人,只要是隋朝旧臣,大概都不会接纳杀害隋朝皇帝的人。

就算是李二李三郎君,也不会接纳他们。

这件事李玄霸也告诉王薄了。

现在百姓活不下去打着杀狗皇帝的名义起义是一回事,等义军首领有了争夺天下的本事,他们对杨广就会变一副嘴脸。特别是杨广被杀后,他们大概率会转成隋朝忠臣,对杨广被杀“义愤填膺”,说不准还会给杨广哭丧。

原本历史就是这样。

就算是义军首领中口碑最好的窦建德,为了获得天下世家豪强和隋朝旧臣支持,为了得到更多的争夺天下的资本,他不仅向东|突厥始毕可汗称臣,接受了“小可汗”的称号,还自封隋朝忠臣,说自己受恩于隋朝两代皇帝,现在宇文化及杀杨广,就是他的仇敌,所以去征讨宇文化及。

窦建德给杨广追谥为“闵”,怜悯杨广被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自己那因杨广横征暴敛而家破人亡的乡亲们。

不过要当皇帝的人,必须如此心黑脸厚。一家人被饿死,自己沦落成乞丐的朱元璋称帝时,还得捏着鼻子说元朝好话,闭着眼睛吹“我祖孙三代都依托元朝皇帝恩泽活着”,以拉拢元朝旧臣。

王薄如果杀了杨广,除非王薄能自己当上皇帝,否则天下无处可去。

所以李玄霸建议王薄只是吓唬吓唬杨广,杀杨广的事还是留给杨广身边的野心家。

反正杨广必死,没必要为了杀杨广赔上自己的命。

王薄也将李玄霸的劝告告知了翟让。

以他们现在的兵力,确实只能吓唬吓唬杨广,很难真的伤到坐在高大龙舟上的狗皇帝,更别说杀了他。

“所以翟公不必担心。”王薄道。

翟让苦笑:“你这样说,不怕我退缩吗?”

王薄平静道:“翟公若想退出,薄不会阻止。仅薄一人,也会完成袭击狗皇帝的计划。”

翟让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你都说我们杀不了他,只能吓唬他,那我还有什么害怕?我已经在这里了,就不会回头。”

王薄拱手:“翟公高义。”

翟让摇头:“高义的是知世郎。”

王薄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义,他只是想起乡亲父老,丢不下对杨广的恨罢了。

与翟让结束商议后,王薄又与杜伏威、辅公祏等江淮义军首领见面,与他们商议共同伏击杨广之事。

他们对直接袭击杨广果然也抱有疑虑。王薄安抚他们,只让他们牵制住江淮的隋军,趁着自己掀起的混乱攻占江淮郡县粮仓。

杜伏威等人欣然同意。王薄又得到一个“知世郎高义”的吹捧。

夜深人静,王薄睡不着,独自离开帐篷,坐在了石头上看着天空,连篝火都没点。

“虽已经入春,夜晚也很凉。为何不多批件衣服?”魏徵举着火把过来,将手中大氅递给王薄。

王薄披上大氅:“谢魏先生。”

魏徵毫无形象的坐在王薄对面的地上,道:“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有什么好谢?知世郎可是在紧张?”

王薄道:“我无字,先生称呼我姓名即可,我不计较这些。”

魏徵笑道:“好。”

王薄一愣,道:“先生居然说好?”

王薄如此对魏徵客气了许多次,魏徵总是笑着客套过去,仍旧疏离地称呼王薄为知世郎。王薄现在说这句话,只是习惯而已。

魏徵道:“三郎君劝了你许多次,你仍旧坚持要亲手砍下杨广的脑袋。既然你已经是将死之人,我称呼将死之人的姓名算不上无礼。”

王薄:“……”

他扶额:“先生,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你回到冠军侯身边后,小心被排挤。”

魏徵不在乎道:“如果他们排挤我,就说明他们自己心胸狭隘,主公应该远离这样的奸邪小人,我会上书弹劾他们。”

王薄叹气:“罢了,三郎君应当会护住你。”

魏徵不让王薄转移话题:“你可是在紧张?”

王薄沉默了许久,道:“不是紧张,只是怅然。”

他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天下果然如三郎君所料,先是我们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当天下乱起来后,各地豪强接连出现。现在各地义军,还有多少是百姓的义军?我听闻北方生乱,不是手握兵权的鹰扬郎将,就是当地巨富豪强。”

王薄指着自己:“就算是出身贫寒的人,大多也是看着天下乱起来后聚众为盗,像我这样真的活不下去的人少之又少。当初与我一样的人有很多,如今是渐渐都看不到了。”

如翟让、窦建德、杜伏威等人都不算真的活不下去才起义,他们都是逃犯,不是如王薄一样带着乡亲父老入山逃徭役。

翟让、窦建德都当过隋朝小吏,家境并不贫寒。

王薄麾下也有许多这样的人。

豪强世家高人一等,这种地方富户也是高普通贫寒百姓一等。王薄希望他们平等地看待普通百姓,他们当然不情愿。

王薄试图提拔与他一样出身的人,却发现真正家境贫寒的人无论智慧还是武力都比不过这些人,自己依靠的还是原本家境就不错的人,或者是原本小偷小摸或者打家劫舍能吃饱的贼寇。

王薄读了书后,也想过能不能自己当皇帝。

汉高祖刘邦都能当皇帝,自己为何不能?

但他读了更多的书后,才发现刘邦是如翟让、窦建德那般的人。刘邦一家人都能读书识字习武,刘邦的友人也都是县中小吏,这明明是县中豪强,而且还是祖辈是士大夫的豪强,与自己这等铁匠出身完全不同。

“或许我不该读那么多书。”王薄道,“如果没有读那么多书,我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我率领乡亲起兵是因为活不下去和义愤。如果打不过了我就投降,说不定还能混上个官当。”

但现在他心中充满着理想、梦想之类的空谈,让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如果他没有多读书,就不会在自己已经是最强大的义军首领之一时,还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穷途末路,没有丝毫喜悦。

魏徵听王薄抱怨他不该多读书后,对王薄道:“这有什么难的?虽然我不想让主公和三郎君多一个难缠的敌人,但只要你迅速把你的位置从一个小铁匠换成那些世家豪强不就行了?你就当你现在已经当官了,然后去封更多的官,你那些有能力的下属便不会再抱怨你的‘不公’,你便能笼络更多的人,拥有逐鹿天下的资本。”

王薄愣了一会儿,道:“先生说得对。”

魏徵道:“烦恼解决了?解决了就回去睡觉。江淮蚊虫真多,我可不想在这里陪你喂蚊子。”

魏徵起身:“还要我送你回去?”

王薄摇头:“我自己回去。”

魏徵目送王薄回帐篷,叹了口气。

薛收悄悄从树干后面出来,浑身一股熏蚊子的药味。

魏徵白了薛收一眼:“味道这么大,他居然没发现你。”

薛收把药囊递给了魏徵一个,道:“他大概是真的很苦恼吧。真没想到他会如此苦恼。”

魏徵道:“书读多了,书读傻了。你怎么还不回陇右道?”

薛收道:“李二李三写信给我,说房玄龄杜克明正在做假账做得焦头烂额,让我赶紧回去帮忙。”

魏徵无语:“你嫌麻烦,就不回去了?”

薛收笑道:“做假账哪有刺杀杨广有趣?”

魏徵道:“你难道海岛上当野人当久了,性子都野了?”

薛收:“……你这嘴真的需要改。”

他没和魏徵计较,如果计较,早就气死了:“李三猜到了我可能不会去,有任务给我,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魏徵心里立刻不喜了:“怎么?三郎君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薛收道:“你就当是吧。”

魏徵气冲冲拂袖而去,对自己这个老下属居然比不过薛收非常不满。有什么事是薛收能知道,自己却不能知道的?等见到三郎君,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薛收看着魏徵气冲冲的背影,疑惑极了。他记得李玄霸给他写信,说初次见到魏徵的时候,魏徵是一个很谨慎知礼的人。怎么他看到的魏徵就像是他从筑紫岛海岸石头上撬下来的海胆,浑身都是刺?是王薄这里的风水不好吗?

