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9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163 – 168)

第163章 无所谓我不在乎

不管周围人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 李玄霸继续兴致勃勃讲解“设定”。

“昔日琅琊王氏南渡,南朝在建康附近侨置琅琊郡,让琅琊王氏聚居。发展到如今, 建康城被隋文帝所毁, 琅琊王氏也早就不复曾经辉煌, 族人有的投奔关中为官,有的散落江南四处。王云便是其中一支。”

“王云虽自幼家贫,耕读为生, 但饱读儒经,一直秉承先贤的教导,想要教化万民。”

“隋朝还安定的时候, 王云常行走乡土之间,寻聪慧的孩童免费为他们开蒙, 教导乡民移风易俗。”

“当杨广横征暴敛, 王云不忍看民间疾苦,归隐山间。直到……”李玄霸手动帮二哥把下巴合上,“直到大唐皇帝李世民听闻王云贤名,征召王云出山。但王云拒绝皇帝征召。他前往还未教化的地方,尽心尽力地教化一地又一地的百姓, 让原本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文化鼎盛之地。”

李世民再次抱头。弟弟又要搞什么鬼?

“皇帝已经被杀了,知世郎也成了不死的传说。接下来要做何事才能让百姓过得更好?”李玄霸语气平缓, 但带着笑意道,“首先,我们需要让更多的百姓懂得思考, 知道自己过得不好。”

“即, 开民智。”李玄霸斩钉截铁。

李世民喃喃道:“我弟弟又疯了。”

李玄霸摇头:“我没疯。二哥, 这样对你也有好处。如果人才只能从世家勋贵中选择, 他们就会轻蔑皇权。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科举吗?越多的人读书科举,你才能越肆无忌惮地对待那些蔑视皇权的勋贵。因为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众人眼神古怪。三郎君,你不就是最蔑视皇权的人吗?

李玄霸道:“教化百姓,不仅是先贤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先贤对明君的期盼。现在的读书人为了自家的利益,不再遵循先贤的教导。但若出现一个遵循先贤教导的人,仍旧会获得他们的称赞。”

“王薄,你曾和我说你试图教导农人孩子,却发现农人孩子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比士人孩童愚笨许多。但愚笨只是学得慢,不是不能学。”

“这世间学问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就是勋贵他们都瞧不起。如我老师高公、宇文公这样的非世家大儒寥寥无几。大儒身份高贵,早就忘记教化百姓的责任,不齿与乡民为伍。”

“让如今世上真正的大儒去教导平民百姓,他们绝不会做。王薄,但你会尽心尽力地做。”

李玄霸把剑捡起来,重新塞回王薄的手中。

“你将来不可能出仕。出仕就会和人争权夺利,就会被人深挖过往,就算我再为你隐藏身份,你也会被人发现。”

“但拒绝征召,只在民间开书院,不会有人特意去寻你这个闲云野鹤的麻烦。”

“新生的王朝需要一个心系百姓的大儒作为招牌,来号召更多的文人教化万民。”

“你希望能让更多的百姓读书,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全心全意投入这项事业的读书人。”

李玄霸拍了拍王薄的肩膀,道:“放心,族谱造假我家是最专业的。再者琅琊王氏已经衰败久矣。当你传出不慕名利只愿教化万民的大贤名声,琅琊王氏绝对会承认你的身份。有世家为你证明,你可高枕无忧。”

李世民无语翻白眼。阿玄!不要逢人就说我们家陇西李氏的世家身份是假的啊!

李玄霸继续道:“你要付出的就是你现在身为知世郎王薄的一切。王薄必须永远消失。只有所有人都寻不到他,他才能永远存在。你有信心扮演好一个心系平民百姓的大儒吗?一旦你泄露身份,不仅你的性命,知世郎壮举造成的影响和你教化百姓的梦想都会遭遇重创。你就白忙一场了。”

王薄反问道:“既然三郎君知道一旦我的身份泄露,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白忙一场,三郎君为何要冒险?”

李玄霸道:“因为心中不平——你没有做错,凭什么被这个世道逼死?因为性格贪婪——只是让杨广被百姓公开行刑还不够,我还能利用你做更多的事。”

王薄道:“如果三郎君你输了……”

李玄霸笑道:“输了就输了。输了又如何?”

李玄霸张开手臂,像是要怀抱天地。

“我能看得很远很远。历史也很长,未来也很长。我们现在做的事重要,也不重要。”

“现在没有你王薄,将来还有黄巢,有方腊,有李自成,有洪秀全……还有真正能改天换地的人站在我目光所及的末端,正微笑着对我颔首。”

他收回手臂,比了一下自己的小指节。

“我们的存在,在历史长河中就只占这么一点。”

“我们成功,或许能让未来变得更美好;我们失败,也不过是走一段老路,不会让未来变得更差。”

李玄霸放下手:“所以我的谋划一直都不是奔着成功去,也不是奔着未来去,只是因为我现在胸中不平,我现在想这样做。王薄,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会接受我的建议。”

王薄问道:“为何?”

李玄霸笑道:“因为你成亲了。别说什么成亲是为了完成人生最后的愿望。我也成亲了,我知道我在成亲时想什么。”

即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即使觉得自己已经释然,但在成亲的那一刻,与宇文珠拜堂的那一刻,李玄霸不可抑制地想象着他与宇文珠的未来。

后世网络上常嘲笑,无论男女在与自己喜欢的人牵手时,都会把结婚银婚金婚都脑补一遍,会想着将来两个白发苍苍的人也手牵手走在阳光下的模样。

不会有人在与自己心爱的人成婚时,不去想象美好的未来。

这不是说他们成婚时就变得贪生怕死。正因为会想象美好未来还慷慨赴死,才更显悲壮。

但凭什么要悲壮?

杨广不该死吗?百姓不该砍下他的脑袋吗?

该!

明明做的是正确的事,就因为这狗屁世道逼人悲壮,就必须悲壮?

李玄霸年幼时,便想救高颎和宇文弼便救了,想救杨昭也救了。虽然他有救不了的人改不了的命,但他的胸中生出不平气的时候,他从未袖手旁观。

就是明知道二表兄是去找死,李玄霸也给二表兄提过建议,只是二表兄不接受。

李玄霸道:“那么王薄,你呢?你已经完成了一个梦想,现在是否愿意变成另一个人,隐藏在世家的羽翼下,去完成下一个梦想?”

李玄霸没等王薄回答,又转头对孙宣雅道:“孙将军若也想当个教书先生,我便派人教你读书。将来你与王薄把手同游时,也能开个书院专教女弟子读书习字。纵然女子难以为官,读书本身也能让她们多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孙宣雅笑道:“我男人教过我读书识字,我觉得我还蛮聪明的。会不会太麻烦三郎君?”

李玄霸道:“不麻烦。我会让你再扬名一次,史书和天下人不仅会记住‘孙宣雅’,也会再次记住你新的名字。”

孙宣雅用胳膊肘撞了王薄一下:“快答应。能不死就别找死!不就是扮做另一个人,多容易?我马上就给你扮个大家闺秀瞧瞧!”

王薄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嘀咕,你还大家闺秀?当别人是睁眼瞎啊?

李玄霸合掌:“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走,可不能让魏玄成发现你还活着。你至少隐居三年,三年后我保准谁也认不出你二人。”

当我那么多护肤品是白做的吗?每天用甘油精油敷脸,不做重活不晒大太阳,再培养一下口音姿容……自己还在当网店合伙人时,又不是没造过网红带货。

王薄:“等等,我还……”

李玄霸道:“颜真,就交给你了。有信心做好这件事吗?”

颜真叹气道:“郎君几年前就在张罗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郎君要藏谁,但藏谁都没关系,都准备了这么久,我一定能做好。”

王薄惊讶:“几年前?这、这……三郎君,如果我没有杀杨广呢?如果我杀了杨广后不肯跟你走呢?你不是白忙碌了吗?”

李玄霸两手一摊:“没关系,无所谓,我不在乎。”

王薄:“……”虽然这样腹诽救命恩人很不好,但他怎么觉得三郎君有一点点的疯癫?

李玄霸催促道:“别耽误,快离开。我和二哥也该回陇右争夺天下了。这几年你好好读书,不准出门。颜七,这几年辛苦你了,好好教导王薄。”

颜真微笑道:“什么王薄?不是琅琊王氏的王云吗?我身为郎君的心腹,将来荣华富贵少不了。这件事比俗务有趣,我不辛苦。”

李玄霸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教导‘王云’的同时,我还会给你派其他事做,很辛苦。”

颜真微笑崩裂。郎君你真的还会使唤人啊!

李玄霸拂袖:“赶紧走,再会。”

王薄长叹一口气,被乐呵呵的孙宣雅用手指头戳着给李玄霸和李世民作揖告别,然后被孙宣雅拉上了马车。

李世民蹲在地上,仰头面无表情地目送王薄和孙宣雅离开。

李玄霸轻踹了二哥一脚:“怎么,舍不得你的剑?”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拿剑挂我头顶,还问我舍不舍得?”

李玄霸道:“反正那剑斩不了你,还会为你增加声望。至于大唐末代皇帝会不会落百姓手上,你还在乎这个?死野心家手中和死百姓手中有什么区别?都是耻辱。”

李世民蹲在地上骂骂咧咧道:“阿玄,你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幸亏我是你哥,能纵容你做这些疯癫事。你看换了个人,绝对会打死你!”

李玄霸义正辞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饱受病魔折磨,我受了这么多年罪,你还指望我能保持乐观精神健康心理?二哥你说什么废话?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有病吗?”

李世民崩溃:“你有病就折磨我啊?”

李玄霸道:“是啊,谁让你是我双生兄长,从小把我拉扯到大?”

李世民:“……”

服气服气,我真你祖宗的太服气了!

嗯?弟弟的祖宗也是我祖宗?怎么?!我就骂不得自己的祖宗了?!

李世民晃晃悠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给了李玄霸脑袋狠狠一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你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天天在我耳边说‘大隋要亡了,我家要当大唐皇帝,大唐要在三百年后亡了’的事大。”

李世民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好像心里也没起多少波澜。

毕竟他从小心里就常常被弟弟惊起惊涛骇浪,救了个砍了皇帝脑袋的贼帅,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李玄霸点头,切换心声:【对,没有大唐灭亡时‘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事大。】

李世民面无表情:“你与你哥的心声连接已断开,我什么都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听不见。好了,我们该回去了。我们这次出门就带了秦叔宝一人,薛伯褒和魏玄成肯定很担心我们。你真不告诉魏玄成?我想他应该不会泄密。”

李玄霸:“魏玄成就是王薄曾经军师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我曾藏身王薄军中的事也会被人知晓。他真情意切地与我针锋相对,才更能显示出我们对王薄的事毫不知情。”

李玄霸:【内库烧为……】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满意地翻身上马。

第164章 匆忙起兵太艰难

李玄霸和李世民接到魏徵和薛收, 挥鞭回陇右。

路上,李玄霸绘声绘色向魏徵和薛收描绘王薄和孙宣雅公审杨广,将杨广挫骨扬灰的情形。

薛收惊得大呼小叫,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魏徵咬牙切齿, 好像随时要扑上去给李玄霸两拳。

李世民扶额头疼。

阿玄不告诉魏徵他们救下王薄和孙宣雅的事就罢了, 何必还要去撩拨魏徵?

