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玄甲兵怎么在这
李世民率兵长途跋涉的地方是华北平原。
如果是骑马, 虽然华北平原上水网密布,也不会给他们造成多少困难。
但现在谁养得起那么多马?
李世民率兵轻装赶路,和兵卒们一起撒着脚丫子跑路, 从齐鲁一直跑到了合肥附近。
徐世勣、单雄信和程知节都是第一次参与这样严苛的长途跋涉。他们麾下许多兵卒也是一样。
他们本来有点担心那些没吃过这样长途跋涉的苦的兵卒会逃逸, 谁曾想李世民居然把这支完全算不上精兵的兵卒不仅一人未损地带到了目的地, 士气也没有散掉。
这群已经饿了一日的兵卒,甚至看着有了一点精兵悍卒的气势。
徐世勣、单雄信和程知节都是带过兵的成熟将领,他们知道为将最大的本事不在于有多少奇谋, 因为大部分时候打仗都不需要什么奇谋,不过是“勇者胜”。
只有放大到许多战斗所组成的战役上,才有谋略出场的余地。
那么为将帅者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无他, 唯练兵、带兵。
如果之前跟着李世民在齐鲁大地上转悠,徐世勣等人还看不出李世民有多厉害, 这场长度奔袭让他们彻底服气。
试想换做他们, 他们做不到。
徐世勣在原地擦拭着武器等待李世民的命令时,不知怎的想起了史书中关于吴起的记载。
吴起对人傲慢,却与兵卒同吃同住,兵卒都愿意为他赴死。
他打仗从未用过什么奇谋,就是筹备足够的粮草, 打造坚甲利器,然后让这群愿意为他赴死的兵卒碾碎所有障碍。
秦王李世民的风评与吴起不一样, 他应该是擅长谋略的。因秦王李世民手中的精兵不多,所以他做不到直接碾压,常常使用较为冒险的策略。
但不知为何, 徐世勣却觉得主公的“谋略”其实和吴起有共通之处。
他好像抓到了点什么, 细思之后又想不起来, 便继续擦拭兵器, 将这突发奇想压在心底。
徐世勣现在还不是名将,但这颗种子埋在心底,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逐渐发生蜕变。
比起徐世勣,单雄信就没想那么多了。这位十分单纯的猛将只是在讨论主公为什么比他还勇。
“先锋的事怎么想都该交给我们吧?哪有他亲自冲锋的?唉,郡公说得果然没错,去援助主公的时候,稍稍跑慢点便什么战功都没有了。”单雄信抱怨,“哪有主公这么能打?这让我们这些下属怎么立功?”
徐世勣抬头无语道:“谁告诉你主公不能打?汉高祖和汉世祖都是亲自带兵。”
单雄信惊讶:“什么?大汉的开国皇帝都是亲自带兵吗?我还以为都和大隋皇帝一样指挥别人呢。你看那个被知世郎杀了的狗皇帝亲自带兵,带成什么鬼样子?我还以为英明的皇帝都不该亲自带兵。”
徐世勣停下擦拭武器的手:“……单兄长。”
单雄信警觉的后退一步:“你叫我兄长准没好事。”
徐世勣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道:“现在我们跟随的主公是大隋忠臣,所以你说话注意点。还有,什么叫英明的皇帝都不该亲自带兵?你这不是骂主公吗?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过一过脑子?马上你就要入朝为官了,你想被言官弹劾吗?”
单雄信抓了抓脑袋,苦恼道:“好麻烦。还好主公应该不会计较。”
徐世勣:“……”什么叫做主公不会计较?你怎么知道主公不会计较?你现在就被主公迷昏头了吗?虽然不一定是迷昏头,但你也不要把未来身家性命都压在主公不计较上啊!为人臣子,首先要自己谨慎!
虽然徐世勣什么都没说,但单雄信看到徐世勣的表情,就能猜到徐世勣肯定有很多话要烦他。
他尴尬地笑了笑,借口自己要去鼓舞兵卒,一溜烟跑了。
徐世勣握着长|枪的手微微用劲,把长枪都差点撇弯了。
他抱怨道:“看来以后我有的是为这位结义兄长头疼的地方。”
徐世勣狠狠擦着长|枪,把长|枪擦得嘎吱嘎吱响。
徐世勣抱怨单雄信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接近了合肥城。
他们早几日就到了合肥城附近。
因杨广横征暴敛,又遇到民乱四起,百姓先因徭役家破人亡,又被打着起义旗号的贼帅屠戮掠夺一番,等隋军到来又是兵过如篦,此刻应当是全国最繁华之地的华北平原,沃土上长满了野草,常常奔袭半日看不到人烟。
或许山中是藏着有逃难百姓的,但看到李世民这支队伍奔袭而来,他们就早早躲起来了。
刘邦登基的时候,民生凋敝到连同色马都凑不齐。隋末虽然不至于如此,但繁华落尽后的荒草也已经占据了原本人声鼎沸的中原大地。
因此李世民率兵千里奔袭,就算没有怎么特意隐藏,除非兵临城下,否则城中的人都发现不了。
窦建德也不知道李世民已经到了。
宇文化及带兵的本事特别烂。他将兵卒带回北方时路没走到一半,兵卒先散了大半。现在又要回南方,兵卒跑得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了。
当窦建德追来时,他都没怎么抵挡,他和宇文智及便被窦建德虏获。只有从未展现过自己任何本事的宇文士及中途与兄弟意见不合,带着一千余兵卒前往西京投奔老朋友李渊,才幸免于难。
窦建德抓到宇文化及后,便用宇文化及从江都搜刮的,兵卒快跑光也舍不得丢的金银珠宝犒劳全军,提升士气,兵临庐江郡城,十分有名地军事重镇合肥城下。
庐江郡城虽然城池坚固,但原本的郡守和郡丞都是不知兵之人,对大隋也不怎么忠诚。当贼帅张善安率兵来袭时,郡中守将没怎么抵抗便让张善安把庐江郡夺了。现在庐江郡城的是没有守城经验,与城中百姓相处也不怎么和睦的张善安。
李世民到达庐江郡城城下时,窦建德已经攻城两日。
此时李世民的粮草已经快要耗尽,但他拼着全军饿肚子,也静静等候窦建德破城。
程知节随着李世民冲锋的时候,脑中一直思索这件事。
能预判出窦建德就在这一两日内破城,并断定破城之日就是最好的袭击时刻这不算什么,自己也能判断出一二。但主公能说服全军饿肚子等候战机,这些兵卒还有小半来自于原本不属于他的瓦岗寨,这就厉害了。
虽然李世民早已经名扬天下,但他毕竟过于年轻,初见李世民时,哪怕李世民顶着诸多光环,如程知节等猛将还是难免对李世民头上的光环心生疑惑,不敢轻信。
就在程知节思索时,秦琼飞速拍打马屁股,跑到了李世民前面,也把程知节甩在了身后。
程知节:“……”怎么回事!
他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神色不变,似乎已经料到了此事。
当程知节将视线移回秦琼身上时,身披铁甲的秦琼已经冲到一个没反应过来的披着全甲,应当是将领的人面前,靠着马匹的冲劲,将敌将一马槊戳下战马。
“秦叔宝在此!贼帅窦建德纳命来!”秦琼先收一颗人头,然后收回马槊大喝道。
在秦琼吸引了敌人注意力的时候,李世民取下强弓,羽箭离弦,射中了敌军阵中最大的那面旗帜。
咔擦一声,竹竿做的旗杆折了一半,向下弯曲。
李世民没有再向旗杆射出第二箭,却突然侧身朝着另一处兵将的战马射去。
一声惨叫,战马头部中箭,朝着一旁栽倒。
“这边。”
李世民朝着自己第二次射箭的方向奔去,手中弓箭连续离弦,与秦琼一同在窦建德的兵阵中撕开了一条口子。
玄甲军十分默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朝着秦琼和李世民撕开的口子处冲进了敌军军阵。
张善安刚投降,窦建德的兵卒刚刚心生松懈,军阵稍显混乱。
当有一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骑兵冲入步卒兵阵时,步卒兵阵瞬间生乱。
不过窦建德军中也有良将。虽然刚一照面,就有两员将领被杀,也有将领迅速命令兵卒重新聚拢,并用弓箭阻拦这支已经冲入他们军阵中的敌军。
向已经冲入自己兵阵中的敌军射箭,显然会误伤自己的兵卒。
弓箭手听令的时候,下手难免迟疑,就算射出箭矢,力道都会稍稍减弱。
李世民将头稍稍低下,冒着箭雨继续冲锋。
秦琼总比李世民靠前一个马身,帮李世民将正面的箭矢拦下。
程知节跟在李世民身边,脑门上直冒汗。
等等啊!秦叔宝你真不够意思,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自己跑到前面去了!说好的一起给主公当护卫呢!
程知节已经落后一步,又怕干扰李世民射箭,打乱秦琼和李世民的默契,只能闷头杀敌,任由秦琼一人逞威风。
在李世民冲锋时,他对面军中有个人惊得亡魂大冒,正在努力上马。
这个人就是窦建德。
李世民在冲锋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旗帜立起来,窦建德知道来者何人。
他万万没想到在齐鲁的李世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庐江郡,更想不到那为首的将领为何会直直朝着他冲过来,一点弯都不拐。
事情是这样的。
张善安派人来递降书,窦建德停止了攻打庐江郡城。
但这城不能就这么进去,假如张善安是诈降,骗自己入城后巷战呢?
所以窦建德一边宣布暂时停战,一边在军中临时紧急召开会议,商议是否接受张善安投降,进城的时候该做什么准备。
这个会议十分紧急,因为张善安城楼上的兵都撤下来了,马上准备开城门。
谁知道他们刚召开会议,就遭到了李世民的袭击?
看这黑压压的盔甲,这还是李世民麾下名震天下的玄甲兵!勒石燕然的那支常胜具装骑兵!
当听到秦琼那一声大吼时,身经百战的窦建德都打了个哆嗦。
秦叔宝都来了,李世民不会亲自来了吧?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秦王李世民亲自攻打?
而且秦王李世民不是还在中原吗!不是还在攻打他的大本营河北河间郡吗!
窦建德前两日还收到河间郡告急,恐怕支撑不了几日的消息。
退一万步,李世民来都来了,他震惊也没用。
但玄甲兵怎么能在万军丛中准确无误地朝着自己冲过来?帅旗也不在自己这里啊!他为了避免张善安诈降袭击,特意在军中故布疑阵,开会的地方一根旗帜都没竖!