他还真猜对了。王薄身边全是文盲,魏徵的儒雅和耐心在为王薄做事的时候逐渐消磨干净,短短几年时间就凑足了他原本流离颠沛十几年才凑够的“你们都是傻逼吗”戾气,成功进化成了魏怼怼。

薛收挠挠头,又挠挠胳膊上的小红点,摇摇头离开。

罢了,反正魏徵将来挨揍又不是自己挨揍。

李二虽然心胸宽广,但他脾气也很暴躁,是真的一言不合就会上拳头的,只是打完架后便不进心里去而已。

……

义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杨广也做好了准备。

他又开始杀人了。

右候卫大将军赵才下狱,建节尉任宗当庭杖毙,奉信郎崔民象被处死,杨广终于出了洛阳城门。

路过泗水的时候,奉信郎王爱仁上表请求杨广返回西京,杨广杀死了王爱仁;到达梁郡的时候,梁郡百姓阻拦杨广继续南行,被杨广诛杀。

杨广一路走一路杀,一路命令骁果军沿路剿匪开道,龙舟浩浩荡荡南下,造成的动静之大,天下无人不知。

在杨广南下的时候,各地已经平息的民乱再次燃起战火。这次几乎所有郡县都有鹰扬府将领或者豪强叛乱,隋军高层将领出现了伤亡。

杨广却不在意这些。连苏威都被贬为庶民,已经不会有人再会在他耳边提匪患的事。

然后“匪患”自己来提醒杨广别自欺欺人。

李玄霸坐在树杈上,远眺大运河的美景。

薛收站在树下无奈道:“李三,别爬这么高。你身体才刚好一些,小心摔着。”

李玄霸麻利地从树上爬下来:“我从小就能爬树,这么点高度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李世民背着一头鹿走来:“那也别爬太高。你说小五自己一个人留守陇右道有没有哭鼻子?”

李玄霸道:“应该不会吧?顶多只是破口大骂。”

李世民丢下刚打来的鹿,摇头晃脑道:“只是让他代替我们坐镇,活还是玄龄等人干,他骂什么?”

李玄霸道:“骂我俩不带他玩呗。”

薛收叹气:“难道不是房玄龄他们对你们破口大骂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同时耸肩表示不在乎。

他们被骂的时间还少吗?

看见这对双生子的无赖样,薛收感到头疼。

以前他们不是这样……啊,薛收的回忆浮现,然后郁闷地发现这对双生子从小就这样,最爱一起坑人。

没错,李玄霸让薛收瞒着魏徵的任务,就是他和李世民跑来了。

边疆无事,积攒力量不需要他留在陇右,现在冠军侯府人才济济,他们足以应对。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就想来江都搞事。

杨广是必定死在江都了,自己和二哥远在陇右道,可不能让人抢了太多中原和江南的地,免得以后不好打。

李玄霸本想独自离开,李世民当晚就把李玄霸绑着偷溜了,没和李玄霸说半句废话。

李玄霸当时打好了说服二哥的腹稿,李世民听了他的计划后,淡淡回应他一句“让我想想,明日再说”。

他知道说服二哥让自己独自回到中原是一场苦战,但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认为自己让二哥放行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他可以用“我就要去,你拦我我就不喝药”来死缠烂打。

但李世民居然让宇文珠给李玄霸灌了一碗安神药,把李玄霸连着被子一起裹起来捆着丢上马车,连夜离开张掖。

共犯宇文珠和长孙康宁挥舞着小手绢为两位小郎君送别,共犯孙思邈坐在熟睡的李玄霸身旁长吁短叹。

这都什么事啊!

听闻李二郎志在天下,这样的人能夺得天下?!

李玄霸醒来后,只花了十秒钟就接受了现实。

算了,陇右道也不是必须二哥坐镇,原本历史中陇右道的拥有者,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都还在草原上兢兢业业抢劫呢,冠军侯府这么多能人,哪可能镇不住一个陇右道?

他想独自回中原,主要是知道同僚们不会让身为主公的二哥离开而已。现在二哥都偷跑了,那没事了,回去也是二哥被骂,自己是无辜的。

李世民见弟弟这么淡定,神情十分低落。

他还想看弟弟气急败坏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呢!

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李世民就不再对李玄霸小心翼翼。兄弟二人恢复了以前你踹我一脚,我揍你一拳的相处模式。

看见李玄霸气急败坏的模样,李世民能多吃三碗饭。就像是李玄霸在心里叨叨剧透让李世民破防,李玄霸会开心得多吃一大碗饭一样。

唉,真没意思。

李玄霸呵呵。他知道二哥在想什么,绝对不会如他的愿。

兄弟二人这次偷溜,只带了秦琼一员猛将。

秦琼压力很大。

他对主公的偷跑计划一无所知,只是迷迷瞪瞪地听指挥而已。

秦琼预感,等自己回陇右后,会被一众同僚给揍死。

但那是回陇右后的事了。现在一众人扮作行商在林子里落脚,一路帮忙隋军剿灭盗贼,偶尔去山林里打猎,明明天下大乱,但几人武力值高强,又带了许多钱财,居然像游历似的。

秦琼一边生火准备烤鹿,一边唉声叹气。

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主公和三郎君要干什么。

其实李玄霸和李世民没有具体的计划。

李玄霸只是知道按照自己的谋划,杨广的死期会提前,估计今年刚到江都不久就会死,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机会。他守着杨广随机应变,看能不能在江淮安插钉子。

江淮一地也有自己留下的义庄,凑一凑也能凑出一千人左右的乡勇,完全可以趁乱生事,无论是自己打下一小块地,还是给其他势力掺沙子,将来都会有大用。

“就算做不了什么也无所谓,围观杨广被杀也挺有趣。”李玄霸道,然后切换心音,【杨广被杀这样的标志性历史事件,我岂能错过!】

李世民给了弟弟一个白眼,但频频点头,阿玄说得对!

现在陇右太安稳了,西突厥和东|突厥就和死了似的,自己掠夺他们都不吭声,李世民实在是无聊,又不想埋头案牍,还是跟着阿玄搞事有意思。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当皇帝,别说京城,连皇宫都很难出去。据弟弟说,以后自己想打猎的时候只能在宫宛里追兔子。他不趁着还没当皇帝多跑跑,以后就没机会了。

现在才十七岁,正值最好动年龄的李世民,就算是房谋杜断一起,也别想把他按在桌案旁乖乖处理文书。

扛着捆好的弟弟溜了溜了!

薛收一边熟练地庖丁解鹿,一边没好气道:“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李世民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变化倒是太大了。要不要随我出征啊?”

薛收挑眉:“有机会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文书工作。陈将军很不错,现在又回到筑紫岛,远离中原纷争,到时我去招降他。”

李世民道:“有你作保,我一定厚待他。”

李玄霸大声道:“别说话,我听到声音了!义军肯定动手了!”

说完,他又麻利地上树。

李世民也跟着爬上树,坐在了另一根粗大树枝上远眺:“哇!领头的龙舟起火了!啧,被扑灭了。哈哈哈,又起火了!阿玄,你把望远镜也给我看看!你就做了一个望远镜自己留着,小气。”

李玄霸拿着望远镜津津有味地看龙舟遇袭:“我就是小气。”

第159章 江都号哭敲丧钟

通济渠周围原本是南方最繁华的地段, 远在先秦时就已经开发。现在房屋成了废墟,良田长满杂草,碍眼的不整齐的民居和衣衫不整洁的草民消失, 通济渠沿岸的自然风光更加纯净美丽。

杨广坐在龙舟高高的船头, 轻轻晃动手中酒杯。

歌女声如莺啼, 舞女轻轻摇摆着柔软的腰肢,丝竹弹奏着宫商角徵羽,袅袅白烟从香炉中飘出。

轻歌曼舞, 仙乐渺渺,烟雾缭绕,仿佛仙境。

杨广半眯着眼睛, 品鉴着悦耳的歌声。

歌女唱的词,乃是李玄霸早年为杨广填写的宫词。

词曰, “玉树后|庭前, 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杨广初听李玄霸作此词时,笑话李玄霸还是个垂髫少年, 感叹什么韶华不再。

现在他却为这首词谱了不同的曲,让歌女们日日歌唱, 让舞女们日日起舞。

杨广右手的酒杯随着节奏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左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天教长少年……”

他半眯半张的双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过往。

他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 曾在江都待了整整十年。那是他风华正茂, 意气飞扬的十年。

当他带兵攻打陈国时, 江都就是后方指挥所在地。

杨广自幼想做什么都能成功, 再大的困难在他手中都像是软泥一样可以轻轻拿捏,无论是攻打陈国、夺嫡继位、灭吐谷浑,还是建造大运河和长城,都是如此。

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

杨广心中想到高丽,怒火升腾。如果不是已经无法再召集全国兵卒,他定要再碾压高丽一次。

他给了高丽王一次又一次臣服的机会,高丽王却一次又一次戏耍他。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失败,也是他认为的人生唯一一次失败。