魏徵:不救人就不救吧,你还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李三你还是个人吗!

李世民劝魏徵去另一驾马车:“玄成别气了, 别和阿玄一般见识。”

魏徵磨牙:“不,我就要在这里!”

李世民看魏徵眼睛里都冒火的模样,不住唉声叹气。

但他观魏徵, 虽然眼睛里冒火,却似乎对自家弟弟并无怨恨。

李世民很会看人, 能从细微处读懂别人的感情, 情商极高,所以处事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总能戳中别人心窝子。所以魏徵隐藏在怒火后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很轻易就看了出来。

李世民略一沉思,猜到魏徵可能从阿玄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

魏徵一直是阿玄的下属, 应当很了解阿玄。阿玄这副气死人的态度本身,或许就是给魏徵传达一种让魏徵放心的讯息。

弟弟还是心软啊, 说什么不能告诉魏徵才能瞒得更好,但还是隐晦地让魏徵安心。

不过这方式真的很气人。

发现魏徵不是真的对弟弟起了芥蒂,李世民就懒得管了。

阿玄这喜欢折腾人的坏毛病, 哪天被人揍了都是自找的。

李世民一路上吃好睡好, 偶尔去路边草丛里逮只兔子野鸡狐狸, 十分惬意, 半点没因为杨广被杀和救下王薄孙宣雅夫妻俩失眠多梦。

李玄霸也知道二哥惊讶归惊讶,但不会忧虑。

如果是三十岁的唐太宗,他会忧虑这件事对自己施政的影响;

如果是四十岁的唐太宗,他会忧虑这件事对大唐未来江山的影响;

如果是五十岁的唐太宗,他会焦躁不安,想尽办法抹消这件事的影响,并杀掉王薄和孙宣雅,甚至可能对自己生出芥蒂之心。

但现在他面前的是十七岁的李世民,正处于中二期的进化体高二期。

中二期时人体受激素影响,是没有漫无目的的叛逆。

高二期时人体从未成熟走向巅峰,是一种自信心爆棚的叛逆,不仅对新鲜事物接受度极高,还认为天老二我老大,世间一切约束都能被自己一拳打爆。

这个十七岁的高二期李世民还是冠军侯,已经做出了惊人的壮举,就更自傲了。

何况李玄霸还是个瘦小奶团子的时候,就对李世民在心里逼逼大逆不道的话。近墨者黑,李世民即使仍旧不理解,不住叹息弟弟实在是太极端,但也就是叹息一下,懒得上心。

李玄霸原本打算自己来中原处理这件事,是知道二哥肯定会被吓到;后来故意激将二哥看了全程,就是知道二哥会吓到但不会在意,所以故意吓唬二哥。

李世民觉察出弟弟在使坏,不过也确实没放在心上。

习惯了,叹气。

双生子二人对此事没有太在意,魏徵在骂骂咧咧不知道在没在意,薛收和秦琼的心理压力就很大了。

特别是知晓了全部真相的秦琼,压力大得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看着薛收和秦琼三观破碎胆战心惊,好像是他们二人斩杀了杨广似的,李世民向李玄霸嘀嘀咕咕嘲笑二人。

李世民:“我以后要当皇帝我都不在意,他们在意什么?”

李玄霸:“二哥,嘲笑就嘲笑大声点,不然起不到效果。”

李世民(超大声):“我这个未来的皇帝都不在意,你们在意什么!”

薛收惊恐道:“李二啊,你小声点,被别人听见,那可是谋逆!虽然你本来就要谋逆,但我们现在只带了几十个护卫!”

魏徵嗤笑:“‘天下无双’和‘算无遗策’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引来隋军,然后用这几十个护卫杀穿他们呢?”

李玄霸瞥了“阴阳家”魏徵一眼,道:“魏玄成献的策不错,二哥,记得让魏玄成当先锋。”

李世民乐呵呵道:“好嘞。”

魏徵撸起衣袖,被薛收拉住。

薛收:“算了算了,你嘴皮子再利索,也比不过被李二偏帮的李三,何苦去撩拨他?”

秦琼做好了拦住李世民打人的准备。虽然主公嘴上说三郎君被人揍了活该,但魏徵真的敢出手,主公肯定会暴跳如雷。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薛收和秦琼倒是不紧张了。

也是,未来的皇帝都不在意,他们在意什么?

魏徵看着情绪恢复正常的薛收和秦琼,又看向同样恢复成熟模样的李世民和李玄霸,若有所思。

虽然他理解主公和三郎君的做法,但这样让主公失了威望,不是好做法。

魏徵把这件事记在小本本上。

他不仅是王薄的军师,还受李玄霸之命教导王薄。所以他常记录王薄不足的地方,凑齐一本后送给王薄,让王薄反省自身。

现在他习惯性地记录起真正的主公不足的地方。等到了陇右,他就把整理好的规劝奏疏递给主公。

李世民没发现这件事。他现在归心似箭,满脑子争夺天下。

李玄霸发现后,叮嘱薛收和秦琼隐瞒此事。

李玄霸:“给二哥一个大惊喜。”

薛收和秦琼十分无语。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便顺从了。

如果主公问起来,他们当然会如实回答。但主公不是没问吗?这件小事没必要禀报。

李玄霸一边清点着给宇文珠买的江都特产,一边眯着眼开心地畅想著名谏臣魏徵初次怼未来唐太宗的愉快场景。

现在的二哥脾气可暴躁了。二哥虽然听得进劝说,但听得进不代表不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程的路途十分顺利,无论是大股的隋军还是盗贼都没有遇到,只有零星盘查。

他们的商队手续滴水不漏,又给足了贿赂,还亮出了有勋贵后台的凭证,盘查的小吏都很给他们面子,没有为难他们。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平平静静地往回赶时,中原已经炸开了锅。

古代的消息传播慢的时候很慢,隔壁的郡的事传到另一个郡都可能传几个月;快的时候也很快,只十日,杨广被杀的消息就传到了洛阳,继而传到了天下勋贵耳中,隋军军心大乱。

窦建德等被压制的义军立刻反攻隋军,各自占领了不少郡县。

各地鹰扬府见皇帝都死了,自己粮饷都没人发了,自己活着投靠豪强起兵者比比皆是。

颓废了一阵子的杨玄感再次振作,与义军联合,号称数十万人再次攻打东都洛阳。

而正在家中养伤的李渊,也被迫起兵了。

李渊早就做好了起兵的准备,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在他看来隋军还能战胜东|突厥,仍旧很强势。杨广下江南时,他的下属和亲朋好友就劝他起兵,但他像是有拖延症似的,老迟疑不定。

李渊叹息:“原本我打算向突厥借兵借马,但二郎烧了突厥牙帐,我现在孤立无援,需要再积攒力量。”

裴寂劝说:“二郎君能打败突厥,就说明二郎君比突厥厉害。只要二郎君与我们一起起兵左右夹攻西京,有何困难?”

李渊觉得裴寂说的有道理,于是准备把周围农民起义军先扫一遍,多招降些人就起兵。

李渊已经击败了毋端儿、柴保昌等义军,知道义军的战斗力有多弱。只要李渊亲率精兵良将,打一帮大部分兵卒都手无寸铁,拿着木棍和农具就敢冲阵的农民起义军轻而易举。

他扩充麾下兵卒,大多都是招降的义军中的青壮。

裴寂又劝说:“现在招降了民贼也没有时间训练,不如早些通知二郎君和三郎君一同起兵。”

李渊终于被裴寂说服的时候,义军却来攻打太原郡了。

魏刀儿和王须拔起义,号“历山飞”,聚众十余万乱民,把太原郡围了,隋将潘长文战死。

李渊现在作战的方式完全就是大号的李世民,仗着一手神射术,率领骑兵就杀入了敌营中,把步卒甩在了身后。

但“历山飞”却非李渊之前剿灭的义军,居然不知道从哪凑了不错的兵甲,没有一击即溃,反把李渊围了。

原本历史中这件事也发生了,不过李世民在李渊身边,率领另一支精锐骑兵杀入重围救出李渊,然后和姗姗来迟的步卒一同击破敌军,斩杀王须拔。

现在李世民不在,只有李建成在他身边。

李建成比大部分贼帅带兵的本事强多了,剿匪经验很成熟。但他自身武力值稍稍差了一点,所以只是率领步卒大军殿后前行,不可能亲为先锋。

李渊少了李世民掠阵,只能独自苦苦支撑,虽然他杀出了重围,但所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敌军气势如虹追着李渊马屁股后面跑,步卒阵型大乱,退守太原郡中,幸得楼烦太守举兵来救,才击退“历山飞”部。

这本是一件小事。

剿匪有输有赢多正常?李渊没把这当回事。

但荥阳被翟让攻占后,逃到太原的郑家族人劝说李建成:“此战唐国公失利,听闻朝中有人上书陛下,要免去国公太原留守之职。如果国公现在不起兵,国公肯定会投奔二郎君。那还有大郎君的立足处吗?”

李建成被说服,为逼迫李渊起兵,趁着李渊在养伤,在太原郡四处传播李渊要起兵的传闻。

太原副留守,虎牙狼将高君雅得知消息,悄悄派人出城禀报洛阳。

李建成截获了消息,将此事禀报李渊。

李渊深深看了李建成一眼,叹气道:“你太心急了。”

李建成迷惑不解道:“父亲不是早就准备起兵吗?现在终于有借口起兵,父亲何谓太急?”

李渊心里叫苦。现在起兵的时机不坏,但自己还伤着呢,你等我养好伤行不行?不然你以为你能领兵?

但他知道郑家人劝李建成的话,心知李建成的焦急,便叹着气披甲起兵了。

裴寂也劝说他,如果不抓紧时间起兵,如果大雄大德先起兵,他倒是能继续当高祖皇帝,但毗沙门该如何自处?只有自己占据主动,才能让大雄和大德与毗沙门和睦相处。

李渊带伤起兵,命令人快马加鞭通知陇右。

因为李渊起兵太过仓促,高君雅顺利逃出太原城,麾下鹰扬郎将刘武周还以“尊隋”的名义叛乱,据守汾阳宫。李渊行军艰难。

这时陇右回信,冠军侯在与突厥人激战未归,副慰抚使也在草原上,难以回援。

回信者还委婉道,现在冠军侯没有叛隋之心,正在为大隋戍守边疆,唐国公为何逼迫冠军侯在忠孝中抉择?如果动摇前线军心该如何是好?