窦建德终于骑上马,扶了一下头盔,头皮发麻。
第194章 刘黑闼擒窦建德
在李世民眼中, 虽不能肯定窦建德的所在处,但军中哪里有重要人物,还挺明显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窦建德在故弄玄虚。
虽然他第一时间习惯性地射中敌军帅旗, 但当他看到帅旗被射中时帅旗附近兵卒的反应, 就知道主将不在帅旗那里。
李世民立刻直起身体, 凭借高头大马所带来的视野,只瞟了乱哄哄的军阵一眼,就发现了这个虽然没有立起任何旗帜, 但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他心中倒是疑惑了一瞬,为何这一处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没看到骑马的将领。但无所谓,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先冲过去再说吧!
于是李世民就带着玄甲兵冲了过去。
窦建德头皮发麻的时候, 程知节的头皮也在发麻。
因为骑兵就不是这么用的啊!
这里再次强调一下骑兵用法。
骑兵要么贴脸射击然后后撤,反复挤压敌方兵卒阵型, 或者绕圈削皮, 算是前一种骑兵用法的进阶版;要么从侧翼冲击,斜着冲进冲出,撕裂敌军阵型。
直接冲到敌军堆里那不叫冲锋,叫送死。
马匹的冲击力虽然强,但马会累会疼, 即使对方兵卒没有带甲,撞飞几个人后马匹速度也会放缓, 然后被步卒缠上,失去机动力。
失去机动力的骑兵陷入兵阵,就是案板上的肉。
李世民最初带兵冲锋的方向还很正常, 是普通的侧翼冲击。
但怎么冲到一半, 李世民就往敌军中间冲去了。
别啊主公!我们就这么点人, 往敌军中间冲, 不就被敌军团团包围了吗!这别说撕裂敌军,我们连冲出去都难了!
可这时候程知节再在心里崩溃呐喊,也只能咬紧牙关沉默地跟着李世民往死地里冲。
已经在冲锋途中,谁也不能贸然离开队伍,也不敢出声质疑,降低士气。
李世民把弓箭放下,留着点箭,将手中兵器换做了长|枪;他身后的玄甲兵则收了长兵,开始用起了弓箭。
程知节还在傻乎乎地挥舞武器,发觉身边兵卒都在用弓箭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才拿起弓箭。
李世民居然在冲锋途中还能看到程知节在做什么,转头笑道:“你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打,不必跟随玄甲兵的节奏。你和秦叔宝一样,都是可以自由发挥的猛将。”
即使程知节觉得李世民判断失误,听到李世民这句话也不由心头一暖。
然后他唾弃自己心中的这一暖。
主公都判断失误了,我都快死在乱军中了,还暖什么暖!身体都要凉了!
“嗯?啊?!窦建德!”程知节正在挽弓时,瞪大眼睛道,“主公,前面穿金甲的是窦建德!”
李世民大笑道:“我就知道这里有大鱼!可恶,我都穿的是银甲,他凭什么穿金甲,秦叔宝,揍他!”
已经收了一会儿力气,只帮李世民防御正面射来的箭雨的秦琼重新换了一柄马槊,拍马加速。
“我也去!”程知节可不能让秦琼专美于前,“秦兄,我来助你!”
虽然程知节和秦琼没有配合过,但他们打过那么多场仗,没配合过也知道怎么在骑马冲锋的时候不干涉到对方。
李世民也知道。
他把长|枪收好,重新拿出强弓,为程知节和秦琼掠阵。
无论是悍勇的步卒还是骑马的猛将,李世民的箭一脱手,就有一个人倒地,没有一支箭落空。
秦琼和程知节的冲锋压力减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玄甲兵的箭雨压制。
弓箭手射箭可不是影视剧中那样闭着眼睛抛射。抛射的箭根本没有穿甲力,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箭。
随意翻阅关于弓箭手选拔的史料记载,就能看见“拉弓的强度”和“射箭的精准度”是选拔的铁要求。
玄甲兵不仅人人射箭准头都不错,又一直保持着较为紧凑的阵型,他们斜着射击,偶尔脱手也不怕误伤同袍。
但窦建德军中的弓箭手就不一样了。
他们环绕着玄甲兵,如果射箭,只要箭没落在玄甲兵的身上,就一定会落在自己的同袍身上。
之前将领可以无视误伤兵卒,强令弓箭手射箭。但现在玄甲兵已经冲到窦建德面前,他们若是误伤,误伤的就是高层将领和谋士,顿时不敢下令。
与此同时,已经准备开城门的张善安,看到城外窦建德的大军不知为何变得混乱,赶紧出城门,朝着城门附近的窦建德大军砍杀一波。
张善安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虽说之前递降书是真的想投降,但看到窦建德的军队因不明原因混乱,他就要趁火打劫了。
张善安很狡猾,他只带兵在城门处砍杀,随时准备撤回城中。如果窦建德的兵卒跑远了他也不追,只是让人射箭。
窦建德军队的前翼乱了起来。
指挥中央又面临玄甲兵突袭,无法及时下令反击。
这时候大部分兵卒如果没得到将领的命令,就像是无头苍蝇。他们自己是没有任何自主作战能力的。
窦建德大军的前翼抵挡了一阵子,兵阵中的旗手回头瞅了许多眼,都没看到将领指挥的令旗,心头一慌乱,手中的阵旗也不知道怎么挥舞了。
这就像是后世作战指挥中心被无线电干扰,指令不能传达到前线,如果前线队伍没有自主作战能力,哪怕留有战斗能力,也会以保命为先,一击即溃。窦建德大军的前翼因为指挥中心被李世民的骑兵缠住,明明还有一战之力,阵型也溃散了。
张善安这时很冷静,没有看到窦建德大军前翼阵型溃散就冲出去扩大战果。
窦建德明明胜券在握,却连指挥军队都无法做到,显然遭遇了另一支奇兵的袭击。
他有自知之明,这支奇兵肯定不是自己的援军,而是想趁着他和窦建德两败俱伤,两头吃。
但张善安明白这一点,也不会放过袭击窦建德大军的机会。
他脾气很不好,窦建德打了他那么久,他一肚子气,先找回来场子再说。
现在已经出了气,他就谨慎地留在原地不敢动作,免得被那支不知名奇兵误伤。
“窦建德肯定会战败,等战败后,我们就投降打败窦建德的人。”张善安对下属道,“反正都是投降,降给谁不是降?降给比窦建德更强的人不是更好?”
下属们纷纷点头。
他们就是一群真正的贼,脑子中没想过什么未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打不过就降,降了不爽再叛,叛了打不过再降。贼都是这样,脸面品行操守什么的不存在。所以他们对投降那支不知名……
“张将军,那旗帜上好像写的是秦王李世民啊。”张善安身边一个识字的将领傻眼道。
张善安揉了揉眼睛,努力瞪着远方的旗帜,然后想起自己不识字。
他转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因为隔得太远,识字的将领有些不确定:“有点像,太模糊,看不清。”
张善安眉头拧起来。
如果真的是秦王李世民,他若之后不爽,好像反叛有点难。希望李世民能让他留在江淮,天高皇帝远,他不爽才好叛。
你问他为何还没见到李世民,就想着要叛了?因为他十七岁就当了强盗,脑子里除了当强盗就没想过其他事。
张善安看到了窦建德的败象也不敢追击,徐世勣和单雄信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们在李世民冲进敌阵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带领步卒冲锋的准备。
但他们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李世民带着玄甲兵从侧翼冲出来。
主公这是被窦建德大军缠住了?
徐世勣和单雄信正在犹豫是按照李世民的吩咐继续等待,还是赶紧去救援主公时,刚才还算稳固的窦建德大军军阵就像是吹破的水泡一样,“哗”地一下猛地炸开。
徐世勣和单雄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瞬间抓住战机,带领步卒朝着溃散的窦建德大军冲了过去。
他们的人数远远不如窦建德大军,但指挥中心瘫痪,前翼又已经被击溃的窦建德大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张善安又已经帮李世民把窦建德的前翼给击溃,徐世勣和单雄信带着兵卒去戳窦建德的后翼,后翼的将领又在李世民率领玄甲兵冲阵的时候,被他和秦琼率先阵斩,早就没有人指挥,当然一触即溃。
只要出现一个溃兵,就有一窝原本有一战之力的兵卒跟着跑。
窦建德的大军军阵已经完全乱掉,溃兵抱头鼠窜。徐世勣等人又没打算全歼这支敌军,任由他们四散逃跑。没有人阻拦,窦建德的大军就溃散得更加迅猛了。
单雄信开心地大笑:“主公究竟是做了什么?窦建德的军队怎么软得和枯草团似的!别跑!乃父单雄信来也!”
徐世勣一边沉默杀敌,一边仰头去寻找玄甲兵的所在处。
主公跑哪去了?怎么还没看到?
还好秦琼和程知节的声音够大,让徐世勣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所在。
“单雄信,这边!”徐世勣催促,“别恋战,赶紧去支援主公!”
单雄信嘀咕:“平时无事就直呼姓名,只有啰嗦的时候才会叫兄长。”
徐世勣懒得理睬单雄信。他直呼单雄信的姓名,不是因为单雄信家中无文人,所以没给单雄信取字吗?
徐世杰和单雄信挥舞着兵器左刺右砍,前往接应李世民。
秦琼和程知节已经和窦建德麾下将领缠斗。他们自诩天下难得猛将,居然斗将斗得势均力敌。
李世民眼睛一亮,见才心喜:“是个好汉子!你们已经溃败,何不投降于我?”
一个小将骂道:“我才不会投降大隋狗皇帝的走狗!”
李世民眯眼。
心眼有时候很大,但有时候比针尖还小的某秦王,记住了这个小将的长相。
窦建德是个良将,他在马背上扫视一眼,就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溃败。
前翼应该是遭遇了张善安的偷袭……张善安果然是诈降!
后翼当是秦王李世民的大军袭击。李世民居然把主力带来了?
自己没有及时在大军遭遇突袭的时候稳住军队,已然落入颓势,现在只能逃跑。
窦建德虽然个人武力也很勇猛,但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逞一时之勇。
他趁着秦琼和程知节被自家妻兄曹旦与小将苏定方缠住,命令周围将士保护自己突围。
这时徐世勣和单雄信带着其他有马骑的将领冲了过来,步卒方阵紧随其后,缓解了玄甲兵的压力,也拦住了窦建德突围的去路。
前来支援的将领中,有一人为齐鲁义军首领之一郝孝德麾下偏将,名为刘黑闼,正好与窦建德是年少友人。他一眼就瞅到了缩在将领堆里,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将领的窦建德。
刘黑闼兴奋地对李世民道:“主公!那个穿着锈迹斑斑铁甲的人是窦建德!末将去把他擒来!”
李世民疑惑:“嗯?程义贞说穿金甲的是窦建德啊……罢了,可能换衣服了。去吧!”