让高丽王真心诚意臣服,已经成了杨广的执念。

杨广想着高丽,想着让他不能完成让高丽臣服执念的贱民,心里就像是有蚂蚁在爬般难受。

幸得乐声足够悦耳,才让杨广心中的焦急稍稍缓和。

他睁开双眼,远眺沿途美景。

大运河的水流几乎是静止的。杨广所乘坐的这样巨大的龙舟是不可能凭借划桨而前行,所以沿路都需要有人在两边拉纤。

最靠近河水的是纤夫,纤夫外是护卫的隋军和没有资格上船的官吏。所以杨广下江南说是坐船,其实大半队伍都在岸上前行,所以耗费的人力物力才如此巨大。

大业七年二月,杨广一征高丽时,他自己坐船,选拔了三千余名中低层官员在两岸跟着走,从江都一直走到涿郡。

他以为这是对所选官员莫大的恩赐,选拔的官员足足走了三千余里,冻饿病死者十之一二。

连随行官员都要死十之一二,那些拉纤的纤夫就更不必说了。

倒下的纤夫就被隋军迅速丢往一旁,动作熟练极了。

这一幕其实如果入了眼肯定很碍看风景的人的眼,但杨广坐在高处远眺,看不到岸边的情况。

他只看到隋军护卫之外的地方即使已经入秋,草木仍旧郁郁葱葱,风景很是幽静秀美。

记得几年前下江南时,沿岸人很多,熙熙攘攘让人心头很是烦躁。如今风光更好。

杨广离开洛阳前,曾观察洛阳的情况,感慨“洛阳的人还是太多了”。

这话是接他几年前的话。

杨玄感刚起兵叛乱时,杨广认为是天下人太多,所以杨玄感谋逆才会有民贼呼应。

天下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百姓。

当杨广从雁门郡回到洛阳,他站在宫城楼阁上低头看着街头熙熙攘攘,再次生出感触,人还是太多了。

杨广想起自己的叹息,感慨现在通济渠沿岸的景色才刚刚好。

就在杨广感慨贱民不宜多时,岸边突然飞来一团火光。

杨广还没反应过来,许多团火光从岸边飞来,就像是从岸边下了一场流星雨。

当第一团火光砸在高高的龙舟上时,宫人高亢的尖叫声让杨广回过神。

“护驾!有刺客!赶紧护驾!”

有人逃窜,有人灭火,有人拉着杨广往船舱里跑,还有人尖叫不能进船舱……

杨广晕头转向,脑海中一片空白。

两岸护卫的骁果军也发现了敌袭,立刻循着火光发射的方向寻找敌人,遭到了早就等候在此的义军的伏击。

激烈的战斗在山林中爆发,火光仍旧不断从两岸飞到龙舟上。

龙舟建造时涂了防火的材料,包裹着浸满了油的碎布的石块砸在甲板上,引发的火焰很快就被扑灭,只有浓厚呛人的烟雾不断升腾。

杨广身边的近臣有许多都曾经上过战场,用过或者见识过火攻,阻止了杨广躲在船舱中,免得被烟雾熏倒。

龙舟现在是最显眼的靶子。他们让龙舟靠岸,想要逃下船。

这时纤夫丢掉手中绳索,有的立刻逃散,有的在岸边摸索一番后居然拿出棍棒刀枪,朝着沿岸官吏和隋军奔去。

宇文化及护着杨广,声音颤抖:“纤夫中混入了民贼!”

杨广吓得双腿发软,嘴唇苍白,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连宇文化及的惊呼声都听不清。

又有小船从下游划来,在快要撞到龙舟时燃起了火焰,火船狠狠撞向龙舟。

裴世矩等人指挥龙舟垂下小船,让人护送杨广下船。

杨广看着大运河上的火船和两岸的乱贼,死活不敢下船。

大运河周围被隋军提前清理过,能隐藏的火船不多。两岸生乱的纤夫人数也很少,大部分纤夫都只是逃跑。龙舟很大,给大运河留的空隙不多。上岸确实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杨广已经吓破了胆,看见乱贼就不肯上岸。

皇帝不上小船,船上哪个朝臣敢上船?

他们用袖子捂着口鼻,苦苦劝说杨广。

宇文化及心底都快骂娘了:“陛下!我们再不上岸,就会活活烧死在船上!”

杨广却道:“我们在河上,有的是水灭火,怎么会烧死!”

杨广坚持不肯下船,命令宫人和大臣提水灭火。

裴世矩见状,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逃生小船放到龙舟前端,一边抵挡上游的火船,一边给龙舟前端灭火。

没有火船,投石机投来的火石点燃的火焰很容易扑灭,就是呛人了些。

待火焰稍微熄灭后,裴世矩就放下小船,让杨广逃到后面的船上。

但好像沿岸有眼线,杨广逃到哪条船,投石机所投的火石就砸向哪条船。

不过中间的大船没有火船袭击,投石机临时调整弹道也十分困难,所以大船上只有零星火焰,很快就被扑灭,连烟雾都没多少。

杨广和其余朝臣松了口气。

李玄霸在树上看到这一幕,低头对薛收道:“让王薄只盯着为首的龙舟烧,不要管杨广在哪里。这次袭击的目的是吓唬杨广,本就不可能伤到杨广。烧掉杨广所乘坐的龙舟,给杨广的心理压力会更大。”

薛收叼着一块鹿肉,亲自骑马去通知王薄。

他们所隐藏的地方,离王薄所在地很近。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扮作薛收的家丁隐藏在这里。

王薄听从了薛收的献策,投石机重新瞄准了已经只剩下宫人的领头龙舟。

在得知杨广离开领头龙舟后,阻挡火船的宇文化及等人就已经退回第二架大船上,王薄也没有再冒险派出火船。

现在他决定把目标从杨广变成杨广的爱船,就再次派出了火船。

这次火船上的人没有跳水逃走,而是攀爬上龙舟,然后直接在龙舟上点火。

宫人们在皇帝和大臣逃走时就纷纷逃窜,小部分人慌不择路躲进船舱瑟瑟发抖,大部分人跳下水游向两岸。爬上船的义军很少,但没有一人阻止他们放火。

龙舟很快被火焰包裹,点火的义军跳下船游到两岸,高呼“狗皇帝已经被烧死”。

大部分在岸上的隋军不能观察到龙舟上的情况,见到龙舟着火,居然真的有人信了。

有小部分人还留着独立思考的能力,知道皇帝肯定能逃上岸或者逃到其他船上,但心里不确定,也不敢乱说。

杨广从雁门郡回东都洛阳时遭遇义军袭击,他认为骁果军护卫不力,处罚了许多人。

之前骁果军因废太子杨暕兵谏死了许多中低层将领,现在又罚下了一些中低层将领,导致领兵的军官更换太过频繁,且心生胆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愿意出头承担责任。

如果杨广这时在自己乘坐的船上挂上帝王的旗帜,就能迅速结束岸上的混乱。

但杨广不敢。

他挂上了旗帜,岂不是让乱贼知道他在哪条船?为了自身安全,杨广让护卫把建议挂起旗帜的官吏全部捆起来堵住嘴,并骂他们是想害死自己。

杨广提前清理两岸义军的效果其实很好,两岸的义军不多,远远不是隋军的对手。

所以就算混乱,隋军也能把两岸义军压制赶走,只是死的人多一些。

难道杨广会在乎这一点人命吗?

“他当然不在乎。”李玄霸道,“二哥,骁果军这次再不生乱,他们的脾气就太好了。”

李世民晃了晃腿,笑道:“你折腾这么多,就是为了逼反骁果军?”

李玄霸摇头:“我可没逼反骁果军,难道不是杨广逼反骁果军吗?是我让他在二表兄兵谏时杀掉大半骁果军小军官?还是我让他克扣骁果军在雁门郡的战功?或是我让他在骁果军拼死护卫他逃回东都后惩罚骁果军?”

李世民举起双手:“我就随意说一句,你怎么话这么多?”

李玄霸道:“我话还没说完呢。骁果军大多都是关中人,关中人有多重家乡尽人皆知,是我让杨广生出逃到江都,放弃关中的想法,让骁果军将士不能归乡?他们的父母妻子可全都在关中和中原。”

李世民:“……”弟弟的脾气真坏。还是说弟弟只是想找个人听他随意叨叨?