李渊:“……”

好吧,是他没有提前和二郎三郎约好,他的错。希望自己这封信没让二郎三郎那里生乱。

还好杨广南下被义军袭击后,杨广命令各地抽调精锐前往江都护驾,李渊亲率骑兵冲锋,还是连战连胜,麾下势力不断扩大。

这时候,杨广被杀的消息传到了李渊耳中。

李渊捶胸顿足:“大郎误我!”

如果他现在起兵,不仅占了大义,还养好了伤,隋军也会变弱!何至于如此艰难!

不过事已至此,李渊为了抢夺先机拉拢朝中勋贵,当机立断称帝,国号“唐”。

围攻洛阳的杨玄感也称帝,国号“楚”。

各地乱军首领都纷纷称王称帝,一时间天下冒出了几十上百个皇帝。

第165章 西京诸公的骨气

西京大兴。

高颎一身素衣, 为那位被暴民挫骨扬灰的暴君守孝。

消息传到大兴后,大兴的百姓自然被命令为杨广受国孝。高颎等朝臣也不例外。

“又出现一个皇帝。”高颎看着手头的文书,叹了口气, “在乡村里拉起一支不到千人的盗贼, 居然也敢称帝。”

薛道衡面无表情道:“陛下这样的死法, 让皇帝在百姓心中的神圣性全击碎了,是个人都敢称帝。”

宇文弼叹气不语。

皇帝的神圣性在士人心中早就不存在了,但百姓愚昧, 仍旧畏惧皇帝。

现在贼帅审判和杀死皇帝,现在皇帝的权威彻底被击碎。

这是好是坏?他们虽然能理解王薄的愤怒,但仍旧对未知的未来感到畏惧。

长孙晟一直眉头紧锁。

薛道衡道:“季晟, 你为陛下皱了这么久眉头了,看来你对陛下的感情还是很深厚啊。”

薛道衡不是讽刺, 只是感慨。长孙晟原本是杨广的心腹, 对杨广心有怀念很正常。

长孙晟抬头,神情有点茫然:“啊?什么?”

薛道衡疑惑:“你不是为陛下的死感到悲愤吗?”

长孙晟比薛道衡更疑惑:“陛下一路朝着横死的目的地狂奔,不死在贼帅手中,也是死在叛军手中。我们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有何悲愤?”

薛道衡:“……”他果然最讨厌长孙晟。陛下好歹对你不错吧!

长孙晟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自己足够厉害, 才被杨广重视。他鼎力支持杨广继位,杨广却吝啬赏赐。他的爵位和官职与在先帝时差不多。

杨广此人十分吝啬赏赐, 且赏赐只凭自己喜好,不看功劳。只要会奉承吹捧,杨广就会破格提拔。否则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 杨广从指缝里漏点爵位官职出来, 就和要了他的命似的。

直到天下大乱, 杨广又在三征高丽中把隋朝府兵送得差不多, 要依靠勋贵豪强帮他镇压民乱的时候,他给官职才稍稍慷慨了一点,但对爵位仍旧很吝啬。

就说李世民,他在没有朝廷的支援下烧掉突厥牙帐,燕然勒石,突袭东|突厥一战中擒获突厥一大一小两个可汗,别说先帝,就是以前任何一个皇帝,肯定都是给李世民一个将领能得到的最高爵位。

别说什么李世民的父亲是国公,大汉最高的爵位是侯,皇帝一高兴,一门父子好几个侯很正常。就是暴君秦始皇,也把王翦两个儿子都封了侯。

更别说李玄霸救驾这么大的功劳,连升官都抠抠索索,几乎没有赏赐。

长孙晟只能写信安慰李玄霸,宇文述救驾而亡,家里国公爵位还丢了,李玄霸在杨广那里的待遇至少比杨广强一点,让李玄霸别生气,好生养身体。

这种皇帝,死了就死了,谁会为他悲愤?

长孙晟觉得薛道衡很矫情。杨广差点杀了你,你还在为杨广感慨?你没有自尊的吗?果然自己和薛道衡相性不合。

高颎见薛道衡似乎又要和长孙晟吵起来,转移话题道:“季晟,你果然也看出来了。”

长孙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嗯。”

宇文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薛道衡有点不高兴:“你们三人都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什么?怎么就瞒着我一个人?”

长孙晟道:“什么叫瞒着?我们看出来,你没看出来,不是因为你蠢吗?”

薛道衡:“……”开始撸袖子。

高颎赶紧继续转移话题:“你对阴谋诡计不敏感,所以没看出来,很正常。玄卿,你可还记得王薄是三郎暗子?”

薛道衡努力挖掘记忆:“似乎三郎送了一位谋士去王薄身边……等等,你们的意思是,王薄所作所为是三郎指使?!”

高颎摇头:“观王薄所作所为,定是出自他本心,三郎没有指使他。但他毕竟和三郎有关,唉……”

薛道衡焦急道:“三郎怎么能和王薄有关系?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弼安抚道:“问题不大。除了我们,估计就只有大雄和大雄的心腹对此事略知一二。只要王薄不主动说这件事和大德有关,就不会有事。”

长孙晟道:“我倒是认为这件事虽然不是三郎指使,但三郎肯定做了什么推动了此事。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训斥他。”

高颎和宇文述不住颔首。

薛道衡还在碎碎念:“三郎怎么能如此离经叛道?怎么比我还离经叛道?唉,这孩子……”

就在薛道衡碎碎念时,高颎的仆人前来禀报,大兴留守卫玄又派人来请高颎一诉。

薛道衡停止了碎碎念,神情厌恶道:“还真是不死心。”

高颎道:“说我病了,闭门谢客他听不懂吗?”

仆人道:“来人说,如果高公不肯去,卫留守就要亲自来请了。”

高颎淡淡道:“那就让他亲自来。”

仆人得到命令后,前去回绝。

高颎将手中枸杞茶一饮而尽,露出郁闷神情:“洛阳已经拥立元德太子次子为帝,大兴非得再拥立一个,是要让元德太子的血脉都死干净吗!”

高颎说出如此谋逆之语,其他三位老头都没有惊恐,纷纷叹气。

杨广不仅对臣子提拔只看喜好,对儿孙也一样。

他给小儿子杨杲封赵王,给最喜爱的庶长孙杨倓封燕王,却因为元德太子临死前的劝谏,对元德太子另外两个儿子不闻不问。

杨广把宠爱的儿子和长孙带在身边,其他两个孙儿分别丢到大兴和洛阳,美其名曰让他们各自镇守一京。但皇孙不仅年幼,连爵位都没有,如何镇守?实际上就是放养了。

听闻虽然王薄只杀了杨广,但赵王和燕王都被叛军所杀。不被杨广喜爱的杨侗和杨侑捡回了一条命。

可现在天下大乱,大隋皇帝还是被贼帅所杀,谁都知道大隋的法理性已经被打破,大隋已经名存实亡。

杨侗和杨侑虽幸运也可怜,他们如果被推上傀儡皇帝的位置,定不得善终。

杨侑是元德太子嫡子,确实是最适合坐上傀儡皇帝位置的人。所以洛阳拥立了一个皇帝,大兴这边也蠢蠢欲动。

但以前那个愚蠢自大的韦太子妃,好像在这几年被冷落中变聪明了,死死抱着杨侑不松手,求拥立的大臣放过她的孩子。

留守西京的大臣心中不一定没有争夺天下的想法,但他们表面上还是大隋忠臣,何况这些人中还有真正的大隋忠臣,是真心拥立杨侑为帝,不好做得太强硬。

高颎不仅声望高,还曾给元德太子讲过课,所以他们反复来找高颎,高颎能和他们一同劝说韦太子妃。

“希望他们能早点醒悟。”长孙晟道,“废太子杨暕的血脉已断,如果元德太子也一丝血脉都不能留下,那陛下的血脉就全断绝了。好歹君臣一场,陛下已经死得如此凄惨,还是给他留点血脉为好。”

薛道衡狠狠翻了个白眼。

宇文弼道:“我去和卫玄说说。他应该是心系大隋的真正忠臣,只是关心则乱。既然洛阳已经拥立杨侗为敌,就不要再折腾了。难道他还想让陛下仅剩的两个孙儿自相残杀?”

高颎道:“希望他能听进去。”

薛道衡道:“我倒是怕京兆韦氏逼迫韦太子妃。对京兆韦氏而言,让杨侑当傀儡皇帝好处很大。”

长孙晟嗤笑:“便于他们把傀儡皇帝献出,在新王朝谋夺利益吗?”

薛道衡冷哼:“京兆韦氏已经没有了自己打拼的锐气。当外戚多舒坦?看着吧,等唐国公进了西京,唐国公府父子的后院都会塞进韦氏女。”

高颎见宇文弼和长孙晟都露出不喜的神色,赶紧道:“说这个扫兴话干什么?不知道是二郎先来西京,还是李渊先来西京。”

薛道衡再次冷哼:“那还用问?二郎没那么废物。”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在大兴郊外集结的第一支唐国公府军队,居然是李昭的军队。

在李玄霸离开陇右的时候,就给还留在大兴的阿姊们写信,告知她们天下大乱,自家可能会起兵的事。

“无论哪一支叛军,都会争夺西京。请阿姊和姊夫早做打算,离开大兴避乱。”

李昭很信任李玄霸,便和柴绍搬到了京郊别庄,随时准备跑路。

李玄霸其他姊夫就算没离开大兴,也做好了避难的准备,没有告发李玄霸。

他们没告发的理由很简单。

李渊选女婿的眼光不错,都看到了隋朝的穷途末路。他们在隋朝的官职不高,如果唐国公府起兵成事,他们将来的地位比在隋朝高许多,当然要帮自家人。

不过李渊仓促起兵,没能及时通知自己的亲戚,就算李玄霸提前让阿姊姊夫们做好准备,李渊还是把女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坑得很惨。

卫玄在大兴城搜捕李渊的亲朋好友,李渊的亲朋好友们,下狱的下狱,出逃的出逃,非常狼狈。柴绍把家中家丁和财产都交给李昭支配,自己孤身去陇右投奔李世民和李玄霸。

在王朝斗争时默认不波及出嫁女,而且隋朝女子出门在外会戴遮掩全身的冪离,就近隐藏比跨越千山万水去投奔他人更安全。

柴绍知道自己妻子是女中豪杰,在朝廷忽视女子的前提下,妻子手中有钱有人,自保不难。

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昭居然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征召了几百人,然后去游说和攻击西京附近义军,短短一月时间,就已经聚集了十万人,其中一万人有武器有皮甲,完全能称得上精英了。

