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10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169 – 173)

第169章 隋朝廷最后用处

史万宝, 在世人眼中的身份是“大隋名将史万岁他弟”。

史万岁是大隋数一数二的名将,与韩擒虎齐,因杨素诬陷, 被隋文帝冤杀。

不过现代稍稍爱看史书的人都知道, 所谓奸臣诬陷冤杀, 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佞臣说出了皇帝想听到的话而已。隋文帝晚年猜忌心极重,史万岁刚好撞隋文帝刀上。

史万岁被冤杀,天下知道他名号的人都很同情他。所以史万宝有“史万岁他弟”的名号, 勋贵都会高看他一眼。

不过李玄霸瞅史万宝,倒不是想起了史万岁。

他和二哥有个叫李道玄的堂弟,今年才十三岁, 史书中人称“小李世民”,作战最爱亲为先锋。

《隋唐演义》等传奇小说中杜撰的“李玄霸”, 便是取了自己的名和李道玄的经历。康熙朝时, 因避讳“玄烨”,才改名为后世电视剧中的大傻子“李元霸”。

也就是说,他和李道玄组合出道,成为了隋唐小说中第一猛将“李元霸”。

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领兵征讨已经被打残了的刘黑闼时,史万宝为副将。

李道玄安排好了出兵计划, 史万宝也没反对。结果当李道玄率领轻骑兵往前冲锋的时候,史万宝临阵按下兵卒, 不准支援。

史万宝说淮阳王黄口小儿,皇帝都给我手敕说让我指挥,你们都听我的。我们要以淮阳王为饵, 等淮阳王战败, 敌军突进时, 就能轻松大败敌军。

李道玄身陷重围战死, 唐军军心大乱全军覆没,史万宝只身逃回长安。

因李道玄这个主帅兼淮阳王战死,崤山以东人心惶惶,已经归顺唐朝的官吏逃的逃叛的叛,刘黑闼只用了不到一月就尽复故地。

史万宝的举措已经够让人摸不着头脑,李渊的处置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居然没有对史万宝有任何处置,之后照旧对史万宝恩宠有加。搞得后来有人阴谋论李渊是故意坑害与李世民交好的李道玄,真是李渊活该。

李渊一直是这个性格,喜欢的大臣无论有多大的错误都不处罚,不喜欢的大臣犯一点点小错就要杀人。

比如盛彦师依律将不给军粮的潭州刺史李义满下狱,李义满自己把自己气死了,李渊居然把盛彦师处死。

史万宝违背主帅命令坑死了李渊的侄儿,令唐军全军覆没,把包括洛阳在内的崤山以东中原地区全部丢掉,让李世民征战多年的战果一朝丢掉,李渊也舍不得对史万宝有半点惩罚。李玄霸合理怀疑,李渊年轻时一定把史万岁当偶像,才如此厚待史万岁他弟。

虽然史书中史万宝是个傻逼,但人的性格会改变,不一定是史书那样,李玄霸对史万宝没有偏见,只对他多留心了一些。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李玄霸还没说话,李世民就捡着李玄霸的口头禅对弟弟吐槽道:“史万宝是傻逼吗?!他怎么能是史万岁的弟弟!史万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李玄霸见二哥自己撞上来,立刻兴奋地给二哥剧透:【他不就是和你说话的时候下巴抬得高了点,鼻孔张得大了点,声调拖得长了点而已。现在就骂他傻逼了,以后你怎么办?】

一听弟弟切换心音了,李世民立刻往外跑。

李玄霸拉住哥哥的袖子,没让李世民跑掉:【他原本会跟着你蹭军功,在你攻克洛阳时蹭了个原国公的爵位。然后父亲把你扣着不让你继续打仗的时候,咱们堂弟李道玄为主将,他为副将,扫灭贼军残余。他命令全军不准出击,看着当先锋的堂弟战死。然后唐军全军覆没,你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打下的中原全部丢啦!包括洛阳在内都全丢啦!】

李世民:“……”他就知道弟弟没怀好意!

李玄霸的眼睛都笑弯了:【对了,你攻克洛阳时留下了“一战擒两王”的美名,一举当时据守洛阳的王世充和前来支援的窦建德。可惜“一战擒两王”有什么用?中原全被史万宝丢掉啦!咱们曾经逗过的堂弟也被坑死啦!】

李世民捂着心口,压低声音道:“你别告诉我,这么个操蛋玩意儿,父亲还没杀他?”

李玄霸摇头:【不仅没杀,还一点惩罚都没有,爵位都没削。他死的时候你已经当皇帝了,还给他谥号为“肃”呢。不过他好像没有陪葬昭陵。】

李世民不敢置信:“什么叫好像?我难道还能把这个脏东西放在我陵墓旁边?!”

李玄霸道:“那可说不定。虽然他坑死了咱们堂弟,坑掉了你好不容易打下的中原,但说不定父亲和你都对他是真爱。”

李世民胃部翻腾,差点吐了。

李玄霸笑得前俯后仰。二哥已经对他大部分剧透免疫,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二哥如此激烈的反应了。

开心!

李世民咬牙切齿地扯住弟弟的脸颊:“这么坑的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李玄霸拍打着二哥的手,道:“史书中的他,不一定是现在的他。人会改变。我不能因为我的偏见,让你对他有偏见。”

李世民松开手,无奈道:“好吧,你说得对。唉,我现在是真的想把他送父亲那里去。别坑我,去坑父亲。”

史万宝有“史万岁他弟”这个身份,是招揽在隋朝被打压的勋贵将领的金字招牌,所以李世民虽然讨厌史万宝,也对他恭恭敬敬。

史万宝大概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越发倨傲。

李玄霸猜测,在史书中,史万宝给二哥当下属当得还不错,应当是有基本的情商,知道不能得罪皇帝的亲儿子秦王,在二哥麾下应该还是挺听话。

不过现在李渊虽然称帝,但只是称帝的人之一,还没有入主中原,二哥也还年轻,所以史万宝对二哥也挑剔上了。

李玄霸欺负完哥哥后,安慰道:“他虽然能坑李道玄,难道还能坑你?你冲锋在前的时候,他敢拖后腿,秦琼和宗罗睺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直接会砍了他。而且不是还有我在吗?”

李世民郁闷道:“我不是担心他拖我后腿,我只是讨厌他。他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让我军中气氛都变差了。”

李玄霸道:“简单。你对他直接点,实话实说,告诉你不喜欢他的态度。为将者能者居之,既然他是史万岁的弟弟,应该是一员猛将,让他和秦琼、宗罗睺练练。单打独斗或者带兵赌斗,随他。”

李世民犹豫道:“这样确实很解气,但我担心……”

李玄霸打断道:“难道你还担心你招揽不来隋朝旧勋贵吗?哥,我们自己就是隋朝旧勋贵中最厉害的将领,他一个史万岁弟弟的身份,难道比你这个冠军侯的身份还厉害?再说了,你是忘记我们的老师了吗?”

李世民想通了,乐道:“对,他敢唧唧歪歪,我就让高老师抽他。就是他哥还活着,在高老师面前也要小心翼翼。”

李世民念头通达,立刻去把不合群的史万宝训斥了一顿。

“我敬重史万岁将军,但他的名号不等于你倨傲的资本。如果你认为你真的有本事,那就用你的本事让众人信服。”李世民道,“秦叔宝和宗罗睺都有赫赫军功,你有什么?你还想夺走秦叔宝和宗罗睺的军权,平白给你兄长丢脸!”

李玄霸在旁边敲边鼓:“你兄长被冤杀,就是因为战功不如他的杨素想要夺走他的军权。没想到他的弟弟也要做杨素一般的事。”

李世民黑沉着脸道:“真是能给史万岁将军丢脸!以后你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我就以军法处置!”

李玄霸劝说道:“军法处置还是过了。二哥,我和你是军功晋身,所以不能接受谁无功争权。但他毕竟是史万岁将军的弟弟,看在史万岁将军的脸面上,二哥消气。”

李世民道:“别说是史万岁的弟弟,就是史万岁的儿子,没有本事也别想在我军中立足!我麾下将领的官阶,全是和突厥人吐谷浑人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李玄霸继续劝说:“他可是史万岁将军的弟弟!”

李世民愤怒道:“我表叔还是大隋的皇帝呢!大隋的亡了,大隋的将军又如何!”

李玄霸道:“也对,你还是大隋的冠军侯呢。就算是史万岁也没有擒杀过四个可汗,就是史万岁还活着,他的战功还没你大。”

李玄霸笑眯眯道:“史万宝,你说是吧?我哥燕然勒石的功劳比起你哥如何?如果你觉得不够,再加上将来平定天下的功劳呢?”

史万宝跪在地上大汗淋漓,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察觉到,“史万岁他弟”这个身份,可能在冠军侯这里行不通。冠军侯是真的会以军法处置他。

他被猪油蒙了心,轻视李世民的年龄,居然忘记了李世民是以自己的战功得封“冠军侯”,根本不用在乎他死了十几年的兄长为他带来的隋朝军中人望。

史万宝不断叩首请罪,待他额头都磕出血了,李玄霸才道:“二哥,他已经知错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世民冷声道:“叔宝,罗睺,你们轮番试试他的本事,我再看让他做什么将功赎罪。史万宝!下不为例!”

秦琼和宗罗睺心情愉快极了,异口同声道:“遵命!”

李世民没让史万宝起身,拂袖而去。

李玄霸把史万宝扶起来,安抚道:“为将者最忌讳无功者争位。你身为将门世家理应明白,你居然不明白,二哥才对你很失望。若是寻常将领做出你这种事,他顶多冷落,哪会如此生气?”

史万宝流泪道:“是我的错,我差点玷污了兄长的名声。”

李玄霸道:“你明白就好。大隋朝中青年将领哪个不是听着史万岁、韩擒虎的传说长大?越是敬重你兄长的人,就越容不下你现在的行为,你要谨慎啊。”

李玄霸等史万宝哭完后,叮嘱秦琼和宗罗睺照顾好史万宝,才唉声叹气地离开。

主帐中,李世民捂着嘴笑。见弟弟回来,他对弟弟伸出手。

李玄霸与捂嘴狂笑的二哥击掌:“搞定。”

“士气回来了。你看周围兵卒扬眉吐气的模样……哈哈哈哈哈!”李世民笑得直不起腰,“我们俩真是太厉害了!”

李玄霸道:“希望他以后老实点。”

李世民笑道:“再不老实就军法处置。你不是说了吗?这天下谁有我军功大?就是高老师都比不过我!我不需要史万岁在隋朝军中的名望!”

李玄霸点头:“对,我们一直忽视了这件事。这时候你发招贤令应该能招揽来人了。不知道我送向洛阳的文书到了没有,皇帝的旨意怎么还没下来?”

他还准备榨干净隋朝皇帝最后一点作用呢。

李世民叹气:“阿玄,你想得太美了。你还想让大隋皇帝给我们封王,可能吗?”