李玄霸道:“总之,这是杨广自己的错。”

李世民叹气:“我当然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错。”

他嘴角又勾了勾,这次笑容带着一点苦涩:“以人为镜能正衣冠,这以人为镜不一定是以明君贤臣为镜,也可以以昏君奸臣为镜。看杨广所作所为,我获益良多。”

李玄霸点头:“废话,如果不是杨广,你这个自幼锦衣玉食没可能与庶民有太多接触的勋贵公子,哪可能会生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感慨?”

李世民没好气道:“说的你好像不是王公贵胄似的。”

李玄霸道:“好吧,我也是。”

秦琼坐在树下叹气。郎君们在说什么啊,自己听得好晕。

他们是在谈论谋反吗?好吧,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知道主公肯定想当皇帝。

秦琼道:“鹿再烤就焦了。”

李世民道:“先放一边晾着,等我们想吃的时候再热。”

秦琼再次叹气:“好。”

李世民问道:“阿玄,你说这场战斗什么时候结束?”

李玄霸道:“你问我?不该是我问你吗?”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上几天没刮的胡茬,道:“顶多一刻钟王薄和翟让就会退兵。沿路的郡丞应该领兵来救援了。”

李玄霸道:“也不一定。如果单雄信、徐世勣等人在,隋军不一定抵挡得住。”

李世民好奇:“他们二人很厉害?”

李玄霸道:“是厉害。听闻翟让又收了一个叫程咬金的猛将,不知道带出来没有。”

他在瓦岗寨时,程咬金还没有加入瓦岗寨。他很遗憾没能看到演义中颇具名气的“三板斧”程咬金。

这次听薛收说,程咬金已经加入了瓦岗寨。瓦岗寨的名将终于又凑齐了一个。

可惜秦琼和罗士信已经在二哥麾下,不会再有“瓦岗寨名将”的称号了。

李世民道:“有多厉害?比秦叔宝还厉害?”

秦琼耳朵支棱起来。

李玄霸道:“不知道啊,又没打过。不过秦叔宝应该还是厉害些。”

后世称李世民麾下第一名将是尉迟恭,但尉迟恭在战场上被秦琼打败过,所以只论个人武力值,秦琼应该略高于尉迟恭。那么按照斗蛐蛐排位原则,秦琼或许是隋末最顶尖的斗将。

秦琼嘴角无意识地咧到了耳根,心情和飞起来似的。

李世民道:“这样啊。那比起我呢?”

李玄霸放下望远镜,白了二哥一眼:“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当斗将?谁家主公当斗将?”

李世民道:“项羽和刘邦都是亲为先锋!”

李玄霸骂道:“你学他们干什么!”

李世民乐呵呵道:“我可以不学项羽,但我得学刘邦啊。汉高祖亲自打天下,多帅!”

李玄霸道:“你不是看不起刘邦吗?”

李世民叹气:“等我管了一片地和一大帮下属后,我才知道汉高祖有多不容易。”

李玄霸失笑。

历史中的唐太宗原本和李渊一样,评价刘邦时也有失偏颇,曾言“昔汉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剑定天下,既而规模弘远,庆流子孙者,此盖任得贤臣所致也”。

当唐太宗当了几年皇帝,再次评价刘邦时,却言“观高祖、殷汤,仰其德行,譬若阴阳调,四时会,法令均,万民乐,则麒麟呈其祥。汉祖、殷汤,岂非麒麟之类乎”,对刘邦极其推崇。

伟人和朱元璋对刘邦评价也十分高。这是只有当过一国之长后,才能明白汉高祖的厉害吗?对刘邦为君能力评价高低,不仅是一款史盲鉴定器,还是一款明君鉴定器?

如果是这样,二哥现在就已经颇具明君之能了。

李玄霸将望远镜递给李世民:“我饿了,先下去吃点肉。”

李世民兴奋地接过望远镜,十分宝贝地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放在眼睛上。

望远镜的镜片是极其稀罕的没有一点杂质的透明水晶。李玄霸也不知道望远镜镜片的具体参数,让匠人磨废了许多珍贵水晶,才终于磨成了一架望远镜。

李世民现在没打过守城战或者攻城战,和突厥人打仗都是摆开兵马直接冲锋。他总身在军阵中,用不上望远镜,还容易把望远镜摔坏,所以李玄霸不肯把唯一一架望远镜给他。

以后研究和打造新的望远镜全靠这个样品,可不能被毛手毛脚的二哥弄坏。

李世民只能在不打仗的时候拿着望远镜乱瞅。

“哇哦,真的有猛将冲出来,不知道是阿玄你说的谁?”李世民惊呼,“真厉害!说不定真的能与叔宝拼几招!”

秦琼矜持又得意地笑。主公说得对,只能与我拼几招!

李玄霸一手鹿腿,一手匕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二哥。

凭什么啊!自己看了这么久都没有猛将冲出来,二哥刚拿到望远镜就有热闹?自己的运气也太差了!

李玄霸皱着眉头为难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鹿腿,最终还是先吃饱了再看。

唉,没什么好看,完全没什么好看。李玄霸恶狠狠地啃鹿腿。

在龙舟战场上,单雄信和程咬金两人杀出时,隋军和义军的局势立刻逆转。

在冷兵器时代,“万人敌”猛将的威胁度非常大。大部分兵卒只要在将领被斩杀时就会逃窜,单雄信和程咬金一出场就砍掉了盔甲最华丽的将领,隋军阵型大乱。

翟让虽然做决定时常常犹豫不决,但只要他做好了决定就会全力以赴,不会悔改。

就如在原本时空中,翟让让位给李密后,就从未想过把位置要回来一样。翟让决定了追杀杨广,就带来了自己麾下最勇猛的将领,并亲自上场杀敌。

王薄见翟让杀出,自己也领着精兵强将从山林杀出。

他和翟让都知道很快沿途郡县就会派兵来救,他们杀不了杨广。所以他们的目的只是趁着隋军援兵到来前尽可能地制造杀戮。

魏徵在高处眺望,一旦看到援军到来,就迅速点燃烟火通知他们撤退。

混乱的厮杀持续了两刻钟,比李世民所预料的时间多了一倍。

魏徵燃起了烟火,翟让和王薄带人退去,在两岸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当援兵到达时,杨广所乘坐的龙舟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焦黑的残骸。

原本历史中,江都通守王世充援助洛阳,然后就一直留在洛阳。

这个时空中,李渊和杨暕迅速击败了杨玄感,王世充还未拉起一支援洛大军战斗就已经结束,所以他仍旧是江都通守。

听闻杨广要到江都,王世充早早就准备妥当,亲自率兵离开江都来迎接杨广,居然赶在沿途郡县官员前面,最先到达战场。

王世充心里激动极了。这可是救驾之功,自己以后发达了!怎么也能当个将军吧?

可惜杨广心头提起的那口气一松,就晕了过去。他没能第一时间在杨广面前表忠心。王世充遗憾不已。

在王世充的护送下,杨广顺利进入江都城。

李世民和李玄霸率先潜入江都成,散播不是谣言的传言——皇帝这次下江南,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游玩,而是放弃大兴洛阳,想要定都江南。

皇帝不准备回中原、回关陇了!