原本历史中李昭也聚集了六七万人,现在她早早和李玄霸一起做生意,手上的钱和人更多。而且李玄霸多次悄悄让她做好起兵准备,李昭很早就私藏兵器,连柴绍都不知道。

李昭竖起“唐”字旗,多次与城外隋军交手,靠着地形周旋,在野战中连续击败隋军。

卫玄焦头烂额,只能闭门不出,送信向洛阳求援。

既然要向洛阳求援,西京的官吏们自然短时间内不能再拥立新皇帝了。

韦太子妃抱着才十一岁的杨侑又哭又笑:“儿啊,你有救了,有救了。”

杨侑轻轻拥着自己的母亲,沉默不语。

他以前不太喜欢母亲。因为父亲老抱怨母亲只听娘家的话,不够聪明,会给他添麻烦。

但在被祖父冷落的这些年中,他却感受到了母亲对他比对娘家更高的爱。

母亲真的不聪明。他虽然年少,也暗地里帮母亲解决了许多麻烦。但母亲能在韦家要求拥立自己当傀儡皇帝时,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不惜与娘家决裂,也不肯当太后。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一定……

我想活下去,和母亲一起活下去。

杨侑在被冷落时看惯了人情冷暖,很是早熟。他想起父亲留给自己的信。

父亲让自己遇到麻烦,可以向李世民、李玄霸求助。他们两人很讲义气,都是心软的好人。如果所求之事不会让他们二人有太大损失,他们一定会帮忙。

现在唐国公李渊已经谋逆,我还能信任他们吗?

杨侑正想着,韦太子妃擦干眼泪,咬牙低声道:“现在他们终于放松了对我们娘俩的监视,我们赶紧逃出去!”

杨侑茫然:“逃?往哪里逃?”

韦太子妃道:“去陇右!你父亲说过李世民和李玄霸能帮我们,听你父亲的,你父亲从没错过!”

杨侑道:“但唐国公已经谋反。”

韦太子妃道:“这天下还有谁没谋反?你祖父都死了,大隋已经没了,人人都是反贼!西京里这些人也全是反贼!你落在谁手中,都是落在反贼手中。李世民和李玄霸和你父亲关系好,说不定能留你一命。”

韦太子妃一边说,一边又抹起了眼泪:“哪怕你当个庶民也好,娘不让你死,绝对不会让你死!听娘的!”

杨侑喉咙耸动了一下,双拳握紧。

半晌,他摇头:“我没有信心能带着娘亲逃出去。我们不如就留在这里,谁打进西京,我就向谁投降。他们应该不会杀一个主动投降的前朝皇子。”

韦太子妃道:“不行,孩子,你必须逃。现在他们虽然放过了你,等他们缓过气,肯定还是会拥立你为帝。只要你当了皇帝,你就没命了!听娘亲的,乖。”

杨侑叹气:“好,听娘的。”

他当然也知道,现在西京中的朝臣勋贵们只是暂时忽视了他。将来无论西京局势如何,他们都一定会拥立自己。

虽然祖父忽视了他,但也命令高公等留守西京的大贤来教导自己,他并不蠢。

西京这群勋贵大臣不敢自己起兵争夺天下,所以他们一定要拥立自己。因为只是献出一座城不能让新的皇帝,只有让自己这个皇帝带领他们一同投降,他们的地位才更高,也才能保住“忠臣”的名声。

京兆韦氏也是。

只是一个“关中郡姓”的份量还不够,关中郡姓中人才比他们多的人有很多。要是能劝说新帝投降的太后的娘家,这份量才足够。

但杨侑仍旧不认为自己能逃走。

娘亲能用的人都是娘家韦氏给的人。京兆韦氏不会想让他离开。

但杨侑还是顺从了母亲。

假如呢?人总要有点希望。如果这次失败,他也好认命。

杨侑被韦太子妃扮作了侍女,假借祈福的名义,偷偷去了城中的寺庙。

韦太子妃希望能让杨侑跟着自己信任的和尚离开。但不出杨侑所料,他刚到寺庙,就被人告密。

韦氏派人来寺庙寻他,被娘亲挡在了门口。

但后院这么小,他能怎么逃?

杨侑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弃,一个小沙弥对他招了招手:“跟我来,往这里走。”

若是平时,杨侑绝对不会听信一个陌生人。

但现在不是已经没有更坏的结局了吗?所以他跟了过去。

小沙弥打开了柜子,柜子里居然是一条地道。

杨侑昏昏沉沉地跟着小沙弥走入地道,走了许久,然后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他左右张望:“这是哪里?你是谁?”

“韦太子妃没和你说?”高颎惊讶,“你什么都不知道便跟来了?”

杨侑猛地转身,看着面前的高颎,不敢置信。

高颎叹气:“罢了。上马车换衣服,我带你出城。”

杨侑晕乎乎地脱掉钗环,穿上兵卒的衣服,混入了高颎身后的兵卒中。

高颎拿着令牌接管了城防,亲自带兵出城巡查。

卫玄终于说动了大隋这位战略家军事家重新披甲上阵,戍守大兴城。

人的名树的影。当高颎亮出自己的旗帜后,大兴城周围的义军瞬间没了踪影。

但高颎回到大兴城,却得知元德太子的嫡子杨侑下落不明。韦太子妃不肯说出杨侑的下落,居然一头撞晕在树上。

卫玄焦急道:“高公啊,这可如何是好?”

高颎冷漠道:“我早就告诉你不要逼迫皇孙。皇孙乃是元德太子的孩子,他不蠢!不会不知道自己当了这个皇帝将来会面临什么!韦太子妃一颗慈母之心都不能打动你,你自己要为大隋赴死成全忠义,就非要拉着皇孙一起死吗!”

卫玄愤怒道:“他是皇孙!”

高颎道:“他如果没当皇帝,就可能是惨死的陛下唯一能活着的血脉。”

卫玄:“……”

他难过地闭上了双眼。

半晌,他问道:“高公,你出手了吗?”

高颎倨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敢杀了老夫吗?”

卫玄深呼吸了几下,声音沙哑道:“不敢。”

高颎道:“陛下命你抚关中,但关中百姓饿殍遍地,你不能救;盗贼烽烟四起,你不能平。你和我一样,既然不敢死谏陛下走向正道,现在陛下因虐民身死,大隋因民乱而亡,你我也别装什么忠臣了。你和我都不配。”

已经七十来岁的卫玄神态更显苍老。

高颎道:“但至少我们要为陛下,为元德太子留下一丝血脉。”

卫玄声音哽咽道:“高公,但这天下真的有皇孙的容身之处吗?我观天下群雄,无一人心胸宽广。不,冠军侯或许会顾念陛下和元德太子的旧情,但他头上还有个李渊啊!李渊是什么人,你难道不了解?!”

高颎道:“我很了解,所以我不惧。”

卫玄叹气:“看来高公果然是把皇孙送往冠军侯处了。”

高颎不语。

卫玄颓然道:“罢了罢了,是与不是,皇孙已经失踪了,现在议论这些有什么用?高公,你要献城吗?”

高颎摇头:“不守城,大兴勋贵要怎么在下一个皇帝那里谋得个好去处?就算要献城,也不能急。”

卫玄沉默了许久,拱手离去。

他没有收走交给高颎的兵权,借口生病,逐渐将京中权力全部让渡给高颎。

虽然高颎已经不理俗务许久,但他的声望极高,现在皇孙已经失踪,大兴勋贵争辩来争辩去,最终还是只服高颎。

他们对高颎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对不能轻松地献城。

高颎嗤笑,同意了。

守城的兵卒和中低层将领都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勋贵朝臣们打的主意。他们会继续积极备战,拼死杀敌,死伤无数,好为西京诸公打造好“忠臣”的招牌,为西京诸公的骨气牌坊添砖加瓦。

不这样,未来的皇帝怎么会尊敬西京诸公,赐予他们高官?

……

“李、李世民?!你离西京这么近了!”杨侑惊得浑身发抖。

李世民没好气道:“抖什么?我又不吃小孩。还有,叫表叔,没大没小的表侄子。”

李玄霸道:“现在我们是反贼,别吓唬他了。”

李世民拍着杨侑的肩膀道:“好了好了,跟着阿姊去张掖躲着,等我当皇帝了再出来。阿姊,陇右交给你了。”

李昭担忧道:“你、你真的要让我去镇守陇右?”

李世民道:“三姊,你知道父亲麾下现在才多少人吗?不到五万!你以女子之身为将,居然能招揽十万兵卒,还把卫玄打得闭城不出。你有这等本事居然还不自信吗?”

李玄霸道:“三姊,过分谦虚就是狂傲。陇右交给你了,谁冒头你就打谁,没人打就去草原抢劫。我们陇右比较艰苦,不抢突厥的牛羊养不活那么多兵。”

李昭扶额:“你们……唉,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攻打西京。”

李世民撇头:“阿玄,你说。”

李玄霸看了二哥一眼,知道二哥就算心里已经接受了一切,但嘴上还是不想说出来。

“三姊,你若和父亲合兵,你就没有兵了。”李玄霸道,“当将军很自在吧?你也不想刚快意没多久就被父亲剥夺军权吧?”

李昭愣住。

李玄霸道:“我们也不想被父亲夺走兵权和领地,所以我们结盟如何?”

李昭皱眉。不过只一瞬,她就展眉道:“好,我来给你们当戍边的大将军。不过我能服众吗?”

李玄霸叹气:“三姊,阿姊,我的姊姊,你娘子军的名义已经很响亮了。我相信你……”

李世民伸手搭在李玄霸的肩膀上,挤眉弄眼道:“三姊,你若能镇守好陇右,将来我当了皇帝给你封王。”

李昭失笑:“胡闹。好了好了,阿姊帮你们。对了,你们姊夫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是在张掖吗?”

李世民疑惑:“柴姊夫吗?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李玄霸把二哥沉重的胳膊丢开,皱眉道:“柴姊夫没去太原,去陇右了?没见到啊。”

李昭:“……难道迷路了?”