李玄霸道:“反正没损失,试一试呗,假如呢?如果你能被隋朝小皇帝封王,招揽隋朝勋贵官吏就不用被父亲钳制了。”

李世民摇头:“白日梦。大隋君臣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做这等饮鸩止渴的事。”

……

洛阳城中,大臣们已经围绕着小皇帝吵了好几架。

西京来信献策,请求给李世民、李玄霸封王,暂时稳住李世民和李玄霸,并让李渊和李世民、李玄霸父子生出间隙。

“如果给外姓封王,大隋颜面何在!”

“大隋都快亡了,天下都有几十个皇帝了,你还说什么颜面!”

“给李世民、李玄霸封王,难道他们还能带兵来救援洛阳?!”

“他们打出了‘忠孝难两全,只打突厥人’的旗号,心里还是有大隋的。就算他们不救援洛阳,他们也应当不会攻打大隋。”

“自欺欺人没有意义!他们和李渊是父子!”

“别忘记了李渊一直偏爱李建成,李玄霸差点被害死,李渊也没有给李玄霸主持公道。他们兄弟不一定愿意回到李渊身边。即使只是迟缓之计,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能力天下皆知,如果他们全力帮助李渊,我们大隋有多少将领能挡得住他们?!”

群臣皆沉默。

小皇帝杨侗担忧地看向屈突通:“屈大将军也挡不住他们吗?”

屈突通没说打得过打不过,只叹气委婉道:“大汉如此强盛,封狼居胥者只有霍去病,勒石燕然者只有窦融。且霍去病和窦融都是大汉强盛时才能创下如此丰功伟业。”

杨侗双手抓紧了衣摆,苦笑:“那朕还有选择吗?”

他深呼吸了几下,稳住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朕的表叔,曾对先皇有救驾之恩,朕相信他们对大隋的忠诚。不过封王还是过了,可封郡王。”

虽然杨侗只是个傀儡皇帝,但当群臣争论不休的时候,傀儡皇帝的话也能影响结果。

众臣拱手听从皇帝旨意,开始商议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封什么郡王。

给李世民封陇西郡王是没什么异议,群臣讨论的是把李玄霸封哪。要知道,就算是名义上的封地,李玄霸也可以拉着他哥自己打下来。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离间就要离间得彻底,就瞅准李渊附近的地封。

于是乎,杨侗下旨,封李世民为陇西郡王,封李玄霸为太原郡王。

他们还想了个好主意,让默默无闻的李智云袭爵唐国公。

正在陇右剿匪的李智云:O_o???

第170章 忌惮的和忽视的

洛阳的使者突围传旨, 因李世民和李玄霸领兵在外,兄弟二人最后才看到旨意。

李智云离得最远,但居然是最先得到旨意的人。

他接完旨后, 对李昭傻眼道:“三姊, 我是唐国公了?”

李昭哭笑不得:“是啊, 五郎是唐国公了。”

李智云挠头:“我居然是唐国公了?”

周围人都忍俊不禁。

房乔和杜如晦因后勤压力愁云惨淡的脸色都短暂放晴了。

洛阳的决断逻辑上没有问题。

李渊已经谋反,自然隋朝就把他唐国公的爵位给削了。

小皇帝要拉拢李世民和李玄霸,并离间李渊和他们的父子关系, 两个郡王还不够,给李智云这个李渊的庶幼子封唐国公,不仅打了李渊狠狠一耳光, 也告诉其他李氏族人,李渊即使谋反了, 唐国公一脉也没有在大隋断绝, 朝廷不会牵连其他人。

随着这道封王的旨意,小皇帝还下旨释放大兴被下狱的李渊的亲戚。

李渊的亲戚也是陇西郡王李世民、太原郡王李玄霸、唐国公李智云的亲戚。既然杀了这些人也不能阻止李渊叛乱,不如把他们都放了,好显示朝廷的宽宏大量。

如果朝廷还能掌控局势,这些人自然是杀了比放了好。谋反的人都不重惩, 怎么以儆效尤?

但现在小皇帝连洛阳都出不去,就算明知道是饮鸩止渴, 也得先喝一口。

何况现在已经大乱,就算还有人谋反,那也是在反王反帝地盘上割据。天下越乱, 洛阳小朝廷才延续得更久。所以就算有更多的人谋反, 对隋朝而言也已经无所谓了。

房乔等人能理解洛阳那群人在想什么, 但看见李智云莫名其妙成了唐国公, 还是忍俊不禁。

李智云回过神后乐道:“哈哈,我是兄弟中唯一当上唐国公的人!我能吹嘘一辈子!”

虽然哥哥们已经封郡王,以后还能当皇帝和亲王,你就说他们是不是一辈子和唐国公这个位置无缘了吧!哈哈哈哈哈!

李智云得意道:“可惜二兄三兄不在,我没办法炫耀!”

李昭揉了揉已经长大的幼弟的脑袋,宠溺道:“怎么不能?写信去炫耀。”

李智云重重点头:“好!”

陇右沉浸在一片欢快气氛中,骗招安的豪强、盗贼的劲头更足了。

房乔、杜如晦:凸!

李渊也得到了消息。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薛举已经到达了太原郡。

李建成看到薛举只带了一千骑兵来后,满脸愤怒,正准备转头向父亲告状,却见父亲露出惊喜的神色,把话咽了下来。

李渊迎向薛举,称赞道:“这就是二郎的玄甲军?不愧是能勒石燕然的精兵!二郎有多少玄甲军?”

薛举拱手道:“不到三千。在敦煌战场上损失了近一千。”

李渊神色一黯:“二郎辛苦了。”

薛举没有回答李渊,继续道:“现在陇右多地反叛,东西突厥各自扶持贼帅进攻陇右,若冠军侯离开陇右,陇右之地定会尽失。所以冠军侯差遣末将带领一半玄甲兵前来援助。”

李建成不悦道:“李世民怎还以大隋爵位自称!”

薛举瞥向李建成,目光如炬。

李建成被薛举一瞪,居然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被薛举气势震慑住。

薛举收回视线,继续对李渊拱手:“冠军侯并未谋反,所以才能镇得住陇右。陇右边军对冠军侯忠心耿耿,是因为敬佩冠军侯和李大夫千里救驾,精忠报国,乃世上一等一的大英雄。”

李建成又看向李渊。

李渊眉头紧锁,但没有生气。

他看得出来,薛举的怨气很重。这件事李世民之前的来信中提起过。

二郎和三郎能短时间内掌控陇右,就是有大隋忠臣良将这个身份。虽然他们吸引的人中有不在乎大隋,只忠于两人的投机者,但两人毕竟过于年少,这样的人不会多,且大多先投向自己,再前往二郎、三郎处。

谁都知道若将来唐国公府能成事,自己肯定是皇帝。就算他们想要在未来的储君身上下注,也得先在自己面前混个眼熟。

所以李渊和李世民在信中已经商议好,等杨广死后,李渊再以“勤王”“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他们先合流攻占西京,把陇右、关中、山西连成一片,到时局势已定,就算他们身边曾经有忠于大隋的人,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大势。

起兵不宜迟也不宜早。李世民与西突厥的敦煌之战还未结束,他也还未扫清山西匪患。他们都需要先巩固根据地后,再起兵争夺天下。

可惜大郎太过心急,居然放出了自己谋反的消息,逼得自己伤势未痊愈,根据地还未稳固,就不得不仓促起兵。而二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渊心中叹息。

薛举虽然表情难掩不满,还是英勇杀敌,替李渊把刘武周击退,夺回了太原郡北边不少县城。

庆功宴时,李渊授意好朋友裴寂灌醉薛举,打探陇右的真实情况。

不是李渊信不过李世民,他只是信不过薛举。

薛举喝醉之后,抱着酒坛子号啕大哭。

“将军与我们同吃同住,我们玄甲军亲如兄弟,却在自相攻伐中损失过半!”

“他们都不相信将军是反贼!我们也不相信将军是反贼!我们为了救驾孤军深入草原烧了牙帐!擒获了突厥可汗!将军对大隋一片赤诚,怎么会是反贼!”

“军师病得都走不了路,还坐着轮椅北上救驾!他只带了一百多人也北上救驾!我们怎么会是反贼!”

“有的人质问将军,有的人支持将军,乱了,都乱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薛举哭着哭着,抱着酒坛子醉死过去。

裴寂让医师把薛举抬回屋中,捋着胡须长吁短叹。

李渊从屋外走出,也长吁短叹。

裴寂皱眉道:“看来陇右局势很艰巨。是不是该让李二郎放弃陇右,与我们合力突破现在的局面?”

李渊道:“他们在陇右经营了那么久,如果离开陇右就前功尽弃,甚至连兵卒都不一定带得走。”

裴寂叹息道:“他们打出‘只打突厥’的旗号,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陛下啊陛下,之前我催你准备起兵的时候你总是不同意,怎么在不该起兵又任由李大郎胡来?”

裴寂是一直劝说李渊早日起兵。但这早日起兵不是脑袋一拍就起兵,而是早日“准备”起兵,是“准备”啊!

他劝李渊排除太原不愿意跟随他们的异己,假借剿匪和抵御突厥的名义多征兵,送信给亲朋好友让他们找借口来太原汇合,并联系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做好起兵的准备。

李世民和李玄霸手中的兵力和太原差不多,他们是唐国公一半的力量。李渊仓促起兵,就等于让分开的两支军队,一支冒进,一支完全没有得到命令。就算裴寂不知兵,也明白仗绝对不能这么打。

李渊愁眉紧锁:“我不是纵容他,我只是在养伤。我养伤时大事小事都交给大郎……唉,如果二郎在我身边,我何至于如此。大郎还是缺少磨砺,才会被郑家说动。”

裴寂道:“说到大郎,这件事陛下也要好好考虑。这储君的位置,你真的要给大郎吗?虽然大郎是嫡长,但争夺天下肯定是二郎出力最多,他的声望绝对是大郎压不下的。”

李渊道:“我已经想好了。嫡长继承不能改,否则将来皇位继承必起争端。天下这么大,我给二郎实封,让他成为诸侯。前后周一共八百年,前后汉不过四百年,且汉也有分封诸王。大郎居中,二郎三郎五郎拱卫中央,大唐才长久。”

裴寂:“……分封诸侯?!”