杨广的心思有许多聪明的近臣都猜到了,但他们都闭口不言。

骁果军和大部分大臣将领是不知道杨广心思的。

杨广自继位后常南巡北巡,从来闲不住。所以虽然在天下大乱时南巡很蠢,将士和大臣大多也以为杨广只是普通昏君般的“贪玩”。他们不知道杨广这次南下,就没想过再回去。

骁果军不是关中人就是中原人,华夏人自古故土难离,连举家搬迁都难以接受,更别说这些人都是孤身南下,家中亲人都还在北方。

皇帝居然不回去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骁果军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江都,刚被苏醒的杨广训斥了一顿,连治伤的抚慰金都不给,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全军哗然。

此时,王世充率先提出了原本历史中是裴世矩提出的安抚策略,命令全江都所有适婚女子停止谈婚论嫁,配给随行将士和官员。

不过裴世矩是建议将江都寡妇和未嫁女子嫁给骁果军将士,而且是严格遵循了婚嫁规矩,虽然是强迫,但也没有引起太大民怨。

毕竟骁果军将士的地位都不低,对江都寡妇和未婚女子而言也算是良配。至于许多将士在北方已经成家立业,这时候大部分女子是不在乎这一点的。战乱时候,在各地都有妻子多正常?她们也是明媒正娶,还是皇帝下旨,后院的地位又不是争不得。

因此裴世矩既得到了骁果军的感激,在骁果军叛乱时没有被杀,也没有被江都百姓怨恨,安全地活到了唐朝建立时。

但王世充可没有裴世矩这么好心,他的举止粗暴许多。

王世充本就是江都地方长官,他直接挨家挨户搜寻适龄女子配给骁果军将士。什么婚聘之礼完全没有,与其说是娶亲,不如说是给骁果军将士亵|玩。在这途中,常有已成婚妇人被掠夺,还有兵卒借机掳掠。

原本历史中裴世矩让江都城处处挂上了喜庆的灯笼,敲锣打鼓送新娘出门。不管新娘乐不乐意,至少表面上是全城都在办喜事。

王世充搞得江都城处处怨声载道,哭声震天,不少人家都挂起了白幡。

女子被强配给骁果军将士后自然也是哭着的,成亲变成强迫,骁果军有个屁的归属感,完全变成了泄|欲。

裴世矩让骁果军将士重新成家后,骁果军军心稳定了一段时间,至少还未成家的年轻将士想家的心情淡了一些;王世充这一举动,让骁果军更加人心浮动,戾气更加深重。

裴世矩和一些朝臣实在是看不过去这人间惨剧,连虞世基和裴蕴这两个大奸臣都受不了王世充的恶毒,纷纷劝谏。

杨广不在乎百姓,但是在乎自己居住的环境。江都城人人哭丧挂白幡,他还怎么享乐?

于是杨广下旨停止将江都女子强配给骁果军将士,并将原本已经强配的江都女子送还。

良心未泯的朝臣凑了些钱,给这些女子作补偿。

还好这时候贞操观念不强,逃回家的女子们只是多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会太过影响她们今后的生活。

但骁果军的怨气更重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冷眼旁观了这一幕人间惨剧。

兵过如篦,这种事在破城的时候时有发生。李世民带兵攻打突厥时,也没把突厥部落的人当人。

乱世之中,女子向来不是人,是“财物”。

但见多了,不代表就不会心生触动,也不代表就认可了这件事。

李世民道:“王世充该死。”

李玄霸道:“我已经让薛收提议王薄,把王世充丢给江都百姓,让江都被他祸害的百姓一人割他一刀。”

李世民:“……”

他默默转头看向弟弟。

李玄霸道:“怎么?”

李世民收回视线:“没什么。”他只是再次确定,弟弟对百姓的同情心比他更重,有时候心中的戾气也比他更重。

李世民转移话题:“这场大戏要落幕了?”

李玄霸道:“该给裴公和虞老师写信,让他找借口离开江都了。正好群臣都催杨广回大兴,杨广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应该会派人回大兴坐镇。”

李世民道:“让薛收去。他亮出身份,裴公和虞老师就会离开……唉,虞老师不一定会离开。虽然虞世基是大奸臣,却是他的兄长。”

李玄霸道:“看虞老师自己选择吧。虞世基该死,就算落到我们手中,虞老师求情也没用。”

李世民点头:“所以还是死在江都更好。”

双生子就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江都百姓号哭,看着江都百姓人心惶惶,看着江都……偷偷接引义军入城。

李世民时不时地往李玄霸那里看一眼,然后在李玄霸看过来时迅速收回视线。

都说慈不掌兵,一个顶尖的谋士,说不定比将领更要抛弃良心。

挺好的,这样弟弟才能保护好他自己。

隋大业十二年,杨广到达江都。

一到江都,杨广就日日笙歌,不理朝政。天下送来的紧急文书全都被他堆在书案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萧皇后委婉劝说,杨广却道“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又揽镜自照,“好头颈,谁当斫之”。

萧皇后听杨广自比陈后主,将她比作陈后主的皇后沈后,心中忧惧不安。

骁果军对杨广怨气极重,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谋逆之事,连密谋都不“密”了。

萧皇后赶紧派宫女去告知杨广,杨广却杀了宫女。

萧皇后悄悄向群臣求助,裴世矩接连上奏杨广,就像是苏威当初那样,一改往日作风直言上谏。

杨广勃然大怒,将裴世矩逐出江都城,一个兵卒都没给他,让他孤身跨越战乱的大地回大兴接待不存在的西域番臣。

裴世矩已经六十八岁。

他消瘦得厉害,骑在马上的身姿都佝偻了。

所有大臣都知道他触怒了杨广,原本与他交好的朝臣都不敢送他,只有虞世南一人前来送行。

裴世矩道:“你与我一同离开吧。”

虞世南摇头,送别裴世矩后转身回江都。

杨广得知虞世南居然敢去送别裴世矩,将虞世南关入了大牢。

虞世基想要救虞世南,却被虞世南拒绝。

虞世南冷漠道:“你还是想想如何自救吧。”

虞世基愤怒地拂袖离去。

虞世南目送虞世基离开,默默垂泪。

……

“裴公,请上马车。”薛收恭敬道。

裴世矩疲惫道:“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何处?”

薛收道:“李二郎李三郎自然在陇右戍边抵御突厥。”

裴世矩沉默了一会儿,惨然一笑:“当然如此,理应如此,他们可是大隋忠臣。”

第160章 王薄最终的选择

王薄进城之前, 与翟让和其他义军首领告别。

翟让面带忧虑地看着王薄,最终什么都没说。

其他义军首领倒是不想离去。他们的脑袋里空空如也,虽然有一点对皇帝皇权本能的畏惧, 但他们并不知道弑君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影响, 倒是对斩杀皇帝跃跃欲试。

王薄在城外驻扎的时候, 将弑君将要背负的细细告知了他们。

王薄在学习的时候,也试图在自己管理的地方建学堂,教他人读书识字。

就他这点本事, 就是落魄寒门也不会上他的补习班。他只能教导在土里刨食的农家孩子。

对于从小吃不饱的孩子,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智力都比士人家的孩子发育迟缓,学习读写十分困难。

他时间不多, 教得也特别艰难,几乎没有什么成果。王薄就当是闲暇时的自娱自乐了。

这样的自娱自乐让他拥有了丰富的耐心, 懂得如何用最简洁的语言传达出自己的想法。

义军首领们都意识到了弑君的严重性。

如果他们将来打不过其他人, 想要带着自己的军队投奔他人当官,手中就绝对不能沾染皇帝的血。

义军首领们纷纷离去,翟让最晚离开。

他很想问王薄,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弑君?

以王薄现在的势力, 无论投奔任何一支势力都会被厚待,何况王薄与冠军侯李世民有联系。

但王薄既然如此教导别人, 自己却选择留下,翟让知道,什么疑问都是无意义的。

王薄送别其他义军后, 又召集了自己的下属。

李子雄、张金称、孙宣雅……这些人虽然团结在自己麾下, 但是早就因为自己因为想要公平的“不公”而不满。

王薄道:“我不会连累你们。我打下的地盘和留下的将士, 已经帮你们分割好。我本希望你们能各自安好, 但也知道你们若投身这乱世,恐怕难免会内乱。如果你们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最好选一支势力投靠。我也为你们寻好了退路,比跟随我更好的退路。”

王薄看着几人板着的脸,笑道:“不过你们也别嫌弃曾经跟随我的这段经历。特别是你张金称,如果不是我一直拦着你为非作歹,滥杀无辜,你去哪支势力,他们都不会收你。正因为我在你们眼中的过分软弱,才能让你们顺利从贼匪变成官兵。虽然你们不爱听我说教,但这简单的道理,我在你们耳边唠叨了那么久,你们应该明白。”

张金称没好气道:“你既然认为你这么重要,就别自寻死路。”

李子雄道:“王公,现在皇帝麾下怨声载道,他可能会死在内乱中,你本就不必出手。”

孙宣雅皱眉不语。

王薄道:“我就是不想让他死在内乱手中。死在权贵手中的皇帝太多了。”

三人间王薄主意已决,没有再多劝说。

他们跟随的人虽然有很多让他们不满的地方,他们也多次动了背叛的心。

只是王薄很受底层兵卒和百姓的爱戴,他们难以背刺。再加上他们没有找好去处,便勉强继续待在王薄麾下。

但无论有多少不满,他们都敬佩王薄的坚定,知道王薄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不会更改。

王薄也明知道自己的心腹下属天天想着背叛,还安慰他们:“我本该在狗皇帝一征高丽时就死在徭役中,现在顶多也是一死。苟活了几年,能拉狗皇帝一同赴死,我很满足。你们不需要为我悲伤。”

张金称骂骂咧咧:“谁会为你悲伤,我管你去死?你那位魏先生呢?怎么,他提前逃走了?”