姊弟三人面面相觑。

第166章 谁当突厥狗揍谁

李世民和李玄霸让杨侑与李昭一同离开。

杨侑很担心母亲的安危。

李世民去和李昭交接军队的事, 李玄霸安抚杨侑道:“你已经失踪,你的母亲在勋贵眼中失去了价值,就等于不会再有人害她。”

杨侑黯然道:“是我害了母亲。”

李玄霸道:“不, 是杨广害了你们一家。不是自己的错, 就不要随意认错。”

杨侑听了李玄霸的话, 虽然知道很大逆不道,但仍旧心头轻松了许多。

李玄霸见杨侑的表情放松,又道:“不用担心在张掖的生活。我和二哥私藏的前朝皇孙不止你一个。你堂弟, 我二表兄的遗腹子也在张掖。”

杨侑震惊不已:“当初有人诬告你们收留二叔的遗腹子,居然不是诬告?!”

李玄霸道:“是诬告。在李元吉诬告之后,我们才寻到二表兄的遗腹子。”

杨侑:“……”现在他的心情就只有六个点能描述了。

是啊, 是诬告。那时李世民和李玄霸……不,那时两位表叔还未救人。

杨侑道:“堂弟……堂弟他叫什么?”

李玄霸道:“杨愍, 哀愍的愍。”

杨侑垂目道:“杨愍, 杨愍,真是个悲哀的名字。”

李玄霸道:“但他的未来可一点都不悲哀。你和杨愍可能无法施展抱负,但你们的孙儿就能入朝做大官了。我保证。”

虽然这个杨愍不一定是原本历史中的那位字政道的杨愍,但身份都是一样的。

杨政道之子杨崇礼活了九十多岁,深受还没老糊涂的唐玄宗敬重信赖, 以功绩封弘农郡公,在户部尚书任上致仕, 是开元盛世名臣之一。

杨侑重重点头。

他相信李玄霸,因为他的用处只有当一个“禅位”的傀儡皇帝。李世民和李玄霸帮他隐藏身份,就是完全不需要自己付出, 所以李玄霸对他的安慰都是真实的。

安抚好杨侑后, 李玄霸又和杨侑聊了一会儿当初杨昭临终的细节。

杨昭临终时许多细节不能告诉杨广, 杨侑自然也不知晓。

杨侑现在才知道杨昭间接死于杨广之手, 杨昭死的时候所想的只是孩子和弟弟不要自相残杀,而这一点居然会触怒杨广。

李玄霸拍着杨侑的肩膀道:“现在开始想想未来想做什么。虽然你不能在朝为高官,但不代表你什么都不能做。而且如果二哥再厉害些,说不准从你和你堂弟开始,就能在朝堂好好施展抱负。”

李世民和李昭从李玄霸身后走来,高声道:“阿玄,你又说我什么坏话?”

李玄霸道:“我说你好话,让你再接再厉,争取让两个表侄都能在朝堂施展抱负,不用等到他们儿子。”

李世民道:“哦,好吧,我努力。你们说完了?尽早离开吧。大兴城中的勋贵官吏应该能猜到你若逃走,只有陇右一个去处。我担心他们拦路。三姊,就拜托你了。”

李昭笑道:“好。”

她心里被暖暖的东西塞满,都快膨胀起来,飘到空中。

李世民安慰道:“陇右离大兴很近,柴姊夫应该只是与我们刚好错过,三姊别担心。”

李昭挑眉:“我对我家郎君很信任,他一定没事。”

李玄霸嘀咕:“那不一定,说不定被吐谷浑抓走……哎哟。”

李昭抬手就给了李玄霸一下。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该揍。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李玄霸道:“好吧,他可能只是迷路……哎哟,三姊,这样说也不行吗!”

李昭咬牙切齿:“我先走了,之后教训你。”

她捏住李玄霸瘦削的脸:“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被捏着脸的李玄霸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要变?我就是我。”

李昭松开手,叹气:“二郎,管好三郎。”

抱着手臂的李世民笑眯眯道:“好嘞。”

他们迅速送别李昭。

李世民带了五千骑兵来。李昭带走了她麾下的五千精兵,把心腹马三宝留给了李世民。

李昭离开后,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才在马上捂脸哭了起来。

杨侑有点尴尬,没话找话道:“表姑是担心表姑父吗?”

李昭哭着摇头:“我相信柴郎,他定会无事。我是为三郎难过。三郎自幼体弱,养了许多年才把身体养好。我上次见三郎时,三郎脸颊饱满,与二郎长相越发相似。今日……”

李昭哽咽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捏了一下三郎的脸,他脸上就剩一张薄薄的皮,一丁点肉都没有。我家三郎究竟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难过啊……”

杨侑想起李玄霸的模样。原来三表叔还有不瘦削的时候?

李昭咬牙切齿道:“父亲一直溺爱李建成和李元吉,母亲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他们……他们……”

杨侑毕竟是个外人,李昭情绪十分激动,也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虽然柴绍与李建成交好,但李昭作为女子,与家中郎君交流不多,和李建成不亲近。只有李玄霸时常寻她玩耍,连她出嫁后也不顾及她出嫁女的身份,仍旧与她很是亲近。

李世民原本也不太爱和家中阿姊们交流,但他一直照顾李玄霸,李玄霸在哪,他就在哪。李世民又是个话痨,后来和阿姊们聊得比李玄霸还多,与李昭感情也自然越发深厚。

在李昭心中,只有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个弟弟最亲近,其余兄弟她连脸都不太记得。

她是唐国公府嫡女,与兄弟们接触还算多。其余庶出的姊妹估计是真的连家中兄弟的模样都不记得,一年见面次数寥寥可数。

得知李玄霸出事时,李昭大病一场,若不是李世民给她写信,让她不要掺和这件事,她早就去太原质问李建成。

见到李玄霸时,李昭将情绪隐藏得很好。

李玄霸生病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李玄霸无事,李昭不想让李玄霸和李世民重新想起曾经的痛苦。

离开两个弟弟后,李昭才痛哭一场。

两个弟弟与自己见面时,就像是当初让自己掌管香皂铺子一样,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好,丝毫不顾及世俗的眼光。

世间哪有女儿为大将军?

世间又哪有父亲要兵权儿女不给的?

两个弟弟让她去陇右,言下之意如果太子之位不明确,她就不需要听父亲的吩咐,只需要坐镇陇右,替弟弟们守好大后方。

陇右道很大,内有盗贼,外有蛮夷。这些弟弟们都交给了自己。

她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守好陇右道,他们却信任自己,还说要为自己封王。

她的弟弟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好的弟弟,凭什么要被李建成压一头?父亲你眼瞎吗?!

杨侑知道唐国公家的事自己不好插嘴,但他毕竟年少,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唐国公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还想让李建成当太子?他起兵后连太原郡都出不了,二表叔和三表叔却已经坐拥陇右道。高公既然把我送往两位表叔处,说明他将来也会就将大兴城献给两位表叔。让李建成当太子,这不是徒生争端吗?”

想起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直接害死自己二叔的祖父,杨侑表情郁郁:“和我祖父一个样。”

李昭道:“谁知道他怎么想?但他怎么想都不重要。李建成必不可能当皇帝。我不会再让二郎三郎遭遇危险。”

母亲照顾一大家子人,空闲的时间不多。她稍稍长大后,照顾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常常抱着病得难以走路的李玄霸,满院子找过分活泼的李世民。

李昭和柴绍开玩笑时说,她这一身力气,可能就是在抱着李玄霸找调皮捣蛋的李世民时练出来的。

长姊如母,李昭现在还没有孩子,虽然弟弟与她差不了几岁,但她看弟弟也和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那么好的弟弟,怎么能被人伤害?

以前她被困于后院,又是出嫁女,除了帮弟弟管好大兴城的产业,其他无能为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昭的眼泪还在流,眼中已经闪烁着代表决心和愤怒的火焰。

杨侑看着李昭的表情,有点被吓到。

难道……难道如果李渊真的立李建成为太子,这位表姑还能起兵反了李渊不成?不会吧?那可是表姑和表叔的父亲,“孝”字大过天啊。

在杨侑胡思乱想时,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见到了再次借口出城巡游,实则偷跑的高颎。

“老师!”李世民笑着冲上去拥抱高颎。

高颎一脚向李世民踹来。

李世民躲开,委屈道:“老师为何踢我?”

高颎没有紧皱:“你刚扑过来干什么?你和蛮夷混久了,连中原的礼仪都忘记了吗?你难道以为你已经是蛮夷?成何体统!……”

李世民乖乖站着听训。

为什么他刚见到高老师就要挨训?唉。

李世民:【烦!】

李玄霸:【你活该,明知道高老师最为严厉。你从小到大就挨高老师的训挨得最多,你还想扑上去给高老师一个拥抱?你是想气死高老师。】

李世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挨训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他怎么会一直记得自己挨训的事。

高颎训了李世民一通后,才为李世民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和发丝,嫌弃道:“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要随时注意仪容。仪容也是皇帝威严的一部分。”

李世民:“是,弟子知错。”

李世民:【才不。】

李世民:【烦。】

李玄霸:【二哥,你这是什么?虚心纳谏但“帝不听”是吧?】

虽然原本时空中的唐太宗确实是这样的人。

唐太宗以纳谏闻名,但一个有雄心壮志并且拥有相应能力的明君,都是极其有主见的人。他会虚心听别人的建议,但听完后还是以自己决断为主。

所以翻开唐太宗的传记,常看到唐太宗虚心纳谏,重赏纳谏者,然后“帝不听”。

谏臣(一般是魏徵)气得跳脚,继续进谏。

唐太宗虚心认错,下次还敢。

这样的唐太宗和我现在的二哥有什么区别?!

呃,二哥就是未来的唐太宗,那没事了。

李玄霸在心里嘀嘀咕咕,把自己的吐槽都说给李世民听。

李世民脸皮不断微微抖动,差点没忍住笑。

高颎一看这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又在用自己不知道的方式交流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从小就这样,只有表面上老实。

高颎想起曾经手把手教导两人的经历,就心累。

“你年少时就擒获了吐谷浑可汗,这次更是一战擒拿两位突厥可汗,纵观史书,你的功绩也首屈一指。”高颎训完后,还是夸赞道,“二郎,干得很好,老师为你骄傲。”

李世民屈起食指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但得意地笑道:“我确实厉害!”

高颎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二郎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一直这么自信。

他看向过分瘦削的李玄霸,眼中心疼之意快要满溢出来。

不,是已经化作泪水溢了出来。

高颎抚摸着李玄霸的脸颊,哽咽道:“怎么瘦成了这样?身体还没好,就好好待着休息,怎么跟着二郎东奔西跑?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李玄霸乖乖让老师抚摸,道:“老师放心,我的身体已经大好,只是脸上的肉还没养回来。这几年多吃一点,很快就会养好。二哥打仗太爱亲自为先锋,我不在他身边,没人拉得住他。”

高颎立刻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世民。

李世民脖子一缩。

高颎训斥道:“我早就告诉你,你是主公,是将帅,不要把自己当斗将!虽然我知道你亲为先锋可能最容易克敌制胜,但宁愿不速胜,宁愿多死一倍的人,也没有你的命重要!”