刘黑闼在李世民疑惑自己指出的窦建德,与程知节指出的窦建德不是同一人时,正想开口解释自己和窦建德是年少友人,自己认人绝对比程知节准。没想到李世民只疑惑了一下,立刻就相信了自己,命令自己出击。
程知节来自瓦岗寨义军,刘黑闼来自齐鲁义军。两支义军现在虽然都归于李世民麾下,但将领彼此间难免心中暗暗竞争。
刘黑闼见主公如此信任他,给了正在与苏定方缠斗的程知节一个得意的眼神,拍马朝着窦建德冲了过去。
程知节看到了刘黑闼的眼神,脸色一沉。
他之前绝对没看错!肯定是窦建德准备逃走的时候换盔甲了!可恶啊!这个小将怎么这么能打!给你祖宗我滚走!不要拦你祖宗!
刘黑闼带着几个齐鲁义军中的同袍将领朝窦建德袭来时,窦建德也认出了刘黑闼在头盔下的那张脸,顿时脸色大变。
窦建德怒斥道:“刘黑闼!我曾经有恩于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刘黑闼一边弯弓射箭一边道:“我生擒你,才叫向你报恩!如今天下已经尽归我主公秦王之手,窦公你何苦顽抗?现在投降,我定以命保你周全!”
李世民在后面起哄:“对!窦建德!你现在投降!我绝不杀你!都听着!投降不杀!”
玄甲兵立刻帮主公扩散消息:“投降不杀!”
徐世勣等人忙跟上:“投降不杀!”
李世民麾下其他兵卒虽然不知道“投降不杀”是自家主公喊的,也知道自家主公快赢了,这话只可能是主公在说,便也一边杀敌一边高喊。
这“投降不杀”四个字一喊出来,马上就有兵卒丢弃武器跪地投降,动作十分利落。
刘黑闼脑袋十分灵活,性情狡诈,知道主公和晋王殿下在民间名声极好。
他大声喊道:“我主公是‘义薄云天’李世民,其兄弟是‘德重恩弘’李玄霸!‘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对百姓极好!现在投降,主公绝对不会杀你们!”
他身后的齐鲁义军将领高喝:“‘义薄云天’!‘德重恩弘’!投降不杀!”
瓦岗寨将领:“???”还能这样?
他们连忙也跟着喊,并暗自警惕刘黑闼。
这个人脑子如此灵活,是个劲敌!
休息够了的李世民一边嘟囔自己和弟弟的诨号早就更新换代,“战无不胜”“算无遗策”比“义薄云天”“德重恩弘”更帅气,一边手持长|枪跟上了刘黑闼等人。
齐鲁义军将领往后瞥了一眼,赶紧加快了速度。
虽然他们没有经历过,但听玄甲兵同袍抱怨过很多次。
主公来抢人头了!
在刘黑闼喊出“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号后,还在迟疑的窦建德麾下兵卒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许多被分散在溃军中的将领也调转马头,下马投降。
他们大多不识字,不知道李世民旗帜上写的是什么。但“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号,在他们还没当贼的时候,就早有耳闻。李世民的信誉很好,他们没有故意吃人为乐,投降李世民就不会被杀。
窦建德见自己身边的将领也迟疑了,顿时脸色煞白。
在他走神之时,刘黑闼一箭射中了他胯|下马头。骏马一声惨叫,往旁边栽倒。
“窦公!”
“主公!”
刘黑闼暴喝:“窦公!不要执迷不悟!速速弃暗投明!”
他居然跳下战马,冲入窦建德亲兵的护卫圈中,将快要落马的窦建德一把拉到地上,死死压住。
将领混斗戛然而止。
第195章 秦王言之很有理
窦建德落马被擒, 麾下将士逃的逃,降的降。
李世民命人给窦建德治疗箭伤,拿着张善安给窦建德的降书, 骑着马大摇大摆来到合肥城下, 问张善安的降书还作不作数。
张善安答“作数”, 开城门迎秦王入合肥城。
合肥城屯着不少粮草,李世民先和饿了一天肚子的将士们吃了顿粗粟饭填饱肚子,才去问窦建德降不降。
窦建德没有回答降不降, 而是问道:“秦王真的是饿着打仗?”
李世民笑道:“对啊。你攻城也攻得太慢了,我都断粮一日了。如果你再晚一点打下庐江郡城,我可要头疼了。唉, 这次作战还是冒险了些,可不能对阿玄说实话。秦叔宝, 听到没有, 不准向阿玄告状!”
在李世民身后充当护卫的秦琼:“???”
程知节和秦琼一同当了一次护卫,与秦琼关系变得亲近。
他笑着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秦琼,戏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向晋王殿下告主公的状。”
秦琼想了想,认真回答:“主公,恐怕魏先生告状的信已经在三郎君桌上了。”
李世民挠头:“对哦, 魏玄成也是一只阿玄同款告状小狗。他在我面前告阿玄的状,在阿玄面前告我的状, 这就是谏臣吗?”
秦琼老老实实道:“末将不知道。”他觉得这和谏臣没关系,但不好说同僚坏话。
李世民和下属笑闹了几句,又对窦建德道:“你向突厥称臣, 我不太喜欢你, 但阿玄说你还算有本事, 我将来的臣子中也要多一些寒门士子, 你正好合适。如果你肯老老实实为我做事,我就赦免你的死罪。不过我一开始不能给你太高的官职。”
窦建德疑惑:“秦王殿下,一般而言,劝降不是用高官厚禄吗?”
李世民揉了揉鼻子:“我以前是这样,被阿玄说了一顿。阿玄说和敌人打仗时,我们同袍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凭什么为我们打仗的将士的官职还没有降将高?如果降将想要高官厚禄,要么一开始就没和我们打,要么之后展现出自己的本事。当然,他只是抱怨几句,然后说现实肯定不允许这样,因为降将带来的好处比普通兵卒大。”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将领,笑道:“我的双生弟弟阿玄你听说过吧?‘德重恩弘’和‘算无遗策’说的就是他。他又善良又护短,还特别爱护百姓。虽然他的想法在当世看来有点离经叛道,老师老说他是狂士,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他太偏激。不过他有的话还是说得对,如果我有本事不用降将带来的好处也能平定天下,那我还是应该给与我并肩作战的同袍更多的好处。”
窦建德沉默不语,只不断打量比传闻中更年轻的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又道:“不过刘黑闼愿意用自己的战功和官职来为你抵命,你也没给我造成太大损失,如果你不肯归服我,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让刘黑闼和你一起去戍边。嘿嘿,刘黑闼,你可别后悔。”
刘黑闼好像鼻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抱拳瓮声瓮气道:“主公,我不会后悔。我去了边疆也能很快立下大功劳,重新回到主公身边!”
李世民点头:“我相信你。所以,窦建德,你如何选择?”
窦建德叹了口气,跪地叩首,苦笑道:“我本来心灰意冷,想着秦王殿下若能留我一命,我就当个田家翁终老一生。但……”
他叩首后,跪直身体,看着李世民身后那群被李世民一番话感动得快哭出来的将领,带着苦意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画面真的有点好笑啊。
在乱世之中,在大军之中,无论何处的色彩都该是阴郁沉重的。
但李世民站在这里爽朗一笑,原本阴郁沉重的气氛就变得过分活泼,好像脱离了乱世和战场。
李世民这个将帅和主公不太像将帅和主公,倒像是西京和东都宽广的街道上无忧无虑的富贵公子,真让人难以相信他居然是饿着肚子千里奔袭到庐江郡,以少胜多战胜了自己。
窦建德再次俯身,重重叩首:“窦某只恨未早遇见主公,白白蹉跎了大半生。”
【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李世民耳朵一痒,差点当众掏耳朵。
阿玄的魔音灌脑停停停!不要再和我说什么“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了!我不想收义子,也不想被背刺!
唉,即使阿玄不在身边,阿玄那魔性的心声也把李世民折磨得不轻。
“起身吧。刘黑闼,看来你不用去戍边了。”李世民把窦建德扶起来,调笑了刘黑闼一句,“窦建德,你就先跟着刘黑闼。这天下要打的仗还有很多,平定天下后还有东西突厥和高丽,打完仗了还要治理。只要你有本事,以后立功的地方多得是,不用担心前程。”
窦建德听着李世民安慰自己的话,有点明白李世民身后的将领怎么都是同款亮晶晶眼神,好像自己还是个富家翁时养的大黄狗眼睛了。
即使李世民没有许诺他高官厚禄,还直言降将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不过没和他打过仗,没让他麾下将士有过伤亡的其他将领,他也难以对李世民产生担忧惧怕之心,相信李世民只要现在不杀他,将来就不会因为忌惮猜忌而杀他。
窦建德抱拳道:“是,主公。窦某……属下还是有几分本事,至少将来为主公当个太守,治理一方郡县还是绰绰有余。”
李世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转头对身后的部将道:“你们也要好好读书啊。如果你们现在不好好读书,将来等天下平定后,你们做不了文官的工作,就不能对你们委以重任。不过阿玄已经为你们想好了退路,等你们回大兴,就轮流留守后方读书识字,好歹要会认得公文。”
好几个部将脸色大变:“什么?还要读书识字?!”
李世民背着手笑眯眯道:“高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不识字不读书,将来你们被幕僚骗了都不知道。历史中好多开国功臣都是被人骗得家破人亡。朝堂斗争很激烈,多读书才能保护好自己。放心,阿玄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不信你们问秦叔宝。”
众部将齐刷刷看向秦琼。
秦琼道:“三郎君确实常常如此叮嘱我。”
众部将:“……”
秦琼宽慰道:“谁家主公还管你们读书识字,管你们在天下平定后不被幕僚骗?主公和三郎君这么关心你们,你们应该高兴。”
刘黑闼叹气:“高兴是高兴,但我真的……”他略识得些字,但真的定不下心读书,否则也不会整日遛狗赌|博,家业凋零到被窦建德救济了。
李世民拍着窦建德肩膀龇牙咧嘴坏笑道:“窦建德,你不是他恩公吗?教刘黑闼读书的事就交给你了。”
窦建德看着刘黑闼如丧考妣的表情,忍着笑道:“属下领命。”
刘黑闼再次重重叹气。其余同僚纷纷大笑,气氛一时间快活不少,什么瓦岗寨义军、齐鲁义军和窦建德义军的隔膜都小了不少。
窦建德投降后,窦建德的部将自然也纷纷降了。
他们听了李世民所说的“降将最初待遇不会太高,我不能让同袍寒心”的话后,心中的惶恐反而少了许多,愿意相信李世民给他们的待遇。
李世民拍了拍脑袋,意识到了什么,但笑了笑没和其他人说。
等回去后,他再和阿玄分享这一路的感想。
李世民在庐江郡城内留了几日,先把战场上的尸骨收敛后,才去处理宇文化及的事。
窦建德抓到宇文化及的时候,就已经把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其子嗣全部杀掉。但宇文化及军中还挟持有许多原本和杨广一同巡幸江都的隋朝高官。这些人跟着窦建德上了战场,软禁在后方。
李世民把这些人解救出来,告诉他们隋朝已亡,自己回西京后就登基。
“洛阳还在杨玄感手中,等我回去登个基就去打他。”李世民道。
兵部侍郎崔君肃替被解救出来的隋朝旧臣问出内心的疑惑:“听闻唐国公已经登基,唐国公要退位当太上皇了?”