王薄笑了一声,干咳了一声止住笑,道:“我找人把他绑走了,现在估计正在骂我。”

张金称、李子雄、孙宣雅:“……”

张金称气冲冲转身离去,不知道在气什么。

李子雄长叹一口气,对着王薄抱了一下拳,然后叹着气离开。

孙宣雅没有离去。

她看着王薄的双眼道:“我能看出你心中也有恐惧和不舍,为何非要选择这条路?”

王薄道:“就是想报仇而已。”

孙宣雅又道:“我们打着不愿意与你为伍的旗号离开,确实能从弑君中脱身,但你一个人真的能控制住骁果军?”

王薄道:“我不是一人。”

他脸上带着自嘲的神情道:“天下人只会盯着有名有姓的人,我带着的兵卒的姓名传不到别人耳中,所以他们跟随我也不会被名声所累。”

孙宣雅道:“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王薄手下的将领陆陆续续离开,他带着一千亲兵等候入城。

孙宣雅再次到来。

这次,她卸下了战甲,重新戴上了钗环。

王薄看着孙宣雅沉默不语。

孙宣雅笑道:“我投奔你的时候曾说,你的家人和我的家人都死了,要不要正好凑一对。我只是开玩笑。就我这饱经沧桑的丑脸,哪个男人富裕后会娶我?你们这群臭男人都各个想着鲜嫩好看的女子。不过我有权有势了,我肯定也养鲜嫩好看的男子。”

王薄仍旧沉默地看着孙宣雅。

孙宣雅道:“你不娶妻生子,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不连累家人?”

王薄:“嗯。”

孙宣雅道:“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来当你的妻,我和你一起去杀狗皇帝。不过你要宣扬我的名字,我也想名扬天下。不用劝我离开,我离开后投奔其他势力,他们也不会让一女子当将军。我不如和你一起杀狗皇帝,吓天下人一跳。”

王薄叹气:“如果你想来,可以和我一起来。但没必要当我的妻。”

孙宣雅笑眯眯地挽住王薄的手臂,王薄没有拒绝:“留下来杀狗皇帝和当你的妻是两件事。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今日都成婚。婚礼的事你别管,我都准备好了。”

王薄继续沉默。

孙宣雅大笑。

一个黑脸铁匠,一个黄脸农妇,两人都曾经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老百姓,却生出了连士人都没有的野心和抱负。

在城外驻扎的营地里,红绸挂起,两人拜天地成亲,婚礼流程约等于没有。

李玄霸本想参加王薄和孙宣雅的婚礼,但他想了想,这两人的婚礼大概不需要一个勋贵参加。

魏徵被绑着丢在马车上,正对李玄霸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哭。

薛收和秦琼一人一只胳膊拉住要把魏徵拖下马车的李世民。

李世民暴怒:“我要撕了他的嘴!”

薛收:“算了算了,这次确实是李三不厚道。”

秦琼不敢说话,只能死死拉住主公。

魏徵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主公,是这样的情形。但他的脑海里被愤怒塞满,已经不管什么主公不主公了。

魏徵骂道:“我骂得不对?!你看李玄霸他自己都不敢还嘴!”

李玄霸道:“我不是不还嘴,只是没必要。”

魏徵哭骂道:“你能救王薄,为何不救?你要杀杨广,杨广肯定会死在内乱中,何必让王薄动手。”

李玄霸叹气:“魏玄成,是我让王薄动手吗?我从始至终,有何权力去命令王薄?”

魏徵仍旧哭骂李玄霸,不回答李玄霸的话。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过有一点你骂得对。我确实在利用王薄。没有王薄,我就不能让世间百姓同情和赞扬义军。义军只会成为历朝历代王朝末期的匪徒。”

李玄霸拍了一下二哥的肩膀。李世民气鼓鼓地平静下来,甩掉了薛收和秦琼拉住他的手。

李玄霸道:“我想独自回中原,就是不想让二哥看到这件事。我要让杨广死在揭竿起义的百姓手中,而不是权贵手中。这样他的死才有意义,不然还是权贵自己争权夺利而已。”

李世民叹气。他虽然早就猜到了弟弟的想法,还是觉得弟弟有点太极端了。

李玄霸道:“我本来准备带着人冒充义军斩杀杨广。”

李世民忍不住道:“阿玄!你是不是太疯狂了?有必要吗?”

魏徵停止了谩骂,哽咽道:“三郎君,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为何要中途反悔?”

李玄霸平静道:“因为这是王薄的愿望。”

魏徵咬牙道:“他的愿望又如何?难道比他的命重要?”

李玄霸的声音仍旧很平静:“这个世上有杀身成仁的人,有舍生取义的人。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旁人如何阻止?”

魏徵的声音一滞,然后变成了更大的哽咽声。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骂得对,对我而言,王薄出手比我出手更好。”

“我再怎么伪装,其本质也不过是一个勋贵假借乱民的名义弑君犯上。或许世人不知道动手的是我,但一个无名乱民怎么看都像是别人的伪装,到时各种阴谋论可能都甚嚣尘上,会掩盖我真正的目的。”

“但王薄不一样,他是知世郎,是隋朝第一个揭竿起义的农民起义军领袖。”

“他是真正的乱民,真正的大隋百姓。”

李玄霸微微垂下头,又缓慢地抬起头,好像是远眺天空,又像是远眺几十里外正在成亲的王薄。

“大秦的丧钟是大泽乡农民起义军敲响,但杀了末代秦王子婴的是楚国贵族之后项羽。”

“大汉的丧钟是黄巾军起义军敲响,但汉献帝禅位于曾经的大汉官僚之后曹丕。”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皇帝终究还是灭于权贵官僚之手,好像朝代的更替与百姓无关。”

“如果有一位皇帝因为虐民,而被他所虐的民宣读罪状,砍下脑袋……”

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围观者背后都生出了寒意。

……疯了。

第161章 皇帝被杀也会死

骁果军是从底层兵卒开始叛乱。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等骁果军将领, 见骁果军兵卒的怨声已经压不住,凑一起商量对策。

骁果军叛乱,如果骁果军赢了, 他们肯定会被骁果军兵卒杀掉;如果皇帝平叛成功, 他们也可能会因为连带族灭。

那还考虑什么?加入!

他们又去拉拢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大喜, 宇文化及大汗淋漓。

不过如司马德戡等人担忧的一样,他们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骁果军的叛乱,只有被骁果军乱刀砍死这一个下场。

宇文化及经过短暂的纠结之后, 就接过了叛乱大旗,半推半就地成为了叛乱的首领。

李玄霸在心里评价:【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不过倒是有一点点唐末五代十国的影子了。】

李世民本来在心底重复“阿玄疯了疯了”,精神正恍惚, 听李玄霸突然说起了什么唐末,条件反射询问:“什么五代十国?”

李玄霸:【军阀割据, 武将执政, 兵卒一言不合就谋反。你听过魏晋南北朝时有“两脚羊”的传说吧?在五代十国的时候,处处都在打仗,没有人种田,以人肉为军粮是一种常态。】

李世民:“……”他后悔询问了。

不过这一刺激,倒让李世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世民转移话题, 没让李玄霸继续说什么五代十国。

我大唐还没建立呢!说什么三百年后大唐就亡了!

李世民把着弟弟的肩膀,在李玄霸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担心叛军杀红眼把杨广砍了, 让你白费力气?”