李渊点头。

裴寂思索之后,不确定道:“好像也行。”

但他不确定李二郎当了这个诸侯,会不会在挚友李渊死掉后起兵谋反。

裴寂相信李渊也绝对思考了这件事,但以他对李渊的了解,挚友肯定是知道兄弟阋墙的事难以更改,所以只是想把这件事延后,延到他看不到的那一日爆发,这样他就不用为这件事伤心了。

李渊一片慈父之心,虽然意在逃避,裴寂也不好再戳李渊的痛处。

裴寂道:“李二郎现在肯定很艰难。他不能为你提供太多帮助,也不能公开反隋,你不要责怪他。”

李渊苦笑:“我怎么会责怪他们?我还担心他们责怪我。”

裴寂道:“你带伤起兵,现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们的来信都是心疼担忧你,怎么会责怪你。”

他们只会越发憎恨李建成。裴寂在心里补充。

李建成在拉拢讨好裴寂。

郑家留了些族人在荥阳守着房屋田产,嫡系基本都逃到了太原。

瓦岗寨贼帅有大志向,只让豪强交税,没有夺走他们的家产,所以郑家不需要全部撤走。

嫡系带来了许多财物,这些财物都用于李建成在李渊麾下拓展势力。

裴寂不知道李渊是因为慈父之心还是为帝之道,总之为了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势力达成平衡,李渊默许了这件事。

裴寂是李渊的挚友和心腹,李建成自然也赠送给裴寂大笔钱财。

裴寂收了钱财让李建成安心,但心里对李建成还是很有怨言。

天下还未定就开始争权夺利扯后腿,李建成的格局实在不堪为君。

其实李建成“嫡长”的身份在李渊成为皇帝之后,并不能给李世民造成太大的压制。成为皇帝之后,虽说会立嫡长,若太子无能也可以立贤,反正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但李世民麾下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甚至比现在的唐国公李渊还强大。

裴寂知道,这才是李渊绝对不会让李世民成为太子的原因。

李渊说试探薛举是不相信薛举,但裴寂太了解李渊了。李渊即使能理解李二郎的处境,但他真的没有忌惮李二郎吗?

裴寂毕竟还是站在李渊这边的,所以他心中叹息也只是叹息而已。

他不会站在李建成这边,也不会投向李世民,顶多两不相帮,等结局尘埃落定时再站位。

医师给喝醉了的薛举扎了几针,又熬了醒酒药,艰难地给薛举灌了下去,才吩咐仆从照顾好薛举,自己离开。

当屋内空无一人时,薛举睁开了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怪不得主公和军师警惕唐国公,唐国公对主公和军师真的完全不慈。

薛举的耳力极佳,李渊和裴寂以为他喝醉了,没有压低声音。他都听到了。

李渊和裴寂还是在乎主公的,知道主公有多厉害。

但他们的谈话中,没有出现李五郎君就罢了,居然连军师也未曾提起。

薛举知道应该不是李渊完全忘记了这个儿子,而是李渊和裴寂都仍旧轻视病弱的军师。

魏晋之后,“军师”的职位被世家占据,几乎不能再发挥出任何用处,所以“谋主”的作用也就减弱了。

现在说起李密是杨玄感谋主,但李密本身也是将领。所以出谋划策者本身也是猛将,才是真正的“高端谋士”。

大隋继承自北朝,北朝的勋贵是胡汉混杂,他们更重视武力。如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要对将领指手画脚,只会被鄙夷。

薛举原本也是这样,只认为李世民身边的“谋主”“军师”顶多是个管后勤的,其在外的声望大多是蹭李世民的。

现在他当然已经反省多次。

军师确实不能打,但他练兵领兵都完全没问题。

看看雁门郡那一仗有多华丽。主公见人就吹嘘,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在李渊和他的下属眼中,大概和他以前一样,对军师多有偏见。

薛举想起军师的嘱托,不屑的神情变成了讥讽。

怪不得军师让自己不要提及他,尽可能减弱他的存在感。哪怕把李五郎君抬出来,也不要说他的事。如果唐国公府有人问起来,薛举就说自己是常在前线的猛将,与军师不熟悉。

薛举对李玄霸可熟悉了。李玄霸可是一直随军,负责殿后大军的。

“他们肯定会忌惮和防备主公,但他们不会防备军师。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注定失败。”

薛举伸了个懒腰,这次舒舒服服真的睡了。

薛举在太原待了几日,正准备离开时,洛阳专门派了使臣来太原见李渊,削了李渊的爵位。

薛举混在李渊的将领中,看着李渊面沉如水,李建成暴跳如雷,差点笑出来。

小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主君、军师封郡王?这一看就是军师的手笔。

薛举很聪明,见微知著,与李玄霸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已经完全了解了李玄霸的风格。

主公做事都是堂堂正正,就算是阴谋也显得正大光明(李玄霸:明明是粗暴,以力破之。)。但军师就阴得很,有时候还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只要对方损失的比自己多,就是自己赢了,完全不在乎什么贵族的脸面。

这一手很明显是军师的作风。就算封王不成功,大隋朝廷肯定也会因为这件事想起来,还没把李渊的爵位给削了呢。

两军交战,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斩来使,并不给对方面子。但李渊毕竟是大隋勋贵,他麾下也有许多大隋勋贵,所以再生气也只能给了洛阳来使面子,把使者驱赶出了太原城。

裴寂安抚道:“陛下已经称帝,还在乎什么唐国公的爵位?隋朝傀儡皇帝只是想要离间陛下和李二郎,陛下可千万别上当。”

李渊展颜一笑:“我是装出来的。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哈哈哈哈,这下二郎的困境解决了!陇右必不会丢!”

裴寂一愣,然后笑道:“陛下是故意让洛阳那边以为离间成功?”

李渊挑眉:“那是当然。现在隋帝仅能据守洛阳一城。洛阳一破,西京必降。他以为他一道封郡王的旨意,就能让二郎为他打天下?就是给二郎封王,二郎也不屑!”

裴寂道:“这倒是,是我多虑了。”

李渊激动地攥紧拳头原地转了几圈,兴奋得脸色发红,自起兵后第一次如此快意:“只要陇右困局一解,二郎就能腾出手攻下西京。我待杨玄感和隋帝两败俱伤时南下攻占洛阳。天下尽入我手!”

裴寂拱手作揖:“臣就提前恭喜陛下了!”

李渊扶起裴寂,畅快大笑不已。

后院之中,万氏先唉声叹气,叹着叹着不由笑出声,然后又捂嘴叹气。

窦慧明放下手中绣活,无奈道:“你究竟是叹气还是开心?”

万氏捂着嘴道:“大隋都亡了,二郎三郎还不忘给祈健在大隋要个国公,我能不开心吗?只是我担心郎君厌恶祈健。”

窦慧明道:“郎君不会在意这件事。他反而会高兴隋帝的昏招,能让二郎三郎迅速稳定因他仓促起兵而生乱的陇右。倒是大郎……唉。”

万氏放下手,嘴角下撇。

窦慧明忙道:“你别生气,我不提了。”

万氏严肃道:“夫人,恕我话难听,大郎连一直溺爱他的郎君都不在乎,逼着养伤的郎君仓促起兵,他肯定更不在乎你。”

窦慧明道:“我知道。我已经认命,只是感到悲哀。大郎没想过自己打天下,他既要让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为他打天下,又不善意对待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真是无药可救。”

万氏嘀咕:“早就无药可救。”

窦慧明道:“我更悲哀的是郎君。郎君迟迟不定储君之位,显然不是想给二郎封太子,而是给二郎一个虚无的希望,让二郎以为自己能当太子。”

窦慧明非常了解枕边人。如果李渊真的想让李世民当太子,他称帝的同时就会下旨。

李建成比起李世民,声望和人脉都微不足道。只要他私下让李建成装作把太子之位谦让给李世民,然后再下旨立李世民为太子,李建成不得不从。

这一番谦让,也能让李世民的太子之位越过“嫡长”的争执,在礼法上无懈可击。

既然百利无一害却不做,那就是李渊不想做。

现在李渊困守太原,必须仰仗李世民救援都不肯做,难道还指望李渊入主天下后回心转意?

窦慧明心中保全长子性命唯一的希望破碎。

万氏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长长一叹。

她虽然极其厌恶李建成,但她身为母亲,也能理解窦慧明的痛苦。

如果换作是她,她肯定不如窦慧明,一边痛苦,一边冷静地帮二郎三郎挖坑垒土。

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敦煌之战是假的,李世民在陇右的势力根本不是因“大隋忠臣”而来。甚至他的核心下属每一个加入的时候都知道李世民志在天下。

打突厥和救驾时李世民也和下属说明白了,他是为了声望和爵位,以及单纯把蠢蠢欲动的突厥人揍回去,不让突厥染指中原。

虽然李渊仓促起兵,李世民和李玄霸确实不知情,但不知情不代表没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尽量让父亲仓促起兵,让他不能顺利离开太原郡”,就是李玄霸对窦慧明的请求。

窦慧明虽然没有主动动手,但李建成动手的时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李建成。

窦慧明身为唐国公夫人,在李渊养伤的时候,她身为主母也是要管理太原政务。李渊即使平时不相信女流之辈,但此刻也是更信任自己的夫人。所以窦慧明想要阻止李建成散播谣言轻而易举。

但她没有,还主动帮李建成扩散了谣言,并悄悄放走了太原副留守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让他们成功将消息带给了河东郡守尧君素,逼得李渊不得不起兵。

这些事李渊都不知道。李建成更不知道。甚至李渊的下属和李建成的幕僚也无一人看了出来。

窦慧明哀叹李建成不顾李渊安危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她此举也没有在意李渊会带伤上阵的痛苦。

痛苦更好,赶紧回太原蹲着,别给二郎三郎添乱。

李渊起兵后就不再放权给窦慧明,窦慧明能做的事不多。她只能时不时地在李渊耳边哀叹几声李建成和郑家人走得太近,郑家人太过插手自己家中事,不让李渊把郑家人安插在重要职位。

“真是羡慕三娘啊。”窦慧明痛苦一会儿后,感慨道,“昭儿在陇右一定很快活。”

薛举到来后,自然悄悄给窦慧明、万氏递了李家四姐弟的家书。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李昭已经去陇右当将军了。

万氏酸溜溜道:“可不是。可惜我没个女儿,不然也让二郎三郎封她当个女将军试试。”

窦慧明促狭道:“你没有将军女儿,但你有当唐国公的儿子啊。我家二郎三郎都当不上唐国公。”

万氏:“扑哧……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我儿子是唐国公!哈哈哈哈!”

万氏再次捂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身为世家女儿却被迫给唐国公当媵妾,婚礼拜堂什么的全都成了泡影,对“唐国公”这个爵位更是从不敢想。

哪知道,她儿子还能当上唐国公?

虽然知道小五将来定是亲王,但在万媵心中,儿子当“唐国公”给她的喜悦,比儿子当上亲王更大。

窦慧明拍着笑着哭出来的万氏的背,轻轻叹气。

自己苦,万氏其实更苦。

还好现在都快苦尽甘来了。

“郑家没本事从朝堂入手,只让大郎由后院影响郎君,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可没时间给你哭。”

“我没哭,我在开心。哼,别说现在,以为我年老色衰,塞几个美人进后院就能影响郎君?这后院可不是谁得宠谁就有用!”