李世民道:“不知道啊。”
一众隋朝旧臣:“不知道?”
李世民点头:“确实不知道父亲怎么想,但无所谓。”
他将自己被封秦王,李玄霸被封晋王,李智云被封唐国公的事告知隋朝旧臣,又告诉他们洛阳城破,小皇帝“自焚”前的禅让。
“逐鹿天下能者居之,我要当皇帝,与他何干?”李世民道,“不止先帝禅位与我,我法理上就该是皇帝,这天下也是我打下的,皇帝我想当就当了,乱世之中,难道还有人为了一个‘孝’字把皇位拱手让人?不过我希望父亲老实点,别逼我在史书上留下恶名。他这样做就是为李家抹黑,逼李唐的开国不完美,见了祖宗,祖宗都会骂他。”
隋朝旧臣很沉默很无语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对着他们少年气十足的眨了眨眼,好像说的是什么无知无畏的傻话。
崔君肃深深叹了口气,对李世民作揖道:“秦王殿下言之有理。”
李世民笑道:“那自然是很有道理。”
其余隋朝旧臣也纷纷对李世民作揖,愿意与李世民同回西京。
至于官职,当然是未来的皇帝,现在的秦王李世民看着给。不给也没关系,一切由秦王殿下说了算。
没有任何人出声质疑李世民孝不孝。
第196章 不除旧如何迎新
李世民先派人把这群隋朝旧臣送回西京, 自己去江都接了虞世南老师再回去。
隋朝旧臣:“……”
他们突然想起来,虞世南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小官,居然曾经教过秦王殿下写字。
只是教写字而已, 怎么能被秦王殿下认作老师!
虞世基被杀后, 现在虞世南也要成为皇帝宠臣了吗?!
他们本来毫无波澜的心荡起醋意的惊涛骇浪, 后悔自己以前没多接触李世民。
但他们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仔细一想,当初他们不是不想接触李世民,李世民和李玄霸本就是先帝杨广的宠臣, 老师都是杨广亲自指定的,他们不够格而已。
一众隋朝旧臣酸溜溜地启程回西京,李世民在城门口对他们挥挥手, 带着军队继续南下。
李世民才离开庐江郡半日,就遇见了前来迎接的李寿。
李世民笑着迎上前:“叔父, 李药师已经把历阳郡拿下了?”
李寿苦笑:“何止历阳郡?他已经在江都了。”
他将舆图献给李世民。
李世民展开舆图一看, 笑着回头对窦建德道:“如果我迟来几日,你入了庐江郡,就是李药师来打你了。”
他把舆图给窦建德看了一眼:“不愧是大唐军神,攻城略地的效率也太高了。”
程知节性格大大咧咧,发现李世民好说话后, 常常管不住嘴插话:“主公,李药师是大唐军神, 那主公是什么?”
李世民道:“我当然是大唐皇帝啊。”
程知节:“……我还是认为大唐军神更帅气些。那个李药师很能打?”
李世民想了想李靖的模样,道:“一力士可擒之。”
“大雄,不要乱用典。你现在已经是主公, 随口无心之语都可能引得臣子惶恐不安。”
李世民站直身体:“老师说的是, 我知错了……啊?虞老师?你怎么也在?”
虞世南叹了口气, 对李世民作揖道:“虞世南见过主公。”
李世民讪笑道:“老师请起……我知错了, 真的知错了,别罚我抄书。”
虞世南起身,知道李世民故意展现和他的亲近,心头一暖。
他顺着李世民的话道:“臣可没罚过主公抄书。罚主公抄书最多的不是高公吗?”
李世民道:“虞老师是不轻易罚我抄书,但虞老师会检查高老师布置的抄书作业,字迹不工整就重抄。”
虞世南道:“那是高公的要求,主公要抱怨找高公去。”
李世民嘟囔:“以高老师的性格,我别说当秦王,就是当了皇帝,该罚抄还是罚抄……唉,别说高老师,宇文老师、薛老师和虞老师你哪位会因为我的身份改变就放松对我的课业要求?不加重对我的课业要求就不错了。”
虞世南听了李世民的抱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弟子就算是快当皇帝了,仍旧性格一点都没改变啊。
李世民向其他人介绍了自己的书法老师虞世南。
他这样故意展现出对虞世南的亲近,并在话语中介绍虞世南的刚正不阿,是因为虞世南的兄长虞世基是著名奸臣。
世人都知道虞世基的名声,虞世南因不受杨广重用,在外名声不显。所以世人第一次听说虞世南的名字,会很容易因虞世基而轻视他。
听闻虞世南一直被杨广关在牢中,宇文化及离开时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人时,李世民的部将都肃然起敬。
敢在杨广面前直言进谏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官啊。
虞世南见李世民刚与自己见面,就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扬名,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有愧。
他哪是什么不怕死的好官。知道杨广的性格后,他说好听点叫大隐隐于朝,说难听些就是明哲保身,并未对杨广有多少劝谏。
虞世南自知自己不算什么刚正不阿的人。他遇上明君会刚正不阿,遇见昏君暴君就降低存在感,只是不同流合污而已。
“大德可还好?”虞世南将羞愧和感动藏在心中,转移话题道,“你没有把大德带在身边?”
李世民道:“我本来想带的,但阿玄说要回西京一趟。”
虞世南道:“他独自去迎李渊入西京了?”
竖着耳朵听这对师徒对话的将士们纷纷侧目。居然直呼未来太上皇姓名,虞先生果真是主公的老师。
李世民撇嘴:“我猜他就会这样做。他大概是想在我回西京前劝服父亲,以免我和父亲起冲突。他带着兵,又有老师们的支持,应该无事。”
虞世南瞥了一眼李世民身后的将士,没有压低声音:“你就不怕他与李渊和李建成起冲突,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替你做不孝之事?”
李世民傻眼:“啊?不会吧?阿玄那么乖巧。”
虞世南道:“你最好还是快些回去。”
李世民:“……我不去江都了,我这就快马加鞭先赶回去。单雄信、徐世勣,你们把兵带给长孙辅机和李药师。秦叔宝,你点一百人玄甲兵和我快马回西京。”
虞世南道:“也不差这一日,先到历阳郡城休息一日。否则到了西京累倒,你就更不能阻拦大德了。”
李世民深呼吸:“老师所言极是。”
李世民身后部将都很迷糊。
起什么冲突,做什么不孝之事?难道……不、不会吧,晋王李玄霸不是“德重恩弘”,超级善良心软的大好人吗?
刘黑闼眼睛一亮:“主公,现在南边已经没有仗打了,末将愿与主公一同回西京,护卫主公左右!”
窦建德瞥了刘黑闼一眼。以前他只认为刘黑闼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没想到脑子这么灵活。
徐世勣给了单雄信一个“跟上”的眼神,道:“主公,不要抛下末将。”
单雄信道:“主公,这种好事一定不要抛开我啊!”
李世民本来心急如焚,听了单雄信的话后骂道:“单雄信!这算什么好事!”
单雄信傻乎乎道:“从龙之功是大好事啊。”
李世民:“……”
虞世南扶额。他虽然生出了用这件事帮李世民试探部将的心思,但这个叫单雄信的人也太憨了些!罢了,憨了也好,够忠诚。
其他部将回过神,一边汗流浃背,一边纷纷请战。
李世民挥手打断:“停停停,别说的我回去就一定要动兵戈似的。”
虞世南建议道:“现在驿站已废,主公就算快马加鞭也不能缩短路上时间,不如直接带玄甲骑兵从运河北上,快到东都的时候再换马,速度更快。虽然杨玄感盘踞东都,但主公势大,如果主公不主动攻击他,他应该不会出兵阻拦主公。”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道:“就按老师说的做,还是把玄甲兵都带回去,我心里更踏实些。父亲优柔寡断,只要阿玄让他明白我不会因孝道对他迟疑,他下不了决心与阿玄撕破脸。至于李建成,他没本事威胁到阿玄。不过我还是要尽快回去,免得父亲和李建成仗着父兄的身份,对阿玄太过欺辱。”
虞世南想着李渊和李建成那从两位弟子幼年期就不间断的糟心事,也不由叹气:“是啊,虽说在大事上大德绝不会退让,但若李渊和李建成只是发脾气,大德恐怕也会为了你的名声忍耐下来,不会还手。”
李世民脸色一沉,眼中满是狠戾,没有回答。
……
“郎君,李建成本不足为惧,为何你要故意纵容他?”陈铁牛疑惑,“若郎君不想让他私下勾连,他连唐国公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李玄霸一边处理文书,一边头也不抬道:“李建成就像是一坨粪便,只要他在那里,不仅看着恶心,也永远会吸引新的苍蝇蚊虫,很不卫生。不过如果他只是私下抱怨,没有做出格的事,我也会看在母亲的份上忍耐下来,只拍死苍蝇蚊虫,把这坨粪便丢得远远的,找个由头贬为庶人,眼不见心不烦。”
陈铁牛高兴道:“那太好了!他现在居然联络突厥人,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了!我这就去抓了他!”