李玄霸道:“我都说了,这件事是王薄自己做的决定,如何达成这个目的也是他自己在做决定。我只是放弃了替他做这件事而已。”

李玄霸转头看向二哥:“不是我操控他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李世民不知道为何, 不自觉地避开了李玄霸的视线。

在李玄霸评价这场叛乱真没意思时, 叛军已经把杨广围了起来。

正如李玄霸的评价, 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

叛军已经嚣张到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密谋,上到皇帝,下到宫人,尽人皆知。

他们进攻宫城时,大部分大臣都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小部分大隋忠臣与他们拼死搏斗。

但杨广不值得他们拼死。

因为杨广早就知道骁果军要谋反,却没有通知任何忠臣,也没有命令他们不要抵抗,就无视他们的存在,让他们白白为自己拼死。

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为杨广力战而亡的时候,杨广还在醉生梦死。

杨广早早准备好了毒酒,做出一副生死看淡的准备。

但他真的听到了叛军将至时,又换衣匆匆逃走,为他拿着毒酒的宫人都跑散了。

叛将裴虔通带着叛兵来到杨广面前的时候,杨广还存着自己不会死的侥幸心理。当裴虔通说骁果军不想谋逆,只是想让杨广带他们回到关中家乡时,杨广仍旧推脱不从。

裴虔通都气笑了。

就算叛军都杀到面前了,皇帝仍旧不肯回西京。他真的完全不能理解皇帝在想什么。

杨广的拒绝,彻底压垮了骁果军对皇帝最后一丝畏惧。

骁果军召集百官群臣,将杨广挟持到群臣前,要求杀死杨广。

杨广喊着“我何罪至此”。

骁果军将领细数杨广虐民之举后,杨广改口我负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民。

骁果军将领懒得理睬杨广,杨广这时候发现自己必死了,又摆上了皇帝的架子:“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

裴虔通淡淡道:“陛下的命,不是我等来取。知世郎,久等了。”

杨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群臣也缓慢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殿门。

披着甲的王薄和孙宣雅各带数十亲兵,逆光从殿门外缓步走来。

他们已经在殿门外听了好一会儿。

王薄道:“陛下,你说你负民,我等可算是你负的民?”

杨广嘴唇哆嗦,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向骁果军将领,要抢他们的刀。

“杀了朕!快杀了朕!”杨广愤怒道,“朕怎么能死于贱民之手!”

孙宣雅转头对王薄笑道:“看,他嘴上说着负民,心里可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

她又笑着环视了一圈表情惊恐的群臣:“诸位公卿肯定也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他是齐郡知世郎王薄;我是渤海孙宣雅。他大业七年不堪徭役起兵反隋,是第一个起兵的大隋百姓;我大业九年不堪徭役,和乡亲们唱着知世郎的歌谣起兵反隋。你们之前不记得我们,现在可要记住了。”

王薄按住被骁果军将领一脚踢翻在地的杨广的肩膀:“陛下,请。”

他亲手将杨广捆起来,孙宣雅掏出一团破布塞住了杨广的嘴。

王薄早早与骁果军将领达成一致意见。

他都懂得弑君的后果,骁果军将领冷静下来后,肯定也会想把这个罪推给别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骁果军将杨广交给王薄,王薄带着义军退兵。

他们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孙宣雅大笑着拖着杨广出门时,满堂文武百官居然无一人阻拦。

他们可能是被骁果军吓破了胆,也可能是被“贱民要杀皇帝”这件事本身吓破了胆。

王薄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高堂上,站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公卿面前,静静地扫视了诸位公卿一眼。

扫视之后,王薄像个书生一样拱手对诸位公卿作揖。

“即使我只是一介草民,也听过诸位公卿中许多人的清名。”

“修运河的时候,修长城的时候,征高丽的时候……我们齐郡遭了灾,朝廷不仅不救灾,还横征暴敛,致我家乡十室九空的时候,那时清名远扬的诸公在哪里?”

“在高高在上的诸公眼中,我等百姓只是贱民,大概与你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的命不是人的命,只是如猪羊牛狗一样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

“不,或许我们的命连畜生都不如。”

“既然诸公给不了我等贱民公道,这公道,我等自己来拿。”王薄放下手,平静道,“诸公可往城门观刑。”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就算他是皇帝,就算我是贱民。”

“他被我杀,也会死。”

……

“皇帝又如何,百姓又如何,百姓手中的刀砍在皇帝的脖子上,难道还能因为地位差异把刀崩个口子?”李玄霸问道,“二哥,我去观刑了,你别来,小心被吓得当皇帝后每日都睡不安稳。”

李世民嘴角抽搐:“你都这么说了,我必须去。”

李玄霸道:“随你。伯褒,把玄成看好了。”

薛收道:“好。”

魏徵大吼:“我也去!”

李玄霸没理睬大吼大叫的魏徵,与二哥和秦琼一同扮作普通百姓,混入了江都城中。

城门口,义军已经搭起了高台,挂起了字幅。

这字幅是李玄霸送给王薄的。他原本打算自己用。

搭刑场,在刑场上放一个华夏历史上还未普及的断头台,也是李玄霸的主意。

挥刀砍皇帝脑袋时可能会手抖,但只要砍掉断头台的绳索,沉重的铡刀就会自己掉下去,不会造成任何让杨广心生侥幸的意外。

王薄和孙宣雅拖着像死狗一样的杨广来到了断头台。

断头台下已经围满了百姓。

观刑凑热闹一直是百姓的天性,他们不知道被杀的是谁,也都来凑热闹了。

王薄把杨广丢到断头台后,先自陈自己和孙宣雅的身份,就像是孙宣雅在殿中为他介绍一样。

孙宣雅偏头看着王薄咧嘴微笑,表情一点都不好看。

王薄也转头与孙宣雅对视了一眼,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开始宣读杨广的罪状。

王薄本来想找魏徵代笔,后来自己琢磨,但最后放弃了初稿,将罪状写成了谁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这里面许多事迹是李玄霸整理的。他一并给了王薄。

王薄念一句,找了个江都人用江都百姓听得懂的话重复一句。

现在是大业十二年。

自杨广继位之后,从守孝结束的大业元年开始,杨广每一年建了几座宫殿,修了几条运河驰道长城,征发了多少徭役,王薄都一一列举出来。

王薄又说起大业年间哪些地方发生了天灾,杨广没有赈济,却在同一时间南征北讨。

不说杨广三征高丽造成了多少人间惨剧,就是杨广征讨吐谷浑成功,迁徙自西京、西北诸郡百姓和财物填塞外,因路途过长人畜累死或遇寇,朝廷还要再次征召。陇西关中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有围观的骁果军兵卒闻言,不由落下泪来。

江都百姓想起征高丽时他们承担的徭役和加收的赋税,也眼眶通红。

王薄最后说到杨广命人强抢民女,致江都城满城缟素。

江都围观百姓中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带着哭音的低吼,对着台上的皇帝骂了起来。

如果一家人都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了,那么即使是百姓,也敢指着断头台上的皇帝破口大骂。

杨广在断头台上使劲挣扎,他想吐出口中的破布,说强抢民女和他又没有关系,是给骁果军抢的。

但江都百姓显然不管什么骁果军不骁果军,命令是杨广下的,人是杨广的大臣抓的,这就是杨广的罪。

这凭什么不是杨广的罪?!

台下百官被逼着来看他们的皇帝被行刑。

他们有的说有辱斯文,有的说大逆不道,但在听王薄用最浅显的大白话,用所有江都百姓都能听得懂的话,语气平静地一条一条细数杨广罪孽时,他们胸口和喉咙都像是堵着什么一样,表情很不自在。

王薄毫无感情地念着稿子,没有说煽动人心的话,没有怒吼没有哽咽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尽可能地用最大的声音,让所有围观百姓都听到他所念的杨广的每一条罪。

他念完稿子后,才长舒一口气,双目赤红,热泪盈眶。

王薄转身背对着杨广,看着举着的横幅双手高举。

他深呼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最澎湃的语气怒吼。

【帝无道!民涂炭!】

【杀昏君!安乱世——重开太平!】

“杀昏君!”

“杀昏君!”

“杀昏君!!!”

江都百姓振臂怒吼,喊杀声震天。

孙宣雅将杨广的脑袋按在了断头台上,扯掉了杨广嘴里的布。王薄举起长刀狠狠砍向绳索。

沉重的铡刀落下,杨广失声尖叫。

“不!不!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尔等贱民怎敢、怎敢……”

铛!

人头滚落,杨广的声音戛然而止。

“杀!!!!!”

公卿跌坐在地。

疯了,都疯了。

第162章 我明白但我拒绝

杨广不仅身首分离, 尸体和脑袋还被烧成了灰,被撒进了江河中。

朝臣哭天抢地,萧皇后和公主们几欲晕厥。

他们都唾骂王薄, 陛下都死了, 为何要亵渎陛下的尸体?

王薄冷冷回答, 百姓们死在挖大运河的水中,死在运粮草的路旁,死在了高丽这异国他乡。他们的尸身被啃噬, 不能入土为安,凭什么杨广能?

“我把他挫骨扬灰,就是不想让他入土为安。”王薄道, “虐民者,就该有此觉悟。”

萧皇后怒斥:“你将来也会被人挫骨扬灰!”