“对对对,万妹妹最厉害,谁也比不过。”

第171章 二哥策略太保守

在小皇帝的圣旨到达陇右和太原时, 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到达了朔方郡。

隋朝的朔方郡和汉朝的朔方郡不是一个地方。

汉朝的朔方郡已经被废置,位于后世的乌兰布和大沙漠。隋朝的朔方郡原本称夏州,位于后世陕西省靖边县。

汉武帝时就设立的五原郡和榆林郡, 在颉利可汗重新一统东|突厥部的时候, 趁着大隋混乱, 已经沦为突厥人的牧场。

虽然突厥人没有在五原郡和榆林郡定居,只是偶尔来放牧。但没有大隋的支持,五原郡和榆林郡的将士和百姓都居住艰难。大隋将士百姓退回了中原, 这两个郡无人管辖,成为突厥和中原的缓冲地。

位于后世陕西的朔方郡,就成了东|突厥跨越黄河后会到达的第一个郡。

有这样的地缘“优势”, 梁师都起兵的第一时间就亲自去拜访突厥人,争取了突厥人的支持。

梁师都本身实力不强, 他所代表的不是他自己, 而是东|突厥安插在黄河南岸的一颗钉子。所以直到贞观年间,唐朝已经有了和东|突厥掰腕子的实力时,才拿下了这最后一块割据势力。

“我当初路过五原郡和榆林郡时,那里还是大隋的边镇。”李世民感慨道,“明明只是不到两年前的事, 却恍若隔世。”

李玄霸道:“你都还没到弱冠,能不能别发出六七十岁老头子的沧桑哀叹声?”

李世民满心的感慨立刻消失, 只想给弟弟一脚。

李玄霸可懒得陪二哥感慨。打仗呢,又不是郊游。

不过李世民这次进攻朔方郡,真的就是不紧不慢仿佛郊游似的。

李世民振振有词, 城就在那里, 自己早去晚去都一样。现在他麾下将士还没有磨合好, 不趁着行军时磨合, 难道要等到了朔方城下再练兵吗?

跟着二哥出兵时,李玄霸除了后勤和殿后之外完全不动脑子,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外人说他这个“军师”完全是蹭李世民的风头,其实没说错。因为李玄霸跟着李世民出征时,几乎就没有对行军打仗出谋划策过,他脑袋里想的计策都在战场之外。

比如这次试图让大隋小皇帝给二哥封王。

秦琼、宗罗睺等李世民的老下属自然是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主公要当先锋的时候拉一拉,平时都只学习,不说话。

马三宝、史万宝等新来的将领很是疑惑,但因为李世民之前的名声也压抑住了自己的质疑。

李世民拉着自己的兵慢吞吞北上,一路剿个贼清理个不法豪强“借”点粮草,也有路过的豪强主动给出粮草劳师。

李世民在扫灭小股流寇中练兵,李玄霸则带人挨家挨户敲响大户的门,告诉他们冠军侯来了,青天就有了,你们不用担心贼寇了,所以是不是该有点感谢费。

富户见李玄霸如此客气,大部分都很主动。

兵过如篦,无论是隋军还是贼寇,对当地百姓都是一股该挨千刀的恶人。虽然李玄霸是来讨要保护费,但能客气敲门讨要,李玄霸的道德已经位于这个时代的高点了。

当然,也有豪强专门欺负老实人,既然你客气,我就不给。

对于这种连军队都不怕的豪强,李玄霸只要在城中转几圈,就能找出一堆他们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罪证。他再和当地县令或者士人家族勾连勾连,就是惩恶扬善的青天大老爷。

哪怕是一个小乡村,肯定也有好几家势力相当的富户。他们不愿意投效,有的是人想要投效。

李玄霸找的罪证都是真的,但罪证其实无所谓。

在这个乱世,谁家豪强富户手中没点血腥?就算是在太平年间,也别指望这群地头蛇手上干净。李玄霸联合的人手中的血案不一定比剿灭的富户少。

但无所谓,李玄霸只是打着正义的招牌要粮草而已。

在乱世之中,拳头大的就厉害。李世民和李玄霸做事太正派才会被豪强富户道德绑架。等李玄霸用正义的铁拳捶了几个富户后,他们都老实了。

这一切李世民都没有露面。他只需要练兵。

如李玄霸与他一同出兵时几乎不管战略的事,他与李玄霸一同出兵时也几乎不管后勤的事。

兄弟二人各司其职,都很轻松惬意。

别说马三宝等人,就是李世民的老部下也没有正儿八经攻过城。他们心中难免紧张。

见主公和军师轻松的模样,他们心中的焦虑也被抚平。

马三宝是个很会处事的人。他迅速和秦琼、宗罗睺混熟,对两人感慨道:“我以为跟着冠军侯出征,有陇右的粮草支持,就能少饿肚子。没想到就算没有陇右的粮草,我们也不用饿肚子。有军师就是好。”

宗罗睺笑道:“三郎君不在的时候,除非主公也饿着,否则,主公也不会让我们饿肚子。不过确实是主公和三郎君都在时,我们行军最为轻松。”

秦琼打趣道:“因为主公常在打完仗后让你们赶羊吗?”

宗罗睺大笑。

马三宝好奇:“何为赶羊。”

在一旁装清高的史万宝竖起耳朵偷听。对啊,何为赶羊,怎么说话只说一半?

宗罗睺怀念道:“就是普通的赶羊。我跟随主公的时间很早,那时候我们的敌人是吐谷浑残部和突厥人,战利品都是牛羊马之类的牲畜。我们得千里迢迢把这些牲畜赶回张掖,比打仗麻烦。”

秦琼道:“不仅要赶牛羊,还要去草原上放牧。”

宗罗睺点头:“放牧真的比打仗难。”

马三宝瞠目结舌:“你们过得真艰难。”

史万宝也偷偷点头。

宗罗睺却摇头:“不艰难。每次都能够打胜仗,每次打仗都有肉吃,怎么叫艰难?”

秦琼补充:“在草原上纵马挺有意思,比憋在城中发呆有意思。”

马三宝心生向往:“好像是。”

史万宝想起自己十几年的磋磨,眼神黯淡。确实是。

宗罗睺笑道:“所以跟着我们主公,绝对以后都是好日子过。我和秦叔宝的名字都刻在了燕然山上了,绝对青史留名。”

秦琼捋着胡须得意道:“我们立的石碑就在后汉冠军侯窦宪旁边。”

马三宝和史万宝:“……”娘的,开始狠狠羡慕了!

秦琼道:“听说梁师都投靠了颉利可汗,不知道这次颉利可汗会不会亲自来援救。如果他会来,你们说不定也能蹭个擒获可汗的功劳。这就是主公擒获的第五个可汗了。”

宗罗睺道:“其实主公已经擒获五个可汗了。扫灭吐谷浑残部的时候,主公不仅杀了吐谷浑名王,也擒获了吐谷浑小可汗。只是后来把吐谷浑小可汗送给了天柱可汗了而已。”

马三宝眼睛放光。听秦琼和宗罗睺的描述,区区可汗就是冠军侯……不,就是主公圈养的羊,想抓就抓。这可太畅快了!

史万宝想起自己之前对李世民的轻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兄长再厉害,手头有五个可汗吗?何况兄长的功劳又不是你的功劳,你傲什么!现在惹了主公不喜,将来主公不给自己蹭功劳怎么办!

在下属畅想能不能再擒获一个可汗时,李世民与李玄霸也在商议这件事。

比起部将的盲目乐观,李世民和李玄霸都眉头紧锁。

李世民这样的天才将领在战局不严峻的时候,常常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懒得与他人商议。

天才都傲慢。最傲慢的是他没认为自己傲慢,只是觉得那是普通的“出击!”,吃饭喝水般简单的事,哪还需要慎重商议?

李世民能在战前就找到李玄霸共同商议,就说明他觉得棘手了。

“根据探子回报,颉利可汗率领了三万骑兵前来支援。”李世民骂道,“要是当初我的兵力再多一倍,我定会将他们全歼,何至于让突厥人这么快恢复元气!”

李玄霸盯了一会儿地图,疑惑道:“只带了骑兵?骑兵前行速度很快,他们怎么一直在黄河北岸徘徊,没有渡河?”

李世民道:“五原郡几乎成了一片荒野,探子不敢太过接近,会被发现,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不过我有猜测。”

李玄霸道:“他畏惧你?”

李世民咧嘴:“还有畏惧你。”

李玄霸先条件反射想要抬杠。畏惧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打仗?他开口时想起自己在雁门郡还挺能干,可能还真的会被颉利可汗畏惧。

李世民拍着弟弟的肩膀道:“我觉得他比起畏惧我,更加畏惧你。因为我的强大是可以理解的强大,你在雁门郡那一战让他们难以理解。你看,我这个猛将带一群猛士直接冲锋,他们回去反省一番,还能对我的策略或者勇猛说道一二,并且当个事后诸葛亮嘴硬几句。虽然下次还是会被我打崩。”

李世民笑了笑,道:“你在雁门郡那场胜仗,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们是怎么输的。我带着始毕可汗去雁门郡的路上,我问了好多突厥战俘,他们提起你都像是提起魔神似的。”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他们是被火|药吓到了。”

李世民道:“还有撒豆成兵。突厥人的探子确信大隋的援军绝对没有到达,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你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精兵。”

李玄霸又翻了一个白眼:“哪来的精兵?我让百姓装的。”

李世民失笑,继续拍着弟弟的肩膀道:“我这里有个计策,需要你冒一点险。”

李玄霸开玩笑道:“怎么?不怕我有危险?”

这次轮到李世民翻白眼了:“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的推断。你明明知道,还废话什么?我猜你绝对也想到了这个计策,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自己去。不如我先准备好,免得你乱来。”

李玄霸道:“不就是再来一次疑兵计?呵,二哥,你的计谋太保守了,只是疑兵计怎么行?”

李世民扶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李世民很清楚自己在部将那里的风评。别说部将,在陇右的时候,连不管前线的房乔等人都悄悄劝过自己别太激进。

裴行俨曾经抱怨,他仗着自己是万人敌向来喜欢横冲直撞,但跟随了自己才知道何为真正的激进。

唯独弟弟会抱怨,“哥你的计谋太保守”。

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我都说了,别乱来。”

李玄霸道:“反正都是去打几句嘴炮,说什么都一样,他都会退兵,我也都不能追击他。既然没好处也没坏处,就试试呗。”

李世民:“……真的没问题?你要做什么?”

李玄霸笑道:“我当然是告诉他西突厥现在陷入内乱,让他去完成突厥统一啊。”

李世民:“……随你。我把秦叔宝派给你。”

李玄霸道:“我已经派人把乌镝和寒钩带来了。不会有人伤得了我。”

因乌镝和寒钩已经几乎成了兄弟二人的标志,所以他们悄悄偷溜的时候都不会带上两只金雕。

现在他们竖起了旗帜大摇大摆地打仗,可以把两只金雕带在身边了。

金雕打探敌情还是很有用处。

李世民这段时间光顾着练兵,没有关注陇右的事:“寒钩和乌镝要到了?那就好。”

这样他和弟弟分隔两地时,消息传递速度就快了。

两人计划制定后,李世民带兵驻扎在朔方郡城前,一副摆明车马准备攻城的模样。

李世民不是看不起梁师都,只是自己的将士还在磨合,急不得。

不过他的确想给梁师都一副瞧不起梁师都的错觉,如果能激怒梁师都出城野战最好。

他手头的人攻城是新手,野战绝不会输。

在李世民安营城外时,李玄霸只带了两千轻骑兵,其中一百是玄甲兵,由秦琼带领,继续北上。

乌镝和寒钩也已经到达,两只雕轮流进马车找李玄霸蹭蹭,另一只雕在前方盘旋,观察突厥人的动向。

李玄霸行军速度也是不紧不慢。

所以当他到达五原郡的时候,颉利可汗已经得知了他会到来,已经在黄河北岸摆开了阵势。

颉利可汗:“你查清楚了?只有李玄霸的旗帜,李世民没来?”