李玄霸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肩膀:“抓什么抓?等他势成后再抓。如果他能拉起一支叛军搞兵变就更好了。”
陈铁牛道:“郎君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玄霸笑了笑,继续埋头干活。
其实李建成什么的一点都无所谓。
李建成在这里虽然看着恶心,但对他和二哥已经完全没有威胁。
但这满城隋朝旧贵实在是太烦人了,若不多杀一点,大唐仍旧是满朝荫官,想多动一动都难。
后世稍稍读一点唐朝历史的人就知道,唐朝定都长安后,从唐高宗时期起,就常常带着文武百官去洛阳“乞食”,连河东百姓都笑话唐朝皇帝是“乞食天子”。
其实那时关中平原的水土状态还不错,若说粮食产量,自给自足没问题。唐高宗曾查过这件事,发现关中平原的水利设施常常“失效”,灌溉运河被豪强截断,土地兼并更是病入膏肓。
他派兵处理过此事,但最终不了了之,仍旧只能去当“乞食天子”,大唐就变成实质上的长安和洛阳两京制。
大唐之后肯定仍旧会保持长安和洛阳两京制,这样更有利于统治。
但关陇贵族,还是得先治一治。
陈铁牛领命离开,继续监视李建成和李渊。
李玄霸终于处理完文书,伸了个懒腰。
“兄长啊兄长,你可要努力啊。”
“杨玄感那里,就算处死他的关陇下属,也不能触动他们的家族。但在京城里起兵谋反就不一样了,不说诛个九族,抄家流放还是得安排上吧。”
“不除旧,如何迎新?”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决定小睡一会儿。
第197章 李玄霸不计前嫌
李渊先退位又登基的仪式如期举行。
李渊试图拖到李世民回来, 但李玄霸已经把台子架好了请他去,他不得不去。
就算是他身边想要投机的人,都劝他先把这件事干了再夺权。毕竟现在朝中的勋贵也是大隋的勋贵, 大隋小皇帝用自焚为大隋刷了一波名声, 他们给大隋贴金, 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如果是李世民在这里,他们不敢做这件事,因为李世民是真的可以把他们拉一块儿打了。
但李渊将来就算在他们的支持下当了皇帝, 也需要继续依靠他们,李渊自然要做这个丢脸的人。
李玄霸对身旁抱着叼着木头奶嘴婴儿的少年郎道:“是不是很有趣。”
抱着堂弟的杨侗笑着道:“真的好有趣。”
杨侑扶额:“表叔,你让我们跟着表姊一同回来, 就是为了看这个热闹?”
李玄霸笑道:“我是担心三姊离开后,其他人保护不了你们。你们身份特殊, 这几年只能稍稍委屈点。”
杨侑忙道:“不,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
杨侗道:“他只是觉得这个闹剧看着他这个旁观者都尴尬了。”
杨侑使劲点头。
李玄霸道:“不喜欢看闹剧的话,就闭门读书吧。你们堂叔也喜欢清静,让他好好教导你们读书,功课不能落下。”
杨侑担忧道:“我们去堂叔家中暂住, 不会被发现身份吗?”
李玄霸看着在张掖天天出去骑马玩,变得黝黑干瘦的两个表侄, 失笑道:“你们是弘农杨氏子弟,不住在已经被推举成弘农杨氏族长家中,还能住在哪里?你们与他越亲近, 其他人就越不会相信你们的身份。何况……唉, 你们照照镜子, 哪还有一点以前的模样?”
两个已经抽条长高的黑瘦小子对视了一眼, 讪笑:“也是啊。”
杨侗笑道:“估计连母亲和娘亲都认不出我。”
杨侑默默点头。
李玄霸道:“那你们还担忧什么?去吧……磬之,他们就交给你了。”
薛德音道:“好。”
杨侑有些愧疚道:“薛老师一直跟着我们真的没关系吗?薛老师才华出众……”
李玄霸打断道:“他就算一直跟着你们,我也会给他派活干。你看我像是能纵容同僚偷懒的人吗?”
薛德音嘴角微抽:“你知道就好。”
杨侑:“……”
他看向杨侗。是这样吗?
杨侗对他耸肩。我哪知道?
这对亲兄弟以前是熟悉的陌生人,自懂事起就只知道有这么个兄弟,几乎没见过面。
杨广狠心将嫡孙杨侑和儿媳韦太子妃丢到西京,美其名曰坐镇西京;杨侗和其母刘良娣则一直在东都洛阳居住。
若论起来,杨侗在杨广心中的地位恐怕比杨侑还略高一丝,毕竟他总不回西京。
杨侗和杨侑在张掖见面时都有点尴尬,只是杨侗破罐子破摔后放飞自由的心理状态十分良好,每日拉着尴尬的杨侑一同顽皮,现在兄弟二人已经感情十分融洽。
李玄霸见这对前皇室兄弟不仅感情和睦,还学会了带孩子,好笑之余终于对他们放下心来。
他们三人互相扶持,将来应该能生活得不错。他去两位表兄墓前,也能让表兄安心了。
李渊登基典仪还是十分隆重,李玄霸没有故意克扣,毕竟这是他们李唐的颜面,只要能做到的待遇,他就给李渊拉满了。
李渊登基之后,就将李世民封为太子,李建成封为齐王,李玄霸仍旧是晋王,李智云这个原唐国公则是楚王。
他还特别在李建成的封王诏书中强调李建成谦让太子之位的事,夸赞了李建成对李世民的兄弟之情。
匆匆赶回来的李智云对李玄霸附耳道:“听得我都直犯恶心。而且我才是唐国公,他怎么一直住在我的唐国公府里?”
李玄霸还未回话,在他们身后的国公堆里,某个姓高的国公干咳了一声,李智云立刻站直身体,目不斜视。
李玄霸在心里感慨,高老师的威严越来越重了。
李渊在册封诏书里夸奖李建成这件事,李玄霸早就知道,还参与了诏书的起草,所以并不惊讶。
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李渊这么喜欢“齐”这个称号。
诚然除了发家的封号,比如朱元璋时的“吴王”,“秦汉晋齐楚燕赵魏韩”封号高其他春秋国别封号一等,礼制上是同一个档次。但他以为魏、赵在李渊龙兴之地,汉又曾经有过大一统王朝,李渊会给李建成选魏、赵、汉的称号。
说来已经死透了的李元吉原本也该是齐王,真是巧了。
当李渊册封完皇子后,朝中许多担忧夺嫡之争的大臣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他们以为大唐建国之初的夺嫡之争在这次册封仪式后就消弭了。
这群忧国忧民的老臣们看向恭敬地站在李建成之后的李玄霸,眼中难掩欣赏。
李渊册封完皇子之后,又册封后妃。除了窦皇后和万贵妃,李渊称帝后,后院里多了几个李玄霸不认识的女人,其中几人还有了身孕,这些女人统统有了份位。
这不是李玄霸和群臣关心的事,他们睁着眼睛打瞌睡,把这冗长的后宫册封熬了过去,终于轮到重头戏,给大隋皇帝定谥号。
杨道玄府中。
杨侗捧着下巴看着堂弟在榻上乱爬:“二弟,你说我会有怎样的谥号?”
他们改变身份后,就把本来就不怎么熟的大哥从兄弟行列暂时剔除,杨侗是老大,杨侑是老二,堂弟杨愍成了老三。
杨侑道:“你才当多少天皇帝?你应该没有谥号。”
杨侗叹气:“我猜也是。表叔说册封的事都是李渊做主,我想要个好谥号,等二表叔登基后再挑。”
杨侑无语道:“你人还没死,想什么谥号?多不吉利?何况一个傀儡皇帝的谥号也没什么好想的。兄长如果想要谥号,我们努力读书习武,将来赚个更有意义的谥号。”
杨侗道:“我就想要两个谥号不行吗?一般人都只有一个谥号,我如果有两个谥号,那多厉害啊。”
杨侑:“……”兄长的想法他真的不懂。
皇宫中,满朝官吏也翘首以盼,等着李渊把他们共同商定的杨广的谥号念出来。
原本杨侗继位之后,洛阳小朝廷给杨广定的谥号是“明”。
“明”是个美谥。“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东汉第二位皇帝,公认的有能之君刘庄的谥号就是“汉明帝”。
这个时候的人不像后世人把京杭大运河错当隋唐大运河,然后说杨广“思虑果远”没错。封建王朝没那么多舍己为民的想法,所谓“远”,就是家族和事业的延续。
在原本时空中,皇泰主给杨广定的谥号也是“明”,夸杨广任用贤才有远见;窦建德这一方的文人给杨广定的谥号是“闵”,取“慈仁不寿曰闵”之意,夸杨广仁慈。
他们为了拉拢隋朝旧臣,都捏着鼻子给杨广美谥。但有意思的是,“任贤”和“仁慈”恰好是杨广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抨击绝对不存在的美德。所以杨广的两个谥号完全是和真实情况反着来,算是明褒实贬的讽刺。
文人的笔真的很有意思。
在原本历史中,李渊在武德四年,大唐根基已经稳固后,才给杨广定谥号。大唐现在已经统一大半天下,立国根基十分稳固,所以李渊现在也不用奉承杨广。
在定杨广的谥号时,李渊和李玄霸有一点冲突。
“逆天虐民曰炀”。李渊要给杨广谥号定为“隋炀帝”。
“杀戮无辜曰厉”。李玄霸虽然认为“隋炀帝”也不错,但他坏心眼,想要给杨广一个不同于原本历史的谥号。
父子二人在这个冲突上倒是气氛比较融洽,召见了群臣商议。
群臣一致认为杨广的谥号应当是“炀”,因为“炀”还有“去礼远众”的含义。
杨广不尊祖宗之法,长时间待在东都洛阳,疏远了西京大兴,又不断削减勋贵的爵位和待遇,又任人唯亲,远贤臣近小人,对群臣而言,当然是“去礼远众”。
“逆天虐民”是百姓对杨广的咒骂,“去礼远众”是群臣对杨广的不满。
而且杨广沉迷建宫殿和与高丽死磕,其他政务都置之不理,连镇压农民起义都不积极,这何尝不是一种“怠政”?不做正事就是“怠政”!
群臣对杨广的不满在这次制定谥号的时候爆发出来,一些老臣骂着杨广的时候情绪太过激烈,在朝堂上晕了好几个。
还好虽然是名医但也是文官的孙思邈正在朝臣堆里打盹,从袖口里摸出金针把人救醒。
老臣们转醒后,不肯离开休息,继续跳着脚骂杨广。
哪有人每年大兴徭役?大运河和长城还能说有点用,每年都要建好几座宫殿你是不是有病?
还有那个高丽王怎么你了!你要打仗就好好打,每次对方一口头投降你就退兵,然后又劳民伤财去远征,你和高丽王在玩游戏是吧!
李玄霸听得表情古怪极了。
不是他思想龌龊。这话真的好容易想歪啊。杨广赔上整个大隋和高丽王玩你追我赶欲擒故纵的游戏是吧?我们大隋臣子都是你们游戏乐趣的一部分是吧?
呕。李玄霸感到了反胃。
李渊坐在皇位上有点无助。
既然你们第一时间就定下“炀”的谥号,是不是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怎么全部都骂上了?