李世民嘀咕:“老师,你这样说会动摇军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小心!”

李玄霸告状:“老师,二哥一定是在想,现在敷衍过去,以后照旧我行我素。”

李世民瞪圆了眼睛:“阿玄!闭嘴!我才没有!”

高颎扶额,眼泪被两个弟子气了回去。

两个弟子样样都好,就是气人!

还好他们不在身边,否则自己觉得活不到现在,早就被两人气死。

“行了,别吵了。你们现在的计划如何?”高颎打断双生子的斗嘴,道,“若是你们想取大兴,必须与我打一场。”

李世民瘪嘴:“那群人是想要大隋忠臣的名望?”

高颎淡然道:“他们除了大隋忠臣的名望,还有什么本事能在新的朝廷立足?你要理解他们。”

李世民不高兴道:“我理解,但不想让我的兵在这种无聊事上丧命。”

高颎道:“为君者,不可意气用事。”

李世民低下头道:“我知道。”

高颎道:“李渊已经称帝,你只能争夺太子之位,所以必须要有他压不过的功劳。这个大兴城,你必须取。”

高颎想起这件事就一肚子气。

李渊你是不是有病啊?明明看到杨广已经众叛亲离,你再等等,看看局势再起兵行不行?杨广又没有逼迫你,你那个太原留守当得很安稳,有那个必要匆匆起兵吗?

高颎以为李渊做好了准备才如此心急,但他看太原情况,李渊刚与民贼作战失利,自己伤势未愈,麾下兵卒也还没有做好谋反的准备,后勤什么的都跟不上。

李渊刚走出太原城不久,刘武周攻占汾阳宫,他后方就出了问题。再加上尧君素等人围追堵截,且天降暴雨拦路,李渊只好退回了太原郡固守,带兵去平定刘武周,巩固后方。

现在天下大乱,四处都是战火。尧君素等人见李渊退回太原郡,没有攻打洛阳或者大兴的意思,便也退兵固守,先击退攻打洛阳的杨玄感。

大隋唯一的战略家高颎,一辈子遇到英明和愚蠢的对手无数,无论再英明或者愚蠢的决策,他都能猜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李渊这次举兵,他愣是看得一头雾水。

现在李渊被围太原郡,二郎三郎就无法自由出兵,只能千里迢迢从陇右跑到太原去营救他,不然就是不孝。

李渊是吃饱了撑着嫌弃二郎三郎给他创造的局面太好,人为制造困难吗?

高颎一直瞧不起李渊。

李建成眼界狭小,嫉妒自己两位弟子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李渊是个废物?就算李渊不像他一样给每个儿子都赚了个爵位,至少也给每个儿子赚个开府仪同三司的勋官吧?

高颎看着一位弟子带着几千隋军大败数十万突厥兵,将杨广从雁门郡救出;另一位弟子更是一战擒拿两个可汗,烧毁突厥牙帐,立下“燕然勒石”的旷古功绩。这才艰难地官阶提到了原本“开府仪同三司”的位置。他能不骂李渊废物?

哪怕李渊在吐谷浑和高丽战场上有一丁点建树,也不需要两位弟子年少时就要去砍草原可汗们的脑袋来赚功劳。有了高等级荫官的李建成也不至于因为嫉妒给两位弟子使绊子。

但他还是知道,虽然他瞧不起李渊,李渊已经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厉害,当个诸侯还是没问题。

李渊这次起兵的时机之烂,让高颎第一次怀疑自身眼光。

他在杨广得到朝野上下一片好评的时候,就察觉杨广此人当皇帝必定会败掉大隋的基业,眼光无比准确。难道他在李渊这里还能看走眼了?

后来高颎从李昭那里看到了唐国公夫人的信,才知道原来李渊是被李建成逼反的,而李建成是郑家人挑拨的。

彳亍口巴。

至少自己的眼光没出错,李渊还没废物到自己都看不懂的地步。

至于李建成和郑家的打算,高颎很能理解。对他们而言,让李渊赶在李世民之前称王称帝,比什么都重要。

战局糜烂?反正李世民这个“天下无双”和李玄霸这个“算无遗策”一定能赢,顶多就是让他们兄弟俩焦头烂额一点。

但……那不是更好吗?

最好是逼李世民和李玄霸来救援太原城。只要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李渊见面,他们就能劝李渊收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军权。而有“父子”这层关系,两人不能拒绝。

当然,李渊会立刻再把军权还给李世民和李玄霸。但这一收一还,就决定了李渊的主公地位。

即使陇右是李世民打下来的,即使兵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募的,但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李渊只需要有了这个名份,就能轻松拿走李世民和李玄霸积攒的一切势力,且世上无人可指摘。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肯给,就是不孝子弑父,天下士人都会离心。而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没有强大到与天下士人作对的程度。

就算两位弟子当了不孝子后还能平定天下,李世民为名声所累,想要安抚天下也会异常困难。

高颎替弟子不平,也无可奈何。

郑家的计谋虽然令人不齿,但确实击中了弟子的要害。

高颎将太原起兵始末告知李世民和李玄霸,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敛眉垂目,神情漠然。

李世民讥笑道:“我观天下称帝者无英豪,只要父亲不拖我后腿,我与我弟弟合力所向披靡,扫平天下如摧枯拉朽。”

李玄霸冷漠道:“或许李建成和郑家人也非常信任我们的实力,才会在刚起兵的时候就自私自利地谋划夺嫡。”

在原本历史中,年纪小的粉丝们都争什么太原首谋之“功”。

这算什么功?李渊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兵马都备好了,突厥也联络好了,就差一个点头。别说李世民和李建成,估计手下全部都顺着李渊的心意劝了一顿,然后李渊再假惺惺地点头同意,和“黄袍加身”似的。

功劳不是耍嘴皮子给领导递台阶,而是殚精竭虑出谋划策,而是出生入死勇冠三军!只有毫无功劳的废物才会说“领导马上要做一笔大单子,我附和了领导,所以我也有功劳,要分多多的奖金”。

太原起兵完完全全是李渊一人主导。非要说第一个劝说的,那不是李渊最信赖看重的好朋友裴寂吗?裴寂还带资进组,是真的有大功劳。

但这个时空的李建成粉丝有福了,他们可以争“太原起兵首谋之过”了。

李玄霸道:“李建成就罢了,他一直长于后院,学的都是内宅斗争的本事,看不明白很正常。郑家大概是太久没有进入中枢机要,眼皮子怎么也如此浅显?父亲还在争天下,第二任皇帝其实也是开国君王,而不是寻常继位。他们的自私自利不仅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建成有多自私狭隘愚蠢,也打击了父亲的威望。”

李玄霸冷漠的表情化开,轻声笑道:“其实我本在烦恼如果父亲太过英明神武,一路打到大兴与我等汇合,我们该如何拒绝父亲让我们交出兵权的要求。感谢李建成和郑家人的愚蠢。”

高颎眼皮子一跳,道:“你该不会早就生出与你父亲为敌的念头?三郎,我知道你离经叛道,但这不仅仅关系你的名声,更关系二郎将来为帝的名声。”

李玄霸道:“老师放心。我很关心二哥的名声。”

李世民满不在乎道:“我无所谓。只要我当个好皇帝,就算不孝又如何?后世人就算再对我不孝捶胸顿足,也得承认我是千古明君。”

李玄霸点头:“这倒是。他们遇到了冤屈还得去哭昭陵呢。”

李世民抱怨:“阿玄,我还未及冠,你能不能别现在就开始说我埋什么陵墓了?”

高颎扶额:“三郎,噤声!未来之事不可妄言!”原来在三郎的谶纬中,二郎本就要与李渊争夺一番,落下不孝的名声后才能登基?

高颎的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如果李渊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忍不住给李渊两脚。

李玄霸道:“老师,这大兴城我们就不取了。我看父亲在太原好好的,既不需要我们救援,也没余力攻打洛阳和大兴。”

李世民心里憋着气,脸色本十分阴沉。听弟弟这么一说,他立刻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阿玄,我们打哪?”

李玄霸道:“我和你是大隋忠臣,又是父亲孝子。忠孝难两全,我们既不想帮父亲,也不想与父亲为敌,就中立呗。”

李世民道:“啊?继续守陇右?那多无聊。”

李玄霸笑道:“我们承诺陛下……哦,现在是先帝了。我们承诺先帝打突厥,就继续打突厥。东|突厥的汗位争夺已经结束。草原部落杀个可汗是没用的,只要稍稍缓过气,又能聚集力量。现在阿史那咄苾已经当上颉利可汗,自称比始毕可汗在位时还强盛。”

周周转转,二哥把始毕可汗和东|突厥未来的处罗可汗抓了,可汗的位置还是落在了阿史那咄苾身上,颉利可汗比原本历史中提前几年出现了。

李玄霸早就做好了谋划,只是中原局势不明,他没有作决定。现在李渊被困太原,但因为杨玄感攻打洛阳,李渊只要不出太原郡,隋军也没打算先打他,李渊很安全。李玄霸就能用自己计谋中最完美的一条了。

李玄霸挑眉:“昔日魏晋南北朝时,中原大乱,五胡南下,蛮夷势力大增。突厥最为强盛时,中原诸国纷纷向突厥称臣,突厥自称中原诸国的宗主国,甚至自诩为中原皇帝的父亲。如今中原再次进入乱世,突厥却正强盛,我想颉利可汗又想当中原皇帝的父亲,而中原许多人也又想当突厥人的儿皇帝。”

儿皇帝……高颎和李世民眼中皆燃起怒火。

中原曾经臣服突厥脚下,中原诸侯毫无气节可言,是后世人阅读前代史难以纾解的悲愤。

隋朝刚建立时,突厥也想让隋朝称臣。后来长孙晟分裂东西突厥,高颎带兵多次击败突厥,让东西突厥向大隋称臣,才一雪前耻。

如今突厥居然又想伸手扰乱中原,当中原的宗主了?!

李世民瞬间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其实李玄霸之前就和李世民商议过,只是李玄霸商议的计谋很多,没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们都不能立刻定下接下来要走的路。

但现在可以了。

从东|突厥、中原和李渊那里传来的情报,让他们的道路十分明确了。

李世民扬眉笑道:“我不愿与大隋皇帝为敌,只一心坚守与先帝的誓约。所以,谁敢向突厥称臣,我就揍谁,从离陇右最近的开始揍。”

高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二郎三郎,以你们之见,中原会有多少称帝的人投靠突厥?”