探子道:“只有李玄霸的旗帜。”

一个贵族道:“可汗,那两个小崽子最为奸诈,就算没有李世民的旗帜,不代表李世民没有在一旁埋伏。”

另一个贵族也道:“没错。当初他们两兄弟居然隔着半个草原埋伏我们!”

还有贵族担忧道:“李世民不会又埋伏在我们退军的半路上吧?!”

颉利可汗看着贵族们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是愤怒。

你们既然这么害怕李世民李玄霸兄弟二人,那你们跟本可汗出兵干什么?来都来了,你们现在说怕是不是晚了?!

但颉利可汗没有训斥,因为他也有点发憷。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陇右,离朔方郡隔着很远。他知道张掖附近的隋军扫灭附近突厥部落的攻势没停过,猜测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在陇右,才亲自带兵来支援梁师都。

他想着可能就是一支普普通通隋军,出兵的时候真没想到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带领的隋军。

如果早知道……

颉利可汗按下了自己的念头,不能堕自己的气势。

但气势有个屁用啊!

当初突厥还在自己兄长手中的时候,拥有几十万雄兵,已经把大隋的皇帝都围了,最后输得不明不白,还被李世民把突厥牙帐烧了,两位兄长被俘往中原生死未卜。

自己就带了三万骑兵来,拿头打啊!

那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分别两地,各自领兵。这次兄弟二人一同领兵,自己是狂傲,但不是蠢!

但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刚夺位成功的颉利可汗又不乐意。

始毕可汗和小可汗阿史那·俟利弗设被李世民擒获,被杨广像带着珍稀珠宝一样随身携带,一同前往了江都,目前生死未卜。

有资格继承东|突厥可汗之位的,除了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阿史那·咄苾、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还有始毕可汗的两个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和阿史那·结社。

始毕可汗的两个儿子都还年少,本来不应该是阿史那·咄苾争夺可汗之位的障碍。但恰恰因为他们年少,是很合适的傀儡可汗人选,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自知无力单独与兄长阿史那·咄苾竞争可汗之位,竟然各自扶持一位始毕可汗的儿子,号称“正统”,争夺可汗之位。

颉利可汗想到这件事就是气。突厥可汗之位常常是兄终弟继,根本没有非得父死子继的传统!

不过突厥人近些年和大隋走得太近,被大隋的继承法洗脑的人不少,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还真拉起不少部落与颉利可汗作对。虽然颉利可汗最后赢了,但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也获得了更大的权力。

颉利可汗此次出征,就是突厥人的传统国策,将矛盾转移到和中原王朝上。只要他在中原王朝扶植的势力够多,从中原获得的好处越大,他的统治就越巩固。

若他能完成兄长始毕可汗的梦想,让突厥再次成为中原皇帝的“父可汗”,那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两个弟弟就要诚惶诚恐地跪在他脚下认错。

梁师都求援,颉利可汗亲自率兵出征,便是想用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刚拿到的可汗之位。

如果他听到李世民、李玄霸的旗号就吓退,虽然可汗位置还是坐得稳,但两个弟弟肯定会阴阳怪气扰乱人心。

但若是不退兵,他被李世民、李玄霸兄弟打败,能逃走就罢了,要是也被擒获了怎么办?

颉利可汗真是进退两难,天天吃着烤肉骂梁师都。

梁师都那混球绝对知道隋军领兵者是李世民李玄霸两兄弟,他故意没说!

但颉利可汗再痛苦烦恼,李玄霸人都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颉利可汗早就派人在黄河上修了浮桥,他想过桥很容易。但他也是读过兵书的人,知道“半渡而击”这个典故,所以守在浮桥另一边不过来。

秦琼问道:“军师,我们是否烧掉浮桥?”

坐在轮椅上,尽可能地还原雁门之战造型的李玄霸道:“不用,把我推过去。”

秦琼头发都要炸起来:“军师!主公说过,不可太激进!”

李玄霸摇头:“不激进。我们两人过去,他绝对不敢袭击。我二哥可不在这里呢。”

秦琼阻止道:“如果他们不畏惧主公,而是拼死想要先杀你该如何是好?”

李玄霸道:“他们有这个胆识,就不会早就修好了浮桥还徘徊在黄河北岸不敢渡河。乌镝!”

“啾啾!”

乌镝欢快地落在李玄霸手臂上。

李玄霸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绑在了乌镝脚上:“帮我送信。安分点,别招惹他们。小心被射下来。”

乌镝先不满地用头顶拱了一下李玄霸,“啾啾”辩解自己一直很安分,才展开翅膀起飞。

秦琼眼露绝望。

主公啊,你让我看好军师,你让我怎么看好?军师和你一样,都是从不听人劝啊!你看,他连书信都早就准备好了!

李玄霸又道:“寒钩,你去侦查,如果他们把弓箭上弦就回来通知我。若没有,你就继续盘旋在上方,听我号令。叔宝,这你总该放心了。”

寒钩点头:“啾。”交给我。

秦琼崩溃。放心个头啊!罢了罢了,若突厥人动手,自己挡住突厥骑兵,让军师先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座窄窄的浮桥也能算“关”吧?

乌镝慢悠悠地低空飞过了黄河,直接落在了盔甲最华丽的人的马头上,伸脚。

谁都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带着能传信的金雕。乌镝飞来时,颉利可汗就知道李玄霸要送信,命令突厥人把弓箭放下。

颉利可汗拆开信,狐疑道:“他想过河与本可汗商议……商议什么?”

下属道:“他过来就知道了。如果能和谈,岂不是最好?”

颉利可汗觉得有道理,便对乌镝道:“本可汗同意与他和谈……唉,一只鸟懂什么。谁带了纸笔?布条和木炭也行。”

一众突厥人面面相觑。他们带这个干什么?

正在颉利可汗愁着要用什么写信时,乌镝对颉利可汗点了点头,振翅飞走了。

颉利可汗汗毛都竖了起来:“它听得懂人话?!”

下属道:“早就听闻冠军侯兄弟二人养的金雕,是接受了草原和雪山神灵赐福的精灵,能懂人言,果然名不虚传。”

颉利可汗:“……”好诡异!中原人怎么可能接受草原和雪山的神灵赐福?神灵赐福那不是我们突厥可汗用来巩固统治的说法吗!

当秦琼一脸阴沉地推着李玄霸的轮椅,只两人缓慢走过浮桥时,别说颉利可汗,其他突厥人也汗毛倒竖。

两个人就敢渡河??妖人李玄霸又要使什么妖术?!

颉利可汗大惊失色,回头高声命令道:“赶紧把武器都放下!绝对有诈!”

他身边已经被李玄霸吓得握紧武器的亲卫赶紧松开手。

一个贵族小声道:“可汗,我见李玄霸在念什么咒语,他不会真的如始毕可汗亲卫所言,会使妖术吧?”

颉利可汗怒斥道:“别胡说!”

但他心里也慌了。李玄霸在念什么?!真的是妖术??

浮桥上。

李玄霸:“唉,唉!慢点!这浮桥也太不平了,颠死我了!早知道我就该走路!”

秦琼腹诽。迟了,请军师好好保持住你嘴里的“逼格”,颠死你!颠死你!叫你冒险!

乌镝坐在李玄霸怀里打哈欠。

确实颠,颠得雕都快睡着了。

第172章 没错确实瞧不起

李玄霸到达河对岸的时候, 他的容貌神情姿态,完美符合颉利可汗等人对“妖人李玄霸”的想象。

颉利可汗虽然亲历雁门之战,但没见到李玄霸, 只是从始毕可汗口中听到李玄霸是一个坐轮椅的病秧子。

李玄霸的容貌传着传着, 就增加了许多草原特有的“巫”文化特色。

草原部落互相攻伐时, 有时会让巫先诅咒对方。无论巫是否诅咒成功,肯定都会大病一场,以表示自己耗费了全力。

虽然他们现在所信的原始萨满教已经被其他宗教侵蚀, 但“巫”的事迹口口相传,即使东|突厥牙帐里已经没有了“巫”的位置,他们也十分熟悉“巫”的故事——毕竟这是每个突厥人用来吓唬小孩的童年故事。

事实上巫根本不会诅咒人, 那些“病”和“反噬”懂的都懂。但大部分突厥人都不读书,很迷信。再说了, 连中原王朝的皇帝都信巫蛊。

李玄霸面色苍白, 神情疲惫,发丝凌乱,还算明亮的双眼中满是痛苦。

他双手放在怀中金雕的翅膀下,就好像取暖似的,又像是托着一只灵物, 进行着让人看不懂的仪式。

颉利可汗握紧了缰绳,脑门上都紧张得冒出了汗。

颠得浑身都疼, 差点被颠吐的李玄霸强忍着不适,声音沙哑道:“颉利可汗为何不下马?”

颉利可汗条件反射下马。

众突厥人:“???”

秦琼:“……”

颉利可汗:“……哈哈哈哈,你就是李玄霸?英雄见英雄, 本可汗当然该下马!”