这群老臣气势汹汹,骂着骂着袖子都撸了起来,好像要和谁斗殴似的。
哦,他们真的斗殴上了。
这个朝堂有被杨广冷落的人,有差点被杨广冤杀的人,还有杨广身边的狗腿子,所以骂杨广变成骂战,然后变成斗殴,倒也不奇怪。
李建成本来全程苦着脸,一副被迫害的模样。现在他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往旁边躲,然后撞到了李智云。
李智云也被居然在朝堂上斗殴的群臣吓到,不小心和李建成往一个地方躲。
兄弟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然后同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这场朝堂闹剧最后结束于李玄霸把侍卫领进来,拖开了打成一团的群臣。
当把这些老臣拖开的时候,他们还伸长着脚试图踹人。
宇文弼:“裴世矩你算个屁的大隋忠臣,只知道奉承皇帝,小人尔!大隋灭亡有你一半功劳!你怎么不死在江都!”
裴世矩:“屁!比起你明哲保身,我至少一直在兢兢业业为大隋做事!还因劝谏先帝被贬!你才是小人!”
李玄霸:“宇文老师、裴老师,够了够了,别踹了……哎哟,你们也别踹我啊!”
劝架被误伤的李玄霸被冷眼旁观的长孙晟拉到身后护着,宇文弼和裴世矩继续伸长脚互踹,被侍卫请了下去。
长孙晟是李世民的丈人,身份与他人不同,没人找他吵架斗殴,他也不会主动下场。
薛道衡本就是个暴脾气,早早加入战局。而一向冷静自制的高颎高老师,居然把人按在地上捶。
李玄霸看得心惊胆战,真怕高老师在朝堂上捶出人命。
总之,给杨广定谥号的现场虽然意见一致,但十分混乱,把初次上朝的小年轻们吓得夜不能寐。
匆匆赶回来的房乔和杜如晦对李玄霸拍着胸口道:“隋朝老臣也太可怕了,以后我大唐的臣子可不能这样。”
李玄霸敷衍地“嗯”了一声。
杜如晦死得早,在朝堂上没表现出个人风格。但房玄龄你可是动辄喊打喊杀啊,你比这群人文明礼貌的地方在于只是进言杀人而不是斗殴吗?
李玄霸决定,等他哥当皇帝后,自己一定要争取一个不上朝的特权。
在李玄霸回忆给杨广定谥号的混乱景象时,李渊终于宣布了杨广的谥号。
隋炀帝杨广。
这个时空仍旧如此。
群臣欢欣鼓舞,比李渊宣布成为皇帝时更加兴高采烈。
李玄霸眯着眼睛,仰头看了一眼南边的天光。
趁着大唐真正的皇帝还在远征没回来,他先把国开了。二哥回来不会生气吧?
哈哈哈,他也没办法,大隋忠臣怎么能给杨广定顶级恶谥呢?这件事只能父亲帮忙了。
杨广那么努力,要是因为他们刷了大隋忠臣的名声,就得不到最顶级的谥号,他多对不起老主君啊。
“隋炀帝杨广。”李玄霸收回视线,脑袋微垂,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兄长,你将来想要个什么谥号?我的话,或许是‘贤’或者‘忠’吧。”
李智云插|嘴:“啊?还能先自己把谥号定下来?那我要回去好好翻书,给自己想个最适合的谥号。三兄,你说我选哪个谥号好?”
李建成脸色很难看。
他知道李玄霸问他“谥号”是在警告和诅咒他,但李玄霸却和李智云毫不忌讳地谈论起自己的谥号,倒显得自己心中的膈应是器量狭小了。
这次轮到薛道衡重重干咳了。你们二人在做什么!在你们父亲的登基典礼上讨论自己的谥号,如果被史官记下来,后世人怎么看你们!
但已经晚了,史官已经把这件事记在心中,准备回去就写在小本本上。
“你我兄弟本没有间隙,只是因年龄差距而疏远。现在我们同朝为官,有很多时间亲近。”登基典礼结束,李玄霸笑眯眯地对李建成拱手作揖,“兄长,以后请多关照了。”
李建成神情僵硬。他只是一个虚岁刚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经历的事情不多,还未练出李玄霸这样厚的脸皮。即使他知道这时候应该与李玄霸虚与委蛇,也难以让表情变得亲切自然。
李智云诚恳道:“大兄,将来我们兄弟合力,一同辅佐父亲和太子兄长,一定能让大唐重现盛世光景!”
李建成的神情更加僵硬了。因为李智云刚回来的时候,就讽刺他“我是唐国公,唐国公府是我的,你在我家里干什么”。
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李玄霸和李智云兄弟二人的虚伪,干脆沉默不语。
李建成以前也常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谁也不会说他不是。
但这次他给李玄霸和李智云甩脸色,却遭到了群臣声音并不低的议论。
事后,他还被李渊叫去斥责了一顿。
李渊也是好心。他已经认命,便让李建成也认命。既然李玄霸和李智云不计前嫌,要和李建成重归于好,他身为父亲,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都和睦相处。
李渊放弃了利用李建成制衡李世民后,又回到了父亲的位置,希望儿子们友悌,家中和乐融融。
只是以前李渊都是劝李世民和李玄霸讨好李建成,现在他劝说的对象换了个位置。
李建成不敢相信父亲居然站在李玄霸那边。李玄霸那厮明明就是口蜜腹剑的虚伪小人,你居然相信他想和我和睦相处,还要我也亲近他?!
李渊也知道李玄霸口蜜腹剑。
李玄霸在他同意先退位再登基时,承诺将手中权力让渡给他,让他当一段时间的真正皇帝。
但当他照做后,李玄霸却是将“军政大事之外的所有事都交由父皇处理”,他连封个稍大的官,都要李玄霸同意,否则圣旨发了,对方也不敢接,想尽一切办法辞去官职。
李渊知道李玄霸在背后作梗,却看不出李玄霸做了什么。
他已经是皇帝了,李玄霸只是一个小小的晋王。如果是李世民做这等事,他还能理解朝臣惧怕李世民“监国太子”的身份,但李玄霸只是一个亲王,他有何本事震慑群臣?!
李玄霸骗了李渊,李渊十分愤怒。
李建成比李渊更愤怒。
李玄霸倒是不来骚扰他,但李智云和只苍蝇似的总来烦他。每次烦他,李智云都带来许多礼物,好像要和他亲近似的,说的话却总是帮他回忆李世民和李玄霸从小到大的辉煌事迹,以及他这个比李世民和李玄霸大了十岁的兄长“肆意潇洒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人生”。
“大兄一直视权势如粪土,二兄和三兄很小就开始做官,大兄一直懒得任职官,真是羡慕大兄的潇洒啊。”
李智云感慨李建成的淡泊名利,夸赞李建成比二兄三兄大了十岁,却一事无成的洒脱。
“哈哈哈哈,三兄,你不知道李建成那个脸色。”李智云笑得打滚,“他应该忍无可忍了!”
李玄霸无奈道:“我都说了不用你去撩拨他,他也会上钩。”
李智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我去气他可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他马上要死了,我以后就出不了心中这口气了。三兄,动手的事交给我,我一定要亲自报仇。”
李玄霸道:“他又没真的害了我们,说什么报仇?我们不过是处置一个叛贼而已。”
李智云翻身盘坐,双手搭在腿上,对三兄笑道:“三兄,你会谶纬,谶纬中大唐的未来没有你,也没有我,对不对?”
李玄霸好奇道:“你为何这么说?”
李智云翻了个白眼:“你又没有故意隐瞒……哼,我觉得你不仅没故意隐瞒,还故意透露了蛛丝马迹让二兄去猜,好让你我出事时,他能尽快接受。”
李玄霸道:“我可没有这么坏心眼。”
李智云腹诽,你这么说,你自己信吗?
李智云爬到李玄霸身旁,挤在三兄身边道:“现在二兄不在,三兄能告诉我原本的未来吗?我猜到我的死和李建成有关。阿娘还好吗?阿娘还是比较得宠的,应该有其他儿子,不会为我太伤心吧?”
李玄霸把黏上来的弟弟推开:“知道这个做什么?”
李智云道:“我就想知道,我好奇!”
李玄霸无奈:“你还是楚王,别想太多。一边去,如果你很闲,就帮我……唉?你跑什么!”
李智云飞速跳下坐榻,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出了书房。
远方传来他的声音:“我去找军营找阿姊了,我很忙!三兄自己看文书!”
李玄霸:“……”
他摇了摇头,皱着眉头继续案牍劳形。
李智云跑出了院门,然后原地蹲下。
罗士信正在巡逻,见到李智云蹲在这里,好奇地跑了过来:“怎么了?被三郎君训了?”
李智云抬头:“没有。对了,三兄会谶纬的事你知道吧?”
罗士信道:“知道。”
李智云道:“你知道你原本的未来吗?”
罗士信道:“可能是很早就战死吧。”
罗士信抱怨道:“我觉得主公和三郎君对我有点保护过度,老不爱带着我去打仗,说什么我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等主公回来,我这次一定不能让主公再敷衍我!怎么,三郎君也用谶纬吓唬你了?”
李智云蹲在地上,抬头苦笑:“三兄撒谎的时候表情特别平静,吓唬我的时候就会带着坏笑。”
罗士信沉默了一会儿,也和小伙伴一起蹲在地上。
他压低声音道:“三郎君骗你?”
李智云点头:“我的结局肯定不好。三兄病迷糊的时候,曾经嘟囔过‘李建成现在不止丢了小五,连我一起丢了,还好我机灵,可以护着小五’。”
罗士信道:“难道你还会为李建成害了你难受?他现在不也是害了你吗?”
李智云垂着脑袋道:“我还猜到,就算李建成害死了我,父亲也说是因为我年幼。他为李建成掩盖,还让李建成继续当太子。而三兄,大概早早就病死了。”
罗士信问道:“你是难过你父亲抛弃你,还是难过三郎君早早病逝?”
李智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臂和膝盖间:“我不知道。”
罗士信本想说“现在的陛下不仍旧护着李建成”,但他于心不忍,只安慰道:“这些事都没发生,三郎君还活得好好的。主公和三郎君一直把你护得好好的,不会有人丢掉你。”
李智云闷声道:“我知道。”
他所经历的事,虽然李建成因为胆怯逃走,没有带他离开,但李建成可以说这件事本来就与自己无关,大隋不会抓自己,所以自己差点出事是意外,不算害了自己。所以父亲站在李建成那边,并不算太偏袒李建成。
可三兄所预见的未来呢?
李智云大约已经猜到真相。
大概是父亲起兵的时候,自己跟随着李建成,没有在父亲身边。
父亲来信通知李建成逃走,李建成却丢下了“年幼”的自己,害自己被杀。
“年幼”。
虽然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起兵,但大隋的局势不会因为年轻的三兄能预见未来而有太大改变,因为大隋是杨广的天下。
所以父亲起兵,不是去年就是今年。
十四五岁的自己,又自幼骑射娴熟,哪里年幼?只要自己知道需要逃命,哪怕和李建成分开逃跑,自己也有信心活下去。
罗士信和自己同岁,在隋朝灭亡之前,就是张须陀麾下勇猛小将了!