李世民冷哼:“全部。”

李玄霸道:“除了父亲之外的全部。父亲在大节上还是不亏的。”

李世民瞅了弟弟一眼,心里嘀咕,绝对不能让弟弟和父亲私下见面。

高颎叹息:“全部啊……是啊,中原分裂,群雄逐鹿,互相攻伐。唯有突厥兵强马壮,是群雄唯一的外援。他们纵然心中再厌恶突厥,也会对突厥虚与委蛇,向突厥称臣请求援助。能当皇帝之人不拘小节,只是一时卑躬屈膝,如越王卧薪尝胆。他们都会这样做,他们都会……”

高颎深呼吸,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气音:“……向突厥称臣。”

李世民和李玄霸安静地看着他们的老师。

高颎深呼吸后,双目紧闭。半晌后,他睁开双眼,声音和表情都恢复了平静:“二郎三郎。”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在。”

高颎淡淡道:“大兴交给我。无论是李渊还是谁,都不可能攻破大兴。你们去杀掉所有突厥的狗。”

李世民和李玄霸拱手作揖:“是,老师。”

第167章 我不出手不违约

公元616年, 隋大业十二年冬,杨广命丧江都。

只正月,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天下, 好像天南地北的距离缩短了似的。

李世民和李玄霸为了下一步计划, 召集下属分析天下的情况。

陇右道归他们所有, 当天下大乱的消息传到陇右道后,武功县等地有人试图生乱,都被迅速镇压。

李玄霸:“我觉得李轨他们不是试图生乱, 是想碰瓷。哪有起兵谋反者出营地一百里对你纳头就拜的?”

李世民:“这个不重要,别跑题。”

李世民把悍将都拉了出来,只给他阿姊留了一个李智云和一堆中层将领, 唯一的高级将领就是他和李玄霸最早的下属周达和向固。

他甚至把长孙无忌都带走了,让长孙康宁代替长孙无忌安抚西域。

反正都是长孙老师教出来的孩子, 蛮夷主母的权力又十分大, 长孙康宁能轻松应付已经内战的西突厥和袖手旁观的高昌等国。

宇文珠本想随行照顾李玄霸,但李玄霸只带走了孙思邈这个可怜的老爷子,让宇文珠留下陪伴和辅佐长孙康宁。

长孙康宁虽然才华能力足够应付蛮夷,但她毕竟年少,又在后院长大, 有时候难免胆怯,需要有人协助。

长孙康宁才十四岁, 宇文珠也不过十八岁。这样的年龄,即使是被家里重点培养的勋贵世家之子,也难以独当一面。但她们是李世民和李玄霸集团的主母, 再艰难, 她们也必须咬牙坚持。

明面上, 为李世民和李玄霸镇守后方的是李智云。但长孙康宁和宇文珠身为主母, 本身就代表着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权力,她们比起房乔、杜如晦等人,才是李智云真正的副手。

李玄霸和李世民商议,让李昭为主将替他们镇守陇右道也是考虑到了李昭同为女子,可能更好与长孙康宁、宇文珠配合。

李世民的文臣班子和亲人都在陇右道,陇右道可以高枕无忧。

“陇右道多是高原山丘,除了河右少许平地之外,能耕作的地方很少。我们现在养兵多是掠夺突厥。但突厥已经被我们打退,现在获取物资越来越困难。”长孙无忌道,“以我之见,应该尽快拿下关中平原,甚至南下入蜀。有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的粮草支持,我们才能横扫天下。”

裴行俨摇头:“我们现在既然不想攻打大兴,最好就不要动关中。何况主公定的策略不是谁向突厥称臣就打谁吗?关中和成都还无人向突厥称臣。”

宗罗睺和秦琼二人不太懂战略,闭口不语。薛举想说点什么,但见宗罗睺和秦琼都不开口,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李世民看出了薛举的心思,问道:“绍玄,你有什么计策就说出来。难道我这个主公还没被你信任,连知无不言都不敢吗?”

薛举忙道:“不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

李世民笑道:“不管对不对,先说。”

薛举道:“虽然我们确实缺粮,但我们这点人,真的能打下关中和蜀地吗?不然先把黄河东岸占据,这样别人来攻打我们,也有缓冲的余地。”

李世民笑道:“我也是这么想!”

薛举笑容瞬间灿烂。

长孙无忌和裴行俨无语地对视了一眼。李二既然已经想好要做什么,那还问我们做什么?

李玄霸捧着温水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我也赞同先图谋黄河东岸,以免我们唯一的产粮地西套平原被战火波及。不过争夺蜀地的策略也可以同时进行。”

长孙无忌问道:“我们哪还有兵可以分?”

裴行俨道:“不是说只有向突厥称臣才打吗?”

李玄霸道:“要收服一地,不一定非要打仗。我们确实承诺二哥只攻打突厥的狗,那么只要不是二哥出手便成。”

李玄霸捧着水杯又喝了一口,继续道:“我们这样宣称,只要脑子不笨的人都知道我们只是举着大义的旗帜,并非真的不想逐鹿天下。所以天下其他没有想过自立为帝的人,也肯定知道这一点。我观蜀地局势还算稳固,几个称帝的小喽啰迅速就被扫灭,而他们却又降下了大隋的旗帜,所以是可以说服的对象。”

李世民摸着下巴点头:“有道理。反正派人去问问,成不成也没有损失。我相信他们应当不会做杀害使者的事。那么谁去呢?”

李玄霸道:“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长孙老师的关门弟子,继承长孙老师衣钵的长孙四郎亲自去。”

长孙无忌:“……你们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有意思吗?”

李世民道:“什么叫有意思?我们说的是正经话。”

李玄霸道:“你就说我们说得对不对,你做不做得到。”

长孙无忌满脸无语,但还是只能答应。

他还想亲自上阵杀敌,证明自己也是一员猛将呢。怎么离开了张掖,自己还是要做说服人的活?

裴行俨忍笑。

他早和长孙无忌说了,李二和李三肯定是把长孙无忌当长孙老将军的替身用,长孙无忌别想正儿八经当猛将。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同意,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一起去。我堂叔李神通会和你一起去。不过你要把握住主动权,明白吗?”

李昭起兵的时候,拉拢了李神通等从大兴逃出来的李氏族人,李渊的堂弟,李寿。

李寿字神通,在李昭归于李世民麾下后,他很识相地也暗示要归于李世民麾下,所以李世民称呼这位堂叔的字。

不过李寿毕竟是李世民的长辈,说不定他见到李渊的时候,就倒向平辈人李渊了,所以李世民明示长孙无忌掌握主动权。

长孙无忌有点担忧:“他毕竟是你的堂叔,如果他要夺权,我该怎么做?”

李玄霸道:“他如果要夺你的权,就证明他并非真的想归顺我们。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世民笑道:“我是主公,是未来的皇帝,我说谁是主将谁就是主将。”

长孙无忌再无迟疑:“遵命。”

他明白了为何必须自己南下巴蜀招抚归降。除了他有父亲的教导之外,他是李世民这位主公的妻兄,所以即使李寿是李世民的长辈,李寿也不敢太过得罪自己。

外戚一直是皇帝用来压制宗族的工具。李世民还未及冠,肯定会有宗室长辈倚老卖老,长孙无忌必须从现在就承担起他身为外戚的责任。

李世民没有明言,但与李世民青梅竹马的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李世民的言外之意。

长孙无忌想明白后,后背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曾经和自己笑闹的好友,已经初具皇帝之态。

李世民安排好长孙无忌后,对裴行俨道:“关中平原盗贼太多,将来我们攻打大兴时会很麻烦。守敬,你可否能暂时改名换姓,当一下贼帅?”

裴行俨无语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个贼帅。”

李世民笑道:“正因为不像,才让你去。我又不是真的要养出个贼。阿姊占据的鄠县交给你管理,你只需要在这里练兵,一边收拢流民,一边给高老师一个阻止大兴隋军西征的借口即可。”

李玄霸道:“裴兄,留守鄠县者需要见机行事。无论是守是退是打,都由留守将领一人决断。目前二哥麾下,只有你能独当一面。”

裴行俨立刻道:“那就没办法了,交给我!”

秦琼和宗罗睺神色平静。他们俩都知道自己的才能还没到可以“见机行事”的程度,所以不嫉妒。

薛举心里有点嫉妒。他觉得如果不是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身份比他高,他明明也可以独当一面。

不过身份的鸿沟横在那里,薛举纵然嫉妒也无可奈何。

“绍玄,你带一千人前去马邑郡支援我父亲,击败刘武周。”李世民道,“你与隋朝无纠葛,只是我的部下,所以你对我父亲说话时可以不客气一点。告诉他,我是大隋忠臣,明白吗?”

李玄霸补充:“其他的话你自己编,反正重点描述我和二哥在忠孝中艰难挣扎的模样即可。不管父亲信不信,你要让其他人同情我们。我相信你的口才。”

李世民道:“击败刘武周后迅速返回,无论是东西突厥还是其他什么借口,你自己找。告诉他们因为父亲仓促起兵,陇右多处反叛,大兴隋军西征,突厥也开始频繁骚扰。我和阿玄疲于奔命,非常艰难。”

李玄霸道:“告诉父亲,我和二哥砸锅卖铁就凑了两千精锐骑兵,现在分了一千出来救父。”

薛举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明白明白,交给我!我很快就回来……我回哪?”

李世民道:“朔方,梁师都。”

薛举了然。梁师都啊,刚向突厥称臣的狗。

薛举跟着李世民一战擒获两位突厥可汗,十分瞧不起突厥。居然有人向突厥称臣当狗,真是贻笑大方。既然要称臣,怎么不向我这位专杀蛮夷可汗的主公称臣?