李玄霸的眼中出现一丝笑意。颉利可汗的脑子倒是很灵活, 这样才容易中计。

李玄霸在轮椅上拱手:“我就是李玄霸。我身体不好, 恕我难以起身。”

颉利可汗道:“没关系, 你坐着。”

他一下马,其他突厥人也慌慌张张下马。

颉利可汗没有吩咐,他的一个懂事的亲卫也立刻从后面扛着帐篷等物的马匹上,拿来一个有点像马扎,但比寻常马扎更高一点的折叠凳。

颉利可汗坐在比轮椅矮三分之一的凳子上,和李玄霸差不多高。

他打量李玄霸的时候,李玄霸也在打量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高壮黝黑,是个很适合跳舞的草原汉子。

秦琼对突厥人居然齐刷刷下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玄霸也有点意外,但对于他们对自己完全没有敌意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现在带兵的是随意一个突厥将领,李玄霸绝对不敢托大,独自前来赴会。

只要突厥将领对可汗足够忠心,拼着陷入包围的危险与自己同归于尽,那也是突厥人赚了。

二哥再厉害,突厥人跑得快,就算他们打不过二哥,但只要中原王朝的势力达不到“犁地”的地步,他们就可以扛着牙帐遛着二哥跑路。

朱棣就吃过这样的亏,某次征讨草原变成了武装游行,耗费很大,效果很差,气得他管后勤的大胖儿子在京城直跳脚。

二哥能突袭突厥牙帐,一战擒获两个可汗,能力和作战的时机缺一不可。

大隋衰退,始毕可汗拥兵数十万,自以为天下无敌,没料到大隋居然有人能不在朝廷支持下,千里奔袭抄他后路,所以突厥牙帐大意了,没有闪。

这种“大意”只会有一次。

二哥打出了这样的战绩,无论哪个蛮夷都会盯死了二哥。二哥再带兵去找突厥牙帐,突厥牙帐就要和二哥玩躲猫猫了。

但这次是颉利可汗亲征。

颉利可汗不可能有“杀掉李玄霸对突厥好,牺牲我一个,造福后来的可汗”的念头。

自己越是有恃无恐,他就越束手束脚,比任何人都担心自己出事,引得“战无不胜”的冠军侯狂性大发。

李玄霸的故事颉利可汗只是听说,但李世民的厉害他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始毕可汗落马时那句声嘶力竭的“快逃”,现在仍旧回响在他的梦中,成为他难以抹消的梦魇。

李玄霸从颉利可汗不敢南下,又不肯退兵中,分析出很多事。

比如颉利可汗不敢冒险,自己就要尽全力去满足颉利可汗“李玄霸有恃无恐”的猜测。

比如颉利可汗不愿退兵,李玄霸就知道从何入手去游说颉利可汗做更多事,让突厥人内斗。

李玄霸和颉利可汗拉了一会儿家常。

颉利可汗曾经跟随父亲和兄长面见过杨广,李玄霸便和他聊杨广。

两人一脸唏嘘地回忆过往,好像都是杨广的忠臣似的,听得秦琼和颉利可汗身后的人神情都很迷糊。

颉利可汗也很愁。他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但要怎么让李玄霸别绕弯子?

他看着李玄霸一会儿揉一下怀里的大金雕,大金雕像个小孩一样对着李玄霸撒娇,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似人非人,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汗毛倒竖的事物吗?

当然有。

李玄霸终于进入正题:“其实可汗此次前来,我和二哥早就知晓。你的弟弟们好像并不想让你回去,所以对你隐瞒了很多事。”

颉利可汗横眉冷竖:“你在挑拨离间!”

李玄霸嗤笑:“你带的骑兵不足三万。我二哥之前以逸待劳能一打五,现在二哥带着四万精兵,屯兵黄河南岸恭候多时,你如果渡过黄河,还能回去?”

颉利可汗咬牙怒视李玄霸。

李玄霸的嗤笑变成轻笑:“但你迟迟不肯过河,二哥猜到你大概也有所察觉。突厥人很好打,但不好追。在你有防备的情况下,就算让你全军覆没,你一个人也能逃回去。这场仗打赢了也没意思。”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二哥很尊重你,虽然他离开了,但还是留下我这个兄弟通知你一声,他不准备埋伏你了,颉利可汗请回。”

李玄霸懒洋洋拱手。

颉利可汗仍旧怒视着李玄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被吓得亡魂大冒,耳中嗡嗡直响,脑海里一片空白。

是了,李玄霸慢悠悠地坐着轮椅都能来黄河边上,能够从张掖千里突袭牙帐的李世民,哪可能更慢?!

至于李玄霸所说四万精兵,颉利可汗完全相信。

他了解中原人的性格,如果李世民没有四万精兵,李玄霸肯定会用严肃的语气说大隋已经陈兵十万等着他自投罗网。

颉利可汗带着两万多骑兵前来支援梁师都,对外都是号称十万。

正因为李玄霸所说的精兵人数太少,颉利可汗才明白李玄霸十分轻视自己,都不屑于报虚数。

而李玄霸所说他只有不到三万骑兵,可是让他心惊胆战。

他对外可是号称带了十万人来!李玄霸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实人数?

还能怎么?当然是有内应!

还能怎么……当然是李玄霸数学好。

突厥人与中原王朝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自然也会用军阵。

现在颉利可汗驻扎在河边的兵阵是最简单的方阵。为了最大限度地震慑李玄霸,他提前让骑兵排好队,方阵排得十分规整。

李玄霸远远看到整齐的突厥骑兵方阵,就让乌镝和寒钩在空中看骑兵方阵的长宽差距和方阵数量。

金雕的眼神很好,两只雕又懂得最基本的小学数学,这种简单的数学题难不住他们。

乌镝和寒钩都分别给出自己的答案,方阵很方正,看不出长宽差距。至于有多少个方阵,两只雕给出的数不同。

它们毕竟是雕,数数有点困难。

李玄霸不需要一个准确的数据,就按照最大的数来算,再往上取整就行了。

然后他在过河的时候,一边颠着一边数对面第一排的人数,数得晕轮椅。

报出颉利可汗带来的骑兵大致数量,不需要李玄霸再拿出什么证据,颉利可汗就会立刻相信军中确实有奸细。

颉利可汗冷静许久,才道:“没想到你会出卖盟友。”

李玄霸失笑,声音略微提高:“颉利可汗说什么笑话?盟友?突厥人中谁有资格成为我二哥的盟友?是你的弟弟们求我二哥出手,明白吗?”

颉利可汗咬牙道:“我如果现在不退兵呢?如果我生擒你……”

李玄霸放声大笑,笑得颉利可汗鬼火乱冒:“好,好,你可以试试。为了突厥的未来,你确实应该擒获我。只是你的可汗位置就没了,这样真的可以吗?如果你愿意这样做,我也乐意看着一个舍己为人的英雄可汗诞生。”

颉利可汗身边的人忍不住道:“可汗,不可以!”

颉利可汗狠狠剜了身边人一眼。废话!我当然知道不可以!我只是放狠话!

但看着李玄霸面无惧色的模样,颉利可汗觉得自己越放狠话越可笑。

现在自己后方生乱,且带兵人数还比李世民少,绝对不能得罪李世民。

如果李世民在自己退兵的时候追击,自己的那两个野心勃勃的弟弟在前面埋伏,那自己别说可汗之位,连性命都难保了。

李玄霸笑完之后,没有继续嘲讽颉利可汗。

他恢复了温和的表情,道:“颉利可汗无功而返,大概威信也会受损。为何颉利可汗不向西行试试?你不知道西突厥也因为继承人争夺内乱?”

颉利可汗疑惑:“你和西突厥不是……”

颉利可汗话说到一半,自言自语:“你们和西突厥也不是盟友。你们和突厥都不是盟友。”

李玄霸微笑颔首,一副“孺子可教”的赞许表情,看得颉利可汗很想把凳子举起来砸李玄霸的脸上。

李玄霸温和道:“原本草原上只有一个突厥。现在边疆有我二哥守着,你进不来,何不去重新统一突厥?至于中原,你大概让那些不想当中原人,跪在你脚下的反王们自己攻伐,你给他们马匹兵器就行。你打不过我二哥,可以让那群突厥人的狗来给我二哥制造麻烦。无论输赢,好歹恶心到我们了不是?”

颉利可汗震惊不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玄霸微笑:“你为何会认为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

颉利可汗沉默不语,用惊疑不定的视线打量李玄霸。

李玄霸没在意颉利可汗的神情,继续微笑道:“如果颉利可汗想要一统突厥,我这里有西突厥的情报。无论是他们内斗的贵族派系,还是他们各个小可汗部落的兵力与大致游牧范围,我都知道。”

颉利可汗双手颤抖,眼睛睁得更大了。

李玄霸道:“有这份情报,颉利可汗即使不能统一突厥,也能给西突厥制造麻烦,扩大你的影响。”

颉利可汗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你不怕养寇自重?!”

李玄霸轻笑,脑袋微微一歪:“再重能重到哪去?我就是想给你找点事做,让东西突厥都忙起来。反正将来二哥统一天下后,东西突厥都是会征讨的。所以你们分开或融合,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李玄霸不顾颉利可汗和突厥贵族的愤怒的神情,将手从金雕翅膀下抽出来,竖起一根手指:“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当时多不可一世啊,二哥就带着家丁袭杀了他,他现在大概早就成为森森白骨了。”

“你兄长始毕可汗号称拥有几十万雄兵,能打得杨广抱头痛哭。现在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江都,宇文化及他们如何对待他。”李玄霸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希望他人没事。”

颉利可汗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刀上。

秦琼上前挡在李玄霸身旁,将长|枪立在了身前。

李玄霸道:“叔宝,回来吧。颉利可汗是个很和善的人,他只是太过惊讶而已。”

颉利可汗看着秦琼,估量着秦琼的武力,想起了这人就是当初突入中军,袭杀自己兄长的两位猛将之一。

他退后了一步,手从腰间放下。

“你看不起突厥。”颉利可汗笃定道。

李玄霸点头:“对。”

颉利可汗咬牙切齿:“你们中原的反王可是都跪在我脚下,自称小可汗。”

李玄霸道:“突厥的狗,我懂。”

李玄霸双手撑在轮椅把手上,缓慢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他做出站起来这个动作时,乌镝就自己跳到了地上,站在了李玄霸身前,展开翅膀做保护状。

李玄霸伸出手臂,寒钩落在了李玄霸的手臂上。

李玄霸又抬起手臂,寒钩再次飞入了空中。

颉利可汗不知道李玄霸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气氛更加凝重,浑身好像有针在扎似的,更加警惕。

“小可汗?”

李玄霸拍了拍秦琼的背,让秦琼让开一个身位。

“如果中原的皇帝领了可汗之位,这个可汗只会有一个称号。”

李玄霸缓步绕开乌镝和秦琼,站在了颉利可汗面前。

“那就是天可汗。”

颉利可汗和他身边、身后的突厥人呆立着,不敢置信地瞪着李玄霸。现在已入仲春,他们却感觉仿佛有一股隆冬般的寒意爬上脊梁。

李玄霸垂眸,淡漠道:“情报给你,滚吧。”

随着李玄霸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何方向,好像是任何方向,都出现了震耳欲聋的雷鸣。

“妖、妖人!”颉利可汗心神大骇。

李玄霸在雷声中转身,背着手离开,将轮椅留在了原地。

他要送给颉利可汗的情报,就在轮椅下的箱子里。

乌镝“啾啾”叫着,翅膀一收,就像是叉腰的小人儿,跟在李玄霸身后,摇摇晃晃迈着外八字小跑。

秦琼瞥了颉利可汗一眼,也收枪转身离开,将背后空隙大开着给突厥人看。

二人一雕走上浮桥,走到河中央,回到河对岸。

颉利可汗和他身后两万余突厥骑兵竟伫立不动,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可汗,我们……”

“退、兵!”

颉利可汗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目眦欲裂。

第173章 随我先登朔方城

回去时, 背对着突厥人的李玄霸和秦琼一边渡河,一边聊天。

秦琼:“军师,要给颉利可汗的东西在箱子里, 为什么要把轮椅也留下?你之前不是说要尽量模仿雁门之战时的模样吗?”