原来父亲不仅会因为“你不是还活着吗”偏袒李建成,哪怕自己被害死了,父亲还是偏袒李建成。
自己真的在父亲心中完完全全一点分量都没有。
“还好我有二兄三兄护着。”李智云哽咽,“怪不得三兄去张掖的时候,就算和母亲闹了不愉快,也要带着年幼的我一同离开。二兄三兄自己都还是个孩童,母亲和阿娘都很担忧他们怎么照顾我。”
罗士信和自家好兄弟并肩坐在地上,用眼神示意巡逻的兵卒离开:“主公和三郎君可宠你了,你哪是弟弟,明明是儿子。”
李智云破涕为笑,抬头抹脸道:“罗士信,你是不是想挨揍?”
罗士信道:“要比一比吗?我正好手痒。”
李智云道:“等会儿,我还没缓过来。”
罗士信道:“好,你再缓……啊!不要用我的衣服擦鼻涕!”
李智云擤鼻涕的声音超级响亮。
院墙内,李玄霸拢了拢大氅上的毛领,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近深秋,李玄霸早就披上了毛皮大衣,哪像李智云和罗士信这样火气旺盛的小伙子,现在还穿着一层单衣。
李玄霸先没看出李智云情绪不对。
但李世民为了保护李玄霸,把乌镝和寒钩都留了下来。两只雕现在每天无所事事地在天空中盘旋,以免吃得过胖,首领回来后会加训。
今日轮到寒钩监视李建成和李渊,乌镝在家里休息。
乌镝看到了李智云在门口抱膝痛哭,就冲进窗户,一个屁股蹲书桌滑行,差点让李玄霸一上午的工作白干。
李玄霸低头对乌镝道:“看来用不着我俩了。”
乌镝歪头。
李玄霸笑了笑,转身回书房。
乌镝又歪了歪头,没有听李玄霸的话,先飞起来,然后一个俯冲。
李玄霸快回到书房的时候,听到院门外一声惨叫。
“乌镝!你抓我头发做什么!”
“你这只坏鸟!看我怎么收拾你!”
“士信你别笑啊,你究竟帮谁!”
“乌镝,站住!不准飞!你有翅膀了不起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罗士信!我要和你割席断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士、信!”
李玄霸摇摇头,忍俊不禁,推门进屋,继续工作。
……
“军师,突厥人真的集结了,估计有好几万大军呢。”薛举狂灌了几口水,才道,“他们行军挺隐秘,把部落都事先迁走。如果不是军师神机妙算,提前派我去草原上蹲着,还真发现不了。”
李玄霸道:“辛苦了,好好休息几日,之后还有事要你劳累。”
薛举笑道:“好!我先睡个几日,养精蓄锐。”
薛举离开后,宗罗睺道:“不知道李建成会用什么方式让突厥人进城。”
李玄霸道:“大概是混入勋贵的护卫中吧。今日混几十个人,明日混几十个人,很快就能凑齐几千人了。最近肯定会有很多人出城打猎,你盯紧了。”
宗罗睺道:“主公已经从运河上岸,快到了。我们不提前动手?”
李玄霸笑道:“二哥不回来,李建成怎么弑君?我终于等到二哥这个饵了。”
宗罗睺:“……”连主公都是军师的饵,可怕。
李玄霸活动了一下脖颈:“估计是虞老师提醒二哥,我会在长安搞事。不然以二哥对我的信任,还会过一段时间才意识到不对劲。不过就算虞老师不提醒,长孙四郎也会让二哥早点回来。他可不信二哥说我从不惹事的胡话。”
大唐重新立国后,大兴就改名长安,以复强汉之风。李玄霸终于不会说错了。
宗罗睺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家军师这边:“其实三郎君也不算惹事吧?不是李建成惹我们吗?”
李玄霸道:“说得对,是他惹我们。对了,父亲现在可做了什么?”
宗罗睺道:“他知道了李建成要做的事,但没有主动帮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稍提供了一点方便,让李建成能摸清宫廷的防卫而已。”
李玄霸笑道:“是父亲会做的事。他总是认为自己是稳坐钓鱼台的人。”
他叹了口气,又笑道:“他人总说父亲偏袒李建成,其实父亲对李建成的爱估计也不怎么样。如果他真的爱李建成,怎么会把李建成往死路上逼?或许以前他真的对李建成最重视,但现在他不过是把李建成当做制衡和夺权的工具罢了。”
“不知道李建成自己是否清楚啊,哈哈。”
……
“阿玄没有搞事吧!”李世民抓着出门迎接他的李智云道。
李智云把自己的衣领从二兄的手中扯回来:“二兄,你说的搞事是指什么?”
李世民道:“只要阿玄还没有杀兄就不算搞事!”
李智云:“……”杀兄在二兄那里就只是搞事?
他摇头:“三兄对李建成可好了,怎么会这么做?他从小到大一直忍让李建成,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世民大怒:“什么!李建成又欺负阿玄了!众将士!随我踏平……哎哟!”
虞世南狠狠给了李世民脑袋一下,阻止了李世民的话。
即使路途颠簸,虞世南也跟着李世民赶了回来。
“大德呢?”虞世南问道,“他可是又生病了?”
李智云道:“感染了风寒,母亲不准三兄出宫……唉?二兄,你慢点!”
李智云无语地看着二兄策马飞奔,一骑绝尘,丢下身后将士和他的老师,也丢下了他这个前来迎接的弟弟,瞬间没了踪影。
李智云慢吞吞补充:“其实三兄的风寒差不多好了,只是母亲过分担心……罢了,就算二兄听到了也不信。”
他扬起坏笑:“三兄气二兄饿着肚子打仗,二兄气三兄独自迎接父亲和兄长入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嘿嘿,我也要快……哎哟。”
虞世南收回手:“楚王殿下,请谨言慎行。”
李智云认出了虞世南。他自幼热爱书法,虞世南教导他的时间比二兄三兄还多。
哦豁,又来了一个会骂我的老师。
……
“阿玄!你怎么又病了!”
李世民人未至,声先至。
李玄霸对窦慧明道:“娘亲,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二兄!他不带粮草到处浪,魏玄成把粮草运到庐江的时候,他人都往西京跑了。据说他攻打窦建德之前饿了整整一日,还亲自为先锋!他不要命啦!”
李玄霸递荆条。
窦慧明给了李玄霸一个无奈的眼神,握住了荆条。
万贵妃在窦慧明身后捏着帕子捂嘴笑。
李玄霸生病后,皇后就搬到了李玄霸所居住的宫殿中亲自照顾。
万贵妃听说今日李世民会回来,特意来这里等着李世民。
她知道李世民知道李玄霸生病,肯定第一时间先来探望李玄霸,然后才会去拜见李渊。
但没想到……扑哧。
“阿玄!”李世民冲进了殿门,“啊?娘娘和阿姨也在?”
李玄霸超大声道:“娘亲!揍他!”
李世民:“???!!”
第198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毕竟是双生子, 李世民就愣了一眨眼的时间,便明白了可恶的弟弟做了什么坏事。
“娘娘!谁打仗不吃苦?别听阿玄胡说!”李世民草草行礼,不等母亲和阿姨说话, 就朝着李玄霸满脸狰狞地扑了过去。
李玄霸早就防备着二哥这一手, 十分娴熟地藏到了窦慧明身后。
李玄霸伸头, 李玄霸缩头。
“打仗吃苦很正常,身为主将却次次亲为先锋就不正常了。你知道你的部将也在抱怨吗?”李玄霸躲在母亲身后道,“而且我们之前定好了先控制中原, 蚕食江南的事交给李靖。二哥你非要饿着肚子急行军……呵,娘亲,你说二哥是不是欠收拾。”
李世民一边围着窦慧明绕圈子抓弟弟, 一边辩解道,“众多反王中, 仅有窦建德定纲常、劝农桑。如果不能趁着这个好机会一举将他歼灭, 哪怕他全军覆没只身逃走,也能再拉出一支军队和我对抗……别跑!”
李玄霸一个闪身,又躲到了万贵妃身后。
万贵妃笑着展开双臂,给李世民制造障碍。
李世民差点就抓到了李玄霸的袖口。李玄霸对李世民踹了一脚,李世民条件反射地一躲, 错过了抓住李玄霸的机会,气得捶胸顿足。
窦慧明一手捏着荆条, 一手扶额叹气。
“我们凭借着大隋忠臣的身份,在极短的时间内积聚了力量和声望,也继承了百姓对大隋的怨恨。哪怕阿玄和娘娘凭借义庄救济百姓得到了一些名声, 但义庄只是杯水车薪, 大部分百姓仍旧认为我们和大隋是一伙的。”李世民认真道, “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大隋已经变成了大唐, 所以只要有人举起反旗,百姓仍旧会跟着起兵。”
窦慧明听着李世民充满条理的分析,眼神难掩骄傲:“二郎很有远见。”
李玄霸从万贵妃身后探头:“可是这个你亲为先锋,部将拉都拉不住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后,他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万贵妃比李玄霸矮,李玄霸弓着背猫着腰躲在万贵妃身后,模样滑稽极了。
窦慧明笑着叹气:“三郎说的有理。二郎,为何你非要亲为先锋?”
李世民嘟囔:“因为我最厉害啊。”
窦慧明:“……”之前她是顺着三郎开玩笑,现在他真的想举起荆条了。
“哎嘿!”李世民突然一个箭步越过了万贵妃,把李玄霸从万贵妃身后揪了出来,跳起来就是一个捏拳爆锤。
“哎哟!”李玄霸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在李玄霸蹲在地上的时候,李世民十分熟练地给了李玄霸的屁股一脚,把弟弟踹翻在地。
窦慧明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朝着在地上夸张地滚了两圈的李玄霸扑过去,怒斥道:“李、世、民!”
李世民神色一僵。
哦豁,他条件反射给了阿玄一条连招,忘记母亲在这里了。
李世民转身就跑:“我去拜见父亲了!”
窦慧明扶起满脸委屈的李玄霸,高声道:“拦住他!”
窦慧明成为皇后之后,没有新挑选宫女,身边仍旧是原本伺候她的家中老人。
几个陪嫁仆妇挡住了李世民的路,对着自己二郎君和蔼一笑。
李世民:“……”好久没遇到敢挡我路的人了。
窦慧明扶起李玄霸之后,握紧荆条大步朝着李世民走过去:“手伸出来!我以前怎么教的你?早和你说过了,兄弟打闹也要有度!”