李世民现在在蛮夷那里已经有了类似“可汗杀手”这样古怪的称号。

无论是吐谷浑还是东|突厥,都是在最强盛的时候被李世民杀掉或擒获一大一小两可汗(吐谷浑名王就等于突厥小可汗)。虽然吐谷浑先被隋军打残了,虽然东|突厥的两个可汗被擒拿也没有伤筋动骨,你就说是不是有四个可汗栽在李世民手中了吧。

蛮夷在自家主公面前就是狗,居然有人当狗的狗,薛举鄙视极了。

李玄霸瞥了薛举一眼,心生遗憾。

真可惜,不能向薛举剧透,在原本时空中,你也是突厥人的狗。

第168章 如今的天下局势

安排好麾下三位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后, 李世民继续和李玄霸梳理天下的情况。

陇右道在大隋西北方,包括后世甘肃、小部分青海和西域全境。这里地势复杂,仅有西套平原, 也就是后世宁夏平原产粮量较大, 其余地方都很艰苦。

不过李玄霸在刚来张掖时就与西突厥结盟, 重启西域丝绸之路,再加上草原上最肥美的草场就在河右之地,李世民把自己的骑兵当突厥人养, 勉强做到了一边恢复民生一边养兵。

陇右道右边是黄河“几”字中间的黄土高坡。这里几乎被梁师都占据。

梁师都是朔方豪强,曾为隋朝鹰扬郎将。

李世民突袭东|突厥一战虽然战果硕硕,但因为李世民带的人太少, 突厥人在草原上又太能跑,他没能歼灭突厥太多有生力量。所以颉利可汗争夺东|突厥可汗之位成功后, 很迅速就重新聚拢草原部落, 重新抖擞起来。

梁师都向颉利可汗称臣,就像是原本时空中他向始毕可汗称臣一样,领大度毗加可汗称号,与突厥联合攻占了雕阴(榆林)、弘化(庆阳)、延安等郡,自称大梁皇帝。

梁师都下方就是关中, 隋朝西京大兴城所在。

西京留守为卫玄,现在已经将留守的权力让渡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高颎。

在这一点上, 与李玄霸所知晓的原本历史不同。

原本的历史中,大兴除了卫玄之外,还有执杀李智云的阴世师为副留守, 且屈突通部也驻扎西京附近。东都洛阳由王世充掌握兵权。

这个时空中, 废太子杨暕和唐国公李渊迅速击溃杨玄感, 王世充没能及时从江都跑到洛阳。

杨广又在回东都时遇到义军袭击, 召集各地隋军护驾。屈突通自然也从西京到了洛阳。

现在洛阳留守是屈突通,副留守为阴世师,都是杨广心腹。大兴这个杨广不太在意的西京倒是防守空虚了。

也因为屈突通和阴世师镇守洛阳,所以杨玄感与翟让等义军合力猛攻,也与洛阳相持不下,难以攻克。

关中以西是河东郡,仅尧君素一人,便堵住了李渊西渡黄河前往西京和东渡黄河前往东都的路。不过李渊也拖住了尧君素,让尧君素无法抽兵救援洛阳。

西京虽然防守不足,但尧君素拖住了李渊,洛阳和杨玄感等人相持不下,所以西京勉强能在关中此起彼伏的匪患中维持。

再往东,镇守涿郡的虎贲郎将罗艺统辖幽、营二州。

原本历史中他自称幽州总管,没有称帝。这个时空或许是杨广之死让“皇帝”光环消失,罗艺居然也自称大燕皇帝。

河北窦建德如原本历史中那样发展迅速,也如原本历史中那样在得知杨广被杀后,从袭击杨广的义军首领变成了大隋忠臣,举起了讨伐王薄和宇文化及的旗帜,试图吞并王薄在齐郡的地盘。

不过这次他的行事没有原本时空顺利。

王薄杀了杨广,虽然被士族阶层忌惮厌恶,但百姓都很敬仰王薄。

他站在了王薄的对立面,原本受了王薄恩惠的齐郡百姓都顽强地抵御他。

李义雄、张金称等回到齐郡后,虽然两人确实谁也不服谁,但也守望相助,没有像王薄所想的那样互相攻伐。他们一边抵御窦建德的进攻,一边派人向李世民称臣,问李世民能不能把魏先生还回来。

这两人回齐郡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前往陇右,使臣差不多和李世民、李玄霸同时到达。

李世民“无奈”,只好把魏徵和薛收再次派了出去,还让他们带上了罗士信。

魏徵还没和主公的下属们见上面,就又匆匆离开,替李世民招降齐郡义军。

魏徵离开时大骂李玄霸:“齐郡和陇右隔着半个大隋,我招降了他们有用吗?你能支援吗?”

李玄霸:“你骂我二哥啊。”

魏徵:“我就骂你!你是主公谋主,这主意肯定是你出的!主公只是对你偏听偏信,你才是罪魁祸首!”

李玄霸:“哦。再见。”

李玄霸挥手送别,把魏徵气得半死。

薛收和罗士信一左一右把魏徵拖上马车,苦笑不已。

这主意确实是李玄霸出的,不过李玄霸没打算为难魏徵。

因为齐郡唯一的威胁张须陀战死了。

杨玄感再次围攻洛阳的时候,张须陀自然前来救援。

翟让带人赶到,从后方偷袭张须陀。虽然战场不同,这位老将还是以大隋忠臣的身份死在瓦岗寨义军手中。

张须陀本来会在去年(大业十二年)被任命为荥阳通守。李密投奔翟让后,献策瓦岗寨攻克荥阳,张须陀战死。

李玄霸落难瓦岗寨,给翟让当了一段时间的谋主,又把罗士信和李智云借给翟让,帮瓦岗寨从混乱的义军朝军阀过渡。

张须陀还没被杨广任命为荥阳通守,瓦岗寨义军就提前攻占了荥阳,荥阳太守杨庆逃回洛阳。

李玄霸曾在河南河东安置了大量义庄,他到瓦岗寨后,在翟让的鼎力支持下,李玄霸让自己在义庄培养的青壮都进入了瓦岗寨隐藏起来。

张须陀曾经想趁着翟让离开瓦岗寨时攻打荥阳城,却发现荥阳城里不知道何时多了许多能制作精良防守器械的工匠,守城兵卒更是训练有素不输隋军,立刻猜出荥阳城中绝对有能人相助。

被师弟使唤到荥阳当“民贼”的高表仁表示心里苦。我一个大隋渤海郡公,怎么就变成了瓦岗寨贼帅二当家了?李二郎李三郎两个师弟真是不做人。

张须陀久攻荥阳不下,中原民贼又多又强,只能退兵。

但天意难测,他没死在荥阳,还是死在了前去支援杨玄感的翟让刀下。

不过他这次被高表仁收殓。因高表仁对张须陀的遗体的尊重,张须陀的部下没有对瓦岗寨有太大的仇恨。大部分张须陀部下投降瓦岗寨,瓦岗寨再次壮大。

齐郡唯一的威胁张须陀战死,瓦岗寨已经被高表仁掌控。魏徵收拢了王薄旧部后,与瓦岗寨互为掎角之势,纵使窦建德也奈何不了他。

至于王薄旧部将来投奔李世民,会不会给李世民带来麻烦,那肯定是不可能有的。

王薄和孙宣雅在将杨广挫骨扬灰时,就已经强调只是他夫妻二人所为,与其他人都无关。他们已经遣散自己的部曲。

再加上“贼帅”们都是今天联合明天背刺,没有坚固的隶属关系。李义雄和张金称又没有称王称帝,天底下任何一支势力都不会把他们当做王薄的残部。

至于魏徵,王薄为了把魏徵摘出来,还强调自己部曲中的许多心腹不赞同自己杀杨广,因此离开了自己,但他要为齐郡、为天下百姓报仇,所以他必须杀掉杨广。

魏徵作为谋士又隐于幕后,从不上场杀敌,外人对魏徵的印象也不深。

这很正常。在义军还未成事前,不上战场的谋士存在感都不高。

士人:民贼中怎么可能有谋主啊?!

“河东有高三兄,齐鲁有魏玄成、薛伯褒和罗士信,我们随时可以插手中原。”李世民道,“洛阳之战无论谁获胜,下一步就是攻打宇文化及。江南一地我们可以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行图谋。至于南中和黔地,都为南蛮所占,暂不用管。”

南中和黔地指的是云贵,虽然在两汉和季汉时经历了一部分开发,但魏晋南北朝乱世时,这里已经重新变成了西南夷自治。隋朝的统治只有短短三十多年,隋文帝忙着统一天下,杨广忙着和高丽死磕,都忽视了西南夷。

李世民没有忽视云贵这么大块地,只是要等把其他地方理清后,再慢慢梳理开发西南夷。

至于后世广州福建等地,也与西南夷一样,要等中原安定后才慢慢开发。

梳理之后,李世民接下来的战略就很清楚了。

他们将首先拿下梁师都,把黄河中上游彻底收入怀中。同时长孙无忌南下招降蜀地。

如果能成功,大隋半壁江山都收入手中,且都是地势较为封闭,中央难以插手之地。

哪怕李渊将来患了失心疯要夺他们的权,派去陇右和蜀地的人也不可能掌控当地局势。

拥有大隋半壁江山后,李世民无论是走正常路线骑兵东出,还是另辟蹊径从蜀地长江东出先打江南,都有足够的操作空间。

“可惜汉文帝时一场地震导致巴蜀与关中的水路连接阻断,否则我们据巴蜀和关中,就已经不愁粮草运输了。”李玄霸叹息,“诸葛丞相想重复汉高祖入主中原的路,却败在了这一条水道上。”

长孙无忌等人惊讶:“啊?什么地震?什么水道?”

李世民严肃道:“你们要多看地理志。”

他心头暗爽。

阿玄以前和他感慨此事的时候他也一头雾水,汉文帝时的地震和诸葛武侯北伐怎么还能扯上关系?在被弟弟震惊“哥你居然不知道”后,李世民把这件事记得牢牢的,并养成了热爱搜集各地地理志的习惯。

现在他也能嘲笑别人了。

李世民装模作样建议长孙无忌、裴行俨等人多看地理志后,这次战略会议结束。

会议结束后,李世民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直奔朔方,而是杀人。

李昭所招几乎都为乱民,虽然李昭强调不扰民,但乱民没有纪律,后来投奔的史万宝等勋贵之子也十分倨傲,并不把这位女主将放在眼里。

时间有限,李昭再有能力,也只练出一万能遵守军令的兵卒。她带走了五千精兵去陇右道,剩下五千由李寿、马三宝、史万宝带领。

李世民到达关中后,第一件事就是练兵。

兵不在多,而在精。如果是乌合之众,人数多了反而会生乱。

李世民多次以精锐小队破蛮夷大军,深知如果兵卒生乱,就算他带着精兵也会被自家乱兵冲散。

李世民放了一半人屯田,余下四万人左右,让李昭麾下史万宝、马三宝,和自己带来的将领各自领兵。

军令已经颁布了一段时间。李世民冷眼看着军中乱象,只不断强调军令,但没有动手。现在拔营在即,终于到了算账的时候。

李世民根据军令,斩杀掠夺百姓者、拒不听令者上百人,又拿出重金奖赏了训练最出色者上百人,并宰杀羊、猪等牲畜,让其余将士放开吃了一顿肉劳军。

军中纪律为之一清。

李寿、史万宝、马三宝等人惊诧不已。李世民哪来那么多钱粮牲畜?

头发日益稀疏的房乔、杜如晦深藏功与名。

李寿跟随长孙无忌,带着一千兵卒南下蜀地;马三宝随同裴行俨留在关中屯田。

李世民只带上了史万宝。

李玄霸瞅了史万宝一眼,又瞅了史万宝一眼。

警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