李玄霸:“太颠, 晕轮椅, 我拒绝。”

秦琼无语。他还以为军师丢下轮椅有什么特殊理由,比如嘲讽颉利可汗之类,没想到只是不想颠着回去。

秦琼:“军师, 之前我就想问了,把西突厥的情报给颉利可汗没问题吗?如果颉利可汗真的趁机壮大,虽然我们能打赢, 但东西突厥分裂后似乎更好打。”

李玄霸:“什么‘似乎’?是确实更好打。”

他瞥了秦琼一眼。有疑惑,但等任务结束之后再询问, 秦琼真的很会当下属。

秦琼常叹息自己只是个猛将, 除了卖力气再无他用。其实就凭这情商,秦琼在官场绝对混得开,他真是小瞧了自己。

不过……

李玄霸疑惑道:“你为何这样问?我不是把东|突厥的情报也给了西突厥吗?”

秦琼:“啊?”有这事?

李玄霸道:“我们还和铁勒部落合作,如果东|突厥出兵,铁勒部落出物资, 我们出几千精锐给他们助威。你居然不知道?”

秦琼:“……”有点心虚。

秦琼立刻奉承李玄霸:“军师真厉害,居然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

李玄霸似笑非笑地偏着脑袋看向秦琼:“秦叔宝, 我在陇右的时候忙于重建陇右基层政权,搞水利、道路、城墙等基础建设就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去折腾草原上的战略谋划?帮助西突厥和铁勒打东突厥, 是你主公的主意, 我只是经手。只有这次激将颉利可汗全力攻打西突厥, 是我的计策。”

二哥做好了防备东|突厥的准备。李玄霸认为他家二哥的计划太保守。

如果东|突厥不全力和西突厥、铁勒部落开战, 二哥之前的谋划不就白做了?

既然西突厥和铁勒部落已经做好了和东|突厥打仗的准备,东|突厥也要和他们势均力敌,才不辜负西突厥和铁勒部落的准备。

加油啊,颉利可汗。

秦琼:“……”

李玄霸叹气道:“你在陇右时一直是二哥亲卫,他去草原和人喝酒跳舞,敲定援助西突厥和铁勒部落的时候,你应该在他身边。你居然不知道?”

秦琼:“……”主公和草原人喝酒跳舞的时候还做了这些事?他只记得主公在喝酒,自己要护卫主公不能喝酒,十分煎熬。而且草原人的舞蹈好奇怪,他不喜欢。

李玄霸道:“草原上大部分情报,也是二哥和那群草原人一起喝酒跳舞吃肉纵马问出来的。”

在他们的地盘只有张掖的时候,治理张掖的俗务不多,搜集情报的工作是李玄霸在做,李世民根据李玄霸搜集的情报进行战略统筹。

后来地盘扩大,李玄霸逐渐将手头上部分的情报工作交给了长孙无忌,带着长孙无忌熟悉他建立的情报系统,希望把长孙无忌培养独立后,自己做更擅长的抚民后勤工作。

等李玄霸失踪,本来是长孙无忌一人承担李玄霸对草原情报工作,但李世民是一个比较有完美倾向的人,长孙无忌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自己上了,继续让长孙无忌辅助。

大略能青史留名的皇帝都有点强迫症,下属做得稍稍差点就浑身难受,恨不得自己把所有事都一肩扛了。

李世民的强迫症不是特别严重,他虽然会抢下属的活,但也会教导下属,让下属改进不足后再将自己的事交给下属。

为君者不能事必躬亲,否则自己玩得转,自己的后人也玩不转。建立一套完善的官僚系统,比眼前的“完美”更重要。

原本是李玄霸培养长孙无忌,李玄霸失踪,李世民就自己接手了。

等李玄霸回来,他身体还没养好,陇右领地又逐渐扩大,搜集和整合草原情报的事还是由李世民自己做,李玄霸只是辅佐。

李玄霸道:“当初长孙老师在草原搜集情报时就是和突厥人交朋友,与突厥可汗一起打猎喝酒吃肉跳舞。辅机只学了皮,没有学骨。他太端着,虽然对突厥人很温和,但没有与突厥人融成一片,让突厥人感到真心真诚。还是得二哥亲自出手,唉。”

长孙无忌不是能力不行,只是太重脸面。毕竟他现在是长孙晟从小精心培养的勋贵子弟,年轻气盛,让他和一群草原蛮夷,长孙无忌既无法真心对待草原蛮夷,演技上又不过关,还需要磨砺。

秦琼把李玄霸对长孙无忌的评价封印到记忆的最深处,坚决不记住上司对其他同僚的负面评价。

李玄霸和秦琼渡过了河,他拍着秦琼的肩膀道:“你常说你愚钝,但你再愚钝,多听多思考,也能学到很多事,何况你一点都不愚钝。你本来就很擅长与人相处,我想与突厥人混交情获取好感和情报的事,你绝对也能做。你的毛病是太看轻你自己。”

李玄霸笑了笑,又重重拍了秦琼肩膀几下:“二哥虽然把你们带在身边教导,但不会主动叮嘱你们学习,因为他做事多是出自本能,不会意识到他所做的事需要你们学习,所以你们只能自己主动思考。”

李世民私下和李玄霸抱怨过下属们的学习效率太低。他身为主公不好抱怨下属,会让下属惶恐,这些话就只能李玄霸来挑明。

秦琼抱拳垂首道:“是,我会努力。”

李玄霸道:“二哥和我都相信你。”

秦琼在李玄霸对他说这些事是主公李世民所为,而自己身为亲兵居然丝毫没察觉时,心里很是惶恐和自卑。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太笨了。主公和军师会不会嫌弃自己?

李玄霸的话如一股暖流,融化了秦琼心中的不安。

主公和军师都相信自己,愿意教导自己这个愚笨之人,他又有何脸面再以愚笨为借口不努力学习?

看着秦琼眼中燃起斗志,李玄霸心情很好:“等炸爆竹的人回来,我们与二哥会合去。乌镝,别在地上蹦蹦跳跳了,和寒钩一起去让炸爆竹的人快点回来。”

刚才的响雷当然是李玄霸炸的爆竹。

在沿路“借”粮时,李玄霸发现许多豪富之家都从南方买了竹子堆在家中。

南方随处可见的竹子,在北方是珍稀建材。豪富之家常花高价买商队从南方运来的竹子,给客人展示竹亭竹屋竹制家具,是北方豪富之家低调炫富的一种方式。

李玄霸让一些不配合的豪强家破人亡后,把他们的竹子统统运走,那时就有了做爆竹的想法。

最传统的爆竹是把竹节放进火里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后来是把黑火|药放进竹节,最后竹节变成了纸壳子。

只要把竹节密封,火药把竹节炸开的声音比后世鞭炮都响亮,如同炸雷似的。每一个过年凌晨被鞭炮吵醒的痛苦贪睡人,都亲身体会过鞭炮的可怕。

虽然现在黑火|药的威力让它在偷袭之外的战场几乎没有运用机会,但黑火|药可以用来封建迷信。

寒钩从空中落下又升空,就是点燃爆竹的讯号。

看,颉利可汗多喜欢爆竹的声音啊,喜欢得脑门都被冷汗打湿了。

李玄霸派出的人在点完爆竹后就迅速撤离,他没等一会儿人就全部到齐,一行人不顾突厥人还在河对岸,大摇大摆地在突厥人眼皮子底下离开。

有些兵卒忐忑不安,担心他们前脚一走,突厥人后脚就追上来。

但他们没走几里路,就发觉身后燃起了滚滚浓烟。

秦琼回头:“突厥人把浮桥烧了?”

李玄霸轻笑。

秦琼长舒了一口气,在马背上拱手道:“军师果然算无遗策。”

其他兵卒看向李玄霸的眼神都在发光。

李玄霸谦虚道:“我没有算无遗策。颉利可汗是个聪明人,我才算得准。如果他是一个直觉大过脑子的莽汉,我这次就栽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是二哥那样。哦,我不是说二哥不聪明,只是比起他聪明的脑袋,他有时候更相信直觉。”

秦琼:“……”

他露出无奈的神色。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主公和军师像普通人的一面。

普通兄弟就是这样,最爱互相拆台。军师常说主公坏话,主公也常嫌弃军师。

他们最开始会想多,担心主公和军师生出间隙。后来看到主公和军师打架,居然还打得有来有往势均力敌,他们就知道想多了。

主公和军师,就只是普通兄弟而已。

但秦琼不想听军师在他面前吐槽主公,赶紧转移话题。

“军师,你说主公搜集草原人的情报是融入草原人中,让草原人认为主公真心和他们交朋友。军师当初负责草原情报搜集的时候,难道也一样?”

“对啊……你这是什么表情?有什么好震惊的吗?”

“呃,我只是难以想象军师和一堆草原人吃肉喝酒跳舞纵马的模样。”

“和他们交朋友,不一定非得一起跳舞。只要让他们感觉到我是对他们平等以待,真心与他们交朋友就行。”

“还是难以想象。”

秦琼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李玄霸笑着摇摇头,扬鞭策马,抓紧赶路。

在朔方郡的战场上,李世民已经开始组装攻城器械。

梁师都似乎当盗匪当得没有脑子,忘记了他曾经身为隋军的经验。李世民前来攻城,他居然没有砍掉朔方郡城附近的草木,拆掉废弃的房屋。

李世民军中有许多百姓,这些百姓就算不是木匠,他们还是农人的时候自给自足,都是自己建造房子和家具。

李世民只需要让自己带来的工匠牵头,他们就能做出能用的攻城器械。

攻城战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计策。

李世民该动的时候动得比谁都快,该静的时候谁也戳不动他。

现在虽然不是原本时空史书中他最擅长的“防守反击”,但等待战机的时候坚若磐石的模样,与原本时空中的他没有区别。

李世民安营扎寨后,让兵卒加紧制造攻城器械,然后让麾下猛将轮流去城下叫骂,让梁师都出城决一死战。

守城必野战,如果只坚守城墙被动防守,就只会被骚扰得士气越来越弱。梁师都这次曾经担任隋军将领的经验终于复苏,趁着夜色或者李世民换防的时候,亲自率领骑兵骚扰李世民的军队。

他只亲自率领骑兵出城一次,后来野战就不敢亲自来了。

宗罗睺长吁短叹。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把梁师都擒获了!

马三宝和史万宝见宗罗睺差点立功,各个都和打了鸡血似的,叫骂的声音更大了。

梁师都你别怂啊!赶紧再出来给我们送功劳啊!

梁师都不为所动,只偶尔派部将出城。

当他每次派出城的部将都被宗罗睺、马三宝、史万宝三人擒获后,梁师都只能不管什么士气不士气,坚守不出了。

李世民计谋成功,可以安心组建攻城器械。

城里的梁师都安慰部将:“颉利可汗已经亲自率领草原骑兵前来援救,只要突厥人到了,朔方郡的围自解。上次突厥人送信,说颉利可汗已经到了五原郡,他们很快就会到来。”

城外的李世民也得到了乌镝的传信。

他一边敲打碎碎念满是不满的乌镝的脑袋,一边对部将抱怨:“我这个弟弟真的令人头疼,他居然和秦叔宝两人渡过黄河,说我要当什么天可汗,让颉利可汗滚蛋,颉利可汗还真滚蛋了。”

宗罗睺、马三宝、史万宝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史万宝震惊道:“颉利可汗就、就这么退了?”