李世民乖乖伸出手。
他看向窦慧明身后眼泪汪汪的李玄霸。
李世民:【假。】
李玄霸:【嗯?】
李世民:【哭!】
李玄霸:【哈?】
李世民:【恶心!】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继续装。
窦慧明抽了李世民的掌心三下,让李世民向李玄霸道歉。
李玄霸委屈道:“只要你以后不自找危险,你踢我几下我也认了。”
李玄霸:【还有下次,我给母亲准备带刺的荆条】
李世民感动道:“我知道阿玄对我最好了,哥哥以后再也不踢你。”
李世民:【呸!】
兄弟二人重归于好,窦慧明眼中只有疲惫。
她将这两兄弟拉扯长大,怎么会看不出他们话中的虚伪?
都是当太子和亲王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难道二郎你当了皇帝后,还要和三郎打架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三郎身体弱,你就不能让着三郎?
久别重逢,李世民仍旧习惯性地叫窦慧明“娘娘”,窦慧明本来很开心,眼眶都红了。
但她的感动还没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李世民就像小时候一样,气得她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小小的李二郎活泼嘴甜,可爱的时候超级可爱,但他也是个精力旺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超级熊孩子。窦慧明为数不多的咆哮全是扯着李世民的脸皮吼的。
窦慧明越想越气,忍不住翻起了旧账。
李世民还只会坐不会走路的时候把还不是坐的李玄霸当球滚着玩,学会了走路后还是把不会走路的李玄霸推倒了当球滚。李玄霸好不容易也学会了走路,李世民就天天以把弟弟掀翻为乐。
怎么长大了,你还把你弟弟当球踢啊!你这是个什么哥哥!
李世民跪坐在母亲面前。别骂了别骂了,娘娘翻起旧账来就没完没了了。
李玄霸也跪坐在母亲面前。二哥挨训自己也要陪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就是就是,没错没错,二哥就是这样的混蛋。我能健康地长大,真是不容易。
李世民:“啊?你哪里健康了?”
窦慧明端详着李玄霸那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情绪失控哭了起来。
李玄霸:“……??!”
好了,让母亲教训二哥的计划暂时中断,先把母亲哄好再说吧。
万贵妃看完了全程,嘴角一直翘着。
二郎君没回来的时候,宫里气氛一直很紧张,她的神经也紧绷着,夜晚都会惊醒。
二郎君一回来,宫里气氛立刻就快活起来,连一直板着脸的三郎君也变回了以前爱笑的模样。
主心骨回来了,她终于放心了。
万贵妃想,二郎君回来,接下来应该就不用愁了。
李渊听闻李世民回来后,一直在等李世民拜见。
当他听说李世民一路狂奔往李玄霸所住的宫殿里赶的时候叹了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李世民也是这样,每次听说李玄霸生病,都先看望了李玄霸再做其他事。那时他只认为儿子们互相友悌,是好事。
事情未变,但人心不同了。
李渊知道窦皇后在照顾李玄霸,犹豫着要不要去李玄霸宫中。
若他还是唐国公,肯定毫不犹豫地就去李玄霸那里,顺带看望一下李玄霸,然后一家人在李玄霸病榻前聊一聊。
“李世民果然已经没把父皇放在眼里,居然不先来拜见父皇。”李建成愤愤不平道。
李渊叹了口气,打消了去探望李玄霸的想法。
还好李世民仍旧来拜见李渊了。
窦慧明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同来拜见李渊。李智云正好也刚刚回来,兄弟三人一同拜见李渊。
李渊看着晒成了棕黑色的蓬头垢面的儿子,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路上没有好好休息吗?”
李世民抱怨道:“我听闻阿玄又病了,吓得赶紧跑回来,比急行军南下时还急,完全没有时间休息。”
李玄霸:【怪我啰?是你自己不讲卫生。】
李世民隐晦地瞪了李玄霸一眼。
母亲来了,你就嚣张了是不是?你等着,我总有机会找回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如以前一样,与其他人对话的时候,他们二人用眼神偷偷交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用其他人不知道的方式聊天。
以前李渊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感情好是好事。
但现在……
李渊道:“既然你很累,那去休息吧。”
李世民拱手:“是,父皇。”
李渊和李世民没有交流皇位交接的事。
李世民在南征的时候就已经及冠,他现在随时可以继承皇位。
窦建德投降,宇文化及被杀,冀燕齐鲁的反王们都纷纷归降大唐,只剩下洛阳的杨玄感和长江以南的南蛮之地。
朝臣们已经商议妥当了,今年十二月李渊就禅位,明年正月就改元。
李渊坐在皇位上,也就只有和群臣商议一下选哪个日子禅位当太上皇的权力。
所以他对李世民其实已经无话可说了。
李世民离开时,李渊还是提醒了一句:“大雄,你要好好对待毗沙门。”
李世民抬头,抿嘴笑道:“只要兄长能老老实实地做个亲王,我还是养得起一家子闲人。”
李渊看着李世民的表情,眼皮子跳了跳。
他的视线投向李玄霸。
李玄霸像憋坏了似的,李世民回来后,他的心声就没停止哔哔过。
在来见李渊的这一路上,李玄霸已经把窦建德和刘黑闼评价了个遍,然后嘲笑尉迟恭还在刘武周那,玩了一下“尉迟”等于“遇迟”的梗。
现在看道李渊的表情,李玄霸继续叭叭叭:【他绝对是认为你现在的表情很像我。其实一点都不像,我才没有你这么脏。你的头发都脏得打结了。还好嫂子还没回来,不然肯定会嫌弃你。】
李世民矜持又优雅地抿嘴笑,心里一直在左勾拳右勾拳把弟弟吊起来捶。
优雅微笑的李世民、沉默寡言的李玄霸和背景板小透明李智云三兄弟短暂地拜见了李渊一会儿,拜完了转身就走。
李世民回来了,李玄霸和李智云终于不需要和李渊、李建成演家庭和睦,可以从宫里搬出来了。
李智云兴奋大叫:“今天吃烤肉!我要亲自烤!”
李世民砸吧嘴道:“我想吃烤饼,加了很多很多奶酪和肉的烤饼。”
李玄霸:“说得我都馋了。二哥你在外面乱跑,我忙得脚不沾地,吃饭都只能讲究个肚饱,完全顾不上味道。”
脏兮兮地李世民一边往死命挣扎尖叫的李小五身上抹身上的泥,一边惊恐:“什么!你这么爱吃的人,居然忙到食不知味了!那你可要继续帮我处理文书,我可不想忙死!”
李玄霸:“???”
李玄霸:“二哥你听听你这话像样吗?!自己的事自己做。现在你回来了,我要开始偷懒养生了。”
李世民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有苦同担……小五你也不准逃。”
李智云尖叫:“我还小!我还是个未及冠未成婚的孩子!我不要被关在京城陪你们干活!”
李世民压着李智云的脑袋道:“想都别想,哈哈哈哈,你们一个都不准逃!”
兄弟三人你追我打,从宫里一路吵闹到宫外。
群臣纷纷侧目。
“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太子殿下注意礼仪?”
“太子和晋王、楚王久别重逢,兄弟之间玩闹而已,随他们去吧。”
群臣交头接耳,最终没有上前拜见,给这兄弟三人留下了私人空间。
“太子与两位兄弟的感情真实深厚。”
“那是自然。李二郎君对兄弟友悌忍让,自幼就很有名。”
“我想你说的兄弟和我说的兄弟不是一回事。”
“都一样,都一样。”
群臣神情轻松地打趣。
他们起初还有些担心太上皇禅位会不会有波折。现在秦王……啊不,太子李世民已经回京,那么肯定就不会有意外了。
太子殿下是带着玄甲兵回来的,谁会想不开?
……
许久没沾酒,李世民开开心心喝了个烂醉如泥。
李智云也偷尝了酒,开开心心跳了好一会儿的舞,然后倒头就睡。
三兄弟只有三杯倒的李玄霸不喝酒,最清醒,差人把两个醉鬼兄弟扛了回去。
李世民宿醉了一日,第三日才开始以监国太子的身份接过李渊(李玄霸)手中的大权,一边处理军政事务,一边命人制定新的规章制度。
如所有人预想的那样,李世民回京后,别说长安,连这个乱世好像都变安静了。
南方不仅离得远,而且李靖和长孙无忌稳扎稳打的策略十分顺利,现在已经推完了长江,正在往长江以南辐射;北方只剩下洛阳这一颗钉子,但杨玄感在攻打洛阳时受了伤,现在似乎情况不太好了,所以洛阳现在悄无声息,恨不得完全抹消存在感。
至于群臣担心的突厥、高丽等蛮夷,听说他们确实有心趁着中原大乱浑水摸鱼,但没想到秦王扫平天下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嗯,还是秦王顺口。
虽然李世民现在已经是太子,但的心腹部下都仍旧称呼其为主公或者秦王。“太子”这个称呼,反倒是被鄙夷。其他大臣也跟着叫秦王,算是提前被未来皇帝拍马屁了。
李世民自己也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秦王”。罗艺前来投降,南方的降将也终于到达长安时,他还特意拉着两个弟弟编写了《秦王破阵乐》。
李玄霸专门“发明”可新的音符和乐谱标记方式,从此乐谱不再只有指法音阶,还包含了节奏,谁拿到乐谱都能演奏。
这时他们才想起来,李玄霸还通音律,是曲子词的倡导者。
李玄霸:放一份在我的墓里,再在每个贞观功臣的墓碑上刻一份,我就不信传不下去!
李世民对李玄霸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燃”起来一事,表示习惯就好。
于是时间终于来到了十二月,李世民即将登基的时候。
提心吊胆的群臣顺了顺胸口,露出了笑容。
“你带兵把二哥堵着,不准他来。”李玄霸道,“劝不动二哥,你就躺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
李智云再次提议:“我们换一换吧。”
李玄霸摇头:“必须我来做。那些大臣不敢对和二哥长得差不多的我逼迫太过。而且,我是你哥。”
李玄霸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记得把二哥的腿锁死了。”
李智云被李玄霸揉得脑袋一点一点:“嗯。”
李玄霸微笑。
突厥有变,玄甲军屯兵长安以北,以震慑突厥人。京中护卫减少,且多是曾经的大兴勋贵,李世民要登基之后再大刀阔斧动大隋旧臣的官职。
有李玄霸这个内鬼帮忙,又有李渊的暗中插手,李建成这次是真的有点出息。
“这次兵变肯定会死很多人。”
“我说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嗯,小五说得对,死得好。”
李玄霸和李智云相视一笑。
……
“虽然现在京中一片祥和,但我心里发慌,总觉得阿玄在瞒着我什么大事。”李世民悄悄召见房乔和杜如晦,“你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房乔正色道:“主公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三郎君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主公。”
杜如晦更干脆:“忙死了,不知道。”
李世民满心忧愁。