王薄道:“我已经有此觉悟。”

王薄和孙宣雅离开了江都城。许多百姓都想跟随他。

王薄拒绝了所有人的跟随, 遣散了所有亲兵。

王薄对孙宣雅道:“我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贵族会厌恶我,但百姓会感激我。如果我希望,他们会化作我手中的利刃。但我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所有人的围剿下我活不过明年,所以我不接受他们的跟随, 不想让他们白白送命。”

孙宣雅翻了个白眼:“你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不能成事的软蛋。”

王薄道:“我肯定会死,无处可藏, 但你还可以藏起来。”

孙宣雅又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是女子,世人轻视女子,不会特意寻找我?我已经不想种地, 你让我继续当个辛苦劳作一整年, 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农妇,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薄无奈, 但还是没有再劝说。

孙宣雅脾气一直很执拗,连吹嘘自己没有王薄约束,连人肉都敢吃的张金称都被孙宣雅揍过。他劝不动。

王薄道:“我们回齐郡和渤海吧。”

孙宣雅道:“落叶归根?好。”

孙宣雅的马背上背着干粮和衣服,王薄的马背上挂了一个书箱。

两人辞别所有人,向北边走去,将江都城的喧闹抛在了身后。

宇文化及想要当皇帝,骁果军想要从龙之恩,朝臣们犹豫站哪一队……

杨广死得很热闹,刚死的时候无数人为他哭丧,但他的死还不到头七,江都城的人都将这个已经死了的皇帝忘却,继续生活。

连萧皇后更多的都是哀叹自己的未来,没有余力为杨广悲伤。

因江都城中的叛乱,江淮隋军都暂时没有精力去搜寻王薄和孙宣雅。

李世民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对李玄霸道:“阿玄,你想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张掖了?该争夺天下了。”

李玄霸道:“你等等,我派去的人马上就回来了。”

李世民警觉:“啊?什么人?阿玄你想做什么?!”

李玄霸笑道:“今日就该回来了。”

李世民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傍晚,等到了李玄霸的心腹颜真。

颜真是最早投靠李玄霸的寒门士子,为李玄霸掌管印刷店的校对,后来被李玄霸丢去了商队。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张掖站稳脚跟后,颜真大部分时间都在管印书的事,偶尔被李玄霸派出门做事。

他是李玄霸的心腹,去哪里做什么,李世民都不清楚。

李玄霸重病失去联系时,颜真被李玄霸派到中原,知道李玄霸回张掖了,他都没有回去。

李世民偶尔想起颜真,都担心颜真是不是死在乱世中了。现在见到颜真,他一时半会儿都没认出来。

“你是……颜七?”李世民惊讶,问李玄霸道,“你要等的就是颜真?”

李玄霸笑道:“颜七,可还顺利?”

颜真苦笑:“不太顺利。知世郎本不想来,还好孙将军帮了一手。”

马车门拉开,孙宣雅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大笑道:“你就是我男人提了很多次的李三郎君?”

她拍着李世民的肩膀道:“一看就很厉害。”

李世民:“?”

李玄霸挥挥手:“孙将军,我在这,我才是李三郎君。”

孙宣雅嘴巴张得老大:“什么?你不是魏先生的侄儿,魏小郎君吗!”

孙宣雅惊讶完后,意识到了什么,重新笑道:“原来如此,你才是李三郎君啊。”

她又看了一眼傻站着的李世民:“冠军侯李世民?”

李世民:“……是。”

孙宣雅笑眯眯抱拳:“知世郎麾下将军孙宣雅拜见冠军侯。冠军侯真的敢收留我们?”

马车里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快把我放开!”

李玄霸跳到马车上,为王薄松了绑。

他笑眯眯道:“王薄,我们又见面了。”

王薄揉了揉手臂,道:“三郎君,别胡闹。”

李玄霸道:“先下来见见我二哥?你不是一直说很遗憾没见过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冠军侯吗?”

王薄犹豫了一下,从马车上下来。

李世民正好奇地探头看他。

王薄抱拳:“冠军侯久仰。我和拙荆会立刻离开,不会连累你和三郎君。”

孙宣雅在一旁撇嘴,但没有说话。

李世民叹气道:“久仰,久仰。”

他看向李玄霸。弟弟啊,你究竟要做什么?!

王薄放下手,看着李玄霸严肃道:“三郎君,我感谢你的好意。我不能跟你走,你肯定明白,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

王薄又看向李世民:“就算冠军侯处都容不得我。没有哪个地方能容得下一个砍了皇帝脑袋的庶民。”

李玄霸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

“但是,我拒绝。”

他笑了起来。

众人:“……”

李世民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抱住了脑袋。

秦琼后退了几步假装自己不存在,与也不断后退的颜真差点撞一起。

王薄和孙宣雅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王薄才道:“三郎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上前几步,皱眉道:“三郎君,你能明白百姓的苦。冠军侯是你的兄长,定是和你一样的人。现在天下人都在争皇帝,冠军侯有你的辅佐,一定是最适合的皇帝。请不要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阻碍冠军侯登上帝位!”

抱着脑袋的李世民嘴唇抖动了一下,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公Q众Q号Q闲Q闲Q书Q坊

李玄霸微笑:“我不是说了吗?你说的我明白,都明白,但是我拒绝。”

“我知道这个天下其他人都容不下你。你杀了皇帝,后来的皇帝都会畏惧你,官宦会厌恶你,不仅仅是因为皇权至高无上,还因为这个世界秩序的稳定需要高高在上的皇权。即使有人同情你甚至赞同你,但他们也要担心你若活着,会不会再次生乱。”

李玄霸笑道:“你不仅触犯了皇权,声望也过于大了。你不是必死,如果有人帮助,你能隐姓埋名活下来。但只有豪强勋贵,只有这个时间拥有许多资源的大贵族才有本事将你的身份瞒得严严实实,而这些人都必杀你。”

王薄焦急道:“既然三郎君知道……”

孙宣雅打断道:“既然李三郎君知道,就放我和我男人走吧。我虽然抱有侥幸心理,但李三郎君能有救人之心,我们就不能坑你。”

李玄霸摇头:“我说的还不清楚吗?我明白,但我拒绝。我明白这个世界的贵族在想什么。别的贵族想什么与我何干?我的目的一直都只有一个……”

李玄霸竖起一根手指:“我心有不平,想让这口不平气顺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越发灿烂的笑颜上,映照出几分因心潮澎湃而起的不自然的红晕。

“杨广被他最瞧不起的百姓杀了,如果这位义士很快就在众人的围剿中死去,那你不过是一个碰巧杀了皇帝的刺客。”

“可你若是消失了,谁都不能确定你死了呢?如果谁也找不到你,但处处都传诵着你的传说呢?”

李玄霸深呼吸了一下,平缓自己的心跳。他拔高的声音也变得平缓。

“我们的老祖宗说‘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覆舟’。西方也有一个类似的谚语,叫‘达摩克利斯之剑’之剑。”

“传说国王的头上悬着一把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国王失责,剑就会落下。”

“看看斩断杨广脖子的那把铡刀,像不像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李玄霸笑道:“知世郎和孙将军都会消失,他们乘坐小舟出海,消失在茫茫海雾中,谁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但谁也不敢说他们死了。”

王薄的眉头渐渐松开,又再次皱紧。

李玄霸拔出抱着脑袋的李世民腰间的长剑,递给了王薄。

“没有人看到你们的死,你们就是永生。”

“皇帝头上永远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王薄没有接剑,他看向还抱着脑袋的李世民。

李世民喃喃道:“怪不得阿玄说我一定会允许他独自来中原……怪不得……我真傻,真的……”

李玄霸偏头:“二哥,我中途给了你很多次机会,是你非要跟来。我让你别观刑,你也非要观刑;我让你别跟着我留在这里,你也非要看我在做什么。你那么了解我,应该早就猜到了。”

李世民甩了两下脑袋:“我猜到了猜到了,但你非说我会害怕,我怎么能退缩!我李世民一生就没有不战而退过!”

李玄霸挑眉:“哦?真的?我不信。”

李世民放下手,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会中你的激将法吗!”

他抢过李玄霸手中的剑,不由分说塞进王薄手里:“拿着拿着拿着,我又不虐民,我还怕你不成!”

王薄愣愣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李世民不去看王薄:“阿玄,你要怎么安排他?”

李玄霸道:“这世上容不下一个庶民义士,但容得下一个教化庶民的世家大贤。你看王薄的王,像不像已经没落的琅琊王氏的王?”

李世民嘴张得太大,下巴差点脱臼。

王薄吓得手中的剑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