李世民道:“不然呢?等着被我擒获,送去江都和他两个兄长团聚?”

宗罗睺道:“主公说得对。”

马三宝还在震惊中,说不出话来。

他和史万宝对视一眼,看见对方都是一副没见识的土包子神态,心中略感安慰。

看,不止我是土包子!

李世民把信交给一个弓箭手,让他把这封信射到城墙上。

宗罗睺问道:“梁师都会信吗?”

李世民道:“他信或不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让他知道而已。我们该怎么攻城还是怎么攻城,又没打算劝降他。”

马三宝惊讶:“不劝降吗?”

李世民摇头:“不劝降。我们打出了‘谁给突厥当狗就揍谁’的旗号,所揍的第一只突厥狗必须狠狠地揍。好了,别有侥幸之心,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攻城。”

攻城器械已经组装好了。李世民就是在等李玄霸的信。

如果颉利可汗仍旧要南下,他就只能放弃朔方,先把颉利可汗揍一顿。

李世民下完命令后,抓住想要飞走的乌镝的脚:“不准跑。我以前对你的训练你都忘记了?上了战场就听军令!就算你再想阿玄,也不能私自回去。乖乖留在这里,我还有事要让你做。”

乌镝:“啾啾啾!”

李世民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乌镝的后脑勺。

乌镝委屈地缩成一团,就像是一只孵蛋的大母鸡。

李世民可不管乌镝的委屈。他又不是弟弟李玄霸,对两只金雕过分溺爱。

朔方郡城不止一个城门,李世民让乌镝在空中盘旋,观察敌军的虚实,选定了一个人最多的门猛攻,再派人偷偷绕到人最少的门,等前一个门打得激烈时突然发力。

他抱着手臂叹息:“攻城除了虚虚实实,也没有可以取巧的地方了。吴起用兵,不过兵强马壮。这才是无法破解的兵法。”

李世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改进练兵的计划,然后摇头把脑袋的计划晃出去。

先拿下这座城再说。

等攻城战结束,新兵至少要死两三成。活下来的人,就可以成为精锐步卒了。

攻城战开始,过程十分枯燥乏味且血腥,就是用人命堆而已。

李世民这边的兵卒先用投石机砸城墙和城门,等对方士气衰落后,就靠着云梯登城。

梁师都这边的兵卒在城墙上殊死抵御,城墙上的尸体垒了一摞又一摞。

李世民没有用火药炸城墙。

朔方城为了抵御突厥骑兵,本就修建得很坚固。梁师都占据朔方城后,又强令百姓加固。黑火|药埋在城墙下,只能给城墙炸了印子。

李世民趁着夜色悄悄去仔细观察过城墙,城墙除了石头,还有黏土和米浆面糊,简直是奔着洛阳城墙的材质去的。

朔方郡因天下大乱而欠收,自然环境本来也不怎么好,百姓都吃不饱,米浆面糊还用来制作城墙。

李世民都怀疑自己破城之后,朔方城中还能剩下多少百姓。

“这就是乱世。”

李世民自言自语。

他虽然从书上读到过乱世,但他出生时就是隋朝最繁盛的时候,是太平盛世。即使隋朝生出民乱,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有了乱世的感觉。

因为就算是隋朝生出民乱的时候,隋朝官吏仍旧会尽可能保障普通百姓的安全,不会故意逼死他们。

现在是真的天下大乱了,一点秩序都没有的天下大乱。

李世民抽出长刀:“随我登城!”

他亲自率领精锐攀登云梯,冲上了城墙。

宗罗睺护在李世民身边,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

马三宝和史万宝落后一步,有点没回过神。

他们面面相觑。

“冠军侯、冠军侯去拿先登之功了?!他怎么能先登!!太危险了!!”

“你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赶紧上啊!不能比主公更慢登上城墙!”

史万宝本来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但现在也顾不上了,只能硬着头皮,也去爬城墙。

马三宝则捶胸顿足。他出身很低,只是柴绍的家仆。天下大乱是他改变人生的舞台,只要他能在战场上多得几个先登之功,在未来的王朝中,他出将入相也不是没可能。

马三宝一直防备宗罗睺,但怎么先登的是主公啊?!

主公!!你知道先登有多危险吗!!不要冲了!!等等我啊!!

李世民上了城墙,在宗罗睺的保护下取下背上的弓,弯弓搭箭,挨个点杀盔甲穿得比较严实的将领。

乌镝也出现在战场上。

乌镝抓好火药罐子,城墙下的人点燃引|线,乌镝升空投掷,配合天|衣无|缝。

火药罐子的威力再弱,直接在人堆里爆炸仍旧能炸得人血肉模糊,何况李世民还在火药罐子里放进了铁片。

“为什么会有火焰从空中落下?!”

梁师都运气很差,被炸了个正着。

但他又运气很好,穿了全套金属盔甲,火药罐子炸开后没有重伤他,只在脸上和手背上有一点伤痕。

可火药罐子爆炸不仅仅能造成伤害,更重要的是对已经慌乱的兵卒造成心理打击。

当乌镝丢下了第十个罐子时,城墙上梁师都的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一边逃一边哭爹喊娘,说有天罚。

【这个时代的中原人和草原人都一样,迷信。】

李世民想起弟弟嫌弃的话,咧嘴笑。

“跟我冲!杀!”

李世民把弓一丢,拔出长刀冲向乌镝示意地方向。

宗罗睺越过李世民,冲到了最前面。

李世民:“?”

宗罗睺一边冲一边喊:“主公,你别抢功劳了,注意安全!”

马三宝赶紧往前追赶:“对啊对啊,主公,你快去休息!”

史万宝不说话,闷头往前冲。

李世民砍翻一个拦路的敌人,失笑道:“你们还以下犯上,抢主公的功劳了?梁师都留给我。”

宗罗睺:“梁师都什么东西,怎么配让主公动手!”

马三宝:“是极是极!”

史万宝继续闷头向前冲。

李世民笑着“呸”了一口,想追上去。但他的盔甲最好也最沉,实在是跑不过三位部将。

更让李世民无语的是,总有自家兵卒有意无意挡在自己身前。

“你们做什么?”李世民停下追击的脚步。

一个将领笑呵呵道:“二郎君,是郎君的命令,他说如果战局已定,你还想抢部将的功劳,就给你制造麻烦。”

李世民认出了这个人的脸。

他咬牙切齿道:“陈铁牛!!!谁是主将!”

陈铁牛满脸无辜:“二郎君是主将。”

李世民骂道:“那你怎么不听军令!”

陈铁牛道:“二郎君亲赴险境又不是军令。再说了,二郎君是主将,郎君是主人,我一直都听郎君的。”

李世民无语加无力。

他就知道,阿玄把陈铁牛留下来准没安好心!

“算了,我的弓呢?”李世民擦了擦脸上的血,脸上的血越擦越多。

刚打得太兴奋,他把弓丢了,现在开始心疼。

虽然战场上换弓很正常,但强弓难寻,非必要还是要保护好。

“这里。”陈铁牛把背上的弓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哭笑不得:“你就一直盯着我吗?”

陈铁牛重重点头:“是郎君的命令。”

李世民顿时没了亲自追敌的动力:“算了,你是个铁脑袋,骂你也没用。”

宗罗睺、马三宝和史万宝已经没影了,李世民只好跟着开城门的兵卒,迎接剩下的军队入城。

李世民整队后,严令军队不可骚扰百姓,才骑着高头大马领军入城,踏上城门通向郡守府的最宽的街道。

“我是冠军侯李世民!不是贼匪!”

“百姓请闭门待在家中,若有我麾下兵卒骚扰你们,就来寻我,我会处罚他们!”

李世民一边骑马往前走,一边用大白话大声安抚百姓。

他身后的兵卒也高声安抚百姓,让百姓别害怕。

听到李世民的话后,百姓虽然不相信,也失去了反抗的心,乖乖闭门不出。

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没人想要拼命。

宗罗睺、马三宝和史万宝已经堵住了梁师都,正和梁师都的亲兵精锐厮杀。

李世民却气定神闲地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前往郡守府。

到了郡守府后,李世民卸下盔甲,让军中识字者搬运整理郡守府的户籍文书。

他脸上的血还未干,就开始了暂代郡守的工作。

至于梁师都,他相信自己的部将。而且梁师都逃走了也无所谓,没有了朔方郡,梁师都就只是个普通流寇而已,投奔他人也就是个二流武将,李世民瞧不上他。

进城之后,朔方郡的户籍土地文书资料,比梁师都重要得多。

等李玄霸回来时,李世民已经把户籍文书整理好,还找来了几个朔方郡原本的旧吏当帮手,正在按着额头愁眉苦脸地核算,为恢复朔方郡生产秩序做准备。

朔方郡虽然自然条件不好,但粟豆还是能种的。

李玄霸没有梳洗就到了书房:“户籍完好吗?”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文书,抬头:“梁师都把户籍保护得挺好,给我们省了许多麻烦。”

李玄霸松了口气:“那就好。过去点。”

他不顾自己身上脏污,把李世民从坐榻中间挤开。

李世民乖乖让了个位置:“阿玄,听说你孤身渡过黄河。你答应我别冒险呢?”

“和秦叔宝和寒钩、乌镝一起渡过黄河,不叫孤身。”李玄霸道,“听说你亲为先登,你答应我别冒险呢?”

李世民道:“宗罗睺比我先上城墙,我没先登。”

兄弟二人你瞪我,我瞪你。

“阿玄,狡辩!”

“你才是狡辩!”

“呵呵,你有脸说我?”

“你是有脸,你脸皮比城墙转角处还厚。”

李世民和李玄霸放下文书,对骂起来。

“你怎么和你哥说话?注意语气!而且我是主将!我当身先士卒!”

“我是军师,也是那一支军队的主将,我说了算。你怎么和你弟弟说话?懂不懂爱护幼弟?”

“我说你一句,你顶我十句是吧?!”

“哥,你是不是不会数数?”

寒钩用翅膀拍了拍乌镝:“啾啾?”要劝架吗?

乌镝一翅膀掀翻寒钩:“啾!”

寒钩:“?”

它爬起来就给乌镝一脚。

乌镝扑上去就是一口。

两只雕立刻在地上滚作一团,羽毛乱飞。

李世民和李玄霸吵起了火,声音越来越大,并开始翻旧账,双方都说要向母亲、嫂子弟妹、老师告状。

和李玄霸一起进屋的秦琼悄悄后退,一步,两步,三步,越过门槛,终于退到了屋外,长长松了口气。

“叔宝,你做什么?”宗罗睺疑惑,正准备迈步进屋,被秦琼拉住。

秦琼:“主公和军师在吵架。”

宗罗睺:“哦。”

“我就知道主公会骂军师。”

“我也知道军师肯定会骂主公。”

两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长长叹气。

所以主公和军师能不能都省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